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口的槐树又开花了,一阵风吹过,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在老院子的青砖地上。婆婆走了整整七天了,我还是习惯性地在清晨五点半醒来,总觉得该去隔壁屋帮她换尿不湿了。
村口的槐树又开花了,一阵风吹过,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在老院子的青砖地上。婆婆走了整整七天了,我还是习惯性地在清晨五点半醒来,总觉得该去隔壁屋帮她换尿不湿了。
雨水拍打在窗户上,我盯着天花板上一块发黄的水渍,那是去年漏雨时留下的。当时婆婆嘴上埋怨我们不修屋顶,手里还是偷偷把自己床上仅有的一床干净被子塞给了我和老公。“你们还年轻,别落下病根子”,她总这么说。然后继续盖着那床已经洗得发白的老棉被,棉絮都结成一块一块的。
老公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泡得过烂的方便面,面汤都凉了。他眼睛红红的,这几天总是不知道去哪里抽闷烟,衣服上的烟味怎么也散不掉。
“村支书打电话来说,遗产公证的事情今天下午办。”
我点点头,继续收拾婆婆的遗物。一件蓝色的确良衬衫,领口都磨白了,还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婆婆生前最爱干净,就是卧床那两年,也总让我把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大哥一家是最后到的。
嫂子踩着高跟鞋,硬生生在村里泥泞的小路上踩出一条”之”字形的痕迹。她戴着墨镜,一身黑色的套装,仿佛是来参加什么重要场合似的。
“对不起啊,公司临时有个会,耽误了。”嫂子放下手里的名牌包,随手丢到沙发上。那沙发套已经泛黄了,上面还有个补丁,是婆婆生前用针线一针一针缝上去的。
我没吭声,端了杯水给她。
“哎呀,这水杯怎么还是这么旧啊?妈都走了,你们也该换点新东西了。”嫂子皱着眉头,用手指捏着杯沿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老公在旁边咳嗽了一声,“妈的东西,还是先别动的好。”
大哥穿着一身西装,头发抹了油,一丝不苟地贴在头皮上。他环顾着这个他已经十多年没回来住过的老屋,眼神复杂。
“妈这些年,辛苦二弟妹了。”大哥客套地说了一句,眼睛却没看我。
我摇摇头,低着头去厨房烧水。其实已经不需要了,村支书说很快就会来。但我就是想找点事做,不想坐在那里听他们假惺惺地寒暄。
婆婆生病那年,我刚生完老二。
月子还没坐完,就得一边照顾孩子,一边照顾婆婆。老公在县城的砖厂打工,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婆婆一开始还能自己起来上厕所,后来就慢慢地卧床不起了。
我记得那时候每天早上去给婆婆端尿壶,她总是很不好意思,声音轻得像蚊子一样:“儿媳妇,辛苦你了。”
大哥一家住在市里,有个小超市,日子过得还算滋润。每个月嫂子都会拿出500块钱,让大哥带回来给婆婆买营养品。
500块钱,在我们村里已经不算少了。可问题是,婆婆需要的不只是钱。
她需要人陪,需要人说话,需要人帮她翻身擦洗,需要人扶她出去晒晒太阳。这些事情,钱是买不来的。
“妈,这是媳妇让我带来的钱,你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大哥每次来,都是这一句话,然后放下钱,坐一会儿就走了。最长的一次,待了一个小时,因为突然下雨了,他等着雨停。
坐在那儿的时候,他一直看手机,和婆婆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三句。
“咚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村支书和会计一起来了,还带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说是从县里来的公证员。
我们围坐在那张老旧的八仙桌前,桌上还摆着婆婆生前用了二十多年的搪瓷茶缸,里面插着几支已经蔫了的槐花。
“咳咳,”村支书清了清嗓子,“老人家走得突然,但是她老人家早有准备,三年前就立了遗嘱,请了公证处的同志来见证。今天,我们就按照她的遗嘱来办。”
嫂子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腰板,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大哥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公证员手中的文件袋。
“老人家的遗产不多,”村支书继续说道,“就是这栋老房子,还有她攒下的一点积蓄,大概是三万五千块钱。”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听到窗外雨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
公证员打开文件袋,抽出一张纸,推了推眼镜,开始念:
“我,张秀珍,立此遗嘱。我的所有财产,包括老宅一处和存款,按以下方式分配:老宅归二儿子张建国和二儿媳李小芳所有;存款中的一万元给大儿子张建军,其余全部给二儿媳李小芳。”
嫂子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
公证员顿了顿,继续念道:“我要特别感谢我的二儿媳李小芳,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大儿子张建军虽然每月给我500元钱,但钱不是最重要的。人老了,需要的是关心和照顾。我希望建军记住,养儿防老不只是给钱这么简单。”
我听到嫂子”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
“这不公平!”她尖声叫道,“这么多年,我们每个月都按时给钱,从来没少过!凭什么房子给他们,钱也大部分给他们?这是偏心眼!”
大哥拉了拉嫂子的袖子,但她甩开了,继续喊道:“那500块钱,是我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你们知道市里的房贷有多重吗?我们还要养孩子,还要交学费!”
我低着头,不想看她的表演。那个所谓的”省吃俭用”,我们都心知肚明。每次大哥回来,都会在村里人面前夸耀嫂子如何孝顺,拿出500块钱的时候,总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宣布这是给婆婆的孝心钱。
然后,每次嫂子都会在电话里催婆婆,问那些营养品买了没有,效果怎么样,要婆婆发照片给她看证明。
可是婆婆根本不会用智能手机,那些照片都是我帮她拍的。
而且那500块钱,大部分时间都是我拿来给婆婆买药的。
还有一件事,我从来没告诉过别人——有几个月,大哥忘了带钱来,婆婆不想让儿子难堪,偷偷从自己的养老钱里拿出500块,塞给我:“小芳,别告诉你大哥,就说是他带来的。”
村支书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嫂子的发泄。
“遗嘱还没念完呢。”
公证员推了推眼镜,继续念道:
“此外,我还有一个秘密没告诉任何人。在我床底下的红木箱子里,藏着一本存折,里面有十五万元。这是我这一辈子的积蓄,还有你爷爷留下来的一点钱。这笔钱,我全部留给我的两个孙子——建军的儿子和建国的儿子,平分。我希望他们用这笔钱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用的人。”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我惊讶地看向老公,他的表情和我一样震惊。婆婆床底下确实有个红木箱子,但我们从来没打开过,婆婆说那是她的嫁妆,让我们等她百年之后再打开。
村支书示意公证员暂停,转身去了婆婆的房间。不一会儿,他抱出那个红木箱子,放在桌子中央。箱子上落了一层薄灰,但能看出经常有人擦拭过。
老公上前,用钥匙打开了箱子。里面放着一些婆婆的旧衣物,几张发黄的照片,还有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包袱。老公小心翼翼地打开红布,里面果然有一本农业银行的存折。
公证员拿过存折,翻开看了看,点点头:“确实是十五万元整。”
嫂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脸上的怒气也消了大半。
公证员继续念道:
“最后,我还有一个请求。我知道小芳这些年为我付出了很多,所以我希望建军能补偿她这些年的辛苦。具体怎么做,由建军自己决定。如果他做不到,那就随他吧,毕竟血浓于水,我不能苛责自己的亲生儿子。”
念完最后一句,公证员合上文件,整个屋子陷入了沉默。
大哥低着头,手指不停地搓着裤子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嫂子坐在一旁,表情复杂,时而看看存折,时而瞥瞥我,欲言又止。
“娘,你咋这么能藏啊…”老公突然笑了,声音里带着哭腔,“那么辛苦还攒下这么多钱。”
我想起婆婆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冬天总是干裂得出血。她从不舍得买护手霜,说那是浪费钱,随便抹点菜油就行了。
嫂子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那个…小芳,这些年确实辛苦你了。”她的语气变得柔和了许多,但眼睛还是不敢直视我。
大哥也犹豫着开口:“二弟妹,妈说得对,这些年多亏了你。我…我们…”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老二,”大哥转向我老公,“你看这样行不?老宅归你们,我不要了。那一万块钱,我也不要了,都给小芳补贴家用。以后,我每个月再给妈上坟的时候,多带点东西来。”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大哥会这么说。但随即我意识到,他并没有提到如何补偿我这些年的付出,只是把婆婆本来就给我的东西”大方”地让给了我。
老公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他没说什么。我们家一直都是这样,能忍则忍,不愿意和亲人闹得太僵。
“那十五万…”嫂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是给孩子们的,”村支书插话道,“按照遗嘱,平分给两个孙子。等他们成年后,由公证处直接交给他们。”
嫂子点点头,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
送走村支书和公证员后,大哥一家也匆匆告辞了。临走前,大哥塞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那一万块钱。
“二弟妹,这是妈给我的,我想了想,还是给你吧。这些年,辛苦你了。”
我没有推辞,接过了信封。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尊重婆婆的决定。
关上门,老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靠在门框上,掏出一根烟点上。
“你知道吗?”他吐出一口烟圈,“我小时候,大哥总是跟我抢玩具,说他是哥哥,东西都该归他。妈每次都会偷偷给我买一个新的,然后告诉我:‘别跟你哥计较,他是你亲哥啊。’”
我默默地点点头,想起婆婆生前常说的一句话:“吃亏是福”。她一辈子都在吃亏,却依然心存善念。
老公继续说道:“妈这一生,没享过什么福,结果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孙子们。她活着的时候,大哥一家嫌她碍事,现在人走了,倒是惦记上她的钱了。”
我走过去,拍拍老公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婆婆最疼你,这不是留了老宅给咱们吗?”
老公摇摇头:“小芳,这些年苦了你了。”
我笑了笑:“我不觉得苦啊。就是有时候累了,会想,做这么多到底值不值得。现在我知道了,值得。”
晚上,我整理婆婆的房间,发现床头柜的抽屉里有一个小本子。翻开一看,是婆婆的日记。
最后一页是她住院前写的:
“今天小芳又熬了一夜,坐在我床边给我擦身子。我偷偷看到她揉腰,知道她腰疼,可她从来不说。这孩子,嘴上不说,心里都记着。不像那500块钱,送来的时候吆五喝六,好像多大的事一样。”
“我这一辈子,看得最明白的就是人心。钱,是最冷的东西;情,才是最暖的。小芳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我这条老命,能拖到现在,多亏了她。”
“我这一生没什么遗憾,就是对不起建国和小芳。他们本来可以过更好的日子,却因为我拖累了他们。我藏了一点钱,本想等我走了,给他们一个惊喜。但转念一想,如果都给了二房,大房那边肯定不服气,以后兄弟之间更难相处。算了,分给孙子们吧,至少孩子们还小,心思单纯,不会计较这些。”
“我知道小芳不在乎这些,她对我的好,不是为了钱。这才是真正的孝顺啊。”
我合上日记本,泪水滑落。窗外,雨停了,月光洒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上。
婆婆走了,但她的爱和智慧,却永远留在了这个家里。
有些付出,看似没有回报,其实早已在冥冥之中得到了最好的答案。
来源:橙子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