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包头人,去了趟上海,不吹不黑,国际化水平确实很高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9-03 20:08 1

摘要:晚饭后,电视的声音照例被开到35。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像一把钝锯,一下一下拉扯着我紧绷的神经。我刚从上海回来,飞机落地不到三个小时,耳朵里还残留着引擎的轰鸣,和黄浦江上轮船悠长的汽笛。

晚饭后,电视的声音照例被开到35。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像一把钝锯,一下一下拉扯着我紧绷的神经。我刚从上海回来,飞机落地不到三个小时,耳朵里还残留着引擎的轰鸣,和黄浦江上轮船悠长的汽笛。

父亲坐在他那张磨得发亮的单人沙发里,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手指在老旧的搪瓷茶杯上一下下地摩挲着。那声音,和电视里激昂的配乐混在一起,构成了我二十多年来最熟悉的家庭背景音。我妈在厨房里洗碗,水声哗哗的,但她的沉默像一张网,从厨房门口一直罩到我身上。我清了清嗓子,想说点什么,比如上海的写字楼有多高,地铁里的人走路有多快,但我妈恰好在这时关掉了水龙头,厨房里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我把话又咽了回去。

我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茶几。父亲的手机放在报纸上,屏幕暗着。就在我进门前,我分明看到屏幕亮了一下,一条信息弹出来,似乎是“复查”两个字,我爸飞快地按熄了屏幕,动作快得不像一个快七十岁的老人。我的视线又转向墙角的储物柜,那里通常放着父亲最宝贝的那套紫砂茶具,可现在,那里空荡荡的,取而代之的是我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装在一个透明的罐子里,不知被谁翻了出来。

“这次去上海,感觉怎么样?”我爸头也不回地问,眼睛还盯着电视。

“挺好的。”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把带回来的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推到他面前,“爸,给您带的。上海那边的龙井,听说是顶好的。”

他没看茶叶,也没看我,只是“嗯”了一声。

……

整个客厅的空气都凝滞了。我妈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我面前,像是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她看了一眼我爸,又看了一眼我,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两格。

父亲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拿起遥一按,声音又回到了35。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带回来的不是什么国际化大都市的气息,而是一个巨大的,无声的笑话。

引子

我叫李峰,三十六岁,在包头一家半死不活的国企里做技术员。生活就像我们单位门口那条路,修了十年,永远在坑坑洼洼中颠簸。这次去上海,是参加一个行业峰会,公司难得大方一次。对我来说,这不只是一次出差,更像是一次越狱。

我在朋友圈里发了九宫格。东方明珠、外滩的万国建筑群、武康路上优雅的法国梧桐,还有一张我在某个五百强公司logo前的自拍。我把标题写成:“魔都,一个让梦想加速的地方。”我老婆林月在下面评论了一个“加油”的表情。我爸妈没有微信,但我知道,我妈会通过某个亲戚的手机看到,然后骄傲地跟邻居们“谝闲传”:“我儿子去上海开会了,大地方。”

这就是我需要的。一种虚假的,但能暂时麻痹我的成就感。

在上海的最后一晚,我和几个同行在南京路上吃饭。他们谈论着股票、融资和区块链,那些词汇像另一个世界的语言。我插不上话,只能埋头喝着杯子里三十块一扎的啤酒,心里盘算着房贷还有多少年,女儿的兴趣班下个季度该续费了。一个北京来的哥们儿拍着我的肩膀说:“李工,你们内蒙那边,是不是都住蒙古包,骑马上班啊?”

我笑了笑,没接话。我没法跟他解释包头的钢铁大街有多宽,我们的城市曾经有过怎样辉煌的“共和国长子”的岁月。在他们眼里,除了北上广深,其他地方都是模糊的,遥远的“老家”。

回来的飞机上,我旁边坐着一个上海阿姨,妆容精致。她问我去上海做什么,我说是出差。她点点头,用一种带着优越感的同情口吻说:“哦,辛苦的。阿拉上海就是节奏快,你们外地人来,肯定不习惯的。”

我又是笑了笑,把头扭向窗外。云层之上,阳光刺眼。我忽然很想家,想念我爸那雷打不动的电视声,想念我妈炖的排骨汤,想念包头干燥而凛冽的风。

可当我真的回到了这个充满熟悉气味的客厅,面对着父亲的沉默,母亲的欲言又止,还有那个被刻意调大的电视音量时,我心里那点可怜的乡愁,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烦躁和无力所取代。

我带回来的,除了那盒昂贵的龙井,还有一身无法融入的疲惫,和一颗被“国际化”刺痛了的,敏感而自卑的心。我以为我看到了世界,其实世界只是让我更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窘迫。

晚饭时我说起上海的垃圾分类,干垃圾湿垃圾,我爸哼了一声:“穷讲究。”

我说起上海的房价,一个厕所就能在包头买套房,我爸又哼了一声:“。”

我说起上海地铁的安检,连瓶水都要喝一口,我爸终于放下了筷子,看着我:“说够了没有?吃饭。”

我闭上了嘴。饭桌上只剩下咀嚼和碗筷碰撞的轻响。

我妈给我夹了一筷子菜,低声说:“你爸这几天……不太得劲。”

我没在意,以为又是老毛病犯了。退休后,他的世界缩小到这个一百平米的房子里,所有的权威和尊严,都寄托在一些无伤大雅的固执上。比如电视音量,比如家里的东西不许挪动位置,比如他永远是对的。

直到我洗完澡出来,经过他们卧室门口,虚掩的门缝里传来我妈压抑的声音:“……你不能再拖了,告诉小峰吧,让他带你去大医院看看。”

然后是我爸斩钉截铁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砸进墙里。

“不行。就这么定了。”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第一章:裂缝

第二天是周六,我赖到九点才起。客厅里,我女儿朵朵正坐在地毯上,费力地教我爸用我新买的智能手机。

“爷爷,你看,点这个绿色的,就能跟爸爸说话了。”朵朵举着手机,小脸涨得通红。

我爸戴着老花镜,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要么没反应,要么就点开一堆乱七八糟的广告。“这甚东西!花里胡哨的!”他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一脸不耐烦。

“爷爷,你别急嘛。”朵朵捡起手机,又凑过去,“我再教你一遍。”

我看着这一幕,鼻子有点发酸。这是我们家经典的共情场景之一:小辈耐心地教长辈使用这个飞速发展的世界扔给他们的电子产品,而长辈则在笨拙和抗拒中,流露出被时代抛弃的恐慌。我走过去,从朵朵手里接过手机:“我来吧。”

我坐在父亲身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我把手机功能调到最简模式,字体调到最大,手把手地教他怎么接打电话,怎么看天气。他的手指很粗糙,指甲缝里还有些黑色的印记,那是他年轻时在工厂里留下的。我握着他的手,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时,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指关节的僵硬。

“爸,以后有事,就用这个给我打视频。”

他没做声,只是盯着屏幕上我的头像,眼神复杂。半晌,他抽回手,重新端起他的搪瓷茶杯,“知道了。”

我以为这算是一次成功的沟通。午饭时,我还特意把我拍的外滩夜景翻给他看。他眯着眼看了半天,说:“灯太多,晃眼。”

下午,林月带着朵朵去了游乐场。家里只剩下我和父母。我妈在阳台收拾花草,我爸坐在沙发上,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电视关着,屋子里静得可怕。

我鬼使神使地走到墙角的储物柜前,打开了那扇门。那套紫砂茶具确实不见了。我蹲下身,在柜子最深处摸索,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有棱角的东西。我把它拿出来,是一个用报纸包着的小包。

我展开报纸,里面是碎成几片的紫砂壶盖。裂口很新,像是刚碎不久。旁边还有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

我展开那张纸。

是包头市第四医院的化验单。上面的名字,是我父亲李建国。我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指标和英文缩写,但几个带着向下箭头的数值,和最下方“建议进一步做病理检查”的字样,像一记重拳,狠狠打在我的胸口。

我的喉咙瞬间哽住。

原来,我妈说的“不太得劲”,是这个意思。原来,父亲那晚斩钉截铁的“就这么定了”,是在拒绝面对。原来,我带回来的昂贵茶叶,我炫耀的上海见闻,在他眼里,真的只是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我猛地站起来,因为起得太急,眼前一阵发黑。我扶着柜子,大口地喘着气。

我妈听见动静,从阳台走进来,看到我手里的化验单,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小峰,你……”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我妈的眼圈立刻就红了,她一把抢过化验单,死死攥在手里,不停地摇着头:“没事,没事,就是老毛病,医生让复查一下……”她语无伦次,手不停地搓着围裙的边角,那是她紧张时的标志性动作。

“老毛病需要做病理检查?”我逼视着她。

“你别问了!”她忽然拔高了声音,又立刻压低,惊恐地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父亲,“你爸他……他不知道这个。医生只是怀疑,怀疑!你千万别在他面前露出来!”

我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我这个自诩为家庭支柱的儿子,在外面看到了几栋高楼大厦,就以为自己拥有了全世界,却对自己家里最大的风暴一无所知。

沙发上的父亲翻了个身,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梦话。

我妈立刻像受惊的兔子,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拽进了我的卧室,关上了门。这个狭小的,曾经属于我整个青春期的空间,此刻充满了压抑和恐慌。

“到底是什么病?”我压着火,一字一顿地问。

我妈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但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着,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她说,半年前你爸就开始咳嗽,总说胸口疼,她拖着他去社区医院,医生建议去大医院看看。他不去,就自己去药店买止咳药。直到上个月,咳得实在厉害,才背着我去了四院。结果一出来,他就把单子藏了起来,不许她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在北京上海忙大事”的我。

“他说,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晓得。”我妈哽咽着,“他说,别给你添麻烦,你好不容易有点出息……”

【成年人的世界,有时候连生一场病的资格,都需要反复权衡。】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想到父亲在我面前的每一次咳嗽,每一次皱眉,都被我轻描淡写地归结为“老了”。我想到他把电视声音开到35,或许不只是因为固执,更是因为病痛让他心烦意乱,需要用巨大的声响来掩盖内心的噪音。

那把碎掉的紫砂壶盖,大概也是他在某个无法忍受的疼痛瞬间,失手打碎的吧。

“他为什么不去好点的医院?”我问。

“他说都一样。其实我知道,他是怕花钱。”我妈用手背抹着眼泪,“咱家那点积蓄,是给你和朵朵留的……他说,他这把老骨头,不值当。”

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第二章:摊牌

那个周六的下午,我是在混沌和自责中度过的。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遍地看那张化验单,用手机去查那些陌生的医学名词。每一个搜索结果,都像一把新的锤子,敲打着我脆弱的神经。

傍晚,林月和朵朵回来了。朵朵举着一个棉花糖,叽叽喳喳地跟我描述她在过山车上的“英勇”表现。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摸了摸她的头。

林月看出了我的不对劲。吃晚饭的时候,她在我旁边坐下,悄悄问:“怎么了?跟爸妈吵架了?”

我摇摇头。饭桌上,气氛比昨天更加诡异。我爸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只喝了半碗粥。我妈则不停地给我和朵朵夹菜,仿佛想用食物填满餐桌上的沉默。

晚饭后,我借口出去买烟,让林月跟我一起下楼。

小区里,晚风带着初夏的燥热。我们走到一棵大槐树下,那里光线昏暗,能隔绝楼上窗户里透出的灯光。

我把下午发现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林月。我说话的时候,声音一直在抖。林月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等我说完,她沉默了很久。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她终于开口,声音很平静。

“我明天就带爸去市里最好的医院,重新做检查。”我说,“不管是什么病,都要治。钱不够,我想想办法,先把车卖了。”

那辆车,是我奋斗了好几年的证明,是我在这个城市里为数不多的“体面”。

林月看着我,眼神里没有赞同,反而有一丝失望。“李峰,你还是没懂。”

“我不懂什么?”我有些恼火。

“你觉得现在是钱的问题吗?是医院的问题吗?”她叹了口气,“是爸他自己不想治!你现在冲过去,告诉他你知道了,要强行带他去医院,结果只能是跟他大吵一架,然后他更加抗拒。你这是在解决问题,还是在发泄你自己的愧疚?”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从我头顶浇了下来。

“那我该怎么办?就这么看着?”我感到一阵无力。

“你爸那脾气你不知道吗?吃软不吃硬。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觉得自己在拖累你,成了你的负担。你越是表现得‘如临大敌’,他越是会缩回去。”林月拉住我的手,“这件事,不能急,得‘骗’。”

“骗?”

“对。你不能让他觉得,你是为了他去看病。你要让他觉得,他是去‘帮你’。”

我愣住了。

我们俩在楼下的车里坐了很久。这辆我曾经引以为傲的SUV,此刻空间显得格外狭小,压得我喘不过气。我们没有开灯,车窗外,是邻居家窗户里透出的温暖灯光和模糊的人影。

“李峰,”林月忽然说,“你这次去上海,是不是特别……受刺激?”

我没说话。

“你回来以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三句话不离上海,又给爸买那么贵的茶叶。你是不是觉得,你在外面混得不好,没给他们长脸,所以心里特别过不去?”

我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我下意识地想反驳,但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爸妈,他们想让你有出息,但他们更想要的,是一个健健康康,能陪在他们身边的儿子。”林月的声音放得很轻,“你总想证明给他们看你飞得有多高,但你忘了回头看看,他们是不是还站在原地,等得有多辛苦。”

【我们这一代人,总是在拼命追赶一个叫“成功”的幻影,却常常忘了,父母的世界里,最大的成功,就是我们的平安。】

“对不起。”我把头埋在方向盘上,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我没有哭,但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被一只手用力地揉搓。

林月没有安慰我,只是把手放在我的背上,轻轻地拍着。

过了一会儿,我抬起头,眼睛干涩。我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回到家,我爸妈已经睡了。客厅里,电视还开着,屏幕上是雪花点,发出沙沙的声响。我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早饭桌上宣布:“爸,我这几天总觉得胸口有点闷,可能是上海那边空气不好,有点不舒服。你后晌(下午)陪我去趟中心医院,做个检查呗?我一个人去,害怕。”

我妈正在喝粥,闻言手一抖,差点把碗打了。她惊恐地看着我,眼神里全是询问。

我爸抬起眼皮,审视地看着我。他的目光像X光,要把我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我强装镇定,甚至还捂着胸口,煞有介事地咳了两声。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我感觉自己的鼻子在发痒,那是我说谎时的老毛病。

“小题大做。”他哼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吃他的油条。

我心里一沉,以为这个计划要失败了。

“几点去?”他忽然又问。

我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两点,行吗?”

“嗯。”他言简意赅,然后站起身,端着他的搪瓷茶杯,走到了阳台上。

我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我投来一个复杂的眼神,有担忧,也有欣慰。

我看着父亲站在阳台上的背影,他比我记忆中要瘦小了很多,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知道,这场以爱为名的“骗局”,已经拉开了序幕。而我,是这场戏里,最笨拙的演员。

第三章:谎言

去医院的路上,我们俩一路无话。我开着车,手心全是汗。我爸坐在副驾驶,眼睛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那是他熟悉了一辈子的城市。包头的街道宽阔,行人稀少,和上海的拥挤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偷偷看他,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沟壑纵横,像一张被揉搓过的旧地图。

到了中心医院,人山人海。挂号、排队,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焦虑混合的味道。我挂的是呼吸内科的专家号。排队的时候,我爸显得很不耐烦。

“就你这身体,比牛都壮,能有甚毛病?”他嘟囔着,带着浓重的包头口音,“瞎折腾。”

“检查一下,放心嘛。”我赔着笑。

轮到我的时候,我走进诊室,我爸也跟了进来,站在我身后。

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主任,戴着眼镜,看起来很干练。她问了我几个问题,我都含糊地回答了。然后,我装作不经意地说:“医生,我爸也跟着来了,他最近也老咳嗽,您顺便也给听听?”

我爸立刻就要反驳:“我没事!”

女医生抬起头,目光越过我,落在我爸身上。她打量了他几秒钟,然后对我爸说:“大爷,来都来了,就让小伙子放个心。坐下吧。”

她的语气很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爸愣了一下,竟然真的没再反驳,默默地坐到了我对面的椅子上。

医生开始询问他的情况,什么时候开始咳的,有没有痰,胸口疼不疼。我爸的回答很简单,总是“还好”、“偶尔”。

我站在旁边,心提到了嗓子眼。我把那张从家里偷出来的化验单,叠成一个小方块,紧紧攥在手心,汗水把纸都浸湿了。

“以前做过什么检查吗?”医生问。

“没有。”我爸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正准备开口,医生却对我使了个眼色,然后她站起身,对我爸说:“大爷,您先去拍个片子吧。我和您儿子交代几句。”

她开了单子,我爸拿着单子,迟疑地看了我一眼,还是走了出去。

诊室的门关上。

“把他之前的化验单给我看看。”医生直接说。

我愣住了。

“你一进来,我就看出来了。”医生推了推眼镜,“你那点小伎俩,我们见得多了。家属为了让老人看病,什么招都用过。”

我狼狈地摊开手心,那张被汗水浸透的化验单,已经模糊不清。我把它递过去,感觉自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医生接过去,仔细看了看,又在电脑上操作了一会儿,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四院的初步诊断,还是有参考价值的。从指标上看,情况不太乐观。必须要做增强CT和气管镜,做病理分析,才能确诊。”

“医生,到底……可能是什……”我问不下去了。

“现在不好说。你先别慌,天塌不下来。”医生看着我,“你爸这个性格,很倔强。一会儿结果出来,不管怎么样,你们家属要稳住。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慌乱,是支持。”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感觉眼眶发热。

“去吧,陪着他。记住,你是他的主心骨。”

我走出诊室,看到我爸正站在走廊的尽头,看着窗外。他站得笔直,像一棵倔强的树。我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医生说啥了?”他问。

“说我没事,就是有点支气管炎,开了点药。”我摸了摸鼻子,“她说让你也顺便检查一下,年纪大了,每年体检有好处。”

“嗯。”他又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接下来的检查,漫长而煎熬。每做完一项,等待结果的时间,都像一个世纪。我爸表现得很平静,甚至在等待CT结果的时候,他还跟我聊起了单位里一个老同事的孙子结婚的事。但我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一直在无意识地攥紧,松开,再攥紧。

【一个男人,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在自己的儿子面前,维持住一个父亲的体面。】

下午四点多,所有的结果都出来了。我让父亲在外面等着,自己一个人进去拿报告。

我拿着那一叠厚厚的片子和报告,再次走进主任的诊室。

她把我爸的CT片子一张张插在灯箱上,指着上面一个不规则的阴影,对我说:“情况……不太好。肺部占位性病变,恶性的可能性非常大。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肺癌。”

轰的一声,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我死死地盯着那个白色的阴影,它像一个盘踞在我父亲身体里的魔鬼,张牙舞爪。

“但是,”医生加重了语气,把我从深渊里拉了回来,“但是,从片子上看,目前还没有发现明显的远端转移迹象。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也就是说,还有手术的机会。”

“手术……”我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对,手术切除,加上后续的化疗或者靶向治疗。具体的方案,要等病理结果出来,多学科会诊之后才能定。”医生把片子取下来,放回袋子里,递给我。“小伙子,我刚才的话,你还记得吗?”

我茫然地看着她。

“稳住。你是他的主心骨。”她一字一顿地说,“你现在出去,不能让他看出任何破绽。就告诉他,有点炎症,需要住院观察几天,做个小小的介入治疗。千万别提‘癌’这个字,也别提‘手术’。很多病人,不是病死的,是吓死的。”

我用力眨了眨眼,把涌上来的热意逼回去。我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袋子,点了点头。

走出诊室,我爸正看着我。他的眼神里,有探寻,有紧张,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脆弱。

“医生怎么说?”他问。

我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没事,爸。就是有点严重的肺炎,肺里有块阴影,医生说最好住院消炎,再做个气管镜看看清楚。她说就是个小检查,很快的。”

我说完这番话,感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的鼻子痒得厉害,但我死死地忍住了,没有去摸。

父亲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我的谎言已经被彻底戳穿。

他忽然说:“住院?那得花不少钱吧?”

我心里一松,知道他信了。至少,是暂时信了。“没事,我有医保,花不了多少。再说,钱重要还是身体重要?”

他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行吧。听你的。”

然后,他补了一句,声音很轻,像是在对自己说。

“就这么定了。”

第四章:夜话(第三人称视角)

李峰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辗-转反侧,为一个谎言的成功而暂时松了一口气的那个夜晚,隔壁父母的房间里,灯也亮了半宿。

李建国没有睡。他靠在床头,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手里没有拿那只用了几十年的搪瓷茶杯,而是拿着儿子今天下午塞给他的那部新手机。

屏幕上,是他白天让老伴儿张桂兰帮他搜索的词条:“肺部占位性病变”。

张桂兰睡得很浅,丈夫一动,她就醒了。她看着丈夫的侧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老李,别看了,睡觉吧。”

李建国没回头,声音有些沙哑:“我自己的身体,我能不知道吗?”

下午在医院,儿子李峰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那个一说谎就摸鼻子的毛病,从七岁那年打碎了邻居家的玻璃开始,就没改过。今天下午,李峰一次鼻子都没摸,可他脸上的那种故作轻松,比摸一百次鼻子还要明显。

还有那个女主任,她看自己的眼神,是同情,是怜悯。这种眼神,他在厂里送别那些得了尘肺病的老工友时,见过太多次了。

“小峰他……”张桂兰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长大了。”李建国打断了她。他关掉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动作很慢,像是在卸下一个沉重的包袱。“知道骗他老子了。”

这句话里,听不出是欣慰还是心酸。

“那……明天还去住院吗?”张桂兰小心翼翼地问。

“去。怎么不去?”李建国躺下来,盖好被子,把脸转向墙壁。“他戏都演到这份上了,我能不接着唱吗?”

黑暗中,张桂兰感觉到丈夫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伸出手,想去拍拍他的背,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他们是老夫老妻了,一辈子没说过什么软话,更做不出什么亲昵的举动。

“老李,”她低声说,“别怕,有我,有儿子呢。”

李建国没出声。过了很久,黑暗里才传来他闷闷的声音:“我不是怕死。我是怕……我这把老骨头,把你们娘俩拖垮了。”

他想起了下午,儿子在缴费窗口排队时那个挺直的背影。那个曾经需要他扛在肩上看世界的孩子,如今已经成了要为他扛起一片天的大人了。他觉得骄傲,又觉得心疼。

他这一辈子,没求过人。在工厂当了三十年车间主任,说一不二。退休了,在家里,他也必须是绝对的权威。他用大嗓门,用固执,用“就这么定了”来捍卫自己最后的尊严。可现在,病魔像一个蛮不讲理的闯入者,轻易就击碎了他所有的铠甲。

“那套紫砂壶,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他忽然说,声音很低。“那天下午,胸口疼得厉害,手没拿住。”

张桂...

...桂兰“嗯”了一声,把头埋进枕头里,不想让他听见自己的哽咽。

“睡吧。”李建国说,“明天还要早起呢。”

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压抑着的呼吸声。李建国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他想,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绝不能拖累这个家。他已经想好了,他要把那张存着他全部退休金的银行卡密码告诉老伴儿。

至于儿子说的那个什么上海,他这辈子是去不了了。也好,包头挺好的。天高,云淡,土是硬的,人心也是实的。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就这么定了。

第五章:手术刀

父亲住院了。

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我跟单位请了长假,理由是“陪父亲做心脏搭桥手术”。我妈每天在家里煲好汤,用保温桶装着送来。林月负责接送朵朵,照顾家里的一切。我们三个人,像三个配合默契的地下工作者,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个巨大的秘密。

病房是三人间,很嘈杂。父亲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同病房的两个病友,一个是肺气肿的老大爷,一个是等待化疗的年轻人,他们的家属每天都在谈论着病情、费用和各种偏方。每当这时,我爸就会把头转向另一边。

做气管镜检查那天,我签了好几份同意书。医生说检查有一定风险,可能会引起出血和呼吸困难。我签字的时候,手抖得不成样子。

父亲被推进检查室。我在外面冰冷的长椅上坐着,感觉时间从未如此漫长。一个小时后,他被推了出来,脸色苍白,不住地咳嗽。我赶紧迎上去,扶住他。

“爸,怎么样?”

他摆摆手,说不出话。我看到他脖子上有几点血迹,心揪得紧紧的。

我给他倒了杯温水,他小口小口地喝着。那天下午,他一句话也没说。

病理结果要等三天。那三天,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三天。我不敢离开医院,晚上就睡在走廊的折叠床上。我不敢看父亲的眼睛,怕他从我眼里看出恐惧。我只能不停地给他削苹果,讲一些无关痛痒的笑话,但他一次也没笑过。

第三天下午,我被叫到医生办公室。

结果出来了,是肺腺癌,中早期。不幸中的万幸,基因检测结果是EGFR突变,这意味着,如果手术后复发,有靶向药可以吃。

“必须尽快手术。”主任的语气不容商量,“我们已经安排了多学科会诊,下周三,胸外科的王主任亲自主刀。”

我拿着那份写着“恶性肿瘤”的报告,感觉它有千斤重。

回到病房,我爸正靠在床头看报纸,那份《包头晚报》,他已经翻来覆去看了三天。

“爸,”我走过去,拉了张椅子坐下,“检查结果出来了。”

他放下报纸,看着我。

“肺里那个炎症,有点顽固,医生说最好做个微创手术,把它切掉,不然以后麻烦。”我低着头,不敢看他,语速飞快,像在背书,“王主任亲自主刀,技术特别好,创口很小,恢复快。”

我说完,病房里一片死寂。连隔壁床那个不停呻吟的病友,此刻也安静了下来。

我爸看着我,看了很久。

“小峰,”他忽然开口,声音异常平静,“你跟爸说实话,到底是什么病?”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

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睛不再浑浊,而是清澈得像一汪深潭,里面映出我惊慌失措的脸。

我张了张嘴,那个精心编织的谎言,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癌,对吗?”他替我说了出来。

我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扭过头去,用力地眨着眼,想把那股酸涩逼回去。世界在我的视野里变得模糊,我只能死死盯着墙壁上的一条裂缝。

一只粗糙温暖的手,覆在了我的手背上。是我父亲的手。

“哭甚来。”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责备,但更多的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多大个事。你爸我当年在厂里,吊车上掉下来的钢板,离我脑袋就一指头宽,我眼都没眨一下。”

我回过头,看到他脸上竟然带着一丝微笑。那笑容里,有坦然,有无畏,还有对儿子的安慰。

“手术就手术吧。”他说,“我这条命,是国家给的,也是你们给的。只要有治,咱就治。”

然后,他拍了拍我的手,像小时候我受了委屈时那样。

“别怕。爸在呢。”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那些自作聪明的谎言,在他面前,是多么的幼稚可笑。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在陪我演戏,给我这个还没长大的儿子,一个缓冲的时间。

他才是这个家里,真正的主心骨。一直都是。

手术那天,天还没亮,我们就都到了。我妈、林月,还有我。父亲被推进手术室前,他对我妈说:“回家去,等我电话。”对我林月说:“照顾好朵朵。”最后,他看着我,说:“去外面抽根烟,定定神。别跟个娘们儿一样。”

手术室外那盏红色的灯亮起,像一只冷酷的眼睛。

等待的时间里,我们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林月默默地把我凌乱的衣领整理好,我妈则把一个热乎乎的煮鸡蛋塞进我手里。这个在矛盾冲突最激烈时出现的,充满温情的微小细节,让我几乎崩溃。我没有吃,只是紧紧地攥着,感受着那点温度。

五个小时后,灯灭了。王主任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手术很成功,肿瘤完整切除。送去ICU观察二十四小时,没问题就能回普通病房了。”

我们三个人,同时瘫软在了椅子上。

我隔着ICU的玻璃,看着躺在里面的父亲。他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监护仪上跳动着绿色的曲线。他很虚弱,但很平稳。

我忽然想起,我卖掉了那辆车。买家是个年轻人,拿到钥匙时,他兴奋地对我说:“哥,谢了!这车真提气!”

我当时心里没什么感觉。但现在,我看着监护仪上的曲线,觉得那是我见过最提气的风景。

我掏出手机,给我那个在上海认识的,说我们内蒙人骑马上班的北京哥们儿发了条微信。

“哥们儿,下次来包头,我请你吃正宗的焙子和稍麦。对了,我们这儿,早就不骑马了。”

第六章:回家

父亲从ICU转回普通病房那天,包头下了一场雨。雨水洗过的天空,蓝得像一块透明的宝石。

他的恢复比想象中要慢。伤口的疼痛,术后的各种反应,把他折磨得几乎脱了形。他变得很瘦,头发也白了大半。他不再大声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地躺着。那个曾经说一不二的车间主任,那个在家里永远正确的父亲,仿佛被手术刀连同肿瘤一起,切掉了所有的棱角。

化疗的副作用尤其大。呕吐,脱发,食欲不振。我妈每天变着花样地做吃的,但他常常是吃一口就放下。

有一次,我给他喂饭,他吃了几口就摇摇头,推开了。我有点着急:“爸,你得多吃点,才有力气恢复。”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倒了吧,浪费。”

我端着那碗几乎没动的饭,站在原地,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林月看出了我的情绪,她走过来,接过碗,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东西收拾好。晚上,她跟我说:“你别急,也别逼他。他比谁都想好起来。他现在心里难受,身体也难受,你得顺着他。”

从那天起,我不再劝他多吃,只是陪他坐着,给他读报纸,或者就那么静静地待着。

我们家的经济状况,因为这场病,急转直下。手术费、后续的治疗费,像一个无底洞。我卖车的那点钱,很快就见了底。我把我跟林月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林月二话没说,还把她父母给她的一个准备以后给朵朵上大学用的存折也拿了出来。

那段时间,我和林月之间几乎没有交流。我们像两颗围绕着一个固定轨道旋转的行星,各自忙碌,但又彼此支撑。她上班、接孩子、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菜。我则在医院和家之间两点一线。我们之间没有了争吵,也没有了温存,只有一种沉重的默契。有一天深夜我从医院回来,看到她已经睡了,但床头给我留了一杯温水,旁边还有一支护手霜。我的手因为频繁用消毒液,已经起了皮。我拿起那支护手霜,在灯下看了很久。

【婚姻有时候不是花前月下,而是战争来临时,那个默默为你递上武器和盾牌的战友。】

朵朵有一次来医院看爷爷,她看到爷爷光秃秃的头,好奇地问:“爷爷,你的头发呢?去理发店烫坏了吗?”

整个病房的人都笑了。我爸也笑了,那是他术后第一次真正地笑。他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头顶,对朵朵说:“是啊,爷爷烫了个最新潮的发型,酷不酷?”

“酷!”朵朵用力点头,“比爸爸还酷!”

我看着他们一老一小,鼻子一酸,赶紧转过身去。孩子无心的一句话,有时候比任何安慰剂都有效。

父亲出院那天,我去办手续。看着缴费单上一长串的数字,我感到一阵眩晕。我把卡里最后一点钱刷完,签完字,走出了住院部大楼。

阳光很好,刺得我睁不开眼。我忽然有一种冲动,想回到上海,回到那个高楼林立、机会遍地的地方。或许在那里,我能赚到更多的钱,能让我爸用上最好的药,住最好的病房。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回头看了一眼住院部的楼,我知道,我的战场,在这里。不是在黄浦江边,而是在这个需要我守护的家。

我们接父亲回家。车开在钢铁大街上,父亲看着窗外,很久没说话。快到家时,他忽然说:“停车。”

我把车停在路边。不远处,是我们家附近的一个小公园。

“我想下去走走。”他说。

我扶着他,在公园的小路上慢慢地走。他的步伐很慢,很虚弱,但我能感觉到,他在用力地踩着脚下的土地。

“还是家好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那口气很短促。“土是硬的,风是干的,闻着就踏实。”

我扶着他,看着他被夕阳拉长的影子,觉得他好像又变回了从前那个高大的父亲。

回到家,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我妈已经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那只搪瓷茶杯,被洗得干干净净,放在茶几上,父亲最顺手的位置。

晚饭后,父亲照例坐在他的专属沙发上。我打开电视,习惯性地把声音调大。

“小点声。”父亲忽然说。

我愣住了。

“调到20就行了,太吵。”他说。

我把声音调到20。新闻联播舒缓的配乐在客厅里流淌,第一次,我觉得它如此悦耳。

我妈在厨房里忙碌着,水声哗哗。但这一次,我没有觉得压抑,只觉得心安。

我坐在父亲旁边,看着他。他瘦了,也老了,但他坐在那里,这个家就还是完整的。

第七章:水平线

日子像包头的天空,大部分时候是平淡的,偶尔有风沙。

父亲的身体在慢慢恢复。他开始能在小区里溜达,能自己下楼买报纸。他不再提厂里的威风,也不再对我的工作指手画脚。他会花一个下午的时间,研究朵朵的课本,或者戴着老花镜,帮林月挑掉青菜里的黄叶。

我们家形成了一种新的默契。没有人再提那场病,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个来之不易的“现在”。

靶向药的费用很高,医保只能报销一部分。家里的经济依然紧张。我开始利用下班时间,接一些私活,帮一些小公司画图纸。林月也开始在网上卖一些她自己做的手工艺品。我们很少谈钱,但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家努力。

有天晚上,我画图到半夜,父亲从房间里出来,给我倒了杯热水。

“别太累了。”他把水杯放在我桌上。

“没事,爸,我不累。”

他没走,站在我身后,看我电脑屏幕上那些复杂的线路图。看了很久,他说:“我年轻的时候,在车间里看图纸,一看就是一天。那个时候,就想着,要把咱们国家自己的大机器造出来。”

我停下了手里的鼠标。

“现在,看不懂你们这些了。”他指着屏幕,“花里胡哨的。但是道理应该是一样的。都是一根筋一根筋地搭起来,搭结实了,才能转得起来。”

我看着他,灯光下,他的白发闪着银光。

“小峰,”他说,“爸知道,你心里有想法。你想去大地方,想做大事。爸不拦你。但是,不管在哪儿,先把脚下的地站稳了。家,就是你脚下的地。”

我点了点头,喉咙哽住了。

那天之后,我不再焦虑,也不再幻想去上海能怎么样。我开始认真地对待我手里的每一张图纸,每一个项目。我发现,当我不再把工作当成一种无可奈何的糊口手段,而是把它看作搭建自己“根基”的一部分时,那些枯燥的线条和数据,也开始变得有意义起来。

半年后,因为一个技术革新项目,我被提拔成了部门副主管。加了薪,虽然不多,但总算能稍微缓解一下家里的压力。

拿到任命通知那天,我回家,看到父亲正在阳台上,教朵朵用一个旧的二极管和几根电线做一个小小的收音机。阳光照在他们一老一小身上,画面温暖得像一幅油画。

“爸爸,你看!有声音了!”朵朵举着那个简陋的收音机,兴奋地向我跑来。

收音机里,沙沙的电流声中,传来一个字正腔圆的女声:“……上海,作为国际化大都市,其城市管理水平,再次走在了全国前列……”

我爸走过来,从朵朵手里拿过收音机,拧了一下,换了个台。里面传出一段熟悉的二人台唱腔,高亢而质朴。

他看了我一眼,笑了。我也笑了。

晚上,林月靠在我身上,问我:“还在想上海吗?”

我想了想,说:“想。但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上海对我来说,是一个需要仰望的高度,一个证明我价值的标签。我拼命地想够到它,结果却离自己的生活越来越远。

现在,上海对我来说,只是一条水平线。它在那里,代表着一种可能性,一种更广阔的世界。但我知道,我的船,我的锚,都在这里。我可以向往那条水平线,但我的航程,必须从我自己的港湾开始。

我打开手机,翻出那条发在朋友圈的“魔都,一个让梦想加速的地方”。我没有删,而是在下面写了一句新的评论:

“但家,是让梦想落地的地方。”

我关掉手机,看了一眼窗外。包头的夜,很安静。远处钢厂的烟囱,还冒着淡淡的白烟,像是在为这个沉睡的城市,守护着一个不灭的梦。

我忽然觉得,我不必去吹捧上海的国际化水平有多高。因为真正的“国际化”,或许不是你的城市有多少高楼,有多少外国人,而是当你经历过风浪,看遍了世界之后,你内心那份从容和笃定,有多深。

而这份笃定,是包头,是这个家,给我的。

来源:俊俏扑克t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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