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祭台的青石板硌着我的尾椎骨,冰凉顺着脊椎爬上来,混着喉头涌上的腥甜,像吞了口碎冰。
“你只是她的替身。”蚀砂掐着绯觉的脖子,将她按在祭台上。
绯觉舔了舔唇角的血,突然笑出声:“巧了,你也是——”
“我杀过的神里,就数你最像那个渣滓。”
蚀砂瞳孔骤缩。
她说的……是天道。
1
蚀砂的指尖陷进我颈侧皮肉时,我闻到了他袖管里的雪松香。
祭台的青石板硌着我的尾椎骨,冰凉顺着脊椎爬上来,混着喉头涌上的腥甜,像吞了口碎冰。
他的脸离得太近,睫毛上沾着的夜露滴在我颧骨上,我甚至能数清他瞳孔里映出的、我自己染血的唇角。
“替身。”他重复这两个字时,指节收得更紧,“你以为学她束发的方式,学她笑时偏头的弧度,就能骗过谁?”
我确实在学神里月。
学她穿素白祭服,学她说话时尾音微扬,甚至学她被激怒时,左耳后会泛起的淡红。
但蚀砂不知道,这些不是我刻意模仿,是天道用淬了神血的针,一针针扎进我骨血里的烙印。
喉头的血沫涌到舌尖,我突然笑出声。
笑声震得他指尖一颤,趁这瞬间的松动,我偏头舔掉唇角的血,目光扫过他腰间那枚月牙形玉佩——那是神里月的遗物,据说她死时,这玉佩嵌在她心口的血洞里。
“巧了。”我的声音嘶哑得像磨过砂纸,“你也是。”
蚀砂的瞳孔骤然收缩,指腹下的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
祭台穹顶的琉璃灯晃了晃,将他脸上的阴影切割得支离破碎,倒让我看清了他眉骨处那道浅疤——和画像里年轻时的天道,分毫不差。
2
“放肆。”他猛地松手,我像断线的木偶摔在祭台上,后脑磕在刻着繁复纹路的凹槽里,嗡的一声。
视线模糊的瞬间,我看见阴影里走出个佝偻的身影。
砚老的蛇头杖在青石板上敲出笃笃声,杖顶的蛇眼镶嵌着暗红玛瑙,在昏暗里亮得像两团鬼火。
他总是这样,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像块阴魂不散的霉斑。
“蚀砂大人,何必与将死之人置气。”砚老的声音像被水泡透的朽木,他抬手掀开罩在祭台中央的白布,露出下面躺着的东西——那是具水晶棺,里面浸着个闭目的少女,眉眼竟和我有七分像。
我认得她。
神里萤,三个月前被天道指认为“神里余孽”,当众剖心而死。
现在看来,她的尸体被泡在这里,大概是做我这个“替身”的参照物。
“天道的祭品还有三个时辰就要醒了。”砚老用蛇头杖拨了拨水晶棺的锁链,“您忘了,这具身体是用她的骨血融的,要是气绝了,您去哪再找个神里血脉?”
我盯着砚老腰间那把青铜锁。
锁身斑驳,却能看清上面刻着半个“神”字。
三年前弑神台那晚,我哥神里澈的尸体旁,也躺着一把一模一样的锁,只是刻着另外半个字。
蚀砂突然转身,背对着我时,我看见他后颈那道淡金色的印记——那是天道赐下的“忠仆”烙印,据说只要天道动念,这印记就能让他痛得跪伏在地。
“她要是再乱说话,”蚀砂的声音冷得像冰,“就割了她的舌头。”
3
砚老走后,蚀砂没再碰我。
他站在水晶棺旁,指尖悬在棺沿,却迟迟没落下,像在犹豫该不该触碰这具被掏空了内脏的躯壳。
我扶着祭台边缘坐起来,后脑的钝痛让视线渐渐清晰。
祭台四周的壁画上,神里一族的创世神话正被烛火舔舐——最左边那幅,画着神里先祖劈开混沌的剑,剑穗是两朵纠缠的月见草,和神里月生前最爱的那束一模一样。
“三个月前,地牢第一次见你。”蚀砂突然开口,没回头,“你穿着她的祭服,跪在那里数地砖。”
我记得那天。
地牢的石板缝里长着霉,我数到第三百七十二块时,蚀砂踹开了牢门。
他穿着玄色锦袍,腰佩月牙玉,逆光站在牢门口的样子,像极了我哥藏在匣子里的那张画——画里是年轻时的天道,正亲手将神里族徽钉在王座上。
“你数地砖的样子,和她一模一样。”蚀砂的指尖终于落在棺盖上,“她总说,地砖的纹路里藏着神里的命数。”
我扯了扯嘴角。
神里月当然会这么说,因为这句话是天道教她的。
就像教她用左手无名指扣住玉佩,教她被质问时先垂眸再抬眼,教她……爱上蚀砂。
这些都是剧本。
天道写的,给所有替身的剧本。
4
祭台的侧门被轻轻推开,伶仃端着药碗走进来。
她的脚步声很轻,裙摆扫过地面时几乎没声音——这是神里月的习惯,蚀砂让所有侍女都学,可只有伶仃学得最像,因为她曾是神里月的贴身丫鬟。
“大人,该给……该给绯觉姑娘换药了。”伶仃的声音发颤,药碗在托盘里晃出细碎的响。
她不敢看我颈侧的指痕,也不敢看蚀砂紧绷的侧脸,只用眼角余光瞟着水晶棺,像在确认里面的人会不会突然坐起来。
我突然觉得好笑。
这满殿的人,都活在神里月的影子里。
蚀砂用她的玉佩,伶仃学她的步态,连砚老那根蛇头杖,杖尾都缠着和她发带同色的丝线。
“换药?”我偏头看向伶仃,她吓得手一抖,药汁泼在祭台的凹槽里。
琥珀色的药水流过刻痕,竟显露出几行被磨得极浅的字。
“双生祭,替身魂,一为骨血,一为神魂……”我逐字念出声,蚀砂猛地回头,伶仃的脸白得像纸。
最后几个字被药汁晕开,看得不甚真切,但我认得那笔迹。
是神里月的。
她总爱用这种带钩的笔画,尤其是写“死”字时,最后一捺会拖得很长,像条流血的蛇。
“她知道。”我看向蚀砂,他的手正按在腰间的玉佩上,指节泛白,“神里月知道自己是替身,对不对?”
伶仃突然跪了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石板:“大人!别听她胡说!月小姐是神里的圣女,是您心尖上的人,怎么会是……”
“她捧着自己的心脏,跪在天道面前。”我打断她,声音很轻,却足够让整个祭台安静下来,“她说,愿意做天道的替身,换神里一族苟活。结果呢?”
蚀砂的呼吸猛地顿住。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结果,天道让你亲手杀了她。就在这祭台上,用她送你的那把匕首。”
5
伶仃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药碗摔在地上,碎瓷片溅到我脚边。
琥珀色的药汁漫过刻痕,将最后几个字彻底显出来——“……同归于尽,方得解脱。”
蚀砂的脸色比水晶棺里的尸体还要白。
他后退半步,后腰撞在棺沿上,发出沉闷的响。
我看见他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却被自己的呼吸噎住。
很好。
终于说到他痛处了。
我扶着祭台站起来,后脑的血顺着脖颈流进衣领,温热的触感让我想起弑神台那晚。
我哥的血也是这样,顺着我的手指缝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池,倒映着天道那张悲悯又残忍的脸。
“你以为天道为什么让你留着月牙玉?”我一步步走向蚀砂,他的瞳孔里,我的影子正慢慢变大,“因为那上面沾着她的血,能时时刻刻提醒你——你杀了自己最爱的人。”
他的手猛地攥成拳,月牙玉硌在掌心,大概很痛。
可再痛,也比不上神里月被匕首刺穿心口时的痛吧?
比不上我哥被钉在火刑柱上,看着族人被屠戮时的痛吧?
“你说我是替身?”我停在他面前,鼻尖几乎碰到他的下巴,“那你呢,蚀砂?”
我抬手,指尖轻轻点在他眉骨的疤上,那里的皮肤滚烫,像烧红的铁。
“你这道疤,是模仿天道年轻时被神雷劈中的伤。
你这双眼睛,是照着他发怒时的样子刻的。
你对神里月的爱,你杀她时的狠,全都是他教你的。”
我的指甲陷进那道疤里,看着他疼得瑟缩,像看到了当年被天道踩在脚下的自己。
“你才是最可悲的替身。”我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神里月到死都不知道,她爱上的,从来不是蚀砂,是天道想让她爱上的影子。”
蚀砂猛地推开我,我踉跄着撞在壁画上,后背的钝痛让我看清了壁画角落的小字——那是神里月的笔迹,写着:“他在学他,我在演我,我们都在替别人,活一场假戏。”
祭台外传来钟鸣,三更了。
离天道的“祭品苏醒”,还有两个时辰。
我舔了舔唇角的血,看着蚀砂苍白颤抖的脸,突然很期待。
等会儿天道来了,看到他最完美的两个替身,终于撕破了剧本,会是什么表情?
7
蚀砂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很久,指缝间漏下的烛火在我脸上晃。
他后颈的淡金印记正在发烫,那是天道给他的枷锁,只要情绪波动超过阈值,就会像被烙铁烫着似的疼。
“你在怕什么?”我盯着他抽搐的下颌线,“怕我说的是真的?还是怕……你早就知道了?”
他猛地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我的骨头。
可我不怕,我腕骨内侧有块旧疤,是三年前被天道的锁链磨出来的,比这疼十倍。
“神里月死的那天,你也戴着这印记,对不对?”我故意压低声音,往他耳边凑,“她跪在你面前,说‘蚀砂,看清楚我是谁’,你却闭着眼,把匕首捅进了她心口。”
蚀砂的呼吸突然粗重,拽着我往水晶棺撞去。
我的后背磕在棺沿,震得里面的神里萤晃了晃,她颈侧的刀痕和我昨夜被划的伤口,竟在同一位置。
“闭嘴!”他的声音劈了叉,后颈的印记红得发紫,“月是自愿献祭的,她是为了神里一族!”
“自愿?”我笑出声,血沫溅在他手背上,“那你告诉我,她最后说的‘砂儿,别信他’,是跟谁说?”
8
伶仃不知什么时候爬起来的,正缩在祭台角落发抖。
她怀里抱着块碎瓷片,是刚才摔药碗时捏的,指缝被割出血也没松手。
“大人……”她突然开口,声音像被踩住的猫,“月小姐死的前夜,确实说过奇怪的话。”
蚀砂猛地回头看她,眼神里的戾气吓得伶仃差点晕过去。
我趁机挣开他的手,摸向藏在祭服腰带里的东西——那是半块青铜锁,和砚老腰间那半块能拼上,是我哥神里澈留的遗物。
“她说……”伶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说‘天道在养影子,蚀砂是,我或许也是’,还让我把这个藏起来。”
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枚银质发簪,簪头刻着朵月见草,正是神里月常戴的那支。
但我认得,这簪子的夹层里能藏东西,我哥以前就用这招传过密信。
蚀砂的目光落在发簪上,喉结滚了滚。
我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弑神台,天道也是这样看着我哥的尸体,眼神里有种……把玩猎物的兴致。
“你不敢看,是吗?”我捡起那枚发簪,往蚀砂面前递,“怕打开后,连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念想都没了?”
他的手伸到一半又停住,后颈的印记突然渗出细血珠。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四更了,离天道醒祭品,只剩一个时辰。
9
蚀砂终是没接那发簪。
他转身走向壁画,指尖抚过神里先祖持剑的纹路,指腹蹭过剑穗上的月见草,动作轻得像在摸什么易碎品。
“五年前,我在禁地找到过月的日记。”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厉害,“里面画满了这种花,每一页角落都有个小小的‘砂’字。”
我挑眉。
那本日记我见过,是天道仿神里月的笔迹写的,专门放在禁地等蚀砂发现。
就像神里月的发簪,里面的东西也一定是天道教她藏的。
“最后一页,”蚀砂的指尖停在壁画空白处,那里有个新刻的小记号,像月牙,“画了个和我后颈一样的印记,旁边写着‘他在等你变成他’。”
我心里一动。
这倒是没料到,神里月或许比天道想的要聪明。
她可能没完全被蒙在鼓里。
“所以你早就怀疑了?”我踢了踢脚边的碎瓷片,“那你还替他看管我这个‘祭品’?”
蚀砂没回头:“天道说,只要你顺利献祭,就能复活月。”
“呵。”我弯腰捡起那半块青铜锁,往砚老刚才站的位置扔去。
锁头撞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震得墙角的蛛网颤了颤。
“你看,”我指给他看,“砚老站的地方,地砖颜色比别处深。这祭台下面是空的,藏着天道造替身的秘密。”
蚀砂猛地回头,眼里的震惊盖过了戾气。
伶仃突然尖叫一声,指着水晶棺——神里萤的眼皮,动了动。
10
棺里的神里萤没睁眼,但她的手指蜷了蜷,指甲缝里渗出黑血。
那血顺着棺壁往下流,在地上汇成细线,竟往蚀砂脚边爬。
“她在认主。”我低声说,“天道造的替身,都认他的骨血做主人。”
蚀砂踉跄着后退,踩在那道血线上。
血线像活物似的缠上他的脚踝,在他玄色袍角上洇出暗紫的花。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盯着自己的脚,像在看什么怪物,“我是蚀砂,不是他……”
“你当然是蚀砂。”我走到他面前,举起那半块青铜锁,“是天道用自己的肋骨造的蚀砂,是他扔到人间,替他感受爱恨的替身。”
锁面上的半个“神”字突然发烫,我哥神里澈的声音竟从里面钻出来,很轻,却清晰得像在耳边:“小妹,蚀砂的心跳和天道同频,你听……”
我屏住呼吸,果然听到蚀砂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声,和三年前弑神台那天,天道站在火里时的心跳,一模一样。
蚀砂显然也听到了,他猛地按住自己的胸口,眼睛瞪得像要裂开。
后颈的印记突然爆开,血珠溅在他脸上,和神里月日记里画的血色月牙,分毫不差。
11
“看来,你们聊得很开心。”
砚老的声音从祭台入口传来,蛇头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越来越近。
他身后跟着两个黑衣人,面无表情地站在两侧,腰间的令牌闪着银光——那是天道亲卫的标志。
“时辰差不多了。”砚老的蛇头杖指向我,杖顶的玛瑙蛇眼突然亮起,“绯觉姑娘,该进‘养魂瓮’了。”
养魂瓮,就是水晶棺旁边那个半人高的陶罐,里面浸着的不是药,是融化的替身骨血。
天道要用我的神里血脉做引子,让这些骨血重新凝聚,造出下一个神里月。
蚀砂突然挡在我面前,他后颈的血还在流,却挺直了背。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违抗天道的指令,连伶仃都愣住了,手里的发簪“当啷”掉在地上。
“砚老,”蚀砂的声音很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抖,“她不能进去。”
砚老笑了,笑声像蛇吐信:“大人忘了自己的身份?您可是天道最信任的影子,怎能护着这弑神余孽?”
“影子?”蚀砂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那双手既杀过神里月,也刚才差点掐死我,“如果我是影子,那您是什么?帮着主人造替身的老狗?”
砚老的脸色瞬间变了。
蛇头杖猛地戳向蚀砂的后心,却被他侧身躲开——这动作,和我哥当年躲开天道偷袭时,一模一样。
“看来,你想起些什么了。”砚老的声音冷下来,“可惜太晚了。”
他突然抬手,掌心出现个青铜铃铛,轻轻一摇,蚀砂后颈的印记立刻冒烟,疼得他弯下腰。
黑衣人趁机扑上来,我拽着蚀砂往壁画后躲,却撞开了道暗门。
门后是间密室,墙上挂满了画卷——画里全是蚀砂,从少年到成年,每张脸都在慢慢变得像天道。
最里面那幅,画的是个眉眼清冷的少年,怀里抱着块刻着“蚀”字的玉佩,那才是真正的、没被替换前的蚀砂。
“原来……是这样。”蚀砂抚过那幅画,指尖在少年的眉眼处停了很久,“真正的我,早就死了。”
密室的石门开始晃动,砚老的声音在外头喊:“大人,别挣扎了!您和绯觉,本就是天道准备的双份祭品,谁也跑不了!”
我摸出藏在靴筒里的短刀,递给蚀砂。
刀身映出我们俩的脸,他的眉骨疤,我的颈侧痕,竟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跑?”我笑了,把那半块青铜锁塞进他手里,“我们不跑。”
远处传来鸡叫,天快亮了。
离祭品苏醒,只剩最后半个时辰。
我看着蚀砂手里的刀,又看了眼密室门口晃动的光影,突然觉得,这场替身戏,是时候该换个演法了。
12
蚀砂的手指在短刀上攥出青筋,刀身映出他后颈冒烟的印记。
那道淡金色的符咒正在反噬,像有无数根针往骨头里钻——这是天道给他的“忠诚咒”,一旦生出背叛之心,就会疼得求生不得。
“你看,”我踢开脚边的画卷,真正的蚀砂画像从卷轴里滑出来,少年怀里的玉佩碎成两半,“他连让你做个完整的影子都不肯。”
蚀砂突然挥刀划向自己后颈,血珠溅在画像上,竟和画中少年嘴角的痣重合。
他闷哼一声,眼神却亮得吓人:“真正的蚀砂,是怎么死的?”
“被天道捏碎了魂魄。”我蹲下身,捡起画像角落里的碎玉,“就因为他不肯帮天道看管替身牢笼,不肯……变成另一个人。”
密室石门被撞得咚咚响,砚老的蛇头杖正往门缝里钻,杖尖的玛瑙蛇眼闪着红光。
我突然想起神里萤颈侧的伤口,和真正的神里月死时的刀痕,连角度都分毫不差——天道连杀人都要复刻剧本。
蚀砂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掌心的温度烫得像火:“你哥神里澈,是不是也发现了这个?”
13
石门裂开道缝,砚老的声音像冰碴子往里灌:“大人,何必跟这丫头浪费时间?您忘了天道的谕旨?只要献祭了她,您就能重获自由。”
“自由?”蚀砂笑了,笑声里裹着血沫,“是变成第二个天道的自由吗?”
他突然拽着我往密室深处退,后腰撞在个铁架上,架上的陶罐噼里啪啦摔下来。
浑浊的液体泼了满地,腥甜的气味呛得人睁不开眼——这是融化的替身骨血,天道用来造新躯壳的原料。
“三年前弑神台,你哥就是被这东西困住的。”蚀砂的声音贴着我耳朵,带着灼烧般的疼,“天道说他勾结魔族,其实是他发现了替身工厂。”
我猛地转头,铁架后墙上的暗格里,果然嵌着排琉璃瓶。
每个瓶子里都泡着块碎骨,标签上写着名字:神里月、神里澈、蚀砂……最后那个空瓶,贴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我的名字。
“原来如此。”我摸着瓶壁上的冰,“你早就知道这里,故意引我进来的?”
蚀砂没否认,他正用短刀撬着暗格底层的铁板:“月死前提过,神里一族有块‘锁魂玉’,能存死者的魂魄。她猜你哥把它藏起来了。”
石门“咔嚓”裂得更大,砚老的蛇头杖突然穿透门板,直刺蚀砂的后心。
14
我拽着蚀砂往旁边滚,杖尖擦着他肋骨扎进陶罐,墨绿色的骨血溅了我们满身。
蚀砂反手一刀劈向蛇头,杖身突然发出刺耳的铃响,震得我太阳穴突突跳——这声音和当年天道处死神里澈时,敲的镇魂铃一模一样。
“小姑娘记性不错。”砚老的声音从门缝挤进来,带着黏腻的笑,“当年就是这铃声,让你哥眼睁睁看着族人被烧死,却动不了一根手指。”
蚀砂的刀顿了顿。
他后颈的印记又开始冒烟,疼得他额角冒汗,却死死按住我的肩膀不让我往前冲。
铁板被撬出条缝,里面透出微弱的蓝光,像块浸在水里的冰。
“锁魂玉!”我扑过去想掀铁板,蚀砂却突然把我拽回来。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印记周围的皮肤已经红肿流脓,可他看我的眼神,竟和画像里真正的蚀砂重合了。
“你哥留了东西给你。”他咬着牙用刀柄去撞铁板,每撞一下,身体就痉挛一次,“但你得活着出去。”
石门轰然倒塌,砚老拄着蛇头杖站在门口,身后的黑衣人举着弩箭,箭头闪着淬毒的绿光。
伶仃被捆在他们手里,发间的银簪不见了,嘴角淌着血。
“月小姐的簪子,果然在你这儿。”砚老舔了舔嘴唇,“里面的密信写得清楚,神里澈藏锁魂玉的地方,只有绯觉能打开。”
15
蚀砂突然笑了,他把短刀塞进我手里,自己赤手空拳迎上去。
黑衣人射出的弩箭擦着他耳根飞过,他侧身避开的动作,和三年前神里澈躲开天道偷袭时一模一样——真正的蚀砂,本就是神里澈的挚友。
“你以为我是天道的影子?”蚀砂抓住最近的黑衣人手腕,猛地往反方向拧,只听“咔嚓”一声,那人的胳膊以诡异的角度弯折,“我学的从来不是他,是真正的蚀砂!”
他后颈的印记突然炸开,血花溅在砚老脸上。
砚老尖叫着后退,蛇头杖掉在地上,露出杖芯里藏着的东西——半块染血的玉佩,和画像里真正的蚀砂怀里的碎玉,能严丝合缝拼在一起。
“你早就发现了!”砚老的脸扭曲得像张纸,“你故意戴着天道给的枷锁,就是为了找机会报仇!”
蚀砂没说话,他正一脚踹开第二个黑衣人,余光却突然往我这边瞟。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铁板下的蓝光越来越亮,隐约能看见里面躺着个玉盒,盒盖上刻着神里族徽——是锁魂玉!
“抓住她!”砚老突然扑过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短匕,匕刃涂着漆黑的毒药,“天道说了,锁魂玉和绯觉,留一个就行!”
蚀砂猛地撞开我,匕首刺进他的肩胛。
黑色的毒雾顺着伤口往上爬,他却死死攥着砚老的手腕,另一只手捡起蛇头杖,狠狠砸在砚老的膝盖上。
16
伶仃不知什么时候挣开了绳子,她抱着块石头撞向最后一个黑衣人,自己也被撞得头破血流。
“大人!快带绯觉姑娘走!”她嘶声喊着,发间滚落枚银簪——正是刚才掉的那支,簪头的月见草里,藏着片晒干的花瓣。
我认出那是往生花,神里一族的秘药,能暂时压制咒印的反噬。
蚀砂显然也认出来了,他踉跄着接过银簪,咬碎花瓣咽下去,后颈的印记果然不再冒烟。
铁板下的蓝光突然变成刺目的金,玉盒自动弹开,锁魂玉悬浮在半空,里面映出神里澈的脸。
他穿着染血的铠甲,手里举着半块青铜锁,正是我哥当年的模样。
“小妹,”锁魂玉里传出他的声音,和记忆里一模一样,“蚀砂颈后的印记,是天道用自己的心头血画的,解印的法子……”
话音突然断了,锁魂玉剧烈震动,外面传来天旋地转的轰鸣。
砚老躺在地上狞笑:“天道醒了!你们谁也跑不了!他要亲自来取锁魂玉了!”
蚀砂拽着我往密室深处跑,那里有扇被书架挡住的暗门。
锁魂玉自动飞进我怀里,冰凉的玉面贴着心口,突然传来我哥最后的声音:“用你的血,混着他的血,就能……”
暗门后的通道开始坍塌,蚀砂把我护在怀里,头顶落下的碎石砸在他背上,发出沉闷的响。
他后颈的印记又开始发烫,却不再是痛苦的痉挛,反而透出种奇异的力量,像要挣脱什么束缚。
“绯觉,”他低头看我,眼里的蓝光和锁魂玉呼应,“不管解印的法子是什么,这次……我们不演替身了。”
通道尽头传来天光,祭台中央的水晶棺正在发光,神里萤的尸体坐了起来,脸上带着和天道如出一辙的悲悯笑容。
远处的钟声敲了五下,离祭品献祭的时辰,只剩最后一刻。
我握紧怀里的锁魂玉,和蚀砂交换了个眼神。
短刀在我们手中同时出鞘,刀光里映出两个不再躲闪的影子——这一次,该轮到我们写结局了。
17
天道的脚步声比钟声更沉。
每一步踩在祭台的青石板上,都让整个大殿跟着发颤,壁画上的神里先祖像在流泪,颜料混着灰尘往下淌,露出底下更古老的刻痕——那是无数个“替身”的名字,层层叠叠,像块浸满血的墓碑。
他就站在祭台中央,没穿神袍,只着件月白长衫,眉眼温和得像淬了水的玉。
可我认得他藏在袖管里的手,指节上有道月牙形的疤,和蚀砂眉骨那道一模一样——不,是蚀砂的疤在模仿他。
“砂儿,绯觉,”他的声音裹着殿外的晨光,听起来像场温柔的梦,“别躲了。锁魂玉在谁手里,我一早就知道。”
蚀砂把我往身后推了推,他后颈的印记不再发烫,反而泛着银光,像块要挣脱束缚的烙铁。
锁魂玉在我怀里震动,里面传来无数细碎的声音,是神里族人的魂魄在哭,他们喊着“弑神”,喊着“解脱”。
“你造了那么多替身,到底在怕什么?”蚀砂的声音很稳,比面对黑衣人时更沉,“怕自己会死?还是怕……没人再记得你?”
天道笑了,抬手时,水晶棺里的神里萤突然炸开,化作漫天光点,落在他掌心凝成支骨笛。
笛身泛着青灰,是用真正的神里族人的骨头磨的。
“你看,”他轻吹了个音符,蚀砂突然闷哼一声,膝盖差点跪下——那是控制替身的骨笛咒,“你们的命,都在我手里。做个听话的影子,不好吗?”
18
我突然想起锁魂玉里哥哥最后的话。
血,我的血混着蚀砂的血。
趁蚀砂用刀撑着身体对抗骨笛咒,我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滴在锁魂玉上。
玉面瞬间裂开细纹,里面飞出无数光丝,缠向蚀砂后颈的印记。
他猛地转头看我,眼里的震惊还没褪去,就被更剧烈的疼痛攫住——我的血正往他的印记里钻,像把钥匙,在撬天道留下的锁。
“你在做什么?!”天道的笛声突然变调,尖锐得像要刺破耳膜。
黑衣人举着弩箭冲上来,伶仃却不知从哪摸出把匕首,狠狠扎进最近那人的后腰。
她发间的银簪歪在一边,露出耳后神里一族特有的朱砂痣——原来她也是神里后裔,被天道洗脑成了侍女。
蚀砂的血顺着光丝流进锁魂玉,玉面的裂纹突然发出金芒,映出天道最真实的模样:不是温和的长衫公子,而是个布满皱纹的老者,眼窝深陷,手里攥着半块青铜锁,和我哥留的那半正好拼成“魂”字。
“你果然快死了。”我盯着他手里的锁,“弑神台那晚,你被我哥砍掉了半块魂骨,只能靠吸食替身的生命力续命。”
天道的脸色终于变了。
骨笛掉在地上,化作粉末。
他扑过来抢锁魂玉,蚀砂却突然拽着我往祭台边缘跑,那里的凹槽里,神里月刻的“同归于尽”四个字正泛着红光。
19
砚老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过来,他断了条腿,却死死抱住蚀砂的脚踝,嘴里吐着血沫:“大人!回头啊!天道能让你活!能让月小姐活啊!”
蚀砂一脚踹开他,动作却顿了顿。
我看见他盯着砚老手里的东西——那是块染血的手帕,绣着两朵纠缠的月见草,是神里月生前绣的,本该在她下葬时一起埋了。
“这是……”蚀砂的声音发颤,“你从她坟里挖出来的?”
“是天道让我挖的!”砚老笑得像疯了,“他说只要你不听话,就用这个提醒你!你杀她的时候,她手里就攥着这块帕子!”
蚀砂的瞳孔骤缩,后颈的印记突然迸出银光,和锁魂玉的金芒撞在一起。
我突然明白,真正的解印之法不是血,是记忆——是他终于记起自己杀神里月时的痛,记起真正的蚀砂该有的愤怒。
“我不是影子。”蚀砂的声音震得祭台嗡嗡响,他拽着我跳进凹槽,那里的石板突然下陷,露出底下的地宫,“我是蚀砂,神里澈的挚友,欠月一条命的蚀砂!”
天道的怒吼从头顶传来,地宫的石门开始落下。
我看见他抓着伶仃的头发,逼她说出我们的去向,伶仃却猛地撞向石壁,额头的血溅在神里族徽上,像朵绽放的往生花。
“她在帮我们争取时间。”蚀砂拽着我往地宫深处跑,通道两侧的火把自动亮起,照出墙上的壁画——画的是神里一族最古老的传说:创世神用自己的骨血造了两个孩子,一个掌生,一个掌死,后来掌死的孩子想取代创世神,被掌生的孩子封印在祭台下。
“原来……天道是那个想篡位的孩子。”我摸着壁画上掌生的孩子,眉眼竟和我哥有几分像,“而神里一族,是掌生后裔。”
20
地宫尽头是座石棺,里面躺着具少年的骸骨,怀里抱着块刻着“蚀”字的玉佩,正是密室里画像上那个清冷的少年——真正的蚀砂。
他的胸骨有处断裂,和天道指节的疤能对上,是被同一只手打断的。
“他杀了真正的你,再用自己的骨血造了个影子。”我看着骸骨的眉眼,突然懂了为什么天道要让蚀砂模仿自己,“因为他怕你,怕神里澈的挚友会报仇。”
蚀砂跪在石棺前,指尖抚过骸骨的断骨,没说话,眼泪却砸在玉佩上。
锁魂玉突然飞进石棺,落在骸骨胸口,玉面的裂纹开始愈合,里面传出我哥清晰的声音:“小妹,用石棺里的镇魂钉,刺天道的魂骨缺口,他就再也不能造替身了。”
石棺角落果然插着七根青铜钉,钉头刻着神里族徽。
我刚拔出一根,地宫突然剧烈摇晃,天道的声音穿透石壁:“你们以为躲得掉吗?这地宫就是我的魂狱,你们每走一步,都在靠近我的心脏!”
蚀砂突然抓起三根镇魂钉,往石棺后的暗门冲。
门后是间水晶室,中央悬浮着颗跳动的心脏,泛着青灰,表面缠着无数根线,每根线都连着地面的替身——有活着的,有死去的,神里月的线最粗,蚀砂的线最亮,我的线……正被慢慢扯断。
“他靠这个控制所有替身。”蚀砂指着心脏上的缺口,那里缺了块,形状和我哥的断剑吻合,“弑神台那晚,我哥砍中的就是这里。”
天道的身影在水晶室显现,他手里抓着半块魂骨,正是从缺口掉下来的那部分。
他看着我们,脸上再没了温和,只剩疯狂:“你们毁了我的替身,我就让你们做我的新容器!”
21
他扑过来时,我把镇魂钉扔给蚀砂,自己抓起剩下的四根,往心脏冲。
天道的掌风扫过我的肩,骨头像断了似的疼,可锁魂玉突然贴在我后背,传来无数神里族人的力量,推着我往前跑。
蚀砂跳起来挡住天道,他后颈的印记已经消失,露出块新的皮肤,像从未被烙印过。
他没用刀,只用拳头打在天道脸上,动作笨拙却狠戾——那是属于他自己的打法,不是模仿任何人。
“绯觉!左边第三根线!”蚀砂踹开天道,指着心脏上最粗的线,那是连着神里月残魂的线,“砍断它,月就能解脱了!”
我挥钉砍向那根线,线断的瞬间,水晶室突然飘起无数光点,聚成神里月的样子。
她穿着素白祭服,笑着看向蚀砂,眼神里再没了替身的悲戚:“砂儿,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天道怒吼着扑向神里月的魂体,蚀砂却突然抱住他,把三根镇魂钉狠狠刺进他的魂骨缺口。
天道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开始融化,露出底下真正的残躯——那是个蜷缩的老者,皮肤像枯树皮,根本不像个神。
“你看,”我踹开他抓着锁魂玉的手,“没了替身,你什么都不是。”
他的身体化作飞灰时,地宫开始坍塌。
蚀砂拽着我往回跑,神里月的魂体在身后挥手,和无数神里族人的光点一起,慢慢消散在晨光里。
伶仃的尸体躺在祭台边缘,脸上带着解脱的笑。
我们爬出地宫时,正撞见初升的太阳。
祭台已经塌了一半,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替身骸骨,像座沉默的墓碑。
锁魂玉落在废墟里,化作两半,分别刻着“绯”和“砂”。
“去哪里?”蚀砂捡起属于他的那半,掌心的温度刚刚好。
我看了眼远方的山脉,那里有我哥提过的神里旧地。
“回家。”我说着,把刻着“绯”字的玉片塞进他手里,“以后,我们自己写名字。”
他笑了,眉骨的疤在阳光下泛着浅金,像枚真正属于蚀砂的勋章。
远处的风送来鸟鸣,再没有钟声,没有骨笛,只有两个不再是替身的影子,并肩走在晨光里。
【完】
来源:墨者三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