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值,刚好能盖过厨房里水龙头滴答的漏水声,以及我们之间令人窒息的沉默。我妻子林慧陷在沙发另一头,屏幕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得飞快,仿佛那里面有另一个比我重要得多的世界。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值,刚好能盖过厨房里水龙头滴答的漏水声,以及我们之间令人窒息的沉默。我妻子林慧陷在沙发另一头,屏幕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得飞快,仿佛那里面有另一个比我重要得多的世界。
抽屉的把手有些松了,我拉开时发出了“咯吱”一声,林慧的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我假装没看见,从抽屉最深处摸出一个信封,里面是我刚取出来的两万块钱。指尖碰到信封角落里一张坚硬的卡片,是我夹在里面的,一张我们刚认识时拍的泛黄旧照。照片上,她笑得像个孩子,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
我捏着信封,走到她身边,客厅里顿时只剩下电视里都市剧男女主角的争吵声。
“小慧。”我轻声叫她。
她“嗯”了一声,眼睛没离开手机。
“今天公司发奖金了,项目评了个优,给了两万。”我把信封递过去,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讨好。这是我熬了三个月通宵换来的,我想让她为我高兴。
林慧终于抬起头,目光从信封上扫过,没有接,反而落回到我脸上。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让我心里发慌。
“就两万?”她问。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了。空气仿佛凝固了,电视里的争吵声都变得遥远。
她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我极其陌生的、带着讥诮的弧度。“陈峰,你今年三十五了。一个大男人,熬了几个月,就挣这点?”
说完,她低下头,继续刷她的手机,仿佛刚才那句话不过是评价今天的天气。
我的手僵在半空中,那信封里的两万块,瞬间变得滚烫,像一叠烧红的烙铁,烫得我体无完肤。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嗡嗡作响。我看着她的侧脸,那张我爱了十年的脸,此刻却无比陌生。
“林慧,”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再说一遍?”
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终于把手机放下,正眼看我:“我说错了吗?我闺蜜老公上个月光提成……”
“够了。”我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像冰块砸在地上。
我慢慢地,一字一顿地,把那句话从牙缝里挤出来:“我们离婚吧。”
林-慧-你-觉-得-呢?这四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捅进了我婚姻的锁孔里,我原以为会打开一扇通往未来的门,却没想到,门后是早已腐朽的深渊。
引子
我们结婚十年,女儿玥玥六岁。我是个软件工程师,林慧在一家金融公司做客户经理。在外人看来,我们是标准的幸福家庭,有房有车有存款,孩子乖巧可爱。但只有我知道,这栋房子的内里,早就被一种叫“比较”的白蚁蛀空了。
“离婚”两个字说出口,林慧终于愣住了。她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
“陈峰,你发什么疯?”她拔高了音调,“就为这点事?”
“这点事?”我气极反笑,胸口剧烈起伏着,“林慧,这不是钱的事。是你的态度。”
我把信封“啪”地一声摔在茶几上,几张红色的钞票从没封口的信封里滑了出来,散落在光洁的玻璃台面上,像一滩刺眼的血。
“在你眼里,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辛苦,就值一句‘就这点’?”我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一毫的歉意或者哪怕是动容。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被挑战权威后的恼怒。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看看你那些大学同学,哪个不比你混得好?人家换车换房,你呢?守着你那个破工作,一年到头涨不了几个工资,我还不能说了?”
“破工作?”我重复着这三个字,感觉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我这份工作,是我们刚结婚时,她陪着我一家家面试找来的。那时候她说:“陈峰,稳定就好,我们慢慢来,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我不想再跟她吵。十年了,我们之间的争吵就像一部循环播放的烂片,台词都烂熟于心。每一次的导火索都不同,但内核永远一样:她觉得我不够上进,我觉得她不够体谅。
我转身走进书房,关上门,将她的声音隔绝在外。书桌上,我的电脑还亮着,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码。这三个月,我每天凌晨两点睡,早上七点起,为了这个项目,我错过了玥玥的家长会,推掉了父母的生日宴。项目成功的那一刻,我第一个想分享的人就是她。我想告诉她,你看,你老公还是很厉害的。
可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瘫坐在椅子上,疲惫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不是没想过换工作,去那些薪水更高的互联网大厂。可“996”是福报,“007”是常态,我舍不得陪女儿的时间。我以为,钱少一点,但能多点时间陪伴家人,是一种更重要的幸福。
原来,只是我以为。
门外传来林慧的脚步声,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有敲门,然后走开了。接着,我听到她卧室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我们从三年前开始分房睡。起初是她说我睡觉打呼影响她休息,后来就成了习惯。一张双人床,隔开了两个曾经最亲密的人。
夜深了,我毫无睡意。我打开那个抽屉,拿出那张老照片。照片上的林慧,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扎着马尾,笑容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那时候的我们,挤在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吃着五块钱一份的蛋炒饭,却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我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上她的脸,鼻头一酸,视线瞬间模糊了。
大约十五分钟后,我听到了极其轻微的开门声。我立刻屏住呼吸。是林慧的脚步声,她走到了书房门口,停顿了片刻。我能感觉到她的犹豫。我心里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她是不是……想通了?
但那脚步声最终还是走向了客厅。我听到她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口水,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悄悄把门拉开一条缝。
她正蹲在茶几边,把那几张散落的钞票一张张捡起来,小心地抚平褶皱,然后和我那两万块钱放在一起,用一根皮筋捆好,放进了她的包里。
整个过程,她没有丝毫迟疑,动作熟练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做完这一切,她又站了一会儿,目光落在紧闭的书房门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是一种完全的、彻底的漠然。然后,她转身回了卧室。
我慢慢地把门关上,靠在门板上,身体无力地滑坐到地上。那一刻,我心里最后一点火苗,也彻底熄灭了。
原来,她不是不在乎这两万块。她只是不在乎我的感受。
第一章 失望的重量
第二天早上,我被闹钟吵醒时,天还没亮。身体像是被灌了铅,每一个关节都叫嚣着酸痛。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昨晚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反复回放。
“一个大男人,就挣这点?”
这句话像一根毒刺,扎在我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拔不出来,一碰就疼。
我起身,走出书房。客厅里空无一人,林慧的卧室门紧闭着。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我走过去,看到六岁的女儿玥玥正踩着一张小板凳,踮着脚,努力地想从冰箱里拿出牛奶。
“玥玥,干什么呢?”我走过去,把她抱下来。
“爸爸,”她揉了揉眼睛,奶声奶气地说,“我想喝牛奶,妈妈还没起。”
我的心又被揪了一下。以前,不管我们怎么吵,林慧都会准时起来给玥玥做早餐。这是她雷打不动的习惯。
我打开冰箱,拿出牛奶倒进杯子,放进微波炉里加热。等待的时候,玥玥拉了拉我的衣角,仰着小脸问我:“爸爸,你昨天跟妈妈吵架了吗?我听到你们好大声。”
孩子的话,总是最直接,也最伤人。
我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能怎么说?说你爸爸没用,挣不到钱,被你妈妈嫌弃了?
“没有,”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爸爸妈妈在……讨论问题。”
“哦。”玥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又说,“可是妈妈哭了。”
我愣住了:“你看见了?”
“嗯,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妈妈在阳台,她在擦眼睛。”
我的喉咙瞬间发紧。她哭了?为什么?是因为我的话伤了她,还是因为别的?我突然想起昨晚她蹲在茶几边捡钱的画面,心里五味杂陈。
微波炉“叮”的一声响了,我拿出温好的牛奶递给玥玥。她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给她毛茸茸的头发镀上了一层金边。看着她天真无邪的脸,我心里那个叫“离婚”的念头,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为了孩子,是不是应该再忍一忍?
就在这时,林慧的卧室门开了。她穿着睡衣走出来,头发乱糟糟的,眼圈发黑,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走向卫生间。
我站在原地,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厚重且冰冷。
玥玥喝完牛奶,跑到林慧身边,抱住她的腿:“妈妈,你今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林慧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她弯下腰,摸了摸玥玥的脸,声音沙哑:“妈妈没事,就是有点累。”她的标志性动作——用修长的食指轻轻点了点玥玥的鼻尖。这个动作,她以前也经常对我做。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一阵刺痛。她可以对女儿温柔,却吝于给我一个好脸色。
“我送玥玥去幼儿园。”我拿起车钥匙,打破了这令人窒官的平静。
“不用,我来。”林慧立刻拒绝,语气生硬。
“你这个样子怎么开车?”我皱起眉。
“我什么样子?”她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挑衅,“陈峰,你别以为说了那两个字就了不起了!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我不想跟你吵!”我压低声音,看了一眼旁边一脸不安的玥玥。
“你是不想吵,你是想逃避!”她冷笑一声,“怎么,觉得我配不上你那两万块的奖金了?”
又来了。又是这句话。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再次冲向头顶。我死死地攥着车钥匙,金属的边缘硌得我手心生疼。我怕我再待下去,会说出更难听的话。
“不可理喻。”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转身就走。
“陈峰你给我站住!”林慧在身后喊。
我没有回头,快步走进电梯,用力按下了关门键。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我看到了她追出来的身影,脸上是愤怒和……一丝慌乱?
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我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感觉浑身脱力。
这就是我的婚姻。一个充满了争吵、猜忌和疲惫的战场。
“原来,我拼尽全力的终点,不过是她轻描淡写的起点。”
这句话,像一句咒语,在我脑海里盘旋不去。我突然觉得很可笑。我以为的荣耀,在她看来,不过是个笑话。
到了公司,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代码在我眼前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符号。同事们过来恭喜我获奖,我只能强颜欢笑。
下午,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儿子,你跟小慧怎么了?”我妈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我心里一沉:“妈,你怎么知道?”
“小慧今天给我打电话了,哭哭啼啼的,说你……说你要跟她离婚。”
我闭上眼睛,太阳穴突突地跳。又是这样。每次我们一吵架,她就去找我妈或者她妈“告状”,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受害者,而我,永远是那个不懂事、不体谅、不负责任的丈夫。
“妈,你别管了,这是我们俩的事。”
“我能不管吗?!”我妈的音量也高了起来,“陈峰我跟你说,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话说开了就行,动不动就提离婚,像什么样子!小慧一个人带孩子也不容易,你多让着她点!”
“我让得还不够吗?”我积压了一天的火气终于爆发了,“妈,你知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我的?她……”
我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我怎么跟我妈说?说你儿媳妇嫌你儿子挣得少?这种话,太伤自尊了。
“总之,你赶紧回去跟小慧道个歉,把她哄好了。一个大男人,跟老婆计较什么。”我妈用不容置疑的口气下了命令。
我没再说话,直接挂了电话。
胸口堵得像塞了一团棉花。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退让的应该是我?就因为我是男人?
下班后,我不想回家。那个地方,已经不能称之为“家”了,它只是一个充满了冰冷和压抑的房子。我在公司楼下的长椅上坐了很久,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
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的。
我掏出手机,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林慧的微信。她的朋友圈封面,还是我们一家三口在海边的合影。照片上,我们笑得那么开心。
我点开她的朋友圈,最新的一条是三天前发的,九宫格,全是她的自拍和一些奢侈品,配文是:“努力工作,就是为了取悦自己。”
下面一堆点赞和评论,都是夸她漂亮、独立、活得精彩。
我往下滑,滑了很久,才找到一张跟我和玥玥有关的内容。那是半年前,玥玥生日,我们去游乐园。她只发了一张玥玥的单人照,配文:“我的小宝贝又长大一岁啦。”
照片里,没有我。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在她的世界里,我似乎正在慢慢变得透明。
正当我准备关掉手机时,一条微信消息弹了出来。是林慧发来的。
我心头一跳,以为她是要服软或者解释。但点开一看,只有一张照片。
是一张银行转账的截图。收款方,是一个我陌生的名字。金额,两万。
照片下面,跟着一句话。
“你的奖金,我转给我弟买车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以后别再提了。”
第二章 沉默的墙
那张两万块的转账截图,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弟。
林慧的弟弟,林涛。一个比她小五岁,被全家宠坏了的男人。大学毕业后换了无数份工作,没一个超过半年,眼高手低,成天想着一夜暴富。前两年说要创业,林慧二话不说,拿了我们家里十万块的积蓄给他。结果不到一年,赔得血本无归。
现在,他又想买车了。而林慧,拿着我用健康和汗水换来的奖金,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给了他。
甚至,没有跟我商量一句。
“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以后别再提了。”
她的语气,理所当然得仿佛她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盯着那行字,气得浑身发抖。我立刻拨通了她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商场。
“喂?”她的声音很不耐烦。
“林慧,你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
“什么什么意思?我不是在微信里跟你说清楚了吗?”
“说清楚了?你经过我同意了吗?那是我挣的钱!”
“你的钱?”电话那头传来她的一声冷笑,“陈峰,你搞搞清楚,我们是夫妻,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我给我弟怎么了?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他有困难我能不帮吗?”
“他那叫有困难吗?他那是虚荣!他一个没稳定工作的人买什么车?!”
“你管得着吗?你没本事让你老婆过上好日子,还没本事让你小舅子买辆车吗?陈峰,我真是越来越看不起你!”
“你……”
“行了,我这儿忙着呢,懒得跟你吵。”说完,她直接挂了电话。
我再打过去,已经是“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她把我拉黑了。
我捏着手机,站在深秋的冷风里,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我还在为她哭了而心软,还在为孩子而犹豫,而她,却早已把我当成了一个可以随意取用的提款机。
回到家时,已经快十点了。
房子里一片漆黑,林慧和玥玥应该都睡了。我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换了鞋,像个小偷一样。
我走到客厅,看到茶几上放着一张纸。是玥玥的画。画上是三个手拉手的小人,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一个小女孩,头顶上是灿烂的太阳和弯弯的彩虹。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相亲相爱一家人。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
我拿起画,走到沙发边坐下。我该怎么办?为了玥玥,维持这个早已破碎的空壳吗?可是,在一个没有爱,只有争吵和算计的家庭里长大,对她来说,就真的是好事吗?
我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是周六。我决定带玥玥出去玩,也让自己透透气。林慧没有反对,只是给了我一张银行卡,说:“密码是玥玥生日,别亏待了孩子。”
那语气,像是在施舍。
我没接那张卡。我用我自己的钱。
我带玥玥去了海洋馆。她第一次看到那么多五颜六色的鱼,兴奋得又叫又跳,拉着我的手问个不停。
“爸爸,那是什么鱼?好漂亮啊!”
“那是小丑鱼,你看,它跟动画片里的一不一样?”
“爸爸,鲨鱼会吃人吗?”
“在海洋馆里不会,它们都吃饱了。”
看着女儿灿烂的笑脸,我心里堵着的那块大石头,仿佛被暂时搬开了一点。我给她买了棉花糖,陪她坐旋转木马,给她拍了很多很多照片。
从海洋馆出来,天色已经晚了。我带玥玥去吃她最喜欢的披萨。
吃饭的时候,她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我,说:“爸爸,我今天好开心。”
“爸爸也开心。”我笑着说。
“要是妈妈也一起来就好了。”她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妈妈不喜欢小鱼吗?”她天真地问。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只能说:“妈妈……妈妈工作忙。”
“哦。”她低下头,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披萨,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
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给她一个完整的、快乐的童年。只要我和林慧之间的问题不解决,这种缺失感就会一直伴随着她。
回家的路上,玥玥在我怀里睡着了。我抱着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沉重。
回到家,林慧竟然不在。我打她电话,还是被拉黑的状态。我心里涌起一阵不安。这么晚了,她能去哪?
我把玥玥安顿好,坐在客厅里等她。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十二点。她还是没有回来。
我开始胡思乱想。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是……她真的不打算回来了?
就在我准备报警的时候,门开了。
林慧回来了,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她走路摇摇晃晃,看到我坐在客厅,愣了一下。
“你……怎么还没睡?”她说话舌头都有些大了。
“你去哪了?”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跟……跟朋友吃饭。”她别过脸,不敢看我。
我闻到了她身上除了酒味,还有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那不是我的味道。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哪个朋友?”我逼问。
“你问那么多干嘛!”她突然烦躁起来,“陈峰,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有资格管我了?”
“林慧!”我抓住她的胳膊,“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到底去哪了!”
她用力甩开我的手,因为站不稳,踉跄着撞到了鞋柜上。鞋柜上摆着的一个相框掉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
相框里,是我们刚结婚时的照片。
“你吼什么吼!”她也来了火气,指着我的鼻子骂道,“我告诉你陈峰,别以为我离了你活不了!追我的人多的是!比你强一百倍的也多的是!”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婚姻里最冷的不是争吵,而是连争吵都觉得多余的沉默。”
可现在我才发现,比沉默更冷的,是这种赤裸裸的羞辱和背叛。
我看着她因为酒精和愤怒而涨红的脸,看着地上那张碎裂的婚纱照,心里某个地方,也跟着一起碎掉了。
我没有再说话,转身回到书房,从抽屉里拿出了纸和笔。
我写了三个字:离婚协议。
然后,我开始一条条地写。房子归她,因为玥玥要住。车子归我,我上班需要。存款一人一半。玥玥的抚养权,我必须要。
写完,我签上自己的名字,把协议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就在玥玥那张“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画旁边。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我没有回书房,而是走进了我和林慧的卧室。这是我们分房睡之后,我第一次踏足这个房间。
房间里很整洁,但是冰冷,没有一丝烟火气。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想找找有没有我们过去的东西,能让我再找到一丝留恋的理由。
抽屉里,没有照片,没有纪念品。只有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我打开它。
里面是一条男士领带,牌子我不认识,但看质感就知道价格不菲。领带旁边,还有一张卡片。
卡片上是娟秀的字迹,不是林慧的。
“赠与成功男士。期待与你下一次的合作。——苏”
第三章 裂痕的蔓延
那条陌生的领带和那张暧昧的卡片,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将我浇了个透心凉。
“成功男士”。
这个称呼,与林慧口中那个“就挣这点”的我,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我的手在抖,几乎拿不稳那个盒子。愤怒、屈辱、背叛……所有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将我吞没。我拿着盒子冲出卧室,发现林慧已经趴在沙发上睡着了,嘴里还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
我真想把她摇醒,把这个盒子狠狠地摔在她脸上,质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我的理智又强行把这股冲动压了下去。
现在质问,她只会用醉酒当借口胡搅蛮缠。我要等她清醒的时候,让她给我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
我把盒子放回原处,然后走到了阳台。深秋的夜风很冷,吹得我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些。
我回想着这几年的点点滴滴。林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好像是从她换到现在的部门,开始负责一些大客户之后。她的穿着打扮越来越精致,买的包和化妆品越来越贵。她开始频繁地参加各种饭局和聚会,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她总说,这是工作需要,为了拓展人脉,为了更高的业绩。
我信了。我体谅她,支持她,包揽了家里大部分的家务和照顾孩子的工作,就是为了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现在想来,我真是天真得可笑。
我靠在栏杆上,一夜无眠。
第二天,林慧醒来时,头痛欲裂。她看到茶几上的离婚协议,愣了很久,然后像没看见一样,径直走进厨房给自己倒水。
我坐在她对面,把那个丝绒盒子推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我问,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
林慧看到盒子,脸色瞬间变了。她下意识地想把盒子收起来,被我一把按住。
“我问你,这是什么?”我又重复了一遍。
她的眼神开始闪躲:“一个……客户送的礼物。”
“哪个客户?”
“你问那么清楚干嘛?说了你也不认识!”她的声音开始不耐烦,这是她心虚时的典型表现。
“男的女的?”
“男的!行了吧!”她像是被我问烦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陈峰,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
“我不是怀疑,”我打开盒子,拿出那张卡片,举到她面前,“我是在证实。”
看到卡片,她彻底慌了。
“你……你翻我东西?”她反咬一口。
“如果我不翻,是不是就永远被你蒙在鼓里?”我冷笑,“‘成功男士’?林慧,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脸色由红变白,再由白变青。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我妈打来的。我不想接,直接挂断。但手机锲而不舍地又响了起来。
我烦躁地接起电话:“妈,什么事?”
“你爸!你爸他……”我妈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刚才突然头晕,话都说不清楚,我叫了救护车,现在在去医院的路上!”
我大脑“嗡”的一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哪个医院?我马上过去!”
我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经过林慧身边时,我停顿了一下,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最后的一丝温情也被彻底磨灭。
“林慧,”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等我爸没事了,我们去把手续办了。”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赶到医院,我爸已经被送进了急诊室。我妈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不停地抹眼泪。
“妈,怎么回事?爸不是一直身体挺好的吗?”
“我也不知道啊,”我妈哭着说,“早上还好好的,我让他帮你教教我怎么用手机交电费,他弄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就有点着急,站起来的时候晃了一下,就……就倒下了……”
教手机交电费……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前几天,我妈才在电话里问过我这件事,我当时正因为林慧的事心烦,不耐烦地说了句“回头再说”,就挂了。
没想到……
我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我这个不孝子!我到底在干什么!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女人,我竟然忽略了最爱我的父母!
医生从抢救室出来,说我爸是突发性脑梗,幸好送来得及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立刻住院治疗,后续可能还会留下后遗症。
办完住院手续,安顿好我爸,已经是下午了。我爸躺在病床上,插着各种管子,脸色灰败。他看到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眼角流下一行浑浊的泪。
我握住他冰冷的手,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妈把我拉到病房外,红着眼睛说:“儿子,你爸这样,你跟小慧的事……能不能先放一放?别再让他操心了。”
我沉默了。
我妈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存折递给我:“这里面是十万块钱,是我跟你爸攒了一辈子的养老钱。你先拿去给你爸治病,不够……不够妈再想办法。”
我看着那个熟悉的、边角都已磨损的存折,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有些家庭,不是家,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无限索取;而有些家庭,是港湾,是掏空自己也要为你续航的码头。”
一边是毫不犹豫地把我两万奖金给弟弟买车的妻子,一边是拿出全部身家为我救急的父母。
我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晚上,我守在医院。林慧打来一个电话,我没接。她又发来一条微信。
“爸怎么样了?”
我看着那条信息,心里没有一丝波澜。我回了四个字:“与你无关。”
她没有再回复。
接下来的几天,我公司和医院两头跑。白天上班,晚上下班就赶到医院陪夜。我爸的情况慢慢稳定了下来,但右半边身子还是动不了,说话也含糊不清。医生说,康复将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
林慧没有来过医院。一次都没有。
她只是每天会发一条微信问问情况,像是在完成例行公事。
我甚至觉得,她可能巴不得我爸永远别好起来,这样,她就有理由拖延离婚。
一周后,我爸的精神好了一些。他能说一些简单的词了。那天,我给他喂饭,他含糊不清地说了两个字:“……慧……呢?”
我喂饭的勺子停在半空中。
“她……忙。”我撒了个谎。
我爸浑浊的眼睛看着我,摇了摇头,然后费力地抬起还能动的左手,指了指床头柜。
我打开床头柜,里面放着一个苹果。
“……给……慧……”他又说。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揉搓着。都到这个时候了,我爸心里还惦念着那个从未露过面的儿媳妇。
我走出病房,靠在走廊冰冷的墙上,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这段婚姻,就像一个巨大的泥潭,不仅困住了我,还拖累了我最亲的人。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拿出手机,找到了那个叫“苏”的人的电话——是在林慧的通话记录里翻到的。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我必须要弄清楚,林慧和这个人,到底到了哪一步。这关系到离婚时,我能不能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权益,尤其是玥玥的抚养权。
电话接通了,一个温和而有磁性的男声响了起来。
“喂,您好。”
“你好,”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找苏先生。”
“我就是。请问您是?”
“我是林慧的丈夫,陈峰。”
电话那头,沉默了。
第四章 最后的温情
电话那头的沉默,只持续了大约三秒钟。
“陈先生,”那个姓苏的男人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礼貌的笑意,“你好。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的镇定,超乎我的想象。这反而让我更加确定,他和林慧之间,绝不像“普通客户”那么简单。
“我想跟你见一面。”我说。
“哦?”他似乎有些意外,“可以。时间地点你定。”
我们约在了第二天中午,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挂了电话,我心里一片茫冷。我不知道我这么做对不对,我只知道,我需要一个真相,一个能让我彻底死心的真相。
第二天,我提前到了咖啡馆。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医院的大门。
约定的时间刚到,一个穿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他大约四十岁左右,身材高大,气质儒雅,手腕上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他环视了一圈,目光很快锁定了我。
他朝我走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
“陈先生?”
我点了点头。
他就是苏哲。那个“成功男士”。
他坐下后,很自然地点了一杯美式。然后看着我,开门见山:“陈先生,我想你找我,是为了林慧吧。”
“是。”
“你想知道什么?”他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姿态放松,仿佛我们只是在谈论一笔生意。
“你们是什么关系?”我盯着他的眼睛。
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种成年人之间的心照不宣。“我们是合作关系。林慧是一位非常优秀、非常有能力的合作伙伴。”
“只是合作关系?”我不信。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放下,看着我,目光里多了一丝探究。“陈先生,恕我直言,你和林慧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是我的家事。”
“当然。”他点点头,“不过,既然你今天来找我,我想,有些事情,我们不妨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他顿了顿,继续说:“林慧是个很有事业心的女人,她渴望成功,渴望被认可。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上个月,我们公司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项目,我需要一个得力的助手。我看中了林慧的能力,所以向她发出了邀请。”苏哲说,“那条领带,是我太太选的,作为预祝我们合作成功的礼物,送给了项目组的每一位核心成员。卡片,也是我太太写的。她习惯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谢意。”
我愣住了。他太太?
苏哲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从钱包里拿出了一张照片,推到我面前。照片上,是他和一位温婉美丽的女士,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一家三口,笑得十分幸福。
“这是我太太和儿子。”他说,“我们结婚十年了。”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所以,那条领带,那张卡片,都只是一场误会?
“至于你看到的转账,”苏哲继续说,“那是项目的预付款。因为林慧说她家里急用钱,所以我私人先预支了一部分给她。这笔钱,会在后续的项目款里扣除。”
预付款……急用钱……
我想起了林慧转给她弟弟的那两万块。原来,她不是挪用了我的奖金,而是用这种方式,提前“借”了未来的钱?
“陈峰,”苏哲看着我,目光变得有些复杂,“林慧很爱你。她跟我提过你很多次。”
“爱我?”我自嘲地笑了,“爱我,就是嫌我挣得少,看不起我的工作?”
苏哲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她不是看不起你的工作。她是……害怕。”
“害怕?”
“对,害怕。”苏哲说,“她的原生家庭,你应该了解。她从小就看着她父母为了钱吵架,看着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不停地惹麻烦。所以她对钱,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安全感需求。她不是不爱你,她是怕你们会重蹈她父母的覆辙。她拼命地工作,拼命地想往上爬,不是为了她自己,她是为了这个家,为了给你们的未来上一道保险。”
他叹了口气:“她跟我说,你是个很安于现状的人,她很羡慕你,但也很为你着急。她觉得,在这个时代,安于现状就等于落后,落后就要挨打。她说她推着你走,把你推得太疼了,她自己也心疼,但她不敢停下来。”
苏-哲-的-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我心中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
我想起了很多事。
我想起刚结婚时,林慧每天下班回来,都会兴致勃勃地跟我分享她学到的理财知识,规划我们未来的生活。
我想起她怀玥玥的时候,孕吐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却还在坚持看各种育儿和投资的书。
我想起她每次升职加薪,第一个告诉的人都是我,眼睛里闪着光,说:“老公,我们离换大房子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而我呢?我总觉得,钱够用就行,平平淡淡才是真。我满足于现状,甚至有些抗拒她的“野心”。我们之间的分歧,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我们曾经无话不谈,最后却无话可说,中间只隔了一个叫“生活”的东西。
我以为是她变了,变得虚荣,变得物质。却从未想过,在她那些看似咄咄逼逼的言行背后,隐藏着如此深的不安和恐惧。
“陈先生,”苏哲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夫妻之间,最怕的不是吵架,而是失去沟通。你只看到了她的‘果’,却没去探究她的‘因’。”
他站起身:“我言尽于此。我太太还在等我吃饭,先失陪了。”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对我说:“对了,林慧为了争取到这个项目,一个人做了一份长达两百页的策划案,熬了无数个通宵。她说,她想证明给你看,她不是只会花钱的女人。”
苏哲走了。
我一个人在咖啡馆坐了很久。窗外,人来人往,阳光刺眼。
我的心,乱成一团麻。
我一直以为,我是这段婚姻里的受害者。但现在我发现,或许,我们都是受害者。我们都被生活推着,身不由己,然后渐行渐远,互相伤害。
我回到医院,我妈正在给我爸擦身子。看到我回来,我妈说:“小慧刚才来过了。”
我愣住了:“她来了?”
“嗯,送了些水果和营养品过来。还交了五万块钱的住院费。”我妈说,“我看她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脸色也很差。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就说让你好好照顾爸,她公司有急事,先走了。”
五万块……
我拿出手机,看到林慧在半小时前给我发了一条微信。
“爸的住院费我先交了。你别太累,公司那边我已经帮你请了假。玥玥在我妈那,你放心。对不起。”
最后那三个字,像三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我的心脏。
这是我们结婚十年,她第一次,跟我说“对不起”。
我跑到医院的缴费处,查询了一下。缴费单上,清晰地打印着缴费人:林慧。金额:五万元整。
我站在缴费大厅里,人来人往,嘈杂喧嚣。我却什么都听不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五万块,是她跟苏哲预支的钱吗?她为了给我爸治病,提前透支了她的未来?
我走出医院,茫然地站在街头。
我突然想起了我们冷战时,我喝醉回家,夜里她悄悄给我盖上的那条毯子,和床头那杯温热的蜂蜜水。
我想起了她每次出差回来,行李箱里总会有给我和玥玥的礼物。
我想起了我加班晚归,她总会留一盏灯,和一碗热汤。
这些细节,这些被我忽略了的温情,此刻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将我彻底淹没。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只看到了她的“刺”,却没有看到她藏在刺下面那颗柔软的心。我只会计较她的“索取”,却没有看到她的“付出”。
我掏出手机,颤抖着手,拨通了她的电话。
这一次,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刚刚哭过。
“小慧,”我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为一句话,“你在哪?我想见你。”
第五章 和解的曙光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我在……公司楼下的公园。”林慧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和不确定。
“你等我,我马上过去。”
我挂了电话,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她的公司。车窗外,城市的景象飞速后退,我的心却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一帧一帧地回放着我们从相爱到伤害的全过程。
公园里,黄昏的余晖将一切都染成了温暖的橙色。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林慧。她穿着一身职业套装,却显得格外单薄。她抱着双臂,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前的一片落叶,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坐下。
她感觉到了身边有人,抬起头,看到是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迅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我们谁都没有先开口。公园里很安静,只有远处孩子们的嬉笑声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过了很久,我才艰难地开口:“爸……都跟我说了。谢谢你。”
她摇了摇头,没有看我。“他也是我爸。”
又是沉默。这种沉默,和前几天的冷战不同。那时的沉默是冰冷的墙,而此刻的沉默,却像是一层薄薄的雾,虽然看不清彼此,但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和温度。
“那条领带……和苏哲的事,我都知道了。”我说。
林慧的身体猛地一颤,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你去找他了?”
“嗯。”我点点头,“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
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她没有哭出声,只是用力地咬着嘴唇,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伸出手,想抱抱她,手伸到一半,又僵住了。我们之间,已经太久没有这种亲密的举动了。
最终,我只是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
“别哭了。”我说,“是我不好。”
她终于忍不住,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压抑了许久的哭声,变成了低低的呜咽。那哭声里,有委屈,有心酸,有恐惧,也有释放。
我任由她哭着,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她的身体很瘦,隔着薄薄的衣料,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嶙峋的蝴蝶骨。这些年,她到底背负了多少压力?
“我不是嫌你挣得少……”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就是怕……我怕我们过得不好……我怕玥玥以后会因为钱被人看不起……我弟那个样子,我爸妈年纪又大了,我总觉得,这个家,只能靠我……”
“我知道。”我打断她,声音沙哑,“我都知道了。小慧,对不起,这些年,我只顾着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地去理解你。”
我捧起她的脸,用指腹帮她擦掉眼泪。“我以为平淡是福,却忘了你想要的是安全感。我只看到了你的强势,却没看到你的脆弱。我总觉得你在逼我,却不知道,你也在逼你自己。”
“人最怕的不是一无所有,而是回头看时,发现曾经拥有的,都弄丢了。”
差一点,我就把她,把这个家,彻底弄丢了。
她看着我,眼睛里还含着泪,却慢慢地、慢慢地,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陈峰,”她吸了吸鼻子,问我,“你还……还要离婚吗?”
我摇了摇头,把她紧紧地拥入怀中。“不离了。这辈子都不离了。”
她的身体在我怀里放松下来,然后用力地回抱住我。
那一刻,黄昏的最后一缕阳光落在我们身上,温暖而宁静。我们就像两只在暴风雨中迷航的船,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回家,而是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酒店。
我们聊了很久很久,聊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聊我们对未来的憧憬,聊这些年我们心里的委屈和隔阂。我们把所有藏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我才知道,她弟弟买车,不是她主动给钱,而是她弟弟软磨硬泡,她妈又在一旁敲边鼓,她被逼得没办法,才想到了预支项目款这个办法。她本来想等项目结束,拿到钱再补上,没想到被我发现了。
我才知道,她那天晚上喝醉,是因为那个项目被竞争对手抢先了一步,她几个月的努力付诸东流。那个姓苏的,只是作为上司,安慰了她几句。她心里难受,又不敢跟我说,怕我觉得她没用,只能一个人去喝酒。
而我,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却用最伤人的话,给了她最重的一击。
“小慧,”我握着她的手,“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都一起扛,好不好?别再一个人撑着了。”
她点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还有,”我说,“工作的事,我会重新考虑。我不能再这么安逸下去了。不是为了挣多少钱,是为了让你,让这个家,更有安全感。”
“不,”她却摇了摇头,“陈峰,是我错了。我不该把我的焦虑强加在你身上。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你喜欢安稳,没有错。我们……我们可以找一个平衡点。”
她看着我,认真地说:“钱,我们慢慢挣。家,只有一个。我们别再把它弄丢了。”
那一晚,我们分开了三年的床,终于又合在了一起。没有情欲,只是单纯的拥抱和依靠。我能清晰地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感觉无比的安心。
第二天一早,我们一起去了医院。
我妈看到我们手牵着手进来,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爸躺在病床上,看到林慧,浑浊的眼睛里,也亮起了一丝光彩。
林慧走到床边,削了一个苹果,一小块一小块地喂给我爸吃。她一边喂,一边说着公司里的趣事,逗我爸开心。
我爸虽然说不出话,但嘴角一直微微上扬着。
我站在病房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洋洋的。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林慧的侧脸上,她的笑容,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
第六章 重建的基石
父亲的康复之路,漫长而艰难。我和林慧的生活,也进入了一种全新的模式。
我向公司申请了调岗,去了一个更有挑战性、薪资也更高的项目组。虽然工作比以前忙碌了许多,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但我不再感到疲惫,反而充满了干劲。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林慧也变了。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扑在工作上。她开始学着放手,把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应酬推掉,尽量准时下班。
我们每天会约定一个时间,不管多忙,都会给对方打一个电话,或者发一条信息,说说今天遇到的事,开心的,不开心的。我们重新找回了“分享”的习惯。
周末,我们会一起去医院。我负责给我爸按摩、做复健,林慧就陪我妈聊天,或者给玥玥辅导功课。玥玥似乎也感觉到了家里的变化,脸上的笑容比以前多了很多。
有一次,玥玥又画了一幅画。画上还是我们一家三口,但这一次,爸爸妈妈的手,是紧紧牵在一起的。她在画的旁边写道:“我爱爸爸妈妈。”
林慧拿着那幅画,看了很久,眼睛红红的。
“陈峰,”她对我说,“我们以前,都太自私了。”
我点点头。是啊,我们都只想着自己的感受,却忽略了对方的付出,更伤害了最无辜的孩子。
父亲的病情,成了我们家庭关系重建的催化剂。这场危机,让我们看清了彼此的内心,也让我们更加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林慧的弟弟林涛,听说我爸生病后,也来医院看过一次。他看到我爸的样子,似乎也受了些触动,没以前那么吊儿郎当了。他把那辆新买的车卖了,把钱还给了林慧,说要踏踏实实找份工作。
林慧没有收那个钱,只是对他说:“姐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
林涛红着脸,重重地点了点头。
生活仿佛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我和林慧心里都清楚,那些裂痕,虽然被暂时弥补了,但疤痕依然存在。信任的重建,需要更长的时间和更多的努力。
一天晚上,我加班回来,已经快十一点了。
我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林慧坐在沙发上,盖着一条毯子,手里拿着一本书,但头一点一点的,显然是睡着了。
茶几上,放着一碗还温着的汤。
我走过去,关掉电视。电视机的音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调回了我们都习惯的15。不再是那个震耳欲聋的35。
我把林慧抱起来,想把她抱回卧室。她在我怀里惊醒了。
“你回来啦?”她揉了揉眼睛,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
“嗯,”我亲了亲她的额头,“怎么不回房间睡?”
“等你啊。”她笑了笑,搂住我的脖子,“怕你回来,又是冷锅冷灶的。”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我把她抱进卧室,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你先睡,我去洗个澡。”
“嗯。”她乖乖地点头。
我洗完澡出来,发现她还没睡,正靠在床头,手里拿着我的手机。
我心里“咯噔”一下。
“看什么呢?”我故作轻松地问。
她抬起头,把手机递给我。屏幕上,是我的微信聊天记录。置顶的,是一个女同事的头像。
“她是谁?”林慧问,声音很平静。
她是我的新项目组的搭档,因为工作原因,我们最近联系得比较频繁。聊天记录很正常,全都是关于工作的讨论。
但我还是感到了紧张。
“我同事,项目搭档。”我解释道。
林慧“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明显写着“不信”。
我心里叹了口气。我知道,苏哲那件事,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就像她弟弟的事,在我心里也留下了一根刺一样。这些东西,不会因为一次和解就凭空消失。
我没有急着辩解,而是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
“小慧,”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以前是我做得不好,让你没有安全感。但是现在,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我打开手机相册,翻出我偷拍的她的睡颜,翻出玥玥的笑脸,翻出我们一家三口在医院陪我爸的照片。
“你看,这里,才是我全部的世界。”我说,“我不会,也不可能,去做任何伤害这个家的事。”
林慧看着那些照片,眼眶又红了。
“对不起……”她小声说,“我不是故意要怀疑你,我就是……控制不住……”
“我懂。”我把她揽进怀里,“我也有过。我看到你跟别的男人说话,心里也会不舒服。这说明我们在乎彼此,不是吗?”
我顿了顿,继续说:“小慧,我们给彼此一点时间,也给彼此多一点信任,好不好?以后,我的手机,你可以随时看。我的所有行程,也都会告诉你。我希望,你也能一样。”
“好。”她在我怀里,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晚之后,我们之间仿佛有了一套新的“行为准则”。我们会主动报备自己的行踪,会把对方介绍给自己的同事和朋友。我们开始有意识地,让对方参与到自己的世界里。
这种坦诚,让我们的关系变得前所未有的稳固。
“离婚两个字,说出来只要一秒钟,但压在心上,却像一辈子那么重。”
现在想来,当初轻易说出那两个字,是多么的幼稚和不负责任。婚姻不是一场你输我赢的战争,而是一场需要两个人同心协力、共同经营的修行。
第七章 未完的乐章
一年后,父亲出院了。
虽然右半边身子还是不太利索,但已经能拄着拐杖慢慢行走了。说话也清晰了很多。
出院那天,我们一家人去酒店吃了顿饭。饭桌上,我爸举起酒杯,第一杯酒,敬的是林慧。
“小慧,”我爸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感激,“这一年,辛苦你了。”
林慧连忙站起来:“爸,您说这个就见外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妈也在一旁说:“是啊,要不是小慧,我们这个家,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我看着身边的林慧,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米色毛衣,脸上化着淡妆,笑容温婉。这一年,她瘦了很多,但眼神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和从容。
吃完饭,我们送爸妈回家。路上,林慧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陈峰,我们好像很久没有二人世界了。”
我心里一动。是啊,这一年,我们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围绕着父亲的病和玥玥的成长。我们是合格的儿子、儿媳、爸爸、妈妈,却好像忘了,我们还是彼此的丈夫和妻子。
“那……这个周末,我们把玥玥送到妈那,出去约个会?”我提议。
“好啊!”她眼睛一亮,像个得到糖果的小女孩。
那个周末,我们真的像回到了热恋时期。我们去看了最新上映的电影,去逛了我们第一次约会时去过的那条小吃街,手牵着手,吃着烤串和臭豆腐,笑得像两个傻子。
晚上,我们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山顶的观景台。城市的夜景在我们脚下铺开,像一条璀璨的星河。
“还记得吗?”林慧靠在我身上,“我们大学毕业那年,也来过这里。那时候你说,将来要在这座城市里,给我一个家。”
“我做到了。”我说。
“嗯,你做到了。”她转过身,看着我,眼睛在星光下亮晶晶的,“陈峰,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没有放弃这个家。”
我摇摇头,把她拥入怀中。“应该是我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明白,什么是家,什么是责任。”
我们紧紧相拥,在城市的星光下,交换了一个久违而深情的吻。
生活,似乎终于回归了它应有的轨道。平静,而又充满了细碎的幸福。
我换了新工作后,薪水涨了不少,林慧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焦虑。我们一起做了新的家庭财务规划,一部分用于储蓄,一部分用于投资,还有一部分,我们设立了一个“梦想基金”。
“等玥玥上大学了,我们就用这笔钱,去环游世界。”林慧指着规划表,眼睛里闪着光。
我看着她充满憧憬的样子,笑着点头。
但生活,从来都不是一首一帆风顺的田园诗。它更像一首交响乐,有高昂的乐章,也总会有不和谐的音符突然闯入。
又过了一年,林慧的母亲被查出了乳腺癌。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再次投进了我们刚刚平静下来的生活。林慧在一瞬间就崩溃了。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整天。
我没有去劝她。我知道,这个时候,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我只是默默地守在门外,给她递水,递食物。
晚上,她打开门,眼睛肿得像桃子,声音沙哑地对我说:“陈峰,我好怕。”
我把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
“别怕,”我说,“有我呢。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陪着你。”
这一次,我们没有争吵,没有猜忌,没有互相指责。我们只是站在一起,共同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我主动承担起了照顾岳母的责任。联系医生,安排手术,陪床,缴费……我像一年前林慧照顾我父亲那样,毫无怨言地付出着。
林慧的情绪,在我的陪伴下,也慢慢稳定了下来。她开始积极地配合医生,为母亲的治疗奔走。
手术前一天晚上,我和林慧在医院的走廊里守了一夜。
我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起,手握着手。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会没事的。”我对她说,也像在对自己说。
她点点头,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陈峰,”她突然开口,“我发现,我现在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怕了。”
我看着她。
“以前,一遇到事,我就觉得天要塌下来了,觉得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她说,“但现在,我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在我身边。这种感觉……真好。”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
是啊,婚姻到底是什么?
它不是花前月下的浪漫,不是甜言蜜语的承诺。它是在你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有个人能坚定地站在你身边,对你说:“别怕,有我呢。”
岳母的手术很成功。
那天,办完出院手续,我开车回家。林慧和玥玥坐在后座,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们身上。玥玥正在给林慧讲幼儿园里的趣事,林慧微笑着,耐心地听着。
车里的音响,放着一首我们都喜欢的老歌。
一切都那么平和,那么美好。
回到家,我打开那个曾经让我无比屈辱的抽屉,拿出那张早已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林慧的笑容依旧灿烂。
我把照片放回抽屉,旁边,是我前几天刚打印出来的离婚协议书——我已经把它撕碎了,但还是留在了那里。它像一个警示牌,时刻提醒着我,幸福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我走到客厅,林慧正蹲在地上,陪玥玥搭积木。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
“干嘛?”她笑着回头。
“没什么,就是想抱抱你。”
我低下头,看到茶几上,放着电视遥控器。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数字“3”和“5”上。
我拿起遥控器,拇指在按键上悬停了片刻。
最终,我没有按下任何一个键,而是把遥控器轻轻地放回了原处,就在那堆五颜六色的积木旁边。
有些声音,不必响起,就已经填满了整个世界。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