摘要:订婚宴上,大哥把酒杯甩在地上,酒水溅了我一裙子,他笑得像拿了军令状:“妹妹,你这水平,跟我们大军不配。”
订婚宴上,大哥把酒杯甩在地上,酒水溅了我一裙子,他笑得像拿了军令状:“妹妹,你这水平,跟我们大军不配。”
我正要反驳,眼前突然一闪,像手机直播间的弹幕一排一排飘出来:“兄弟们是想撬他墙角。”
杯子滚到我鞋尖,叮当地转了半圈。
我背脊发凉。
灯光落在男友的脸上,他心虚地偏开视线,耳根泛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握着手心里那片锋利的玻璃片,咽了咽口水,笑出了声:“撬吧,可你们撬的是我,还是他的人生?”
空气拧成了一股绳,勒着每个人的喉咙。
我妈妈的手在桌下颤抖,抓着我的袖口不放,眼中挂着泪。
我爸爸抬头看了一眼,眼神疲惫,像看尽了这场戏。
我忽然想到三个月前的一个下午,天光正好,窗外的杨树叶子亮得发绿。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的男友——李大军,和他的“兄弟们”,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那天我在单位加班,准备下周的期末考试安排,电脑屏幕白得刺眼。
他打电话来,背景全是酒吧里砰砰的低音:“媳妇儿,借你车用一下。”
我说钥匙在客厅抽屉,别喝酒开车。
他在那头笑,“放心,猴子开车,他酒量不行,没他喝。”
我心里叹了一口气,按了保存,关机出门。
到家已经晚上十点半,楼道里的灯坏了一盏,昏黄地在头顶摇摇晃晃。
我妈坐沙发上,拿着手机,光照得她眼底发青。
“军子又跟他那些兄弟混?”她问我,声音放轻。
我点头,把她的手机挪远一点:“妈,你别老刷短视频,眼睛要坏了。”
她“嗯”了一声,把手机塞进我手里,眼圈红了:“你爸今天去镇上拿药,医生说得换进口的,贵。”
我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碎了一下。
我爸过去在砖厂干活,肺里落了灰,今年春天开始喘得厉害,天一变,整夜咳,手止不住地抖,喝水都洒。
我在市里的中学教语文,工资不高,够家里用,却余不下太多。
我们和大军是在老同学婚礼上认识的。
他那天穿了一件蓝衬衫,站在人群里举杯,笑得敞亮。
我记得他伸手帮我挡了一下飞过来的纸屑,转脸问,“同桌,喝吗?”
我当时就觉得,这人看着实在。
他从小在隔壁村长大,家里父亲早逝,母亲是个怕事却心思细的女人。
他初中没读完就出门打工,跟着师傅学电焊,从县城到市里,后来在一个小物业做维修,手很巧,人也机灵。
我喜欢他被火星子烫了的小疤痕,喜欢他把一根坏掉的灯管接起来、像变戏法一样亮了的满足。
他喜欢叫我“老师”,每次笑的时候眼角皱纹挤成两道月牙。
他也喜欢他的兄弟们。
猴子、阿栋、胖虎、老六,满口的义气,满脑子的故事。
一开始我并不介意。
男人有朋友,喝两杯,吹吹牛,正常。
可慢慢地,我发现他把很多“我们”的时间,交给了“他们”。
周五他说陪我去看我爸,“嫂子借一下,车夜里要用,急。”
大军回头给了我一个眼神:“我明天早上再去你家行不,今天兄弟说他媳妇要去医院。”
我没说什么,只是拿了钥匙,放回了抽屉。
周日在菜市场买菜,大军突然接到电话,脸色立马变了:“你在哪?被扣哪了?谁打的?先别动,等我!”
我拎着一袋子土豆,站在人群里看他跑远,心里浮起一种说不清的酸。
他回来时胳膊上多了一道淤,嘴角破了皮。
我拿棉签给他擦药。
他笑,“没事,小打小闹,男人的事。”
我没抬眼,只说了一句:“男人的事,也得看清是事还是坑。”
他“呵”了一声,没再说话。
第一次看到“弹幕”,是在一个雨夜。
我在床上失眠,窗外雨点敲着铁窗台,像小鼓。
大军在客厅里打电话,压着嗓子骂人,“你问我借钱就借钱,什么时候还?别拿你妈看病做幌子,你那烟酒钱不也是钱?”
他挂了电话,回房时看见我睁着眼,就弯腰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睡吧,老师。”
他躺下,我侧身抱住他,犹豫了一会,还是问:“你又借了?”
他在黑里点了一支烟,没点着,叼着空烟杆,哑着嗓子说:“他没办法。”
我闭上眼,心里涌起一股难堪的怜悯,像苦茶。
这时候,眼前突然是一道光,像有人拿了个透明的屏幕在我眼前划了一下,密密麻麻的字冒出来。
“别借,借了打水漂。”
“兄弟们不是兄弟,是吸血。”
“他在消耗你的未来。”
“兄弟们是想撬他墙角。”
我吓得伸手去摸床头的手机,黑屏,静止。
我以为是眼疲劳,给自己轻轻揉了揉眼睛。
第二天醒来,大军洗好衣服晾在阳台上,阳光打在他的手背上,皮肤有细细的裂口。
他问我:“还想着昨天?”
我笑笑:“我想让我爸的药怎么办。”
他愣了一下,转身回屋,把手机拿出来:“老师,借我五千。”
我看着他,沉默了很久。
我点开银行App,卡里躺着刚发的工资和上个月省下来的钱,数字冷漠。
我转了两千过去。
他说:“我打给他。”
我说:“你先别打给他。”
他愣住。
我把转账二维码推给他:“你把钱还给我,先凑齐爸的药钱,剩的我想办法,等阿栋他们真的拿着医院收据来,再说。”
他笑了一下,眼神里闪过去一丝不耐烦,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以为我在守一个小小的底线。
没想到底线像沙滩上的线,一潮水来就没了。
从那之后,“借一下”“有点急”“救命”,像商量好了似的轮流出现在我和他的聊天记录里。
老六发红包,备注“嫂子收着玩”,我没收,他在群里打字:“嫂子还挺厉害,老师嘛,讲道理。”
阿栋给我发定位:“姐,我在你家附近,给你带了榴莲。”
我回他:“我不吃榴莲。”
他秒回:“不是给你,是给你妈。”
我把手机放下,深吸气。
男人们的玩笑,和女人们的不自在,像一堵墙,隔着我和他们的世界。
我开始对大军说“我们约个规则”。
不借钱,不做担保,不随叫随到。
大军摆摆手:“行行行,我答应,别把自己当法官。”
我逼着他坐到我妈对面。
我妈红着眼睛笑:“军子,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不管,你们商量好就行。”
她眼里是避让,是受过生活重复教训的人积出来的谨慎。
我爸拿着茶杯,手微微抖:“小李,人要讲义气,但义气不能当饭吃,你要成家了,有了家就别总在外面瞎闯。”
大军“嗯”,点了头,手指夹着烟,不敢在我爸跟前点。
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梦。
我梦见我站在一条河边,河里漂着一座房子,那是我在市区按揭买的小两居,白瓷砖亮着冷光。
岸上站着四五个男人,抬着杆子往房子上撬。
我冲过去,喊破嗓子,谁也不回头。
醒来时我全身都是冷汗,背心湿透。
我坐起来喝口水,窗外天刚蒙蒙亮。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潜意识把那行弹幕留在了冥里。
但从那以后,每当我说“够了”的时候,眼前总会闪过那几个字。
他的兄弟们蔓延到我们生活的每个角落。
我带他回老家看我爸,我在厨房洗菜,门口一阵喧哗,猴子和胖虎抬着一箱啤酒就进了院子。
猴子冲我妈招手:“婶儿,嫂子,我们来蹭饭!”
我妈赶紧拿出干净碗,笑:“来就来,拿啥东西。”
胖虎开始剥花生,壳落得到处是:“嫂子家真干净,比我们那破地方强多了。”
我端菜出去,听见胖虎低着嗓子和猴子说:“嫁过去,我们大军就有靠山了。”
猴子哼了一鼻子,“靠山算啥,得把山掏空。”
我脚步一顿。
我端着一盘蒸鱼,油花还在跳,闻着鲜,我却只觉得腥。
吃饭时,阿栋迟到了,嘴里叼着烟,抽到半截掐灭,手往裤兜里一插,往椅子上一坐:“你爸出院没?”
我说:“还没。”
他“哦”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两张彩票,拍在桌上:“给叔买了点好运。”
他仰头灌了一口酒,对大军说:“昨晚嫂子的朋友圈发的那首诗,挺有意思。”
我抬眼看他,他笑:“老师嘛,总喜欢装文学。”
那句“装”,像一根刺。
大军笑笑说:“少说两句。”
我妈眼睛湿润,一句话把话题岔开:“小子们多吃菜。”
晚饭散了,我在灶台边刷锅,耳边是水流的哗哗声。
阿栋走进来,背靠在门框上,点了支烟,没点着,叼在嘴上。
他看着我,眼神不正:“嫂子,我带你出去转转吧,镇上新开了个KTV。”
我手里的碗差点滑下去。
我定了定神:“你嫂子明天还要批卷子。”
他“啧”了一声,转身出了门。
我把碗放下,手心全是汗,心里一句话翻来覆去:“兄弟们是想撬他墙角。”
我开始小心翼翼地把我的边界画清楚。
他的兄弟加我的微信,我不通过。
他的兄弟在朋友圈里评论,我一律点赞,回复一句“谢谢”。
大军看出来了,某个晚上喝了点酒,抱着我撒娇:“老师,你别总拿他们当洪水猛兽,他们就那样,嘴坏,人其实不坏。”
我叹气:“嘴坏的人,最后心也坏了。”
他笑着摇头,伸手把我按在怀里:“你呀,读书读多了,想太多。”
我没有说话。
我知道,很多时候不是我想太多,是生活逼着我不能不想。
真正的冲突,是从一纸担保开始的。
那天中午我在学校吃食堂,里脊炒蒜苗,辣味冲鼻。
大军给我发了一张照片,是一份银行的担保合同。
他打字:“小事,帮阿栋担保,过两天就撤。”
我筷子停在半空,心里升起一个冰冷的念头:“这是个坎。”
我没回他,先打了电话给一个大学同学,她在法律援助中心做律师。
她很快回我:“这种个人无抵押贷款,形式上简单,实则风险极高,一旦主债务人违约,担保人和主债务人承担连带责任,知道吗?连带是什么意思?就是银行可以随便找谁要钱。”
我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给他回电话:“你在哪?把合同翻到最后一页拍给我。”
他有点不耐烦:“你能不能别当老师了?我都签了。”
我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窗外太阳正毒,树叶晒得发白。
我尽量压着声音:“你签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
他沉默了两秒:“我怕你不同意。”
我笑出声,那笑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弹回来,听起来像哭。
晚上我们约在小区门口的冷面摊,他端着一碗面,吸了一口,辣得眼圈都红了。
我盯着他:“你把合同带来。”
他把手里的纸袋撇给我。
我一页一页翻,最后一页上鲜红的手印,重得像压在我心上的石头。
我指着一行小字给他看:“担保期限是两年,连带责任。”
他挠挠头:“两年很快。”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如果他跑了,你来还?”
他也盯着我,眼神渐渐没了底气:“我总不能不管他。”
我闭眼,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眼前又是一行行弹幕,“他不是不懂,他是不愿懂。”“他在用你和家庭兜底。”“兄弟们是想撬他墙角。”
我睁开眼,收起合同,语气尽量平稳:“我要把这事告诉我爸妈。”
他一下就炸了:“告诉他们干嘛?给他们添堵?!”
我抬手,阻止他往下说:“因为我要用我们的钱给我爸买药,房贷要还,日子要过,我没有余粮替你去填他们的坑。”
他夹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面条掉在桌子上。
他低声骂了一句,抬头看我:“你怎么这么现实?”
我“嗯”了一声:“我就这么现实。”
他盯了我很久,抿了抿嘴:“那订婚还订吗?”
我的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出声。
我们原本计划的订婚定在端午后,双方父母见个面,吃个饭,图个仪式。
合同这事像一根刺,杵在我心里,疼得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那天我强撑着给我爸妈做饭,剥了蒜,摸到我爸握着碗的手仍然抖,我的心像被锯子锉。
我妈看着我,试探着问:“和军子吵了?”
我摇头:“没吵。”
她抿了抿嘴,眼里有水:“吵也得说,要不他以为你软。”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她比我们都通透。
她这辈子不吵,结果她用一生付出了做人的代价。
订婚前一晚,阿栋在群里发了个消息:“明天包场,给我们大军撑场面。”
大军没有拒绝。
第二天中午,私房菜馆里坐了两桌。
一桌我们的人,一桌他们的人。
我穿了一件白裙子,头发扎了低马尾,耳朵上的珍珠垂着,轻轻摇。
我妈给我压着裙角,不让我坐得太靠外,怕被人碰。
我爸爸坐正了身子,慢慢地喝茶。
大军穿了一件黑衬衫,头发用发胶往上撩,像是特意打扮过。
他那桌的兄弟们一个比一个响,拿碗当鼓敲,开场就干了三杯。
阿栋端起一杯来敬我爸:“叔,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说着他伸手就想去搭我爸的肩。
我站起来挡了一下:“我爸肩疼,别碰。”
阿栋的手停在空中,脸上划过一丝不快。
他坐回去,转而跟大军碰了一下杯,低声说:“嫂子脾气还挺大。”
这话像一粒沙子,滑进了每个人的眼睛里,扎得难受。
胖虎笑哈哈:“大军有福气,娶个女老师,回家有文化给我们讲课。”
猴子吐出一口烟:“文化?文化能当饭吃?”
大军笑着说:“你们少说两句。”
他们停了一秒,下一秒又开始划拳。
菜一道一道上,我筷子夹菜的手一直稳,可心里像有一只小鼓,咚咚咚。
酒过三巡,阿栋忽然站起身,端着杯子朝我这桌走过来,走到我面前,咧嘴一笑:“嫂子,敬你一杯。”
我站起来,端着茶杯:“我不喝酒,茶代酒。”
他把杯子往我手里的杯子上一磕,酒溅了我一手。
他眼神往我胸口瞟了一眼,笑得越来越轻佻。
我把杯子放下,眉头皱了一下。
大军远远地看见了,放下筷子,站起来喊:“阿栋,行了。”
阿栋好像没听见,把杯子往嘴里一仰,咕嘟咕嘟喝干,抹了抹嘴角,压低声音凑过来:“嫂子,你们女老师是不是都喜欢装清高?”
我心里“嗡”地一下,脑子里炸开了。
眼前的弹幕扑啦啦地飞了一屏:“别忍。”“立刻制止。”“他在试底线。”
我“啪”地一声把茶杯放在桌上,直直地看着阿栋:“你嘴巴放干净点。”
四周一下静了,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撤退了一样。
我继续说:“我可以尊重你们是他朋友,但你们也要尊重我,不是你们的玩笑对象。”
阿栋“哼”了一声,笑里带着点阴:“我们兄弟间开个玩笑,你这么上纲上线?”
我回他:“这不是玩笑,这是没有教养。”
他脸色刷地沉下来,手一伸,把旁边的杯子一掀,酒飞出来,像雨点。
“装什么正经!”他骂了一句。
我正要说话,大军已经走到我们桌边,伸手拽阿栋:“出去说。”
阿栋摔开他的手,胸脯一起一伏:“你为了女人翻脸?!”
这时候,眼前的弹幕像海浪一样涌出来:“他要逼你选边。”“兄弟就是拿你当人质。”“他们的戏码从来只写你是配角。”
我看着大军,心里有一根绳子绷到极致,发出“吱呀”的声音。
我妈在桌下按着我的手,手心湿。
我爸的眼睛有一点红,像疲惫的老牛。
我深吸一口气,对大军说:“你先送我爸妈回去。”
他看了看我,眼神里闪过踌躇,又看了看那一桌,最终点头:“叔,婶,我送你们。”
他转身对阿栋他们说:“你们别闹了。”
阿栋笑:“不闹,我们祝福你们。”
我扶起我爸,他拿着拐杖,步子慢。
我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掉下来。
她在电梯口低声说:“这婚,想清楚。”
我“嗯”了一声。
送他们上车,我转身时,阿栋拦在门口,嘴角别着一根烟,眼神像猫:“嫂子,对不起啊,刚刚喝多了。”
我抬眼看他,忽然笑了:“不叫嫂子,叫老师。”
他一愣,随后又笑:“行,老师。”
我们这边的亲友先撤了,剩下的,就是他和他的兄弟们的场子。
我转身回包间时,大军在门口抽烟,烟灰抖了两下,话没出口,他就把烟按灭了:“我跟他们说去。”
我点头:“我在外面等你。”
他进去了。
隔着门,我听见了一阵争执。
大军的声音压得很低:“尊重一点。”
阿栋笑:“你变了。”
猴子“啧”了一声:“怕老婆。”
胖虎扑哧笑:“怕就怕呗,咋滴。”
我靠在走廊的墙上,墙壁凉。
弹幕又来了,一句句贴在我的脸上:“他在两边拉扯。”“他会累,最终让你累。”
我在走廊等了十分钟,空气里有酒和辣椒的味道。
包间门推开,大军出来,脸上带着尴尬的笑:“他们要去唱歌。”
我看着他:“你呢?”
他看我几秒,像是在做判断题,最后说:“我送你回家,再去。”
我的心往下沉了一寸。
我们之间的选择,总是先有他们。
我停了一秒,微笑:“不必,你去吧。”
他抬手想摸我的头,又放下:“我很快回来。”
我没有点破他的自欺,我只说:“好。”
那晚之后,他掉了一块。
我们之间突然有了看不见的裂纹。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回避一些话题。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把我的钱从共同的账户转出来。
有一天晚上,他把我按在怀里,埋着脸,隔着我的裙角轻声说:“老师,别离开我。”
我摸着他的头发,轻轻说:“那你别离开我们。”
他没说话,呼吸有一点乱。
第二周,他的手机屏幕亮在茶几上,微信弹出:“兄弟,借五千,晚上就还。”
备注是阿栋。
他把手机拿起,冲我笑了一下:“我出去一趟。”
我看着他拿钥匙,我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那一刻,眼前的弹幕几乎占满了我的视野:“别开门。”“让他自己选择。”“他不为你停一次,他永远不会停。”
我说:“把钥匙放下。”
他愣住:“啊?”
我重复:“把钥匙放下,这个家,一半是我的。”
他僵硬地笑:“你别这样。”
我笑了,笑里有刺:“我没怎么样,我只是做了一个共同生活者该做的事。”
他把钥匙放在桌上,手在裤缝那里抚了一下,像是在平复。
他坐回沙发,拿起手机,回了一个“没钱”。
两分钟,他又回了一个“对不起”。
他抽了一支烟,在阳台狠狠地吸。
烟雾飘过来,呛得我眼睛疼。
我走过去,把窗户推开了:“别在家里抽。”
他“嗯”了一声。
他那晚没睡,我也是。
第三天,银行打电话来了。
他担保的那笔贷款,逾期了。
银行的声音温柔而冷:“请担保人尽快联系主借款人,如果不能达成一致,将启动连带责任追索。”
他拿着电话,脸色一点点惨白,如同被水浸过的纸。
他给阿栋打电话,不通。
他在群里发消息,没有人回。
他翻出以前的聊天记录,从“兄弟爱你”“铁子生死与共”,翻到最近的“在吗”“急用”。
这些字像一个个纸币,飞了一地。
他坐在沙发上,手抱着头,指节发白。
我把一杯水放在茶几上,坐在他旁边,没说话。
他突然抬头:“我真傻。”
我看着他,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有时候,安慰就是轻舟,载不动这样的重量。
我电话给我那个律师同学,她叹气:“我帮你们看看怎么拖延,但核心是要找到主借款人。”
我挂了电话,对大军说:“你去找他。”
他点头,起身就走。
我跟上去拿了他的外套:“把外套穿上。”
他回头看我,眼睛红红的:“我回来。”
他一走,客厅里只剩下我和空椅子。
我坐了一会,拿起他的合同看,最底下有一个电话,担保专员。
我拨过去,一个冷静的女声:“您好。”
我说了情况,她回:“如果无法联系主借款人,我们会按合同处理。”
挂了电话,我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弹幕又来了一屏:“你在善后。”“他在奔跑。”“你们在补一个漏水的屋顶,雨还在下。”
晚上九点,他没有回来。
我手机亮了一下,是一个陌生号。
我接起,一个女人的声音,略微上气不接下气:“你是大军的女朋友吗?他在派出所。”
那边解释了两句,我仅仅听清楚了“酒吧”“打架”“带走”。
我拿着车钥匙就往外跑。
派出所的灯光很亮,亮得像把人的影子都晒没了。
大军坐在长椅上,脸上有新鲜的红肿,唇角破得更厉害了。
他看见我,像看见了救命稻草,又像看见了罪证,眼神复杂。
我把纸巾递给他,他低声说:“对不起。”
我问:“什么时候的事?”
他喉结滚了一下:“晚上七点多,他们在酒吧,跟人起了冲突,我过去。”
我看着他的眼睛:“你过去做什么?”
他没回答。
我转身去找值班民警问情况。
民警态度不冷不热,姓赵,三十多岁,眼神里有一种对这种事情太熟的厌倦:“酒吧纠纷,双方互殴,批评教育,再来一次就走程序。”
他瞟了我一眼:“你男朋友这种吧,身边一群‘兄弟’,就容易出事。”
我没说话,只是点头。
回家的车上,大军靠在窗边,像一条被太阳晒过的鱼,身上只剩下一层亮。
他突然说:“我小时候,我爸死了,是阿栋他爸借了钱给我们办的葬礼。”
他说:“我妈那会整天哭,我吃不上饭,是胖虎偷着把他家的窝窝头塞给我。”
他一边说,眼泪一边往外涌:“他们救过我。”
我握着方向盘,心里一点点软下来,又一点点硬起来。
我轻声说:“没人否定你曾经的情意,可是你不能把过去的恩,永无休止地按在现在和未来的头上。”
他说:“我知道。”
我说:“你也知道,他们现在不是当年的他们了。”
他一拳砸在自己腿上,低声骂:“操。”
那一刻,我没有说更多。
我知道,人在最疼的时候,语言只是盐。
第二天,他辞职了。
他要去追阿栋,去县城,去村里,去那些曾经一起喝过半瓶二锅头的地方。
我给他准备了换洗衣服,在包里塞了个小药盒,里面有止疼片、创可贴、维C。
他接过包,突然把我抱紧:“老师,我会回来。”
我点头:“回来,我们把婚订了。”
他退后一步,看着我,眸子里的光一闪一闪,像水面反射的日光。
他走后,我坐在客厅里,一张白纸一样的静。
几天后,他发来一条微信,定位在市郊的一个废弃厂房,照片里是几张烂沙发,地上散着烟头。
他打字:“找到了,躲在这,我把他拖回来了。”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打字:“好,带他去银行和解。”
他一连发了几个“嗯”,像做题的学生在卷子上画对号。
我以为雨要停了。
晚上九点,我正给我爸准备泡脚水,水蒸气从木桶里升起来,屋里都是暖湿的雾。
我妈拿毛巾,递给我:“你手先擦擦。”
我手机响了,是大军。
他声音很低,几乎像耳语:“老师,我可能回不来。”
我手里的毛巾“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我站起来,心直往下坠:“怎么了?”
他几乎把每个字都咬出来:“阿栋不肯去,他说他要走,叫我别管,他还说——他说如果我结婚,他就——”
他突然停住。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混乱的声音,嘈杂,像风吹过废纸。
我几乎是吼出来:“他就怎么样?”
他沉默了很久:“他就追你。”
我握着电话,脸上没有表情,心里是一片死寂。
弹幕鱼贯地横穿我的视线:“兄弟们是想撬他墙角。”
我从来没有像那一刻这样清晰地明白,那几个字不是幻觉,是我想象力给我的警报,是现实给我的注解。
我平静地问:“你相信吗?”
他沉默了。
很久,他说:“我不知道。”
我笑了,一滴眼泪掉在手背上,烫得像油:“你不知道。”
我挂了电话,去擦地上的水。
水渗进地板的缝里,像日子渗进人的骨头里,不动声色,却改变了形状。
第二天,我请了假,去银行找担保专员,问她如果现在主债务人来和解,利息罚金怎么算,是否可以申请分期。
她很专业,拿出计算器,敲得啪嗒啪嗒响:“如果他在一周内来签,我们可以考虑。”
我打电话给大军:“银行给了期限。”
他说:“我在说服他。”
我说:“你在说服你自己。”
他沉默。
我挂了电话,去学校给学生发作文卷子。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像一群麻雀。
我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心里有一块石头,时轻时重。
傍晚我回到家,门口居然坐着两个男人。
一个是阿栋,一个是老六。
他们坐在台阶上,抽烟,烟灰掉了一地。
看见我,他们都站起来,笑得像在秋天打玉米的田里捡到了一穗。
老六说:“老师,我们来道歉。”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
阿栋把眼睛眯起来:“昨天喝多了,嘴上不干净,你别放心上。”
我把钥匙插进锁孔:“你找谁道歉?”
他看着我:“你。”
我把门打开,转身说:“那你就站在门口,对我说一句‘对不起’,然后去银行。”
阿栋笑容散了,“你怎么这么硬。”
我“嗯”了一声:“我是老师啊,讲道理。”
老六轻轻拉了拉阿栋的袖子:“算了,去银行吧。”
阿栋瞪他一眼:“你懂啥?”
老六把烟掐灭,抬头看我:“老师,我们进屋喝口水呗。”
我站在门口挡着:“不必。”
阿栋笑:“你怕什么?怕我们把门撬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你们撬的是门吗?你们撬的是人的底线。”
他拧了一下嘴角:“你真会说。”
这时候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大军气喘吁吁跑上来,脸上都是汗。
他看见他们,呼吸更急了:“你们怎么来了?”
老六先开口:“来道歉。”
大军看向我,像是在求一个缓和的台阶:“老师,让他们进来喝口水,外面热。”
我看着他,眼里的疲惫一点点涌上来:“不进。”
他张了张嘴,又合上,像是试了几次没找到合适的话。
我把门关了一半,留下一道缝:“银行给你们一周。”
我把门关上了,外面的声音立刻隔绝。
我靠在门上,心脏跳得很快。
半小时后,大军敲门,我开。
他站在门口,眼睛红红的:“老师,你给我一点时间。”
我点头:“我给你一周。”
他突然伸手抱住我,像抱住一个会漂走的东西:“老师,别走。”
我没动,手垂在身侧,冷。
第六天夜里,阿栋在朋友圈发了条动态,照片里是一张火车票,去南边。
配字:“去远一点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看着那张票,心里很安静。
我把手机给大军看。
他像被人扇了一巴掌,脸上的血色一下退尽。
他扔了手机,蹲在地上,手抱着头,一声不吭。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灯,像一只只飞蛾,扑在玻璃上,撞一下又一下。
第七天上午,银行打来电话:“对方没有来,我们明天启动追索。”
我谢谢她,挂了电话,抬头看见我妈站在门口,捏着抹布。
她眼里有一种平静的痛:“你还要订这门婚?”
我抬起脸,喉咙里像堵了一口沙:“妈,给我一天。”
那天晚上,大军回来了。
他身上有风尘的气味,眼睛里没有光。
他坐在我面前,声音低得像风吹过树叶:“我去找他妈了,他妈躺在床上,腿烂了,屋里一股药味,他妹还小,他爸不在家。”
他吸了吸鼻子:“他跑了,我知道他去哪。”
我看着他:“哪?”
他抬头看我:“他去找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前几天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说要给他介绍买卖,他跟着去了。”
我没有问那是什么买卖。
我只问:“你还要追吗?”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最后摇头,像一个终于承认答案的孩子:“不追了。”
第二天早上,他去银行跟担保专员沟通,签了延期协议。
我们拿出所有能拿出的钱,先把当期的利息垫上,罚金磕掉一部分,余下的,分期。
我拿着收据,手抖得像拿着一张薄薄的命。
生活终于从漩涡里抬了一口气出来。
然而我知道,这不算结束。
这只是,暂时不沉下去。
我们把订婚往后推了。
推掉宴席那天,我妈在电话那头没埋怨,只说了一句:“先过日子。”
我爸在背后咳,一声一声,像针扎在布里。
大军开始换工作。
他去了工地,做水电,工资高一些,苦也多一些。
他每天晚上回家,手指的皮磨破,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我给他抹药,他疼得吸气,却不吭一声。
他不再去酒吧,不再在群里发言,头像灰了很久。
他的兄弟们偶尔给他发一条“在吗”,他回了,是三个字:“忙,改天。”
我以为,这样下去,会慢慢好。
直到那条群消息。
老六在大军的老友群里发了一张照片,是我在学校门口和一个男同事说话的背影。
配文字:“嫂子新欢?”
整个群像放了鞭炮,“哈哈哈哈哈哈”,“大军戴绿帽”,“老师也会玩”。
他们在我的名字上跳舞,踩着我的人格跳舞。
大军那一刻正在工地爬梯子,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没接。
他下了梯子,擦了手,给老六回了一条:“删了。”
老六回:“开玩笑嘛,兄弟这么玻璃心?”
我那天已经被同事提醒,走到办公室门口,看见我们教导处主任,脸色难看:“你私生活注意一下,我们学校在镇上,传得快。”
我站在那里,脑子里嗡嗡响。
我回到工位,给大军打电话:“删了吗?”
他沉了几秒:“我说了。”
我冷笑:“说有用?”
他也笑,笑里有一股自嘲:“你看,我把他们惯成这样。”
我说:“你把他们惯成了你一生的拖累。”
那天晚上,他没有回家。
第二天一早,他打来电话:“老师,我可能要晚点回去。”
我问:“又怎么了?”
他沉默一会,说:“老六在群里说,他要请你吃饭。”
我笑,歪歪的:“他是想撬你墙角。”
他呼吸重了一下:“我去找他。”
我说:“不用。”
他不解:“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要自己去。”
他反应了两秒:“你别冲动。”
我笑:“我不冲动。”
晚上七点,我换了一身之前当班主任时穿的深蓝套装,扎马尾,涂了一点口红。
我打车到了老六给的地点,是一家路边烧烤店。
他坐在外面,身边围了三四个他们以前的狐朋狗友。
我走过去,椅子拉出地面的声音刺耳。
他们都有点惊讶,随后露出笑,带一点看热闹的坏。
老六站起来,举杯:“老师,来。”
我把包放在椅背上,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啪”的一声放在桌子上。
他们都愣了。
我把文件袋抽开,里面是几张A4纸,上面是我打印的群聊天记录截图,老六发照片的,大家起哄的,用红笔圈起来,每个头像每个字眼清清楚楚。
我平静地把纸一张一张推给他们,每推一张,烧烤架上火光跳一下。
我抬眼,语气平稳:“这是侵犯名誉权的证据。”
他们愣了一下,笑声小了。
老六挑眉:“你吓谁呢?”
我继续:“还记得你们笑我的那句‘老师讲道理’吗?今天我就讲给你们听。”
我一条一条说:“你们在公开群里散布不实照片,诽谤他人,构成名誉侵权;你们的聊天群有多少人,转发扩散,我已经截图保存;我作为中学教师,如果因为你们的诽谤影响了我的工作,我可以起诉你们索赔。”
我顿了一下,压下心里的怒火:“至于私下的骚扰,我已经备份了你们给我发的信息,阿栋,你‘带我出去转转’那次,我也有监控。”
他们开始面面相觑,眼神漂移。
我把最后一张纸推过去,是一份简单的律师函模板,上面只空着姓名和日期。
我说:“你们要么现在删掉群里关于我的不当言论,向我道歉;要么等律师函。”
老六把笑收了,眼神阴沉了一点:“你这是玩真的?”
我点头:“玩真的。”
我把另一叠纸放在他面前:“还有账。”
他皱眉:“什么账?”
我说:“大军替你们担的那几次,你们谁借的,我已经列得清楚;你们叫他去酒吧替你们出头,他被抓进派出所的记录,我也有;你们要不要在你们家老娘面前,念一遍?”
他的脸色变了。
猴子挠挠头,小声嘟囔:“算了算了。”
胖虎扭过头去,不敢看我。
我从包里拿出一支笔,放在桌上:“写吧。”
他们谁也没有动。
夜风吹过来,吹散了烤肉的味道。
我站起来,收起纸,淡淡道:“我给你们三分钟考虑。”
这时,大军来了。
他站在路边,喘着气,额头都是汗,眼睛里有火。
他走过来,拿起那支笔,重重叹了一口气,压着嗓子说:“写。”
他说的不是命令,是请求,是早该做的事的终于。
老六看着他,嘴角抖了一下,像是在衡量。
他最后伸手,拿起笔,写下了一个“对不起”。
他写得很慢,每一个笔画都似乎是在磨他的面子。
他写完讲话的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自己并没有赢。
我只是给自己一个体面,一个喘息的瞬间。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写下自己的名字,心里没有快感,只有冷。
事后,他们删了群里关于我的消息,发了一条“对不起老师”等字儿的文字。
群里一片安静,像一个被扔掉的破鼓。
回家的路上,大军开车,手握方向盘的关节突出,白。
他低声说:“老师,对不起。”
我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不是对我,对你的家。”
他点头:“也对你,对他们造成的问题。”
他沉默了很久,又开口:“我们把婚订了吧。”
我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的路灯一盏一盏退过去:“婚不是这样订的。”
他回头看我,眼神里全是慌:“你要分手?”
我没有立刻回答。
我说:“我给自己留一个答案的时间。”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像换了一个人。
他不再在夜里出门,不再接那些奇奇怪怪的电话。
他把我们的共同账户重新设定,每笔大额支出都要两人确认。
他每周末跟我去看我爸,拿着药袋,认真听医生的话,甚至开始学着做饭,做的第一道肉是红烧肉,盐放多了,他吞下去,皱着眉头笑:“慢慢来。”
他的改变,不是嘴上的,是手上的,是生活里的。
有一次我晚自习加班回家很晚,楼下有几个小年轻在抽烟,笑闹声音刺耳。
大军站在门口等我,身上吸了风,手插在口袋里,见我来了,一步上前,拿过我手里的包,说:“怎么不早说,我来接你。”
我看着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可是,我也知道,情感不是只看一阵,生活不是只看一段。
就在我们以为生活把衣裳晾回了阳光下时,另一条阴影伸了过来。
某个夜里,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一个沙哑的声音:“你是李大军的媳妇?”
我说:“我是他女朋友。”
那人笑了一声:“我们找他,你让他出来。”
我问:“你谁?”
他没回答,挂了。
大军回来的时候,我把这事说了,他脸色变了一下。
他笑笑:“别人乱打的,别管。”
我盯着他的眼睛,他躲开了。
第二天,他的银行卡扣了一笔钱,是之前担保里的余款的扣款。
银行发来短信,他的脸色又白了一层。
我看着他,心里的担忧像潮水:“我们不能总被动。”
我开始把所有与他“兄弟们”的联系日志整理成电子表,时间、事件、金额、结果。
我把所有银行短信、电话录音存档,准备一份可能的诉讼材料。
我去法律援助中心咨询,律师给了我三句话:“凡事留痕,及时报警,不做口头承诺。”
我把这三句话写在便签上,贴在了冰箱门上。
他看见,笑:“你这是把家当办公室了。”
我回他:“我在给我们搭棚子,不然暴雨来,一夜漫。”
他走过来,从背后环住我,头埋在我肩上,低低地说:“老师,我怕。”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我也怕。”
我们紧紧抱了一会,像两只在风浪里贴着的船。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一个大吊车,吊车把我们的房子吊起来,下面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井里不是水,是一张张白色的账单,飘上来,又落下去。
第二天,我们去了民政局旁边的婚姻登记处,不是为了领证,是为了听一节免费的婚前辅导课。
讲课的是一个中年女性,声音平稳:“婚姻不是两个人,是两个家;婚姻不是浪漫,是合同,是责任,是共同抵抗。”
那些话像绳子,把我的心一圈一圈缠紧,让我既觉得安全,又觉得动弹不得。
走出那栋楼时,阳光明晃晃地照着。
大军抬头看着天,突然说:“老师,我们签个协议吧。”
我愣了:“什么协议?”
他严肃地说:“婚前财产公证,我们谁的债谁还,不做对方的担保。”
我看着他,他眼睛里的认真让我鼻子一酸。
我点头:“好。”
我们约了公证处,准备资料。
这些步骤,像把生活这辆摇摇晃晃的车重新装配,让它走得稳一点。
我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直到订婚的那一天。
回到了故事最开始的那个晚上。
杯子碎了一地,酒溅了我一裙子,阿栋在那天的空位上换了个人,坐着一个瘦高的男的,脸生,笑不像笑。
我看着大军,他眼底有那么一瞬的无措。
那些弹幕在我眼前淡去又浓,最后定住在那行字上:“兄弟们是想撬他墙角。”
我终于明白,这不是在说男人之间抢女人。
这是在说,他们要撬开你们之间的墙,让风雨灌进来,让你们垮。
对峙之后,事情暂缓。
我们和银行签了转期,和那几个所谓的兄弟明确边界,删掉,拉黑。
我提出了三条:“不担保,不借贷,不替人出头。”
他一条条点头,像宣誓。
我们去公证处签了婚前协议,盖章,签名,拿到红章那一刻,我长出一口气。
大军握着我的手,手心是汗,我知道他也在紧张,也在努力。
我们回到家,小区门口的香樟树开了小小的花,味道淡淡的。
我买了两条鲫鱼,准备熬汤给我爸送过去。
他在厨房打下手,洗葱,切姜,笨手笨脚,却很专注。
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琐碎,平安,真实。
夜里,我躺在床上,窗外有风,从窗帘缝里进来,掀了一下我的头发。
我闭上眼睛,心里没有弹幕,只有我自己的声音:“我要守住这份生活。”
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机亮了一下。
一个未知号码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我们家的门。
门缝里塞着一张纸。
我起身过去,开门,弯腰,捡起那张纸。
上面只写了几个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下面署名:阿某。
笔画飞扬跋扈,墨痕未干。
我突然笑了。
我把那张纸拿给大军看。
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拿起电话就要拨。
我按住他的手,摇头:“报警。”
我拨了110,说明情况,民警记录,提醒我们安装门口监控。
我关上门,把那张纸压在桌上,拿出手机,把它拍下来,存档。
我转身看他,他的眼睛里是火,是怒,是委屈,是更多的决绝。
他轻轻说了一句:“老师,我不会再退。”
我点头:“我知道。”
第二天,我在门口装了摄像头。
又过了两天,摄像头拍到了人影。
是阿栋。
夜里十二点,他在我们的门口抽烟,烟头一亮一亮,最后蹲下,像放什么东西。
我们报警,民警来,把人带走。
我站在门口,风吹在脸上,冷。
阿栋经过我的时候,抬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有一瞬一闪即逝的愧疚,很快就被怒意淹没。
他吐了一句:“你赢了。”
我没有回答。
我在心里说:“我只是不想输给生活。”
人被带走后,民警回过头,语气平静:“以后有类似情况,直接打电话,不要自己处理。”
我点头,谢他。
大军那晚没睡,坐在阳台一直看着外面的黑。
我坐在客厅里,喝了半杯温水,胃暖了,心却仍然冷。
太阳出来的时候,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
他说:“老师,订婚吧。”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笑里有泪:“好。”
订婚那天,我们没有再请那些所谓的兄弟。
我们叫了双方父母,几个亲戚,吃了家常菜。
我妈把最好的一条鱼给了我,说:“有鱼有余。”
我爸喝了一点点酒,脸上难得红润。
大军的妈在一旁抹眼泪:“我儿子有福气。”
我在那一刻,觉得我们终于从水里爬上了岸。
可是,最后一刻的风,总会留一丝。
宴席散了,我在停车场收拾东西,要把剩下的蛋糕拿回家。
大军去把车开过来。
我的手机震了一下,是一个陌生的微信号发来的消息:“姐,你一个人吗?出来聊聊?”
备注是老六。
附带一个位置,是我们小区旁边的茶馆。
我盯着那条消息,心里泛起一丝熟悉的冷。
弹幕像潮水又来了,密密麻麻地在我眼前涌:“不要去。”“去,看看他要干什么。”“兄弟们是想撬他墙角。”
我的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犹豫了一秒,又一秒。
风从停车场的空隙里灌进来,吹起我的裙角。
我抬头,看见大军的车灯远远地亮起来,一点点靠近。
我的心,忽然定了定,又缓缓地开始加速。
来源:水上敏捷的赛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