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师父领我回山门那天,宗内一片沸腾,人人脸上都挂着喜色,唯独大师兄裴游例外。
师父领我回山门那天,宗内一片沸腾,人人脸上都挂着喜色,唯独大师兄裴游例外。
他一口咬定我是妖物,执意要用他的剑,给我一个了断。
我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抱住他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赌上性命发誓自己绝非妖类。可他那张脸黑得像锅底,没有半分动容。他甚至摸出一面锃亮的照妖镜,毫不留情地往我脸上怼。
镜光刺得我心惊肉跳,我却还有闲心欣赏了一下镜中自己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师兄,你瞧瞧,这世上哪有我这般好看的妖怪?”
他闻言冷嗤一声,剑锋总算偏离了我的脖颈,转身只留给我一个孤高清冷的背影。
“想得倒是比长得美。”
1
山门上下,从师父到烧火的道童,就没有不喜欢我的。
唯有大师兄裴游是个例外。
他何止是不喜欢我,简直是想将我除之而后快。我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头一次对自己的法力产生了动摇。
“设定里不该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吗?”
人见人爱或许有假,但花见花开却是千真万确。在踏入山门前,我曾对自己施下咒术,任何见到我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姐姐们说,这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猜忌和麻烦。
可裴游始终视我为妖物,因为我身上处处透着非人之相。我拥有超凡脱俗的容貌,一双能蛊惑人心的异色双瞳,眉心还点缀着一道奇异的金色纹路。任谁见了,都不可能说我只是个寻常凡人。
但我确实不是妖。
这话我对他解释了无数遍,他却从来不信。
“你敢说自己是人?”裴游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将我层层剖开。他杀不了我,又对我整日在他眼前晃悠感到无比厌烦。
我还真不敢说我是人。
“你瞒得过宗门所有人,却骗不过我的眼睛。小妖,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丧命于我的剑下。”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以我的剑起誓。”
他那冰冷的目光在我身上剜了一眼,便背着剑径直离去。我悻悻地闭上了嘴。
旁边的师姐连忙过来安慰我:“你别往心里去,师妹你这么可爱,怎么可能是妖呢。妖物都是青面獠牙的。”
“我知道的,师姐,”我情绪低落地说,“师兄是个好人,肯让我死皮赖脸地蹭那么多顿饭,我已经很知足了。”
我本以为,我和裴游之间,好歹算得上是“饭饭之交”了,没曾想终究是我一厢情愿。
“师兄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妖,所以在某些事上,难免有些偏执。”师姐说着,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呐,这是师姐下山给你买的桂花糕,吃点甜的,就别难过了。”
我眼睛一亮,兴奋地接过来,口水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了。
“师姐你真好!”
“知道你是个小馋猫。”师姐宠溺地笑了,“其实我们都很喜欢你。虽然你整天闹腾,老是闯祸,还嘴馋……”
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虽然但是,师姐你这说的好像没一句是好话。
“……你听我说完嘛,”她嬉笑着伸出手指,在我额上轻轻一点,“你活泼又机灵,给这沉闷的宗门带来了久违的生气。”
她指尖触碰之处,金纹倏然一闪,她却好似毫无察觉。
师父曾告诉众人,我是他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孤儿。于是,所有人都对我心生怜悯,明里暗里都对我照顾有加,什么粗活累活都不让我沾手。
尽管这只是一个拙劣的谎言,这份喜爱甚至只是源于法咒的效力,被戳穿的那天注定无比难堪。可我还是忍不住抱住师姐的胳膊撒娇:“那师姐下次下山,也一定要给我带桂花糕。”
“好好好,都依你。”
2
师姐走后,我寻了棵大树,懒洋洋地靠着树干,一边小口啃着桂花糕,一边享受这所剩无多的安逸时光。
“你很得意吧。”
裴游总是这样神出鬼没。他身形颀长,抱剑立于我身前,清冷的影子恰好将我的阳光尽数遮挡。
我有些不满地抬起头,看清来人后,只剩无奈:“师兄,这都整整一年了,你放过我成不成?我都已经放过你了。”
想当初刚来宗门时,我死活不信他能免疫我的法咒。于是无视他那能冻死人的目光,天天缠在他身边,发誓要让他拜倒在我的魅力之下。
可惜,这雄心壮志没能坚持过三天,我就被人间的美食勾走了魂。恰好裴游厨艺精湛,做的饭菜香得我口水直流。
“我发誓,只蹭饭,绝不多做纠缠!”
“当真?”
“比真金还真!”
他将信将疑,最终还是默许了我的行为。
“为何最近不来了?”裴游没头没尾地抛出这么一句。
我却瞬间明白,他问的是我为何不去他那儿蹭饭了。
“为了遵守承诺啊,如师兄所愿,我不再缠着你了。”
他似乎微微一怔。
我飞快地解决掉手里的桂花糕,拍掉衣角的碎屑,起身便要溜走。
一柄长剑却横亘在我面前。
我转过身,对上裴游那双幽深的眸子,故意逗他:“师兄这是……舍不得我了?”
他冷哼一声:“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我颇为无奈,还是想问个明白:“师兄,你为何就认定我是妖?”
裴游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诧异道:“你的眼睛,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睛。我不知你用了什么妖法蒙蔽了师父,但那双妖瞳,我却看得真真切切。”
我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这个裴游,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凡俗之人,根本不可能看穿我的异瞳和天纹。
我试探着问:“那你可知,我额间之物又是什么?”
裴游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他长剑出鞘,冰冷的剑锋抵在我的脖颈上,那股寒气激得我汗毛倒竖。
“我曾听闻一种秘法,能让妖物隐匿妖气,不被照妖镜所察,但身上却会生出妖纹。师妹,”他缓缓吐出这两个字,“莫不就是此纹?”
这一声“师妹”叫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我干笑两声,小心翼翼地想推开他的剑,哪知指尖刚碰到他的手臂,裴游就像触电一般,猛地向后退了好几步,继而又羞又愤地瞪着我。
“你别以为在宗门之内,我就不敢动手!”
我吓得连连摆手:“误会,纯属误会!师兄,我再郑重地告诉你一遍,我不是妖。”
裴游的脸色稍稍缓和。
“师兄,我们还是和平共处吧,”我轻声说,“说不定再过几日,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他眉头紧锁:“此话何意?有人要赶你走?”
我故意凑近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然后又开始想我了。”
裴游“噌”地一下又退开三米远,耳根泛起一抹微红,眼神却依旧凶狠:“谁会想你!少自作多情!”
“我们以后,还是少见为妙。”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我嘴角抽了抽,一半无语,一半心累。谁要和你见面了!
半个时辰后,说好少见为妙的我和裴游,在大殿里面面相觑。
“裴游,你可知为师唤你前来,所为何事?”师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裴游恭敬行礼:“弟子不知。”他偷偷瞥了我一眼,忍不住问道,“莫不是……与师妹有关?”
向来最疼我的师父,此刻却只是叹了口气。他看着我,没有像往常那样逗我开心,而是恢复了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明明我们离得这样近,我却觉得他无比遥远。
“我要你,将双儿平安护送到鹿城。此事不宜张扬,思来想去,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裴游瞳孔骤然一缩,猛地转向我,大概以为我又闯了什么滔天大祸。他“扑通”一声跪下,闷声道:“师父!不知师妹究竟犯了何错,何至于要被送往鹿城?那里……如今已是一座鬼城了!”
三年前,鹿城曾是人间最繁华的古城之一,商贩往来,四季如春。可一夜之间,城中拔地而起一棵参天妖树,血色繁花飘散全城。凡是触碰到花瓣之人,皆被其包裹吞噬,化为枯骨。侥幸逃出的人,身上也很快泛起红斑,在奇痒中痛苦死去。
自此,鹿城沦为禁地。
师父没有回答裴游,只是慈祥地看着我:“裴游,你可知那妖树是何物?我们派去鹿城调查的弟子,有多少埋骨于此,就连你,当年不也险些回不来吗?”
裴游抬起头,眼中满是困惑与不解:“师父,弟子一向遵从您的吩咐。可鹿城沿途妖物横行,那妖树更是凶险万分,没人比我更清楚。所以弟子更不明白,为何要让手无寸铁的师妹去冒这个险?”
“你小师妹,可不是什么手无寸铁之人。”师父的话意有所指,“裴游,有些事,不必刨根问底。鹿城,需要双儿。”
“师兄,别说了,”我打断他,闷闷地说,“我是自愿去的,这本就是我的责任。”
裴游看向我,脸上写满了讥讽:“责任?我竟不知,师妹何时变得这般有本事了?”
我回以一个和平日里别无二致的微笑,不再看他,眼神却沉了下去,转而对师父说:“师父,您也清楚,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何况,又何必将无关之人卷进来?我一个人足矣。”
看在裴游为我做了一年饭的情分上,我不想恩将仇报。
师父转过身,背影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语气沉重地说:“此去凶险,师父只望你能平安归来。”
“所有人,都是。”
我愕然抬头,听懂了他话中的深意。我想说些什么,他的身影却已消失在原地。
我来不及向裴游解释,飞快地跑出大殿。在殿外一处墙角,我发现了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它固执地从石缝中探出头,沐浴着阳光,汲取着露水,为一生仅有一次的绽放积蓄着全部力量。
我蹲下身,将手小心翼翼地悬于花苞之上。
片刻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捂住脸,先是低声地笑,笑着笑着,喉咙便哽咽了。滚烫的泪水,终究还是从指缝间滑落,砸在冰冷的石阶上。
原来,那所谓的法咒,从来就没有生效过。
3
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宗门。
寒冬凛冽,我裹紧师姐送我的大氅,在崎岖的山路上哆哆嗦嗦地前行。口中呼出的白气模糊了前路,恍惚间,我又听见了师父带我回山门那天的叮嘱。
“无论如何,要拼命活下去,去过更灿烂的人生,去拥有属于你自己的未来。”
可我们都心知肚明,我没有未来。
这便是我的宿命。因灾祸而生,为平息灾祸而去,最终归于混沌,困于孤城。我们这样的人,被称为“灵”。
我最后回望了一眼山门的方向,夜色笼罩下,只有几盏长明灯在风中摇曳。毕竟是待了一年的地方,说不舍是假的。
“灾祸愈发强大了,它快要成熟了……冬,你在哪里?”
“快来,冬,我们在鹿城等你……”
风中传来族人焦急的低语。
“慢一些,再慢一些吧,让我再多看一眼这人间……”
我加快了脚步,趁着天光未亮,连夜下山,向鹿城赶去。
大雪纷飞,将离鹿城最近的乌镇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
镇口的王大爷正呵着白气卖早点,他顺手拿起两个滚烫的包子,塞给身旁冻得瑟瑟发抖的妻子:“你腿脚不好,不是让你在家歇着吗?这鬼天气,你受不住的。”
“还不是放心不下你,”妻子捧着包子,满面愁容,“我上次跟你说的事……”
“孩他爹,我知道你舍不得这祖辈留下来的地方,可那妖树的藤蔓,眼看就要爬过那片森林了!”
王大爷也愁,不止他愁,整个乌镇的人都愁。是趁着妖树蔓延过来之前背井离乡,还是守着这世代扎根的故土共存亡?
“我又何尝想搬?可我们又能搬到哪里去?家里那点积蓄,孩子的学堂……”夫妻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大爷,四个肉包,不用找了。”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王大爷回过神,只见一位明眸皓齿的姑娘站在摊前,脸蛋冻得通红,正不停地朝手心哈气取暖。他连忙挑了四个皮薄馅大的包子递过去。
“大爷,是不是穿过前面那片森林,就是鹿城了?”我接过包子,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谁知大爷和善的表情瞬间就变了,他身旁的大娘一脸忧虑地开口:“姑娘气度不凡,莫非也是前往鹿城的仙长?”
“也?”
“是啊,已经有不少仙长去了鹿城,可回来的没几个。听说那妖树召集了许多妖怪守在周围,我劝姑娘还是别去了,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我咽下口中的包子,问道:“我看那妖树也快蔓延到这里了,你们为何还不走?”
若是等到开春,妖树繁花盛开,这方圆百里,恐怕再无活物。
王大爷苦笑着摇了摇头:“就算搬到别处,我们这些没手艺的,也得活活饿死。我们离不开这儿。”
我垂下眼睑,默默感应了一下妖树蔓延的速度,然后抬起头,对他们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不用搬了。春天是个好季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望着我远去的背影,王大娘低声对丈夫嘀咕:“真是个奇怪的姑娘,春天……怎么会是好季节呢?”
乌镇的人已经走了一大半,街道冷清,我把身上所有的银票都分给了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乞儿们,看着他们一窝蜂地跑去买热包子,心中五味杂陈。
临近傍晚,我最终在一座破败的土地庙里寻了个落脚处。寒风从破了一半的门板缝隙里灌进来,发出“吱呀”的怪响,扰得人难以入眠。
我干脆爬起来,靠在门框边打着哈欠,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一片冰凉落在额头,我抬起头,天上没有月亮,只有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
“下雪了……”我喃喃自语。
冬天,原来才刚刚开始啊。
“师妹这副模样,可真是狼狈。”
一个清冷中带着几分讥诮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紧接着,一柄油纸伞出现在我头顶,为我隔绝了漫天风雪。
我仰起头,冻得通红的脸颊上,绽开一个愉悦的笑。
“师兄,好久不见。”
裴游冷哼一声,将伞塞到我手里。见到我安然无恙,他这一路提着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处。
我坐在他升起的火堆旁,贪婪地感受着暖意驱散寒冷。看着他三下五除二就把那扇破门修补妥当,心里不禁感慨,怪不得师父总说裴游像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师兄,你不是说,不管我了吗?”我还有心情逗他,“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其实就是妖,你就让我安安静静地死在鹿城好了。”
裴游抱着剑在我对面坐下,火光在他冷峻的脸上跳跃:“你是妖是人,何时死,由我来判断,也由我来动手。”
他头也不抬,递给我一个纸包。
我打开一看,是带着清甜香气的桂花糕,心头不由一暖。
“师父对大家说,你下山历练去了。那位……知道我要来寻你,托我将这个带给你。”裴游耐心地解释着,“她说,你看见了就会明白。”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重复着,脸上不由自主地漾开笑容。
我捏起一块递到他面前:“师兄,给你吃一块,看在你帮我带来的份上。”
他皱眉摇头:“我不吃甜食。”
“我就客气一下。”我心满意足地吃掉一块,将剩下的小心翼翼地包好,揣进怀里。
“师兄,你回去吧。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但接下来的路,我想一个人走。”
裴游没有说话,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夜里回响。
许久,他才开口。
“师妹,我并非专程为你而来。”他似乎在极力证明着什么,“我也有……必须去鹿城的理由。”
“是吗?”我盯着他,目光灼灼,“师兄,别对我撒谎。”
裴游偏过头,看向刚修好的门:“我何时说过谎?”
“敢用你的剑起誓吗?”
“……”
他站起身,又去捣鼓那扇门,声音闷闷地传来:“这是师父……交代给我的任务。”
我不再为难他,扬起一抹微笑:“既然师兄都这么说了,那便一起走吧。”
裴游转过身,土地神像前,柴火堆旁,少女正对他发出同行的邀请。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冰冷的剑身。
“好。”
这可是你说的。
3
第二天一早。
我醒来时,裴游已经不在庙里了,柴火堆仍然旺旺地烧着,地上放着新柴。
庙门紧紧闭着,一丝风也吹不进来,只有墙上一扇高窗开着透气。
正思索时,裴游一身寒气打开门走了进来。
他手里提着一袋热乎的包子。
“我记得你喜欢吃肉包,对吧。”
我起身接过。
欣喜道:“谢谢师兄,不愧是最了解我喜欢吃什么的人。”
毕竟煮了一年饭。
我的口味裴游那是真了解。
裴游静静地倚靠在门口,看着我吃完。
“师兄,你不吃吗?”
我停下吃饭的动作,突然良心发现。
“我不饿。”
“师兄其实还蛮会骗人的。”
走出乌镇时,我脸色有些发白,额头冒出细密的汗,弯腰捂着嘴咳嗽。
“你生病了。”裴游肯定道。
“我们回乌镇休整几天,等你病好了再出发。”
我拒绝了他,神色坚定。
“不,我们要快点去鹿城,我的身体没事。”
他不理解,脸上带着费解的神情。
“究竟是什么事,让你不惜作践身体也要前去鹿城,你不肯告诉我,师父也不肯告诉我。”
我浅浅地笑了笑,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红晕。
“我以为师兄会比我更急着去鹿城,何必为了我耽搁你的行程。”
裴游垂下眼眸。
“我总会知道真相的。”
盘锣之森的外围,藤蔓还没生长到这里,参天的大树遮蔽了日光,一层层积雪压在树梢上。
这里没有鸟叫,只有我和裴游的脚步声,四周安静得令人发颤,仿佛有什么未知的恐怖事物隐藏在黑暗中。
裴游眼中充满警惕之色,他走在我前面,脚步放得很缓慢。
我低声咳嗽着,浑身滚烫。
头脑有些发昏。
突然,眼前一黑,右脚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一下子就往前栽去。
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
还真是倒霉。
并没有发生预想中的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裴游伸手接住了我。
他探了探我的额头,皱眉道:“我们不能再继续走了。”
我脑子一团乱麻,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讲什么,胡乱点了点头。
夜幕降临。
森林陷入一片黑暗,唯有一棵大树下有着微弱的火光。
木材太过潮湿,裴游看着手里的火折子犯了难,好不容易点燃了柴火,他赶紧烧了一点水。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了裴游的声音。
“师妹,张嘴。”
我顺从地张开嘴,苦涩的药味在嘴里逸散开来,下一瞬又被热水冲散。
裴游忙里忙完,把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下来盖在师妹身上。
弄完一切,就抱着剑靠在树旁沉思。
他不是第一次来鹿城。
上一次独身前来,遭到了不少妖怪的袭击,侥幸赶到鹿城,却见同门的师兄逃了出来,让他赶紧走。
那时恰好是春天,妖树就要开花了。
他拼命将师兄救下,却被一团白光击中,当场昏迷,醒来后已经回到了宗门。
师父说是他自己走回来的。
但裴游没有一点记忆。
那位师兄当晚却因为浑身发痒而死。
然而自己与师妹这一路,竟格外的顺利。
与其说没有碰见一只妖,不如说那些妖在忌惮着什么,蛰伏在暗处。
“你那小师妹,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
师父的话萦绕在耳边。
“我的小师妹吗?”
他思绪发散,瞧了眼在烧迷糊报菜名的师妹,又觉得自己的猜忌有些好笑。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午时。
强烈的饥饿感将我从梦中唤醒。
“醒了?”
略有些疲惫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我动了动身体,偏头看去,裴游穿着单薄的衣服坐在树下,显然一夜未睡。
“那儿盛了点热食,你快些吃了吧。”
他指了指柴火堆旁放着的碗。
里面是一些加热了的熟食。
我晃了晃脑袋站起身,将身上的斗篷扔给裴游,虚弱地挪过去,捧着碗慢慢吞咽。
“你似乎不是简单的风寒,我探了你的脉象,非常乱,除了发热还有什么症状?”
我背靠在树上,喘了口气。
“头,头很疼,提不起精神。”
“我没事,尽快赶路吧。”
裴游抿唇。
“都这样了你还说没事,师妹,你是真不想活了是吧?”
我勉强打起精神,强颜欢笑道。
“只是太冷了,真的,我不喜欢冬天,春天来了,就好了。”
裴游倒是有其他看法。
“自从鹿城那事后,人们都不喜欢春天,春天到了就会死人,我也不喜欢。”
听见他的话,我叹了口气。
“春天本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生命最旺盛的季节,没了灾祸,人们会喜欢上的。”
裴游低声道。
“我的家人死在春天,妖物闯进村子,什么也没剩下,救我的师兄也死在春天。”
“我讨厌妖物,也讨厌春天。”
他轻描淡写地讲诉着自己的身世。
我有些被触动,终于明白了裴游如此仇恨妖怪的原因。
“师兄,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只有你知道,师父都不知道。”
裴游抬眼望过来。
“其实我不叫冬双儿,我就叫冬,可姐姐说人间的名字都是成双成对的,所以我只好加了两个字。”
“冬?”
“嗯!”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觉得师兄是世上最不可能杀我的人,因为,你的身上,有故人的气息。”
4
我的病并没有好转。
并且越靠近鹿城,我病得愈发重了。
最开始用树枝当拐拄着走,后来双腿实在提不起力气,裴游就背着我走。
可我的脑子却越发清醒。
“师兄,你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去鹿城吗?”
向前望去,已经能看见鹿城的轮廓。
号称被妖树藤蔓占领,危险重重的盘锣之森,就这样被我们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靠在裴游背上,莫名感觉到了一阵安心。
“我问过啊,你肯告诉我吗?”
看不见他的神情,却听得出来语气有些郁闷。
我笑了笑,转移话题。
“师兄,你的身体好僵啊,你是不是没背过女孩子。”
“你再问我就把你摔下去了。”
裴游绷紧了身体。
我闭上了嘴,不敢再挑衅他。
快到鹿城外时,我让他把我放下来。
仰头望去,妖树竟长满了花苞,似乎随时都可以开花。
天上的大雪仍然铺天盖地砸向地面,将鹿城盖上一层厚厚的雪被。
裴游拂了拂我衣服上的雪,撑伞打在我头上,看着妖树惊叹道。
“为何未到春天,这妖树竟要开花了?”
我重重地咳嗽了一下。
“师兄,快要春天了,我们在森林里耗费了太多时间。”
“鹿城的春天,比其他地方来得更早。”
即使乌镇才刚踏入冬天不到一个月。
可因灾祸的原因,鹿城的春天总是要提前许久到来。
我转身看向裴游,头一次没有与他拌嘴,而是温柔道。
“师兄,就送我到这吧,接下来的路,只能我自己走。”
裴游想说些什么。
我打断了他:“其实忘了告诉你,没人能在我面前说谎,因为我都能看出来。”
“我承认,我就是为了来寻你,才一路追来的,师妹,你并没权利干涉我的决定。”
裴游干脆地承认了。
知晓师妹偷偷离开宗门那天,他跑去问师父。
师父闭门不见。
只让人给他带了两句话。
“去与不去,抉择在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何必来问我。”
“既然决定了,就尽全力去做,哪怕赌上性命又何妨。”
即便如此,师父还是塞了不少保命珍宝给他。
裴游低头看着师妹苍白如雪的脸颊,一字一句道:“是我要跟来的,是我要进鹿城的,即使我死在这里,也不关师妹的事,这都是我自己的命。”
“可那只是我的命!”
我闭上双眼,猛地推开他。
再次睁开双眼,异瞳显现,额间天纹闪烁,一头乌黑长发迅速变得雪白。
“师兄,你害怕我这个样子吗?”
“你看我像妖吗?”
我妖异地笑着,一只手抚上裴游的侧脸,最后停在他的眉眼处。
“看着我的眼睛,不要跟着我好不好。”
裴游猛地避开我的眼神。
他咬紧双唇。
“你不是妖,别试图迷惑我,我的剑会给出答案。”
眼看幻术失败。
我敛上异瞳里惑人的光,颇为不解。
“明明姐姐们说我的幻术练得还不错,怎么就偏偏对你没用呢?”
裴游攥紧了衣袖里的紫水晶。
师父赠他的法宝之一。
能够免疫所有幻术。
我深吸一口气,动用法力让我的身体亏损不少。
耳边族人们的呼唤声愈发清晰。
“冬,你在哪里,灾祸快要降临了。”
“你的身体撑不住了,冬,越靠近灾祸,法力会流逝得越快。”
“快来吧,冬,快来吧,我们等你。”
裴游抓住我的手臂。
“师妹,你告诉我,你究竟要做什么,我可以帮你,我对你是有用的。”
他抛却了理性,遵循本心,不加思考地说出心里话。
我甩开他的手。
突然脸色一变,吐出一口鲜血,很快渗透在雪地里,染红了一小块雪地。
“咳咳,你想听什么?”
我后退几步,看着裴游一脸担忧欲上前。
心念意动。
飘落在他身上的雪花仿佛拥有了生命,迅速凝结成冰将裴游冻在原地。
“我不是你的师妹,我叫冬。”
“因灾祸而生,随灾祸而去。”
我看向含苞欲放的妖树,嘴里喃喃自语:“从离开宗门那天,我就一直在走向自己的死亡。”
鹿城城门大开,粗大的藤蔓从城内伸出来,缠绕在我的身上,将我卷了进去。
随后,城门关闭。
裴游一脸震惊。
他努力挣扎着,却被死死地冻在冰块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妹被卷走。
就如同家人和师兄死时,他也这般无力。
5
“你还是来了,冬。”
鹿城的正中间,巨大的妖树盘踞在这里,树下站着一个红衣女子。
她看见我,语气温柔得好像在同我聊家常。
如果我们不是命中注定的死敌。
“我本就该来,不是吗?”
藤蔓将我卷到她的面前。
红衣女子轻柔地抚上我的脸颊,眼中似有柔情万般。
“千年不见,你变弱了,你失去了一部分灵。”
她肯定道。
我沉默不语。
诞生那日,我欢快地跑向人间,心中尚有无数对人间的憧憬。
可我看见了屠杀。
灾祸花开,她就站在树下,倾国倾城的容貌迷得无数仙者上前。
等到惊觉上当时,已然成为妖树的养料。
血色染红了鹿城。
灾祸想要杀了刚诞生的我。
我拼命地逃,逃到鹿城外时,看见一个青年抱着一个昏迷的男子愣在原地。
身后是灾祸的追捕,前方是未知的人间。
我干脆直接扑进高个青年的身体,寻着他的记忆走到了安心处。
然后毫不留恋地离开青年,扑向憧憬的人间,等到族人托风带来耳语。
才忆起自己的责任。
运转周身灵力,发现一部分灵留在了那青年身上。
想要回头再寻。
脑中已经记不起青年的样貌,失去的灵已然了无踪影。
“最终还是落到了我的手里,瞧瞧这素白的小脸蛋,离开我,很不好受吧。”
灾祸红唇轻启,掰弄着我的双颊。
空中飘来一些白色的光球,它们扑到我的身上。
“坏女人,离开冬。”
“冬,你瘦了。”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心疼你,冬。”
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灾祸好看的眉眼微微皱起。
她抬手拍开我身上的光球,轻声道:“你这些族人啊,都已经死了,还出来帮你,图什么啊。”
光球被拍到地上,愤怒嚷嚷着,下一瞬被灾祸用藤蔓缠住。
“千百年来,灵族和灾祸一族生死缠绕在一起,斗个不停的日子太无聊了,可我和他们不同,我们可以共存。”
“只要你不妨碍我蚕食人间。”
“人间就会成为我和你的乐园。”
她拥住我,迷人的香气萦绕着在我的鼻尖。
我“呸”了一声。
“谁信呐,你只不过是因为没有开花,没法杀我罢了。”
灾祸微笑。
“冬,有时候,还是要活得糊涂一点为好,人类没有教会你这个道理吗?”
下一瞬。
藤蔓捅穿了我的腹部。
鲜血涌出,滴落在地上,很快形成一个骇人的血坑。
灾祸用手指沾上一点我伤口上的血,抹在自己唇上。
沾染上血色的红唇愈发艳丽。
“真是的,明明我们可以好好地谈一谈。”
“你的血好美啊,可惜对我的本体而言却如同毒药。”
她就像跟情人呢喃那样附在我的耳边。
“城外是你的谁,我看见了,我们请他进来吧?”
“谈谈心,毕竟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替你把把关,他似乎很担心你。”
“可惜只是个弱小无能的人类男人。”
我虚弱地抬起头。
腹部骇人的伤口渐渐愈合,被藤蔓缠住的光球不知何时挣脱开来,融进我的身体里。
“冬,又要一起战斗了。”
“好像还差一个,小五去哪了,不管了,干就完事了。”
“这次该小五留守人间了。”
“干完这把就熄火,又要再过几千年才能见面了。”
“希望我们不要再见了,大家。”
耳边低声传来族人的告别之语。
一把晶莹剔透的剑出现在我的手上,力气渐渐恢复,我收回所有散落在外的法力。
嘴角露出温和的笑容。
“灾祸,几千年不见,你的脑子似乎仍旧只塞满了一些垃圾,我们也该清算一下旧账了。”
“没有那些灵,我照样可以杀了你。”
灾祸捂唇大笑。
“就让我来看看你的能耐。”
“冬,杀不掉我可是要受到惩罚哦。”
裴游闯进鹿城时,远远看见师妹正和一个红衣女子打得有来有回。
地上有一摊骇人的血迹,师妹腹部的白裙被血染红了。
他欲执剑上前,一群藤蔓拦住了他。
灾祸往下瞧了一眼,捂嘴轻笑:“瞧瞧那是谁,身上似乎有你的一部分灵呢。”
她的话让我动作一滞。
瞳孔放大。
我的灵。
往下却看见裴游正和藤蔓缠打在一起。
瞬间。
我明白了一切。
怪不得。
怪不得他的身上有故人的气息。
竟是我丢掉的那部分灵。
灾祸趁我愣神袭了上来,我提剑挡住,后退了几步。
“你比我更熟悉我的灵。”
我讽刺道。
她佯装震惊,随即绽开笑颜。
“真的吗,我竟是最了解你的存在,我太感动了。”
不看我俩手上互不相让的架势,光听话语,还以为我们天下第一好呢。
“别拖延时间了。”
看了眼灾祸愈发红的衣裙,我暗道不好,必须快一点。
只要……
我看向她身后的妖树,只要让我的血洒在妖树上。
就能杀了她。
转瞬间我头脑思绪纷飞。
“师兄,帮帮我。”
裴游斩断了好一些张牙舞爪的藤蔓,心底竟浮现师妹的声音。
他抬头看去,师妹并没有投来一点视线。
“去树那里。”
灾祸不知我与裴游之间的心灵沟通。
实际上是我终于与他身体里残存的灵取得联系。
她冷哼一声。
“你那小情郎又能做些什么,渺小的虫子,只能成为我的食物。”
我并不言语,只是拖住她。
只要给裴游一点时间。
灾祸的攻击明显急躁了起来,本体感受到了威胁。
开花时间就要到了,那是灾祸最虚弱的时候。
我比她晚来人间两年,她的族人绊住了我的脚步。
灾祸一族与灵族共生,诞生于世界的反面,却理念相驳,自相残杀。
姐姐们说,人间最是美丽,不只是景,更是情。
灾祸尚未起异心时,人间是我们灵族的乐园。
只要我们想,就能通过世界的裂隙来到人间。
灵族喜爱繁华的人间,可灾祸更爱荒无人烟的世界,鲜血让它们的灵魂沸腾。
仅仅一个灾祸,便能使人间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灵族不忍人间成为第二个世界反面,它们的家园已经被搞得乱七八糟,于是强行封印世界裂隙,使灾祸一族无法降临人间。
裂隙仍存,只是不能支持过于强大的生物通过。
但灾祸一族并没有死心,一边针对灵族,一边聚集全族之力造了一棵妖树,种子掉进裂隙,在人间生根发芽。
灾祸寄生妖树降临人间,妖树每一次开花,它的力量就强大一分。
也只有在开花时,我才能杀了她,那时灾祸汲取着来自异界的力量,本体完全暴露了出来。
灵族人的血对灾祸的本体而言是毒,是刀,但却不致命。
只有濒死的血,足够多,足够滚烫,才能杀死妖树。
我会死,可我本就是为了死亡而来。
也许不是死亡,而是回到一切的原点。
裴游身上被藤蔓弄出不少伤口,他艰难地前进着。
等到了妖树面前。
他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喘气声模糊了听力,心底再没有响起任何声音。
我该怎么做?
她什么都没说。
“遵循你的心。”禁闭的大门似乎仍在眼前。
裴游用剑支撑着站起来。
头顶的妖树正在开花,艳丽的花朵挂在枝头,伴随着风雪又飘落下来。
他能感受到剑在颤抖,在害怕,在犹豫。
“别怂啊,大不了就是一条命。”
他拍了拍老伙计。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剑插进妖树的树干。
瞬间光芒大盛。
灾祸兀地回首,她狰狞了面庞。
狠狠地瞪着我。
“他会死,你竟然会用其他人的命达到自己的目的,你变了,冬。”
我的剑消散在空中。
“我从来就没有变过。”
“他也不会死。”
“春天,就要来了。”
我释然一笑,化作光团冲向妖树。
身后雪花化作牢固的网将灾祸困住。
她无法挣扎,本体受难,只能犹如待宰的兔子。
“不!”
身后传来凄惨的声音。
我倒在妖树身上,心脏处被冰剑穿透,汩汩鲜血流在树身上。
雪白的发也被染红。
再没有力气站起来,就这样静静躺在树干上,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裴游的剑在插上树干的那一刻就碎得彻底。
他倒在一旁,红艳的花瓣散落在身上,贪婪地吸收着他的生命力。
凄惨的叫声回荡在耳边。
她成功了。
裴游心想。
一个光球忽然从枯萎的藤蔓中滚了出来。
它有些迷糊地蹦到裴游身上,在他耳边大声喊着。
“冬,灾祸死了,我们又一次成功了。”
“下次见又得几千年了。”
裴游喘了口粗气,眼前发黑。
“我不是冬。”
“你快去看看她。”
光球似乎才反应过来。
它大声尖叫。
“哇啊啊,认错人了,你的身上为何有冬的气息。”
耳边再次陷入寂静。
裴游心底涌上一股力量,从心流向四肢,他摇了摇头,动了动身体。
感觉到脑袋稍微清灵了一点。
怎么回事?
明明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是怎么回事。
他跌跌撞撞站起来,然后就看见树下的师妹。
她的脸是那样苍白。
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得透明,唯有胸口的冰剑冒着寒气。
“师妹!”
裴游跪在师妹面前,目眦尽裂。
我陷入昏昏沉沉的梦中,仿佛回到了宗门时,师姐喂我吃桂花糕,师兄还在恶狠狠地说要杀我。
师父总是慈眉善目地站起一旁,看着我们闹。
其实我骗了他,灾祸不能离开妖树,也无法感应到我在何处。
我只是想在宗门蹭吃蹭喝,顺便劝一下其他人不要去鹿城送死。
再等等,只要等到妖树再一次开花,人间就会重迎安定,而宗门只会失去一个懒惰贪吃的小师妹。
然后又看见了乌镇。
春天来了。
乌镇到处都是艳丽的花朵,孩子们洋溢着高兴的笑容,在街上跑来跑去。
我不由自主地浮现一个笑容。
随即被裴游的呼唤拉回现实。
他不知所措,想要拔出我胸口的剑,却发现已然无用。
“没用的,师兄,我就快要走了。”
我放轻了语气。
“不要拉着一张脸嘛,笑一笑,我想看你笑。”
裴游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
“师妹,不要这么对我好吗,别这样。”
我突然很想抚平他拧紧的眉头。
“这是我的命啊师兄,我短暂的一生就为了这一刻,我是英雄呢,我保护了大家……”
我呢喃道。
“我是开心的。”
温热的泪水掉在我的脸上。
裴游眼眶湿润。
“不要哭,师兄,你不是曾经立誓要杀我嘛……”
我忍不住调侃他。
他低声道。
“我的剑已经碎了。”
我的手伸起来。
裴游低下头。
我笑了,抚上他的眉头。
“趁着春意,去享受更灿烂的人生吧。”
“师兄,希望我们……”
“不再相见。”
裴游看着师妹看向远方,随后闭上双眼,身体散做星星点点消失在空中。
他久久愣在原地。
而后捂住脸。
喃喃道:“我讨厌春天。”
“师妹,为何对我如此残忍……”
雪停了。
光球咕噜噜地滚到裴游脚边。
“别伤心了,人类。”
“你知道冬再次出现意味着什么吗?”
“灾祸也会再次降临,人间又要陷入祸乱。”
裴游捡起光球。
“你为何还在?”
光球叹了口气。
“我叫小五。”
“每次都要留守一个在人间,这次就轮到我咯。”
他审视着光球:“为何偏偏是她与灾祸共生。”
光球很乐意同这个人类多说几句,因为他的身上还有冬残存的灵。
“不是她,而是她们,像冬这样的灵,是特殊的,并非是唯一的,强大是福亦是枷锁。”
“像我们,化形都做不到,只能打打下手了,作为人类,冬已经死掉了。”
“可是,作为灵,她只不过与灾祸回到了诞生的地方。”
光球并没有说后半句。
永远地沉睡下去,直到下一次灾祸降临人间,冬才会随其苏醒。
这就是强大的代价,死亡不是灵族的终点,沉睡才是。
裴游眼睛浮现光芒,他激动地问:“那个地方在哪?”
光球被捏得疼,挣脱开来。
“你去不了,我也去不了,很远很远,世界的反面。”
它似乎回想起什么,话锋一转。
“不过你身上有冬的灵,也可能会寻着气息找到世界缝隙,从而到达世界的反面。”
“但我不建议你这样做,你可能会死。”
裴游捡起地上师妹留下的镯子,那是她一直戴着的。
他放在怀里。
仿佛找到了目标。
“我要去世界的反面。”
“说好的,要一直走下去。”
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小五在地上滚来滚去,感受着春天的暖意。
“小五,你太坏了,趁着冬沉睡,怎么能这么坑人家呢。”
“冬醒来会生气的。”
“嘘,我只是看看他的诚意嘛,话本子说人间的男人最不能相信了。”
“而且,他身上有冬的一部分灵,说不定能唤醒冬呢。”
“可是人类好脆弱的,感觉他很容易死掉。”
“他哪里不知道呀,心甘情愿罢了。”
完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