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个下午,我把一包盐当作白糖卖给了一个女子,这事儿要是搁现在,顶多就是道个歉,可在那个年月,差点要了我的饭碗。
那个下午,我把一包盐当作白糖卖给了一个女子,这事儿要是搁现在,顶多就是道个歉,可在那个年月,差点要了我的饭碗。
时间过去这么多年,我仍然记得她推开供销社玻璃门时发出的那声响,清脆得像敲在我心上。
那是1978年的秋天,粉碎"四人帮"刚两年,到处都在说改革开放,可我们这小县城,变化还不大。
我刚到县城供销社当临时工,说是临时工,其实就是个打杂的,端茶倒水,扫地擦桌,啥活儿都得干。
每天早上六点就得到,天还没亮就得起床,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咯噔咯噔"地往城里赶。
晚上八点才能回家,回到租的那间小屋子,累得话都不想说。
工资一个月十八块五,听着不少,可花起来就知道紧巴了。
租房子要五块,剩下的十三块五,买白面馒头、咸菜,再买点煤油点灯,到月底就见底了。
家里人都盼着我能转成正式工,那样工资能涨到二十六块,还有粮票、布票、肉票,那可就不一样了。
可正式工的名额比啥都珍贵,供销社总共就那么几个人,谁走了才能补一个,轮不到我这种农村来的小子。
那天下午,她进来的时候我正在柜台后面打盹儿。
秋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柜台上,暖洋洋的,加上中午吃了两个大馒头,困意就上来了。
其实也不能全怪我,那时候生活单调,每天就是卖货收钱,卖货收钱,脑子都麻木了。
"师傅,买二两白糖。"
她的声音把我惊醒,我赶紧直起身子,装作在整理账本的样子。
抬头一看,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扎着两条黑亮的辫子,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
手里拿着糖票和钱,那糖票还是新的,在手里捏得紧紧的。
"要白糖是吧,好嘞,给您称。"
我起身去货架上拿糖,可那时候头还有点昏沉,眼睛也有些花。
货架上白糖和精盐都是白色的,包装袋子又差不多,我迷迷糊糊就拿了一包精盐。
那会儿也没有条形码,包装袋上的字又小,我压根儿没仔细看。
"二两是吧?"我边说边倒在秤盘上。
秤杆一翘,刚好二两,我满意地点点头。
把盐装进牛皮纸包,用细绳扎好,递给她:"一毛二分钱。"
她掏出钱递给我,是一张一毛的票子和两分的硬币,钱都是新的,像是特意准备的。
拿着纸包就走了,走路的样子很轻快,看得出心情不错。
我继续在柜台后面犯困,那时候下午没什么客人,就我一个人守着店。
直到大概半个小时后,玻璃门又响了,她回来了。
这回她脸色不太好看,眉头皱着,手里拿着那包"白糖"。
"师傅,您给我的这是盐,不是糖。"
我一听,脑袋立马清醒了,心里"咯噔"一下。
接过纸包一看,果然是精盐,包装袋上"精盐"两个字清清楚楚。
那一瞬间,我的心凉了半截,手心里直冒汗。
在供销社工作,最怕的就是出错,特别是我这种临时工,犯了错就得卷铺盖走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给您换,马上换。"
我手忙脚乱地去拿白糖,手都在发抖,差点把糖罐子碰倒。
心里想着完了完了,这下要被开除了,回家怎么跟爹娘交代。
可她却摆摆手,声音很平静:"算了,就要盐吧,家里也缺盐。"
我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啊?您说啥?"
"就要盐吧,反正家里也要用。"她重复了一遍。
"那钱......"我结结巴巴地说。
"盐比糖便宜,您退我几分钱就行。"
我赶紧算了算,盐八分钱二两,糖一毛二,退给她四分钱。
从抽屉里找出四分钱,手还在抖,几乎拿不稳硬币。
她接过钱,转身要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师傅,以后卖东西仔细点儿,别的顾客可能不会这么好说话。"
说完她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柜台后面直冒冷汗。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她说的那句话。
想起她当时的表情,明明很生气,但还是替我着想,没有发作。
要知道,那时候去领导那儿告一状,我这个临时工立马就得滚蛋。
我在床上想了一夜,越想越觉得这姑娘不一般。
第二天上班,我担心得要命,生怕经理找我谈话。
可等了一天,没人来找麻烦。
第三天,还是没有。
一个星期过去了,依然风平浪静。
我这才明白,她真的没有告发我,这份恩情我记了一辈子。
从那以后,我做事格外小心,每卖一样东西都要看清楚标签。
称重的时候也格外仔细,生怕再出错。
拿货的时候,我都要念一遍标签上的字,"白糖,白糖","精盐,精盐"。
同事们都说我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总是马马虎虎,现在怎么这么认真。
老张头笑话我:"小李啊,你这是咋了?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没告诉他们实话,只是心里一直记着那个女子的好。
她救了我的饭碗,更重要的是,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宽容。
那年冬天,一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传来。
经理突然通知我,说上面有个正式工的名额,县里新政策,要照顾一些表现好的临时工。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了三遍才确定不是在做梦。
"真的?我能转正?"
"嗯,上面看你这半年表现不错,工作认真负责,就决定给你这个机会。"
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连忙跑回家告诉家里人。
爹正在院子里喂鸡,听到消息,手里的米都洒了一地。
"真的?咱家小李要当正式工了?"
娘从屋里跑出来,眼圈都红了:"这下好了,儿子有正式工作了,以后找媳妇也容易了。"
村里的邻居们听说了,都跑来恭喜,说我们家祖坟冒青烟了。
转正以后,工资涨到了二十六块,还分了个单身宿舍。
虽然只有十来平米,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啥都没有,但总算有了自己的窝。
那时候能有个单独的房间,在同龄人中已经算很不错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供销社的工作也越来越熟练。
因为认真负责,经理还提拔我当了副班长,每个月多五块钱津贴。
转眼到了1982年,我已经二十六岁了,在那个年代算是大龄青年了。
家里人开始着急,三天两头催着我找对象。
"小李啊,你都二十六了,再不找对象就成老光棍了。"娘总是这样唠叨。
可我一个大老粗,平时除了上班就是在宿舍看书,哪里认识什么姑娘。
那时候找对象都得托媒人,我妈托了村里的王婶子给我张罗。
王婶子是个热心肠,在十里八村都有人脉,专门给人说媒。
"我知道城里有个姑娘,在纺织厂上班,人很不错,你去见见。"
听说是纺织厂的,我心里有些忐忑,纺织厂的姑娘都是正式工,工资比我还高。
"人家能看上我吗?"
"你现在也是正式工了,怕什么,先见见再说。"
约定的地点是城里的人民公园,时间是星期天下午两点。
我特意穿了件新衬衫,还去理发店理了个头,花了五毛钱。
理发师傅给我打了发蜡,说这样显得精神。
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公园门口,在门口来来回回踱步,心里紧张得不行。
两点整,我看见一个女子朝这边走来,穿着一件浅蓝色的外套,手里拿着个小包。
走近了一看,我整个人都愣住了,像被雷劈了一样。
竟然是她,那个买错糖的女子。
她显然也认出了我,脚步慢了下来,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们就这样站在公园门口,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也太巧了吧,怎么偏偏是她。
最后还是她先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意:"是你啊,供销社的师傅。"
"是我,那个卖错东西的倒霉蛋。"我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她"噗嗤"一声笑了:"还记得那件事呢。"
"怎么能不记得,差点丢了工作,要不是您......"
话说到一半,我突然有些哽咽,那种感激之情一下子涌了上来。
我们在公园里找了个石桌坐下,开始聊起那天的事。
她说她当时确实很生气,特意买糖是要给病重的奶奶冲糖水喝。
奶奶糖尿病,嘴里发苦,只有喝点糖水才能好受些。
结果拿回家才发现是盐,差点把老人家给齁死。
"那你奶奶......"我小心翼翼地问。
"已经去世了,就在那年冬天。"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声音也轻了下来。
"其实买错糖那天,我心里特别难受,奶奶已经很痛苦了,我还给她添麻烦。"
"可看您那么紧张害怕的样子,我又不忍心去告状,想着反正家里也缺盐,就算了。"
听到这里,我心里更加愧疚,当时只想着自己的工作,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难处。
"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您和您奶奶。"
"都过去了,说这些干嘛。"她摆摆手,又恢复了平静。
我们继续聊着,聊她在纺织厂的工作,聊我在供销社的生活。
原来她叫李秀英,比我小两岁,父母都是工人,从小在城里长大。
她说话很有条理,不像农村姑娘那样拘束,但又不失朴实。
聊到工作,她说纺织厂的活儿很累,每天要站十几个小时,手都磨出茧子了。
"你看。"她伸出手,手心确实有厚厚的茧子。
我也伸出自己的手:"我也有,搬货搬的。"
两只长满茧子的手碰在一起,突然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不知不觉聊到了傍晚,夕阳西下,公园里的人渐渐少了。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她站起身说。
我也赶紧站起来,心里有些舍不得:"那......那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这句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脸红,像个毛头小子一样。
她想了想,脸上也有些红晕:"行啊,反正都是熟人了。"
从那以后,我们开始正式交往,每个星期天都会见面。
她总爱说起那次买错糖的事,说那是她们第一次见面,算是很特别的缘分。
"要不是你卖错了东西,我们可能永远不会认识。"
她这样说的时候,眼中总有笑意,像春天的阳光一样温暖。
我每次听到这话都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又很甜蜜。
有时候我想,如果当时我没有打瞌睡,如果我仔细看了标签,我们还会相遇吗?
大概这就是命运吧,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交往的日子很美好,我们经常在下班后一起在城里转转。
那时候能约会的地方不多,电影院、公园、还有新开的小公园。
电影票两毛钱一张,对我们来说算是奢侈品,一个月最多看一次。
更多时候我们就在公园里坐坐,聊聊天,看看别人下棋。
李秀英很会过日子,总能想出一些不花钱的娱乐方式。
她说她小时候跟奶奶学过刺绣,空闲时会给我缝缝补补。
第一次她给我缝的是袖口,我的衬衫袖口开了线,她用红线给缝得整整齐齐。
针脚很细很匀,比原来的还好看。
"以后衣服破了就找我,保证给你缝得像新的一样。"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弯成了月牙,特别好看。
半年后,我们确定了关系,又过了一年,开始谈婚论嫁。
那时候结婚要很多票证,布票、家具票、还要单位开证明。
最头疼的是房子,我的宿舍太小,两个人住不下。
正发愁的时候,供销社分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给我,说是照顾结婚的职工。
虽然是老房子,但有两间房,还有个小厨房,已经很满足了。
李秀英的单位也很支持,纺织厂给了一些布票和家具票。
我们用这些票买了一张双人床、一个大衣柜,还有一张圆桌。
婚礼很简单,就在供销社的食堂办了两桌酒席。
请了双方的亲戚朋友,大概二十多个人。
李秀英穿着她自己做的红色外套,我穿着那件相亲时的衬衫。
在县里唯一的照相馆拍了一张结婚照,花了五块钱。
那张照片我现在还留着,两个人都笑得很青涩,但很真诚。
婚后的日子很幸福,李秀英每天下班后都会到供销社接我。
我们一起回家,一起做饭,一起听收音机。
那时候最大的娱乐就是每天晚上七点的新闻联播,还有八点的评书。
李秀英特别爱听刘兰芳说的《岳飞传》,每天晚上都守着收音机。
我喜欢听《三国演义》,两个人有时候还会为了听哪个节目争论。
最后总是她让着我,说:"行行行,听你的。"
周末的时候,我们会去菜市场买菜,那时候买什么都要票。
肉票、蛋票、豆腐票,一样都不能少。
肉要凭票供应,每人每月只有半斤,我们两个人的票攒在一起,一个月能吃一顿肉。
李秀英的手艺很好,能把半斤肉做出花样来。
红烧的、糖醋的、炖汤的,每次都不重样,香得邻居都能闻到。
有一次她做糖醋里脊,我开玩笑说:"幸亏当年我卖给你的是盐不是糖,不然你现在做菜就没盐用了。"
她白了我一眼:"就会贫嘴,当年要不是我心软,你早就失业了。"
"是是是,都是我媳妇心善,救了我一命。"
两个人说着笑着,那种幸福感特别真实。
1985年,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李秀英辞了纺织厂的工作,在家专心带孩子。
那时候没有产假工资,家里的收入一下子少了一半。
我一个人的工资要养活一家三口,虽然有些紧张,但也过得去。
每天晚上,我抱着儿子在屋里转圈,李秀英在一旁做针线活。
儿子的衣服都是她一针一线缝的,从里到外,从夏到冬。
那时候买不起成衣,都是买布回来自己做。
李秀英的手艺越来越好,做的衣服比商店里卖的还漂亮。
邻居们都夸她心灵手巧,还有人请她帮忙做衣服。
她总是很乐意帮忙,分文不取,说都是邻居,应该的。
这样的日子虽然平淡,但很充实,每天都有小小的幸福。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年虽然物质条件不好,但精神上很富足。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简单纯真,没有那么多复杂的考虑。
那次卖错糖的乌龙事件,竟然成了我们相识的契机。
如果当时我没有打瞌睡,如果李秀英没有那么宽容,如果王婶子没有介绍我们相亲,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人生就是这样奇妙,有时候一个小小的错误,反而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美好。
那包盐至今还在我们家的厨房里,李秀英说要留着做纪念。
每次做饭用到盐的时候,她总会说:"还记得当年你卖给我的那包盐吗?"
我总是笑着点头,心中涌起温暖的回忆。
儿子长大后,我们把这个故事讲给他听。
他总是笑话我:"爸爸当年真糊涂,连盐和糖都分不清。"
"那时候你爸爸年轻,做事毛躁,要不是你妈妈大度,就没有你了。"
儿子听了,总会抱着李秀英的胳膊说:"妈妈最好了。"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们的孩子已经成家立业,我也从供销社退了休。
但那个秋日的下午,那扇玻璃门的响声,还有李秀英宽容的笑容,都深深印在我的记忆里。
有时候我想,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还愿意再犯一次这样的错误。
因为正是这个错误,让我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那包盐,那份宽容,那个美丽的误会,改变了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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