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精准的钢针,恰好刺破书房门板的隔音层,钻进我的耳膜。我正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一个小数点错了,就可能意味着几十万的损失,而那挥之不去的、充满夸张特效的电视剧配乐,正是我理智崩盘的前奏。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精准的钢针,恰好刺破书房门板的隔音层,钻进我的耳膜。我正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一个小数点错了,就可能意味着几十万的损失,而那挥之不去的、充满夸张特效的电视剧配乐,正是我理智崩盘的前奏。
引子
我叫林岚,今年三十五岁。在这个家里,我是妻子,是母亲,也是一个试图在婆婆驾临后,保住一丝个人空间的儿媳。
那台65寸的液晶电视,是去年我和丈夫陈阳结婚十周年纪念日时买的。当时我们设想的画面是,一家三口窝在沙发里,看一部温馨的电影。可自从半年前婆婆张桂英搬进来,这台电视就成了她的专属领地,音量也从我们习惯的18,一路攀升到了雷打不动的35。
陈阳说,妈年纪大了,耳朵背。
我没说话。我见过她在厨房里,隔着抽油烟机的轰鸣,还能清晰地听到我跟陈阳在卧室里压低声音的争执。她的听力,是薛定谔的猫,只在需要的时候选择性失聪。
我深吸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打算去倒杯水,顺便进行第N次无效沟通。书房门一开,客厅里震耳欲聋的声浪扑面而来。婆婆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遥控器,像攥着权杖。六岁的儿子童童坐在她旁边,眼神呆滞地看着屏幕上飞来飞去的神仙。
我走到饮水机旁,眼角余光瞥见陈阳的公文包放在玄关。他回来了。
果然,他从主卧里走出来,已经换了一身家居服。他看了看我紧绷的脸,又看了看电视,走过去,拿起遥控器,将音量从35调到了32。一个微不足道的、充满求生欲的妥协。
婆婆的目光立刻从电视上移开,落在了陈阳身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等陈阳一转身,就拿起自己的遥控器,精准地按了三下,“滴、滴、滴”,音量回到了35。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陈阳的背影僵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向我,低声说:“忍忍吧,妈今天心情不好。”
又是这句话。他的口头禅。妈心情不好,妈身体不舒服,妈也是好意。这些话像一个个柔软的沙袋,将我所有尖锐的反抗都吸纳进去,化于无形。
我端着水杯,转身回书房。关上门前,我看到婆婆的嘴角,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胜利者的微笑。
夜里,童童睡着了,我和陈阳躺在床上,中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
“你妈她……”我刚开口,就被他打断。
“岚岚,我今天真的很累。”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我,“开了一天会,脑子都快炸了。”
沉默。黑暗中,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声响。这种无声的拒绝,比争吵更伤人。我把涌到喉咙口的话,连同委屈,一并咽了下去。
“她明天就……”陈阳忽然又开口,声音含混不清,说到一半却停住了。
“明天就什么?”我追问。
“没什么,”他含糊道,“睡吧。”
这个未完的句子,像一颗小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我睡不着,索性起身去客厅找安眠药。拉开电视柜的抽屉,一沓照片散落在药瓶旁边。最上面一张,是我和陈阳刚结婚时在海边的合影,我们笑得没心没肺,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照片上的我们,不会想到十年后,生活会被一个电视遥控器搅得天翻地覆。
我拿起药瓶,照片下面压着一张收据。一张给童童报名“小翰林国学书法班”的收据,缴费人是张桂英,日期是今天下午。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件事,我明确反对过。童童才上大班,我希望他有个快乐的童年,而不是被各种兴趣班捆绑。我跟婆婆谈过,她当时满口答应,说“都听你的”。
原来,这就是陈阳说的“心情不好”和那个“明天就……”的真相。明天,是书法班开课的日子。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感觉它有千斤重。在这个家里,我的意见,我的感受,就像电视机上那个被随意调动的音量数字,无足轻重。
我决定,这一次,我不能再忍了。我必须“搭理”这件事,清清楚楚地,把我的道理讲明白。
第一章 讲理的代价
第二天是周六。早餐桌上,气氛异常安静。陈阳埋头喝粥,眼神躲闪。婆婆则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不停地给童童夹鸡蛋。
“童童,”我放下筷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吃完饭,妈妈带你去公园玩,好不好?”
童童眼睛一亮,刚要点头,婆婆就开了口:“玩什么玩,今天要去上书法课,都给你报好名了。”她的语气平淡,却像是在宣布一个既定事实。
“妈,”我转向她,“这件事,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童童还小,我不赞成他现在就去上兴趣班。”
婆婆把筷子重重一放,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我这都是为你好!为童童好!男孩子,从小练练字,磨磨性子,有什么不对?你以为我图什么,我花的是我自己的养老钱!”
她的口头禅,“都是为你好”,像一面盾牌,将所有不同的意见都定义为“不识好歹”。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耐着性子解释,“是教育理念的问题。我希望他能……”
“理念?什么理念?”她打断我,声音陡然拔高,“你的理念就是让他天天疯跑,将来字写得跟鸡爪子一样,在班上被老师罚,被同学笑话吗?林岚,你当妈的,不能这么自私!”
“自私”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得我心里一阵刺痛。
我看向陈阳,向他发出求救信号。他终于抬起头,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清了清嗓子说:“妈,岚岚的意思是,是不是可以等童童大一点……”
“你给我闭嘴!”婆婆的火力瞬间转移到他身上,“我真是白养了你这个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她说什么你都听,我说什么你都当耳旁风!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着,她竟开始抹眼泪。
童童被这阵仗吓到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一时间,女人的哭喊,孩子的啼哭,男人的沉默,交织成一曲家庭矛盾的交响乐。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所有的道理、逻辑、沟通技巧,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家不是讲理的地方,是讲“谁嗓门大”的地方。
最后,这场战争以我的完败告终。陈阳连拖带拽地把我拉回卧室,关上了门。
“你跟她吵什么!”他压低声音,满脸责备,“她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吗?顺着她不就完了吗?一个书法班而已,至于吗!”
“这不是一个书法班的事!”我激动起来,句子变得短促,“这是尊重!我的话!在这个家!算不算数!”
“算数!当然算数!”他敷衍着,“但你得讲究方式方法啊!”
门外,婆婆还在边哭边数落我的“罪状”,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我们听清。
我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我试图“搭理”的问题,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不仅没解决,反而让自己陷入了更深的泥潭。
傍晚,我去童童的房间,想跟他聊聊。他正坐在地毯上玩积木,见我进来,头也没抬。
“童童,今天吓到你了吧?”我挨着他坐下。
他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妈妈,你是不是不喜欢奶奶?”
我心里一紧:“为什么这么说?”
“奶奶说,妈妈不喜欢她,所以才不让我去上她报的书法课。”他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困惑,“她说,如果我去了,她就开心了。”
孩子天真无邪的话语,像一把钝刀子,在我的心上来回地割。在婆婆的叙事里,我成了一个因为讨厌她而迁怒于孩子教育的恶毒儿媳。我的据理力争,最后却伤害了我最想保护的人。
我把他搂进怀里,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深夜,我辗转反侧。陈阳已经睡熟,发出轻微的鼾声。我起身,想去把婆婆忘在客厅的手机拿去充电,免得她明天早上又抱怨。
她的手机就放在茶几上,屏幕还亮着。我无意窥探隐私,但一条刚弹出的微信消息标题吸引了我的注意:“王神医养生讲座:最后十个名额,根治百病不是梦!”
我皱了皱眉,点开了那个公众号。里面充斥着各种夸大其词的“神药”广告和被PS得极其拙劣的“患者康复”合影。典型的老年人诈骗。
我返回婆婆的微信主页,想看看她都关注了些什么。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除了“王神医”,还有“李大师周易测算”、“转运风水宝”、“高回报理财课”……
我的心沉了下去。这比报个书法班严重多了。这些骗局,每一个都可能让她血本无归。
我必须马上告诉陈阳。我必须立刻“搭理”这件事,在她陷得更深之前,把她拉出来。
我拿着手机冲进卧室,摇醒了陈阳。他睡眼惺忪地看着我手里的“证据”,听完我的分析,非但没有我预想中的紧张,反而一脸不耐烦。
“大惊小怪,”他嘟囔着,“妈就是随便看看,打发时间。她那点钱自己存着,不会乱花的。”
“这可不是小事!”我压低声音,但语气急切,“这些都是骗子!等她把钱投进去就晚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他把头埋进枕头里,“明天我跟她说。睡吧。”
又是“明天”。他的“明天”,就像一张永远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
我站在黑暗中,手脚冰凉。我预感到,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这一次,我依然是那个孤军奋战的人。
第二章 王神医与智能手机
陈阳的“明天”并没有到来。第二天一早,他就借口公司有急事,匆匆离开了家。我知道,他是为了逃避。
早餐桌上,婆婆喜气洋洋地宣布,“王神医”给她寄了“固本培元丹”,说是三个疗程就能根治她的老寒腿。
“妈,那些都是骗人的。”我放下碗筷,决定开诚布公,“新闻上曝光过很多次了,专门骗老年人的钱。”
婆婆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咒我病死是不是?人家王神医是京城名医之后,上过电视的!”
“电视节目也可以是假的,”我拿出手机,找出几条相关新闻递给她,“您看,这上面的手法,是不是跟您遇到的很像?”
她看也不看,一把推开我的手机:“我信神医,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就是见不得我好!”
沟通再次失败。她已经建立起一个坚固的信息茧房,任何与她认知相悖的观点,都会被她视为恶意攻击。
下午,婆婆拿着她的老年机找到我,态度罕见地有些扭捏:“岚岚,你……你教教我怎么用你那种手机转钱吧。王神医说,直接转账有优惠。”
我心里咯噔一下。骗子已经开始催款了。
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陷阱。如果我教了她,就等于成了骗子的帮凶。如果不教,她肯定会想别的办法,甚至会认为我是在阻挠她“恢复健康”。
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
“行啊,妈。”我答应下来,从抽屉里拿出我淘汰下来的旧智能手机,“我给您注册个微信,绑定您的银行卡,一步一步教您。”
我花了整整一个下午,耐心地教她如何连接WiFi,如何下载App,如何打字,如何发语音。她的手指僵硬,总是点错地方,一遍遍地问着同样的问题。我没有丝毫不耐烦,像教一个孩子一样,反复演示。
在教她转账功能时,我特意放慢了语速。
“妈,您看,点这里,输入金额,然后输入密码,钱就转过去了。非常方便,但是也非常危险。”我指着屏幕说,“因为钱一旦转过去,就再也要不回来了。所以,转给不认识的人,一定要小心。”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对新科技的好奇。
在绑定银行卡,查看余额时,我“不经意”地看到了她的存款数额。比我想象中要多,是她和公公一辈子的积蓄。
我帮她找到了“王神医”的微信,点头像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头。我指导她点开转账界面。
“神医说,一个疗程三万八。”婆婆自言自语道。
“妈,”我握住她的手,“您确定要把这么多钱,转给一个只在网上聊过天的人吗?”
她犹豫了。她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头像,又看了看我。一下午的耐心教学,似乎让她对我产生了一丝久违的信任。
就在这时,陈阳回来了。
他看到我们俩凑在一起研究手机,立刻明白了什么。他走过来,一把拿过手机。
“妈,您别信这些!都是骗人的!”他的语气,比我直接一百倍。
婆婆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动摇,瞬间被陈阳这粗暴的介入击碎了。她猛地站起来,夺回手机,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母狮。
“你们俩就是合起伙来骗我!就是不想让我看病!你们就盼着我早点死,死了就不碍你们眼了!”她声嘶力竭地喊道。
有时候,你费尽心力去堵一个窟窿,却发现别人正在你身后拼命地挖。
陈阳的“帮忙”,让我的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
那天晚上,婆婆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晚饭也没出来吃。我和陈阳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你为什么就不能用一种温和点的方式!”我在客厅里低吼,怕被婆婆听见。
“温和?对她那种人,温和有用吗?就得把话说明白!”他烦躁地在客厅里踱步。
“我花了一个下午,眼看就要说动她了!你一回来全毁了!”
“说动?你太天真了!她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们像两只互相撕咬的困兽,将对婆婆的无力,全部转化成对彼此的攻击。
争吵的最后,陈阳疲惫地坐在沙发上,说出了一句让我如坠冰窟的话。
“钱,我已经替她转了。”
我愣住了。
“你……你说什么?”
“下午我给她打了四万块钱。她那个神医催得紧,她在家又哭又闹,我实在没办法。”他抱着头,声音里充满了挫败,“我想着,就当花钱买个清净。不然这个家,永无宁日。”
我的血一下子凉了。他不是不知道那是骗局,但他选择了用钱去填补这个无底洞,只为了换取一时的安宁。他放弃了沟通,放弃了解决问题,选择了最简单,也是最愚蠢的办法。
他背叛了我们作为一个家庭的同盟。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十年的男人,第一次感到如此陌生。原来,在他的世界里,原则、对错,都不如“清净”二字重要。
我没有再说话,转身走进了书房,反锁了门。
窗外,夜色如墨。我明白,我和陈阳之间的战争,也开始了。
第三章 车内的战争
我和陈阳的冷战,从那个夜晚开始。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吃饭时,他坐桌子这头,我坐那头,中间隔着沉默的千山万水。睡觉时,他睡床的左边,我睡右边,背对背,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婆婆拿到钱后,如愿以偿地收到了“王神医”寄来的“神药”——几盒包装粗劣,连生产批号都没有的三无产品。她如获至宝,每天按时按点地吃,还神神秘秘地告诉我们,感觉腿脚有力多了。
我和陈阳都心知肚明,但谁也没有戳破这个谎言。他是不想,我是不能。
家里的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童童变得越来越敏感和沉默,他会看看我,又看看陈阳,小脸上写满了不安。
周五下午,我接到童童幼儿园老师的电话,说他跟小朋友打架了。
我心急火燎地赶到幼儿园。童童脸上挂了彩,嘴角破了,一个人倔强地坐在角落里,不肯说话。对方家长不依不饶,说童童先动的手。
我赔礼道歉,带着童童离开。在回家的车里,我终于忍不住问他:“童童,你为什么要打人?”
他低着头,抠着手指,很久才用蚊子般的声音说:“他说……他说你们要离婚了。他说,他爸爸妈妈就是天天不说话,然后就离婚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我们之间的冷漠,已经像一根毒刺,扎伤了我们的孩子。
我把车停在路边,把他抱在怀里,一遍遍地跟他说:“不会的,爸爸妈妈不会离婚。”可我说得越用力,心里就越没底。
回到家,陈阳已经在了。我把童童打架的事跟他说了。
他听完,第一反应竟是:“你怎么看的孩子?怎么能让他跟人打架?”
我积压了多日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陈阳!你还有没有良心!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心里没数吗?”我把车钥匙狠狠砸在茶几上。
“你又想吵架是不是?”他也提高了音量,“那件事已经过去了!钱也花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我气得发抖,“我想让你像个男人一样,跟我站在一起,解决问题!而不是用钱!用逃避!来粉饰太平!”
“解决?怎么解决?跟我妈断绝关系吗?林岚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我们的争吵,从客厅转移到了去超市的车里。狭小的空间,让矛盾和情绪被无限放大。
“我没让你跟她断绝关系!”我喊。
“那你到底要我怎样!”
“我要你承担责任!”
“我怎么不承担了!”
“你只会和稀泥!”
“你就是无理取闹!”
句子越来越短,情绪越来越激动。我们像两只红了眼的公鸡,用最伤人的话,互相攻击。
婆婆的口头禅“都是为你好”,此刻听起来无比讽刺。我们每个人,都打着“为这个家好”的旗号,却把这个家推向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车子开到地下车库,争吵还在继续。
“够了!”陈阳猛地一砸方向盘,车喇叭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鸣。
整个车库都安静了。
他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眼镜的位置,这是他每次极度无奈时的标志性动作。
“岚岚,”他开口,声音嘶哑,“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是骗局吗?”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我大学同学的妈,就是因为这种保健品骗局,跟家里闹得天翻地覆,最后抑郁症,跳楼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怕。我真的怕。我妈这个人,一辈子要强,认死理。我跟她硬碰硬,万一她也想不开……我赌不起。”
“所以你就选择骗我?”我冷冷地问。
“我不是想骗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他痛苦地揉着眉心,“我想着,四万块钱,就当是给她买个精神寄托。她高兴了,不闹了,家里不就太平了吗?我以为……我以为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我看着他,这个我一直以为是懦弱、逃避的男人,第一次看到了他内心的恐惧。他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以至于选择了最笨拙的方式。
我的愤怒,在这一刻,忽然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地瘪了下去。剩下的,是无尽的悲哀。
我们都想解决问题,却都用错了方法。
婚姻里最冷的暴力,不是争吵,而是我看着你,却像在看一团空气。而我们,用争吵打破了这团空气,看到的却是彼此血淋淋的伤口。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回家。车子就停在寂静的地下车库里。我们聊了很多,从婆婆的过去,聊到我们的未来。没有争吵,只是平静地叙述。
我才知道,婆婆年轻时吃了很多苦,公公走得早,她一个人把陈阳拉扯大,性格里带着一种根深蒂固的不安全感和控制欲。她需要不断地“折腾”,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和价值。
而陈阳,从小就活在她的高压之下,学会了顺从和逃避,来换取和平。
我们两个,一个试图用道理去对抗偏执,一个试图用妥协去购买安宁,结果却是两败俱伤。
不知过了多久,我靠在副驾驶上睡着了。半夜,我被冷醒,发现身上多了一件陈阳的外套。他正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复杂。
车窗外,清晨的微光透了进来。
“回家吧。”我说。
“嗯。”他发动了车子。
这场冷战,以一种我们谁也没想到的方式,暂时休战了。但我们都知道,家里的那个核心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第四章 娘家的风
周末,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说我爸上楼梯时摔了一跤,让我回去看看。
我心里一紧,立刻订了回娘家的高铁票。陈阳本想陪我一起,但公司有个紧急项目。我让他留下,家里也需要他。
临走前,婆婆难得地说了句软话:“路上小心,家里有我们呢。”
我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
回到娘家,看到我爸腿上打着石膏,躺在床上,我妈在一旁给他削苹果。没有我想象中的鸡飞狗跳,反而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安然。
我爸是个老顽固,脾气又臭又硬,比我婆婆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妈是怎么“对付”他的,我一直很好奇。
晚上,我陪我妈在厨房摘菜。
“妈,爸这次摔了,没跟你闹?”我问。
我妈笑了:“闹啊,怎么不闹。刚摔那会儿,非说不去医院,说自己是硬骨头,躺两天就好。我懒得跟他吵。”
“那怎么办?”
“我就坐在他旁边,把手机打开,外放新闻。专门找那种‘老人摔倒不就医,导致瘫痪’的新闻给他听。”我妈一脸云淡风轻,“听了半小时,他自己乖乖让我打120了。”
我愣住了。
“对付你爸这种人,”我妈继续说,“你不能跟他讲道理。你讲一句,他有十句等着你。你越是想说服他,他越是跟你对着干。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搭理他的胡搅蛮缠,让他自己去撞南墙。撞疼了,自然就回头了。”
不搭理。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思绪。
我一直在做什么?我一直在试图跟我婆婆“讲道理”,跟她辩论,跟她争吵。我一次次地冲上去,试图用我的逻辑去改变她的认知,结果呢?除了让自己筋疲力尽,让家庭关系雪上加霜,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妈又说:“不搭理,不是让你不孝顺。饭,你得给他做;病,你得给他看。但他的那些歪理,那些臭脾气,你别往心里去,别跟他较劲。你一较劲,你就输了。”
我看着我妈,她脸上带着一种被生活磨砺出来的智慧光芒。她用最朴素的语言,告诉了我一个最深刻的道理。
有些人你改变不了,就像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也劝不动一个往南墙上撞的人。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你自己,守好你的边界。
在娘家的几天,是我半年来最放松的日子。没有35分贝的电视噪音,没有小心翼翼的家庭氛围。我爸虽然躺在床上,但嘴巴不闲着,一会儿嫌我妈汤咸了,一会儿嫌我给他盖的被子厚了。
我妈呢,就笑眯眯地听着,该干嘛干嘛。汤咸了?“那我下次少放点盐。”被子厚了?“那我给你换个薄的。”她从不反驳,也从不争辩,用一种温柔的“不搭理”,化解了我爸所有的无理取闹。
我忽然明白了,最有智慧的活法,或许就是“不搭理”。
【第三人称视角】
林岚不在家的第三天,陈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焦头烂额”。
张桂英的“神药”吃完了,她催着陈阳再给她买。陈阳拖着不说那是骗局,只说最近手头紧。张桂英立刻就不高兴了,说儿子不孝,舍不得给她花钱。
童童的幼儿园要开亲子运动会,老师让家长准备道具。陈阳一个大男人,哪里会做这些。晚上对着一堆卡纸和胶水,弄得满手都是,结果做出来的东西奇丑无比。
晚上,他给童童讲故事,讲得磕磕巴巴。童童听着听着,忽然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陈阳心里一酸。他看着空荡荡的另一半床,才深刻地意识到,林岚在这个家里,承担了多少他看不见的琐碎和压力。
他一直以为,他在外面赚钱养家,就是顶梁柱。可现在他才发现,林岚那份看似波澜不惊的“搭理”,才是维持这个家正常运转的润滑剂。
他所谓的“花钱买清净”,不过是把本该自己承担的责任,推给了林岚。
他拿出手机,,勿念。等你回来。
发送键按下去,他心里却空落落的。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收到陈阳的微信时,正坐在阳台上看我妈浇花。
“等你回来”。简单的四个字,我却读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依赖。
我回了一个“好”字。
是时候回去了。不是回去继续战斗,而是回去,换一种活法。
第五章 新的策略
我回到家的那个下午,一推开门,熟悉的35分贝电视剧声浪就扑面而来。
婆婆坐在沙发上,眼皮都没抬一下,算是打过招呼。陈阳和童童听到声音,从房间里冲出来,童童一把抱住我的腿,陈阳的眼神里,则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但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晚饭后,婆婆照例打开电视,音量调到35。我没有像以前一样皱眉,也没有试图去沟通。我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新买的降噪耳机,戴上,走进书房,打开电脑。
世界瞬间安静了。
我能看到书房门外客厅电视屏幕闪烁的光,却听不到一丝声音。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隔着一层玻璃,在看一出与我无关的默剧。
大概过了一小时,婆婆可能觉得奇怪,走过来敲了敲我的门。
我摘下耳机,开门。
“岚岚,电视声音大不大?吵到你没?”她试探性地问。
“没事,妈。”我微笑着指了指桌上的耳机,“我戴着这个,听不见。”
她愣了一下,眼神有些复杂,随即“哦”了一声,转身走了。
那天晚上,电视的音量,第一次在十点前,被她自己调到了30。
这是一个微小的变化,但我知道,这是一个开始。
我的“不搭理”策略,正式上线。
这个策略的核心是:在情感上划清界限,在责任上恪尽职守。
婆婆再说“王神医”的神奇,我不再反驳,只是笑笑,然后转身递给她一杯泡好的枸杞茶,说:“妈,这个也养生,您试试。”
她再抱怨谁家儿媳妇给婆婆买了金手镯,我也不再解释我们家的经济状况,只是默默记下她的鞋码,过几天给她买一双舒适的防滑老人鞋,说:“妈,这个比金手镯实在,穿着走路安全。”
她再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挑我毛病,我不再争辩对错,只说一句:“妈,您说得对,我下次注意。”然后,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我不再试图去改变她,而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经营好我自己的生活,和我与陈阳、童童的小家庭。
我开始拉着陈阳一起,参与到童童的教育中。周末,我们不再因为要不要去上书法课而争吵,而是三个人一起去科技馆,去植物园。
陈阳也变了。他不再把“妈也是好意”挂在嘴边,而是学着主动去承担婆媳之间的“翻译”和“缓冲”工作。
婆婆抱怨我做的菜太淡,陈阳会笑着说:“妈,医生说您得少盐。岚岚这是为您的健康着想。”
婆婆催我们生二胎,陈阳会主动说:“妈,这事我们有自己的计划,您就别操心了。”
我的“不搭理”,给了陈阳空间,让他从一个“三明治”里的夹心,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顶梁柱”。
家里的气氛,在悄然发生变化。争吵少了,沉默的温馨多了。
当你放弃了说服所有人的执念,全世界突然都安静了。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慢慢好起来。
直到那天,我提前下班回家,在楼梯间,听到了婆婆的哭声。
她正靠在楼梯扶手上,跟她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姨妈打电话。
“姐,你说我这是图什么啊……”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委屈,“我在这儿,就是个多余的人。儿子现在什么都听媳妇的,媳妇呢,表面上客客气气,可我总觉得,她心里根本就没我。”
“我弄那些什么神医,什么理财,我不知道有风险吗?我就是想找点事做,想让他们多关心关心我……我就是怕,怕自己老了,没用了,被他们嫌弃……”
“我总跟他们说‘都是为你好’,其实……其实我就是想让他们听我的。他们要是都听我的,就证明他们还需要我,离不开我……”
我站在楼梯拐角,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哭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原来,她所有的“作”,所有的控制欲,所有的不可理喻,都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惧和孤独。她不是恶人,她只是一个用错误方式索要关爱的,可怜的老人。
我一直以为,我的“不搭理”是智慧。可现在我才发现,这种智慧里,少了一点慈悲。
我悄悄地退了回去,下了楼,在小区里坐了半小时,才重新上楼回家。
开门时,婆婆已经恢复了常态,正在厨房里忙活。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地抱了她一下。
她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妈,”我说,“谢谢你。”
我没说为什么谢她,但我想,她懂了。
第六章 无声的和解
那次楼梯间的“窃听”之后,我的“不搭理”策略,悄然升级了。
从1.0版的“物理隔离,情感划界”,升级到了2.0版的“看破不说破,行动以代驳”。
我不再仅仅是忽略她的挑衅,而是开始尝试去理解她行为背后的动机,并用行动去回应她未说出口的需求。
她需要被需要感,我就创造机会让她发挥。
家里的绿植快死了,我不再自己去买营养液,而是唉声叹气地跟她说:“妈,您看这花,我怎么养都养不好,快愁死我了。”第二天,她就会兴致勃勃地去花鸟市场,淘换来各种肥料和工具,不出一个星期,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就重新焕发了生机。她看着那翠绿的叶子,脸上的得意,比买了金手镯还灿烂。
她需要被关心,我就把关心做到实处。
我发现她晚上睡觉总会轻微咳嗽。我没有直接问她,而是默默买了一个加湿器放在她房间,又买了一些润肺的食材,每天给她炖梨水。我只说是“顺便买的”、“顺便做的”。她嘴上说着“浪费钱”,但每天晚上,加湿器都开着,梨水也都喝得干干净净。
我和她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我们都心照不宣地,不再去触碰那些会引发战争的话题。
家里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和谐。
陈阳感受最深。他不止一次地在私下里对我说:“岚岚,你真是我们家的大功臣。”
我只是笑笑。我不是功臣,我只是一个终于想明白,如何与生活和解的普通人。
真正的和解,不是原谅,而是算了。不是忘记,而是放过自己。
我放过了那个执着于“讲道理”的自己,也放过了那个被“控制欲”包裹的婆婆。
一个周六的早上,我正在厨房准备早餐。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给整个厨房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婆婆走进来,默默地开始帮我洗菜。
“妈,那个王神医,最近还联系您吗?”我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这是我们家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忌话题,自从那次争吵后,谁也没再提过。
婆婆洗菜的手顿了一下。
“前两天还打电话来,让我买什么‘千年人参丸’。”她低着头,声音很轻,“我把他拉黑了。”
我心里一动,转头看她。
她也正抬起头看我,眼神里有些不自在,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
我们相视一笑,什么也没再说。
那句“我把他拉黑了”,胜过千万句的“我错了”。这个无声的和解,发生在这个洒满阳光的厨房里,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那天晚上,一家人坐在客厅看电视。童童依偎在我怀里,陈阳在旁边削苹果。
电视里放着一部家庭剧,音量不大不小,22。这是我们现在全家都感到舒适的音量。
婆婆看着电视,忽然说:“这电视剧演的,婆婆跟媳妇天天吵,跟乌眼鸡似的,太假了。”
陈阳笑着把一块苹果递给她:“妈,咱们家不就这样吗?”
婆婆接过苹果,看了一圈我们,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嗯,咱们家好。”
我看着她鬓角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暖流。
家,或许永远都不是一个纯粹讲理的地方。它讲的,更多的是情,是爱,是磨合,是妥协,是看破不说破的智慧,是彼此放过的大度。
尾声
又过了一年。
婆婆在我们小区的老年活动中心找到了新的“事业”。她加入了合唱团,每天吊嗓子、练声,忙得不亦乐乎。她不再执着于证明自己“被需要”,因为她找到了真正能让她发光发热的舞台。
家里的电视机,很久没有再超过30分贝了。大多数时候,它都安静地待在那里,像一个见证了我们家所有风雨的老朋友。
一个初秋的傍晚,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我和陈阳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公园里嬉戏的孩子们。
微风拂过,带着一丝桂花的香气。
“岚岚,”陈阳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关于我妈之前的事,我……”
我转过头,看着他。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愧疚,似乎还想为过去那些逃避和妥协道歉。
我伸出食指,轻轻地按在他的嘴唇上,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微笑。
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反复提起,就像不停地去揭开已经结痂的伤口,除了疼痛,毫无意义。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不再说话,只是伸出手,将我揽进怀里。
我们静静地依偎着,看着远方的天际线,从绚烂的橘红,一点点变成沉静的靛蓝。
有些感谢,不必说出口。有些原谅,也无需被听见。
最好的活法,是“不搭理”那些无谓的纷扰,然后,用全部的力气,去拥抱眼前这份,得来不易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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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愉悦的小鱼L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