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环球共此食:工业化英国、食物系统与世界生态)一书由俄亥俄州立大学历史学家克里斯·奥特于2020年出版。本书研究了1750年以来,伴随工业化的英国饮食结构转向——从基于本土的植物蛋白,到大量消费在全球各地生产的肉、精制碳水(小麦)和糖。这种营养转型以肉食化(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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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球共此食:工业化英国、食物系统与世界生态)一书由俄亥俄州立大学历史学家克里斯·奥特于2020年出版。本书研究了1750年以来,伴随工业化的英国饮食结构转向——从基于本土的植物蛋白,到大量消费在全球各地生产的肉、精制碳水(小麦)和糖。这种营养转型以肉食化(meatification)为特征,为英国国内的工人提供了大量廉价能量,却也以大英帝国在全球各地造成的土壤退化、生态危机、食物短缺,以及高碳排放和暴力为代价。英国人均寿命增加,但糖尿病、心脏病等新疾病也更为普遍。 本书原英文标题为“大星球饮食” (Diet for a Large Planet) ,作者奥特用“大星球哲学”来指称一种将粮食生产转向外包的思路,其前提为“整个地球都能作为物质财富和资本投资的潜在资源,让英国‘不再依赖其自身土壤的肥力来保持利润率’”,而是依靠“整个世界的土壤”。这种与自由派经济思想相一致的国际农业-食品系统将英国的消费者与新大陆和大洋洲的“商品前沿“联结在一起,也把“追求以单位时间内的劳动换取更多热量供应的系统”变为全球标杆,但这是唯一的选项吗?以下是本书序言中“权力”一节内容的节选。
本书认为,为了更深入地了解今日全球的粮食形势的历史,有必要先探究19世纪之后的英国。 在许多试图解释当今复杂的粮食危机的史学叙述里,提及英国的世界食品系统时通常只是轻描淡写。本书却认为,正是英国为当代的粮食体系奠定了基础,且其影响比其他任何地区更加深远。英国是19世纪的世界霸主,它控制着巨量的全球资源,建立了远距离的食物供应链,输送大量的肉类、小麦和糖。英国超前的工业化、城市化和人口增长,加上丰富的化石燃料、广袤的帝国领土和自由的政治经济所创造的条件,使得将整个地球变为其食物来源地的想法变得可能、可行,甚至可以系统性地开枝散叶。富含动物蛋白、加工谷物和糖的所谓“西方饮食”,与其国力和社会的进步密不可分。与其把英国的饮食当作笑料,更应该将其当成一个值得用严肃的、历史批判的眼光来研究的课题。
权力
虽然饮食不平等是一种历史的常态,但它总是受到历史上的特定权力关系的影响。英国的世界食品体系将阶级、性别、种族和物种的不平等联系在一起。在英国,饮食供应是不平等的。 极端贫困的人们由于饮食中含有大量白面包、人造黄油、含糖茶和炼乳而体质羸弱,就是一种由于营养转型造成的营养退化。 一份报纸评论道:“政治上无权力的人吃得也无营养。”我们现在知道,出身贫困会对人的身材、长期代谢健康和人的能力产生有害的影响,这种影响还可能会代际传递。与男性相比,女性摄入的蛋白质和卡路里更少,不同的性别角色和经历对应着明显不同的饮食基础,从前是这样,以后也必将继续如此。尽管一些人推崇殖民地的饮食,但通常来说,殖民地居民的饮食还是比英国精英阶层的更差。把吃得不好与政治上的弱势进行联系,逐渐成为一种陈词滥调。温斯顿·丘吉尔(Winston Churchill)指出,“黄种人、棕色人种和黑人”还没有“学会去要求并且购买比米饭更好的饮食”。随着营养转型的展开,弱势者受到的不良影响最大,其饮食最终使他们最容易受到营养过剩疾病的威胁,特别是那些与肥胖相关的疾病。这一进程的发展势头是当今全球流行病的一个关键方面。肥胖不利于个体的体力和能力的发展,而且这种能力上的削弱和被污名化的情况,在贫困和肥胖女性的身上尤为明显。血糖、胆固醇和内脏脂肪的累积是缓慢的、无形的,而且极难逆转。罗布·尼克松(Rob Nixon)所说的“缓慢的暴力”正是如此:它们是会“递增和增殖的”。这些公共健康的祸患,恰是“缓慢的暴力”中最慢、最难以察觉的形式—对新陈代谢的暴力—它是由营养转型以及各类相互交织着的农业—食品系统所共同施加的暴力。与其说这是人类身体的历史,不如说这是人体内部的历史。
◉ 糖在英国人的饮食中随处可见:果酱、甜茶、蛋糕和饼干。图片来源:中国出版集团
缓慢的营养暴力的另一个维度是饥荒。当今,把饥荒看作“权利危机”的观点已经司空见惯了。饥荒不是由绝对的缺乏粮食引起的,而是由缺乏购买力引起的,是由结构性无力和经济混乱造成的,而这正是食品系统缓慢发展的自然结果。通过对资源前沿和农业—食品系统的控制,英国开始指挥、分配并消耗巨量的动植物食品。它可以拒绝向饥饿的人们提供食物,也可以通过规定发放条件来提供食物。爱尔兰(1845—1850年)和印度(1876—1878年、1896—1902年、1943—1945年)的饥荒就是“缓慢的暴力”的结果。危机最初是由植物病害或气候灾害引起的,它打击的是那些处于经济极度不稳定状态中的人口。英国人利用这些危机作为机遇,将这些碎片化的地带进一步市场化、去农民化,使之人口减少,并将他们吸收到其农业—食品系统中去。霍布森(Hobson)指出,进口粮食使一些国家通过“加剧其他地方的人口问题”来“规避(自己的)人口问题”。实际上,饥荒是被外包的。保守估计,在19世纪的爱尔兰和印度,因饥荒而导致死亡的人数约为1300万。英国对全球粮食体系的掌控也导致了自身的问题。1898年,海军少将贝雷斯福德认为,由于大量的进口,英国的全球性商业结构“恰恰在我们体系中最能迸发伟力的地方”形成了软肋。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放弃了经济自由主义,并通过许多技术方法重新调整其对全球和国内农业—食品系统的控制,包括恢复国内农业和配给制、使用护航舰队、武装保护商船等。从英国人的角度来看,这一努力是非常成功的:在这两次大战中,英国都没有面临饥荒的威胁。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它调动了对农业—粮食系统、情报网络和后勤运输能力的控制,实施了封锁,造成约80万德国人和40万奥匈人死亡,这显然是轴心国崩溃的原因之一。希特勒统治东欧和乌克兰、进行种族灭绝的构想,正是源于他对将来可能遭遇饥荒的恐惧心理。
对农业—粮食系统的控制还涉及跨“商品前沿”的权力关系的重构,通常以购买、占领、征服或签订条约来实现。 例如,澳大利亚的土地就是通过宣布或假定其法律上的权力真空,或称其为无主地(terra ius)而被占有的。欧洲人宣称其占有某块土地的理由多种多样,有时甚至互相矛盾,特别是洛克的思想:那些改善了“未经人类涉足的自然”(unassisted nature)的人,他们从根本上提高了生产力,创造了价值,所以由此而获得了土地的所有权。在澳大利亚,英国殖民者因为没有发现任何农场,就宣称当地从事狩猎、采集的人民处于社会经济发展的最低水平,即当地土著居民几乎与动物或植物无异。所有权与生产性利用是分不开的:仅仅占据土地并不意味着拥有它。这一观点在19世纪逐渐巩固,尽管从未完全占据主导地位。推行个人财产权对于土地的改良和生产盈余的积累是必不可少的。这点突出地体现在殖民者强行杀戮、迁徙原住民的行径中:高地清洗(Highland Clearances)就提供了一个最初的范本。实际上,许多高地人移民到澳大利亚,在那里他们取代了那些被视为没有生产力的当地土著。塔斯马尼亚(Tasmanian)土著人被殖民者迅速地灭绝,然后被羊群所取代,许多人在弗林德斯岛的营地中丧命,那些营地名义上是为了提供庇护和传教。殖民者们在阿萨姆邦建立皇家茶叶种植园的过程,伴随着暴力的军事征服。1885年,加拿大的梅迪斯人(métis)的抵抗行动被西北平叛行动所粉碎;19世纪70年代初,阿根廷的高乔人(gauchos)被布宜诺斯艾利斯政府征服。土著巴塔哥尼亚人(Patagonian)被驱赶到指定的定居点,被禁止沿用原来的生活方式。高乔人的生活方式从19世纪70年代开始瓦解,其生活被围栏和铁丝网所包围。高乔人只得屈从于不需要太多劳动力的资本主义农业,最终沦为了苦工。
然而,人类对动物的暴力以更快、更加机械化的形式出现。在1800年之前,屠宰是一种小规模的、常见的,甚至具有社交性质的活动,只生产相对少量的肉类和其他动物产品。然而,随着肉类需求的增长,传统的屠宰系统遭遇了瓶颈。 人们最后选择了工业化的屠宰,把屠宰和人类社区隔离开来,其规模也变得前所未有,越来越不可思议。 这种屠宰场系统由法国首创,在德国被推广,而后在新大陆和澳大利亚的大型屠宰场登峰造极。这些复杂的系统进行了三重分隔、掩盖方式:首先,屠宰与社会完全隔离,尽管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其次,在屠宰场内,屠宰与非屠宰活动被隔离开来;最后,动物本身也被圈在与屠宰区隔开的待宰围栏里。肉类消费与肉类生产在空间和感知上被完全分开,屠宰变成了一道默默无闻的、隐形的工序。 正如丽贝卡·伍兹(Rebecca Woods)所言:将屠宰转移到了遥远的“商品前沿”,是最成功的混淆视听的技术。“屠宰……被移到了帝国的边缘地带,真可谓移到了地球的尽头。 ”农业—食品系统中最深层的暴力在很大程度上变得难以察觉,这一点在20世纪全球鸡肉消费的增长中同样明显。
◉ 赫里福德肉牛,由新墨西哥州的麦考利夫牛业公司(McAuliffe Cattle Company of New Mexico)饲养。 图片来源:中国出版集团
来源:梦宇讲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