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头,熟悉的人一下子消失,战火一来,昨天还一起喝过水、扔过石子的伙伴,就这样没了。你说说,这些事情搁在活人身上,哪有能慢慢承受的?可对于1942年那批远征军来说,痛苦不是传说,是真真切切一天一天熬下来的。朱锡纯后来在一页旧日记上涂涂改改,想必他自己也没想到,
那年头,熟悉的人一下子消失,战火一来,昨天还一起喝过水、扔过石子的伙伴,就这样没了。你说说,这些事情搁在活人身上,哪有能慢慢承受的?可对于1942年那批远征军来说,痛苦不是传说,是真真切切一天一天熬下来的。朱锡纯后来在一页旧日记上涂涂改改,想必他自己也没想到,那些在野人山丛林里遇见的悲苦,几十年过去了还会让人心里发疼。
六月的野人山,天色总是不安分。湿气从泥土里蹿出来,混着人的汗水、血腥和腐肉味,黏着每一寸皮肤。那时野人山不是山,是个不讲情面的庞大坟场。人一多,梦就少,最后连生死的界线都模糊了。
活着的人都说自己见惯了死尸,可真见着女兵倒在草丛里,大家心里还是闷得慌。不是别的,能陪着一路翻山越岭,挨饿受冻的女兵,哪个不是有学问有主见?有的出身世家,有的在书房边读红楼梦边想过未来。但国难当前,大家往往光顾着逃命,连好好道个别都顾不上。她们本来该在教室里识得字句,谁想会睡倒野人山,和泥水爬虫相伴。
我听南舅爷说过,武汉失守那年,他遇见过一队女兵过江。她们集体剪发穿军装,腋下夹的是医疗包,塞着两本医书。路边阿姨们远远看着,心疼得抹着眼泪,小伙子们也冲她们竖大拇指,有个捡破烂的孩子还悄悄往一位女兵军鞋里塞了半只鸡蛋,说“姐姐,一路平安”。那时候大家都觉得,女兵就是家里人,送一个去,仿佛全村的心都拧在了一起。
而那些女兵到了缅北丛林,却再也没人能保护她们。有人还记得云南腾冲那场败退,女护士们拖着药箱冒弹雨救伤兵,一个姑娘脚踝被弹片划开,血一直流着,她咬牙坚持到天黑,还是没能把自己医好。第二天人们再找到她,已经虚弱得说不出来话,旁边却还有四个男兵靠她护着活下来。
那年野人山突然暴雨,连带泡烂了很多之前搭起的窝棚。女兵们夜里要挤在一起,怕蛇虫咬,怕伤兵发疯。有个广西姑娘很会唱山歌,经常用竹叶卷着,边唱边安慰旁边断腿的小伙。有一晚,她们的蛋黄饼掉进了泥水里,姑娘没敢哭,只是捧着湿乎乎的饼塞嘴里嚼。“咱不能倒下,倒了别人更难。”那句话后来传到很多人口中。
这些本来该在温室里长大的姑娘们,真到死的时候,也没有给自己留着什么体面。泥里水边,芭蕉叶就是遮脸的帕。有人问——人死了怕什么?其实都是怕别人忘了她们是谁。前几天我看过一本老相簿,上面还贴着一张发黄的证件照,边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刘慧芬护士,1939年入伍”。后来听说她倒在野人山时,身上只剩下一小叠药片和一块老家带的刺绣手帕。
还有一次——这个事儿朱锡纯没写在日记里,但我们祖辈里流传过。有个姓王的女医生,走散过程中跌进了泥坑,同行的男兵拽她上来时发现她发高烧、手里攥着个小本子。问她怎么还记账?她眯着眼说“记着大家的病情和药,还有留给爸妈的几句话。”男兵把她拖到遮雨树下,她嘴唇发青,还执拗想给人清点药包。就这么折腾一下午,晚饭没吃,晚上就再也没醒。男兵临走时,特意在她袖子上扎了一个结,说“这样爸妈要是真找来,可以认得出你是女娃”。
奔逃的时候,没有谁能顾得上风风光光地安葬。路边能捡到的芭蕉叶随便盖脸,手边有多少泥就堆多少泥。朱锡纯有一回遇见山彬(壮族兵)给死去的女兵点根香烟,嘴里还低声唤着“妹仔,别怕”,仿佛她还只是路边睡了一觉。人啊,到头来也就剩下一点念想。
有个四川兵说:“天天听枪声,咱什么都不怕,就是见不得女兵走了。”有人回头问他为啥,他半天不吭气,只是瞅着脚下的泥浆呆呆地看。有的事你说不清,可能是女兵救过自己,也可能是她们骂过,劝过,大伙都觉得这个世界少了点什么。
后来,朱锡纯写完日记,眼圈还是红的。“那年野人山,最叫人受不了的,就是那些穿着短军装的姑娘,她们的身影我一辈子也扔不掉。”他这么说的时候,声音低低的,像是怕惊动谁。
几十年过去,山头长满杂草,也许再没有人能找到那些无名的坟。可有时黄昏过后,那点淡淡的唢呐声随风飘过,挺让人出神。我想,如果能重来一回,那些姑娘们会不会还会选择那样的路?谁也不知道。其实有些记忆,是不会死的,像野人山的风雨,越老越清楚。
来源:3C捕快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