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说起来,人的命运有时候比电视剧还叫人叹息。比如袁殊这一路,换了谁也想不到日子能绕这么一个大圈。那年,秋意刚起,他在北京的香山小楼里捧着判决书,手指多少有点颤。判决书上写得清楚:当年定的罪,全给推翻了,钱也该还回给他。可纸上黑字,再热闹,也盖不住二十八年的光阴。
说起来,人的命运有时候比电视剧还叫人叹息。比如袁殊这一路,换了谁也想不到日子能绕这么一个大圈。那年,秋意刚起,他在北京的香山小楼里捧着判决书,手指多少有点颤。判决书上写得清楚:当年定的罪,全给推翻了,钱也该还回给他。可纸上黑字,再热闹,也盖不住二十八年的光阴。那是一段谁都没法还给他的日子。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天总算亮了,可这老骨头,能不能真回到从前,连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袁殊的判决书送达的头两天,他忙着写信。那些年少时的同窗、老朋友、昔日的同事,一个个名字在信头里排开。就像许久不见的亲人忽然聚首,既有松一口气的舒坦,也不免带着点怅然。他写得很认真,手已没有年轻时利索,有的名字还要慢慢辨认。他告诉大家,事情终于有了个说法——但真说到释怀,老实讲,说不上来。和他在同一时代走过的人,有的“翻身”,有的已经看不到春天。
其实,袁殊心里拢着的疙瘩,并不是拿着这份判决书就能解开的。历经十几年的牢狱之灾,八年的劳改劳作,外加几年之间走不出的病榻——这些东西,不是一句“平反了”就能烟消云散。你看他日记里写,“人间爱晚晴”,又自嘲自己是那被天意怜惜的幽草,明明贴上“无罪”,可心头终究敞不开。房子有了,伙食比过去好些,党籍恢复,但他身上的伤口,有些是时间治不好的。
后来的袁殊,其实很少有多少“安度晚年”的从容。外人都盼着他能重拾气力,继续搞点文史、翻译。毕竟他是出了名的学养深厚,曾靠着一本日文原著和一肚子故事闯过多少风风雨雨。可真到那时,他反倒提不起兴趣。好友段锡朋劝他,不如把当年政界风云写下来,说不定还有人爱看。袁殊却摇头,说早年在看守所里都写得差不多了,这种话几句带过,谁都劝不动。
心思不在旧事上,袁殊反复想着“重新投入情报工作”。听起来有点不切实际——年岁已高,又身有残疾,哪还能跑前跑后?可他骨子里不服老,总觉得“还没把这条命用完”。转念又想去翻译川端康成那本《雪国》,还找来文史圈的老相识来帮忙。手却越来越不听使唤,翻译几个段落就累得满头大汗,终究放下了。
说到底,长期被关押的生活让袁殊多了几分敏感和孤僻。最初平反时,各路新闻记者、文化口的人总来采访。有人问他三十年代的风潮,也有人探汪伪政权的内幕。袁殊写回忆时常忍不住情绪翻涌,有些话他不肯讲明,一些往事只放在字里行间。他最气的,是自己不经意的话被曲解。有写手在报上说他给某位“洗白”,他觉得奇冤,一怒之下关上门,几年不再接受采访。外人都觉得袁殊谨慎,由我看,他是真的怕再惹事端,怕自己的言语成了别人手里的利器。
生活上其实也并不怎么舒坦。他请过一位老朋友徐文清来帮忙。两人少年时同在上海滩,有过一段热乎乎的交情。徐来时,还给他带了家里做的小点心,一进屋就跟回到旧社会似的。头阵新鲜劲儿一过,问题就来了——袁殊要她帮着翻译,要做文书。徐心里算着帐,说不如你给我月薪一百块,让我儿子儿媳也来北京住。袁殊这点退休金,哪能撑起这条件?两人吵了几架后,徐收拾东西走了。那阵子,屋子里剩下袁殊一个人,笔头上的劲也提不起。
他不是没写过文章。写了篇追忆旧日的散文《过去的午后》,还有一篇细数身边“影子”的文稿,只是稿子常丢失,或借别人一去不回。他不像很多人那样,晚年沉溺于回忆自传,无非是自觉没什么意思,也是怕搞砸了。还有人说他很固执,非要把自己的人生拼成一块明明白白的大拼图,其实他早就丧了那份耐心。身心都支持不住了,手一抖,全盘皆输,他便更觉意兴阑珊。
但也未必这么绝望。八四年那趟江南之行,是袁殊难得打开心扉的时光。那年春天,他在老友章伯钧的陪同下,花半个月时间走了趟旧地。苏州的湖边,上海的石库门弄堂,还有那条青石板街道,多少年未见,却似昨日。江南的春水好养人,袁殊在饭桌边拾一碗莼菜汤,脑子里全是二十岁的热血和不服。坐在老屋的门槛上,他感慨:“岁月能变地皮,记忆可骗不了人。”
回到北京后,他一笔一笔写下那段旅途,有点像给自己盖个“人间落日”的印章。他写故乡变了样,老友有的还在,有的已不在人间,说起来人生最难的是该放下的,真的就能放下吗?讲到那条原来被称作“赤心会”活动的学校小道,袁殊不提成败,只叹时光如梦,往事如烟。这些细节,是他人生最后一次“告别”旧世界的方式。
想到了晚年的袁殊,人们常有种误会:以为平反了就能天朗气清,从此岁月静好。可很多事不是迈过一道坎就能过去的。袁殊的坚忍、执着,也许留下的遗憾和后遗症更多。他曾说,“人不能没事干。”可到了后来,怕是再想干的事心有余力不足,无奈只变成一声叹息。
我们常把很多伟人最后的归宿幻想得太圆满,其实更多时候,所谓“归于平淡”,只是不得不接受的一种生活状态吧。你说,一辈子绕了这么大一圈,到头来,真的就只是“人间爱晚晴”吗?有些情、总有人记得,可那些无人诉说的小心思,或许,只能留在自己心头。
来源:梦回唐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