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奉大公子七年有了身孕,他默许正妻将我许配出去,我默默灌下红花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09-08 00:41 2

摘要:孟辞衍正漫不经心地绕着我的一缕青丝,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谈论天气:“少夫人出身何等高门,她嫁过来才第二年,现在就纳你进门,这不是存心让她难堪吗?”

在孟府侍奉大公子的第七个年头,我发觉自己竟意外有了身孕。

夜深人静,床榻之间,我鼓起勇气,向他讨要一个名分。

孟辞衍正漫不经心地绕着我的一缕青丝,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谈论天气:“少夫人出身何等高门,她嫁过来才第二年,现在就纳你进门,这不是存心让她难堪吗?”

我喉头一哽,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再未多言。转身,我便默默地为自己准备了一碗红花,决绝地灌下。

府里的风波再起,是因三小姐那位半死不活的瘫子未婚夫,裴家竟还遣人上门提亲。

太太很快便放出了话:“府里哪个丫鬟愿意替三姑娘嫁过去,就赏她一百两白银。”

谁都清楚,那个叫裴九溪的男人只剩一口气吊着,嫁过去冲喜是假,陪葬是真。一时间,丫鬟们都吓得往后缩,再丰厚的赏银,也得有命去享。

就在众人噤若寒蝉之际,我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满屋子的下人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像利箭一般,齐刷刷地钉在我身上。

少夫人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她顿了顿,视线扫过我,“府里上下,谁不知道夫君最看重连翘姑娘你,简直是一日都离不开呢。”

一声“姑娘”,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比任何斥责都更刺耳。一个奴婢,哪里配得上主子这样的称呼。这是在敲打我,提醒我莫要失了奴才的本分。

我立刻恭顺地跪倒在地,向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奴婢的命是相府给的,理应为主子们分忧解难。”我垂着头,声音平稳,“大公子向来宅心仁厚,知道奴婢能替三小姐嫁去裴家做正头娘子,也一定会为奴婢感到高兴的。”

少夫人手中的瓷盖与杯盏相碰,清脆的“叮当”声一下又一下,像是在丈量我的命运。我的未来,就在这轻描淡写的声响中,任由他人定夺。

“算你还有几分眼力见。不过……”那如珠玉般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为难,“你毕竟伺候大公子这么多年,早已不是清白之身,倘若裴家那边知道了……”

这句轻飘飘的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将我最隐秘的私事当众撕开。 它在宣告,我这样一个残花败柳,即便是给一个将死之人冲喜,也是不够资格的。

我的脸瞬间血色尽失,身子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裴家自己不要脸面,非要我那宝贝女儿嫁给一个残废!我们相府就算羞辱他们一番,又算得了什么!”

少夫人的话音未落,太太便拖着病体从内室走了出来,脸上是掩不住的怒气。她在主位上坐下,缓了口气。

“连翘,你从小就跟着辞衍,我儿心地善良,迟早会收你做个姨娘。”太太说着,锐利的目光瞥了一眼面色如常的少夫人,才把视线转回我身上,缓缓道,“旁人都避之不及,你却放着眼前的大好前程不要,这是何苦?”

前程。在她们眼中,给孟辞衍做个见不得光的姨娘,便是我天大的前程。

我强行咽下喉间的酸涩,咬着牙回答:“奴婢只是想着,嫁去了裴家,终究是个名正言顺的妻子。”

上座传来一声不加掩饰的冷笑。

最终,我替嫁的事宜由太太亲自拍板,再无任何更改的可能。少夫人不动声色地解决了我这个碍眼的丫鬟,既讨好了婆母,又不必担心大公子怪罪,真是一箭三雕的好计策。

她心情极好地从我身边走过,裙摆拂过我的脸颊,留下一阵清冷的香风。

“回去准备一下吧,三天后出府。”

我紧紧攥着手里那一百两的银票,低眉顺眼地应道:“多谢少夫人。”

一百两,不多不少,正好是我当年卖身入府时,孟辞衍亲口定下的赎身价。

我并非生来为奴。当年家乡遭了难,我一路逃难至京城,无奈之下才将自己卖进了孟府。那时我嘴笨,人也木讷,更拿不出银钱去孝敬管事嬷嬷,便被分去了最苦最累的后厨。

我年纪尚小,实在做不来那些粗重的活计,每日只能躲在灶膛后面偷偷抹眼泪。直到一次意外,上菜的丫鬟忙中出错,竟将我吃剩下的那点菜叶糊糊,误端上了大公子的餐桌。

说来也奇,向来体弱厌食的孟辞衍,竟就着那碗糊糊,胃口大开地多吃了一碗饭。

第二天,我就被一纸调令,送去了梧桐苑。

当我背着那个破旧的小包袱去向他请安时,大公子温和地问我:“连翘只是你的名字吗?你原本叫什么?”

自我踏入孟府,他是第一个问我本名的人。那两个字,早已随着破败的家乡,一同被我深埋在记忆的尘埃里。

我愣了许久,才讷讷地答道:“谨玉,我叫宋谨玉。”

“内敛的美玉,是个好名字。”孟辞衍笑了起来,那一瞬间,仿佛满室的春光都黯然失色。

我知道,大公子是中意我的。

我失手打碎了他珍爱的徽州砚台,他却只顾着紧张地检查我的手指有没有被划破。我娘在府外病逝,他甚至愿意陪着我,在梧桐苑的角落里,一同为她烧些纸钱祭奠。

那个寒风刺骨的夜晚,他将我裹进他厚重的绒被里,两个人的体温交织在一起。

“谨娘,你放心,我将来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的。”

可主子的真心,终究是做不得数的。

孟辞衍是相府的嫡长子,前程远大,考取功名是他的首要之务。我等上两年,又算得了什么。后来,他与辅国公府的小姐议亲,那可是金枝玉叶般的人物,我深知自己绝不能在这节骨眼上给他添乱。

少夫人进门后,尚未诞下嫡子,此时若是纳妾,我又该将公子的名声置于何地?我只能等,日复一日地等,最后只等来了太太“心善”,命人送来的那一碗碗避子的汤药。

有一次腹痛如绞,我疼得将头抵在青砖上,一下下地磕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赎身出府。

我将积攒多年的碎银子抖落在孟辞衍面前,他却面色寒凉,慢条斯理地一块块数着,然后勾起唇角,轻蔑地吐出两个字:“不够。”

怎么会不够?我当年卖身进来,明明只值五两银子。

我想争辩,他却一把钳住我的手腕,语气森冷如冰:“我孟辞衍用过的人,怎么也得值个一百两。”

那一刻,我恍然大悟,泪水决堤。是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主子不发话,我就是死,也得死在这孟府里。

幸好,孟府够大。除了最低等的奴才,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是我的主子。

我将那一百两银票原封不动地送回了太太的院子。

“能出府嫁人,已是太太天大的恩赐,奴婢不敢再厚颜收下赏银。”我跪在院中,对着门帘说道,“只求太太能将奴婢的身契一并赏下,让奴婢能安心待嫁。”

周嬷嬷进去通传了片刻,出来时递给我一句话:“太太说了,她一向仁善。等你上了裴家的花轿,相府自然会为你销了奴籍。”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此事到底牵扯到三小姐的颜面,太太即便对我这种“不识抬举”的行为心有不悦,也不会过分为难。

孟辞衍下值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小厨房里煨木薯。

他第一次在后厨找到我,就是因为闻到了这股甜腻的果香混着炭火的焦气。那次他一时嘴馋,不仅吃了我的那份,还额外多要了两个。后来我进了梧桐苑,便再也没碰过这种乡野食物。

一双宽大的手掌从身后蒙住了我的眼睛,我浑身一僵,抑制不住地开始发抖。我抓住在他腰间作乱的另一只手,声音微颤:“别,别在这里……”

清淡的墨香瞬间将我包围,眼前重见光明。孟辞衍一声轻笑,熟稔地将我揽入怀中。“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这般害羞?”

我大概是他生命里第一个女人。从那以后,孟辞衍便食髓知味。

他是新科状元,又在吏部谋了个好差事,背靠相府,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京城里人人都夸孟大公子是清风朗月般的温润君子,却无人知晓,私下里,他是如何缠着我胡闹的。

最出格的一次,我从太太院中回来,路过花园时,被他蒙住眼睛拖进了假山深处。他享受着我的恐惧、求饶、哭泣与崩溃,一点点品尝着这禁忌的滋味。 那晚我便起了高热,烧得人事不省。孟辞衍跪在我的床前,满心懊悔地一声声唤我:“谨娘,谨娘。”

他唤我名字时,嗓音总是低沉而缱绻,普普通通的两个字从他唇齿间溢出,竟让人听出一种深情不悔的错觉。

“知道你脸皮薄,不在这里,我们换个地方。”他的大掌握住我纤细的腰肢,轻而易举地将我拦腰抱起。

“我的木薯!”我下意识地惊呼,双手紧紧攥住他的前襟,整个人牢牢地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

“怎么越来越瘦了?跟你说过多少次,要吃些好的。跟了我这么久,别总惦记那些粗鄙的食物。”他言语间虽带着嫌弃,但我能感觉到,他今天心情极好。这段时日前朝事多,北边战事又紧,他总是眉头紧锁的样子。

“公子今日可是遇上什么喜事了?”我忍不住问道。

孟辞衍在我唇上轻啄一下,抬眸笑道:“少夫人有孕了。”

床榻之上,孟辞衍像一头野兽,啃噬着我的后颈。唇舌间的纠缠带来一阵阵痛楚,我死死咬住下唇,强撑着没有倒下。

“往日里总要哭着喊疼,今天怎么这般乖巧,是替我高兴得傻了吗?”他似乎来了兴致,动作愈发孟浪,变着法子地折腾我,非要逼我开口求饶。

我早已疲于应付,只能敷衍地应和他:“奴婢……自然是为公子高兴的。”

孟辞衍这才满意了。他将我紧紧按在身前,在我耳边低声呢喃:“这事还不足三月,除了几位主子,谨娘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他的声音里满是喜悦,“宫里的御医来诊过脉,说十有八九是个男孩。等少夫人生下嫡子,我们……也可以有一个孩子了。”

黑暗中,我静静地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无声的讥讽。孟辞衍他不知道,我大概,是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就在我伺候他的第七年,我意外怀了身孕。我向他讨要一个名分,他却只是把玩着我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少夫人出身高门,成婚第二年就让我纳你,岂不是打她的脸?”

主子的话,不必说得太透,做奴才的自会揣摩。我便知道,这个孩子,是断断留不得的。于是,我独自灌下红花,躲在下人房里,生生落了胎。若不是同屋的姐妹下值时撞见,偷偷跑去向他讨要了一根老参吊着我的命,我恐怕早就熬不过去了。

逃难之前,我们家原是做药材生意的,祖父还曾官至太医令。我自小耳濡目染,也懂些药理,能做简单的看诊。正是因为懂得药膳同源的道理,我才能将大公子那羸弱的身体调养得如此健壮。

这两年,我借着他的名头,也吃了不少好药材,但终究是亏空得太厉害,身子虚不受补。我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

“等你生下一儿半女,我便向少夫人开口,正式纳了你。”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你说,今晚……会不会就有……”

不会的。

不等我回答,孟辞衍突然捂住了我的嘴,喉间发出一声闷哼。床头的帷幔轻轻晃动,带翻了案几上的一个锦盒。太太赏赐的避子药丸滚落一地。

那熟悉的味道钻入鼻腔,我忍着强烈的恶心,将脸深深埋进了锦被里。朱砂昂贵,以后我总算不必再吃了。再过一天,我就能离开这个地方了。

第二天清晨,我如常服侍孟辞衍更衣。

少夫人早已等候在外,她身边的吴妈妈端着一碗浓稠的药汁走了进来。我跪下接过,心中一片了然。一个注定要被送出府的丫鬟,只配喝这种最粗劣的水银汤。

药碗刚刚凑到唇边,孟辞衍却淡淡地开口了:“从今天起,连翘不必再喝药了。”

少夫人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难堪,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孟辞衍则转头揽过她的腰,用一种揶揄的语气轻声细语地哄着她。

恰在此时,三小姐孟新月闯了进来。她一把夺过我手中的药碗,滚烫的药汁劈头盖脸地浇了我一身。

“贱婢!”她尖声叫道,“就算本小姐不嫁,也轮不到你这种东西!”

药碗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孟辞衍反应极快,第一时间将少夫人护在身后,小心翼翼地带着她避开了满地的碎瓷片。安顿好妻子后,他才转过身,愠怒道:“孟新月,你发什么疯!”

“大哥哥还不知道吧?”孟新月死死地盯着我,脸上满是冷笑,“你房里这只麻雀要飞上枝头了,她要去将军府做正头娘子了!”

她刻意加重了“正头娘子”四个字,继续讥讽道:“biao子配瘫子,倒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屋里瞬间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汤药顺着我的发丝滑落,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孟辞衍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我房里的人要出阁,我这个做主子的怎么不知道?”

三姑娘被他吓得不敢再开口,下意识地往少夫人身后躲去。

少夫人的手轻轻抚在小腹上,语气依旧温温柔柔:“连翘替嫁的事,是在母亲那里签了字画了押的。妹妹我正准备跟夫君说呢。”

话音未落,孟辞衍已大步朝外走去。“我去找母亲说!是谁给了底下人这么大的胆子,敢动我的人!”

“是她自己求来的。”少夫人突然站起身,声音不咸不淡地响起,“当时满屋子的丫鬟婢女,只有她一个人主动站出来,口口声声说要嫁出去享福呢。”她看向孟辞衍,“看来是连翘姑娘志存高远,我们若是强留,反倒成了我们的不是。”

孟辞衍的脚步顿住了,他难以置信地回过身。

死一般的静谧中,他嗤笑一声:“一个只剩半口气的残废?享福?”他转头看向我,“连翘,你自己来说。”

他几步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一把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当我抬起头的那一刻,孟辞衍的手倏地松开了,眼中满是错愕。“谨娘……”

额头和脸颊火辣辣地疼,想必已经被烫得红肿,此刻的样子一定狼狈不堪。他又皱着眉去抓我藏在袖中的手,想要替我挑出扎进肉里的碎瓷。

我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挣开了他的手。

“奴婢入府前虽然年纪小,但与那位裴九溪……确实是旧识。”我平静地说道,“无论是冲喜还是陪葬,奴婢都心甘情愿,只求大公子成全。”

孟辞衍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煞白。

良久,他才恢复了泰然自若的神情,站起身,甚至还弯起唇角,温声道:“养不熟的奴才,打发了也好。”

太太身边的周嬷嬷亲自带着我去了官府,过了明路,销了奴籍。那张困了我小半辈子的薄薄纸页,最终在火盆中化为灰烬。

我回到孟府时,裴家的喜轿已经停在了正门口。

周嬷嬷面无表情地吩咐道:“怎么说也是正经嫁娶,按规矩,总得穿身红的。嫁衣已经给你放在房里了,别让人说我们相府不懂礼数。”

屋里的喜服款式陈旧,像是从库房的箱底翻出来的。但对我来说,已经心满意足。

我刚捧起床上的绸衣,身后便传来了孟辞衍冷漠的声音:“我已经查过了。”

我身子一僵。

“你十岁入府,在此之前一直都养在青州老家。人牙子把你买来之前,你从未踏足过京城。”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谨娘,你是在梦里认识的裴九溪吗?”

我沉默地转过身,叹了口气:“公子,我要更衣了。”

“换便是。你身上下,哪一处我没看过,哪一处我没——”

我猛地扯下了自己的衣襟。

他的话戛然而止,面无表情地倚在门框上,眼神幽深地凝视着我。

外衣,襦裙,然后是贴身的小衣。

“够了!”孟辞衍低喝一声,冲过来拾起地上的衣物,胡乱地将我裹住,“你要名分,我给你就是。今天,我就可以纳你为妾。”

我愣了一瞬,随即拂开他的手,自顾自地转身穿戴那身嫁衣。嫁衣的样式实在繁复,腰间的系带怎么也系不好,惹得我眼眶一红,险些掉下泪来。

“裴家那位大奶奶,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你宁可嫁给一个残废,也不愿留在我身边。难道你真以为去了裴府,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裴家的那些事,我身在内宅,也略有耳闻。裴九溪曾是少年将军,可惜在阵前违抗圣旨,被押解回京杖责八十,彻底在圣上面前失了势。他军中的职务,被他的庶长兄所取代,如今的将军府,是由他的庶长嫂当家。

这位裴大奶奶素有贤名,也正是她亲自上门,请求相府履行婚约,将长嫂之责做到了极致。听府里上茶的小姐妹说,那位大奶奶当时哭湿了好几块手帕。

“……娶妻冲喜,可怜我那二郎,能活下来是最好。即便……即便不能,好歹也为裴家留下个子嗣……”

她这一番声泪俱下的哭诉,逼得相府老爷和太太不得不应下这门婚事,这才有了后面的替嫁之事。

“谨娘,回答我。”孟辞衍的声线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但我知道,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若是往常,我早就该可怜巴巴地凑上去,又是亲又是蹭,想尽办法哄得他软下心肠。可现在,我不再是他的奴婢了。

我转过头,视线落在别处,平静地说道:“公子,吉时到了。”

孟辞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那几个阴冷的字:“我等你哭着回来求我。”

盖头之下,我骤然想起他这句话,脸色不由得微微发白。

我本以为,自己嫁到裴家,能有一顶小轿抬着,便已是天大的抬举。没想到,裴大奶奶竟将这门婚事办得极为隆重。两乘宽的喜轿,光是迎亲的队伍就来了几十人,一路锣鼓喧天,吹吹打打。

与我对拜的,是裴九溪年幼的侄儿,他怀里抱着一只大公鸡。堂下的宾客们交头接耳,那些窃窃私语一字不落地钻进我的耳朵。

“听说裴二郎对孟三姑娘痴心一片,若不是这位大奶奶豁出脸面去求,相府恐怕连只鸡鸭都舍不得送来。”

“真是可笑,想那孟大将军平日里何等眼高于顶,到头来竟落得与一个婢女成婚。”

“恐怕还不是普通的婢女,听说啊……”

我瞬间明白了。这位大奶奶,是要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裴九溪娶了一个不清不白的丫鬟做妻子。

一入洞房,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便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大奶奶怜惜新妇没有娘家母亲教导,特地命老奴来,为二奶奶讲解讲解这避火图。”

整个酣雪居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仆从婢女,只有一个名叫荆无名的护卫守着,据说是裴九溪的贴身亲卫。

他闻言,急得从门外跳了进来:“我们二爷都快没气了,哪还顾得上这个!走走走,快走!”

“荆护卫,这是规矩。”那嬷嬷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自顾自地打开了图册,“听说二奶奶原是孟家的通房丫头,想来对这些事也是有些经验的。不过既然是大嫂的一片心意,您就勉为其难地听一听吧。”

她话虽是对我说的,眼睛却不住地往里间那个了无生气的人身上瞟。荆无名一张脸涨得通红,像被火烧了一样,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我在内宅当差多年,心里大致有了计较。裴大奶奶表面上处处羞辱我,但她真正想要试探的,恐怕是里头躺着的那位。

过了许久,老嬷嬷才皮笑肉不笑地退了出去。

我定了定神,鼓起勇气,壮着胆子掀开了床榻上的薄被。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床上趴着的人毫无动静,从脊背到膝盖,一片血肉模糊,早已看不出原本的皮肉。 外头传言他只剩半口气,看来并非虚言。

我的手指颤巍巍地探向他的鼻息,刚要收回,手腕却猛地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擒住。那掌心的热度高得吓人。

我疼得侧过脸,正对上裴九溪高挺的鼻梁。他上方,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像淬了冰的冷箭,直直地射向我。

“你……”他苍白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了声息。

我心底一片惊惶。一个将死之人,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裴九溪这状况,恐怕是回光返照了。

“你一个女子,怎么能看我们二爷的……的后背!”身形壮硕的荆无名像座小山似的,挡在了我面前。

我又急又无措,眼泪不自觉地掉了下来。“那为什么不请大夫?”裴九溪的伤口一看便知从未处理过,早已感染化脓,起了高热。再这样烧下去,他根本熬不过今晚。我嫁到裴府,虽存了死志,却并非真的想陪他一起死。

五大三粗的护卫一见女人的眼泪就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二……二爷他……唉,姑娘,你懂什么。”他叹了口气,“先前不是没请大夫,来了好几拨,可个个看了一眼就说伤势太重,这辈子准是瘫了,全被二爷给赶了出去。”他看着床上的男人,满眼心疼,“二爷是何等响当当的人物,日后若是不能再骑马带兵,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京城曾有戏言: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说的,便是这位裴九溪。他八岁起便随父守关,十几年间抗击蛮夷,为大邺打下了为数不多的几场胜仗。受刑之前,他是当之无愧的镇北将军,是那个引得满城女子掷果盈车的玉面郎君。

可我只是个丫鬟,不懂什么武将的风骨。我沉默了片刻,抬手指了指他床前的配剑:“二爷若真不想活了,何不一剑了结了自己?”

荆无名瞪大了眼睛:“你这姑娘家,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看着眼前这个憨直的护卫,我微微叹了口气。“他现在高热不退,这样死了倒也罢了,就怕……烧成个傻子。”

“傻子?”他听了这话,挠了挠头,到底还是慌了神。

他最终还是听了我的话,去小厨房底下刮了锅底灰,又跑到下人的院子里铲了些鸡屎白。我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金尊玉贵的将军府里,用上这些东西。

荆无名捂着鼻子,一边往裴九溪背上涂抹,一边用狐疑的眼神看我。“谨玉姑娘,你没骗我吧?这……这玩意儿真能管用?”

我没有骗他。

当年蛮夷来青州抢粮,阿弟受了惊吓,一夜之间就烧成了个流口水的痴儿。逃难路上,他饿得受不住,抓了些石子黄土吃,结果吃得噗嗤噗嗤地往外吐血。我拼了命地往他嘴里塞百草霜。血是止住了,可我忘了他脑子已经不清醒。锅灰吃多了烧心,阿弟趴在江边喝水,结果一头栽了下去,再也没上来。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脸上湿漉漉一片。

裴九溪不知何时醒了,正半撑着上身,用那双冷得像寒潭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我。

“我身上……是什么东西?”他尚未退烧,惨白的脸颊上浮着一层不正常的酡红,嗓音嘶哑无力。

我脑中一片空白,像是被他那两道目光摄住了魂魄,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锅灰和鸡屎白。”

“何为鸡屎白?”

“就是……鸡屎。”

“锵”的一声,案上的配剑猛地被抽出。裴九溪双目圆睁,气息不稳地喘着。“你……你竟敢如此辱我?”

我却并不担心那柄剑会落到我的脖子上。“我辱你了,又如何?”我豁出去了,放肆的话一旦开了头,说出来便越发熟练,“你想杀我吗?二爷如今病得连剑都提不稳,又如何杀人?”

果不其然,那剑身在他手中抖了几下,倏然落地。裴九溪眼神虽冷,睫毛却微微颤抖,随即猛地呕出了一口黑血。

“二爷,您冷静点!”荆无名火急火燎地放下茶壶,上前替他顺气,“那锅灰和鸡屎可是好东西!这几夜要不是她,您恐怕早就烧成傻子了!”

百草霜能消瘀止血,鸡屎白能去腐生肌。就地取材,眼下也只有这个条件了。

榻上的人眸色几经变换,最终无奈地呼出了一口气。“多管闲事。”他看向我,“孟家把你送来冲喜,许了你什么好处?我给你双倍,你拿了银子走人吧。”

我心里一松,却又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堪。我终究不是孟三姑娘,他自然不会留我。若能拿着两百两银子去做点小生意,这是我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好事。可我若是走了,凭着荆无名这个傻大个,裴九溪恐怕真的活不成了。

踌躇了半晌,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孟家不曾许我任何好处。”

他不屑地蹙起眉,刚要开口,我便抢在他前头,轻声说道:“是我自己要来的。因为,我原是青州人氏。”

裴九溪明显愣住了。

当初我对大公子说与他相识,其实并不算撒谎。去年年末,和亲蛮夷的永安公主,竟联合陪嫁的邺人一道造了反。大批流离失所的北地难民加入了公主的阵营,号称“永安军”,一时间成了京城的心腹大患。

当时,镇北军并未听从朝廷调令前去伏击永安军,反而与之联合,共同增援了被蛮子围困的青州。裴九溪,也因此获罪。大公子曾无意间提过,天子没有当即处死他,不过是顾念着他在军中的威望罢了。

蛮夷残暴,所到之处必定烧杀抢掠。我曾经生活过的琼水巷,与阿弟一同戏耍过的平安街,还有我们最喜欢去的那家馄饨摊上的阿梅姐姐……或许,他们都因为裴九溪的这个决定,而幸免于难。

他是个好人。

“说起青州,那平安街上的豆饼味道可真不错。”荆无名舔了舔嘴唇,打破了这僵持的气氛。

我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您说的是阿兴豆饼吧!他家和街尾那家卖梅花饼的是两口子呢,就是不知道现在还开不开了。”

“有机会我可一定要去尝尝。”荆护卫嘿嘿一笑,随即一拍脑袋:“啊,瞧我这记性,又忘了正事。谨玉姑娘,正堂那位,要见你。”

裴大奶奶?

我不由得揪紧了手指,心中有些忐忑,下意识地朝裴九溪看去。

他眼皮沉重地阖上,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甚至吝于分给我一缕目光。

我正要转身,直到一只脚踏出门槛的瞬间,身后才传来一道闷闷的、却不容置喙的声音。

「她不足为惧,你早些回来。」

这是……在挽留我?

一旁的大奶奶正用帕子捂着脸,不住地抹着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喜讯。

「老天爷开眼!总算是神佛保佑了。」她拉着我的手,言辞恳切,「我头回见二弟妹,就晓得你是个有福之人。你看,你这才刚来,二郎的病情就有了起色。」

我本还盘算着,临走前跟裴九溪说一声,拜会过大奶奶后,就去外头请个大夫回来。当时他难得地深深望了我一眼,并未言语,我只当是默许。

直到此刻,我才算彻悟了他那一眼背后的深意。

我试探着向大奶奶提起请大夫的事,她话锋一转,开始细细盘问裴九溪的伤势;我开口想讨要些疗伤的药材,她又立马拿起帕子,哭诉二郎的命如何如何苦。

一言一语,都在兜着圈子,就是不肯给个准话。

最终,当我两手空空地回到酣雪居时,裴九溪已经自己撑着,将那身污秽的鸡白血污清洗干净了。

「被为难了?」他瞥了我一眼,声音里带着一丝洞察。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怎么会,大奶奶待人和善极了。」

裴九溪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费力地想从榻上支起身子。「佛口蛇心之辈。」他气息不稳地说道,「我这院里,向来没有伺候的女使。你若缺什么——」

他话语一顿,或许是高热又烧了起来,脸上泛起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缺什么女儿家用的物件,就让无名去外面置办。我酣雪居的人,用不着去她面前摇尾乞怜。」

话音刚落,他便发出一声闷哼,半张脸深深地陷进了枕头里。

雪白的中衣之上,大片大片的暗红迅速晕染开来,触目惊心。血肉与布料早已黏连,他方才那番清洗,竟是硬生生地从背后剐下了一层皮肉。

「荆无名人呢!还不快去找药!」我冲到裴九溪身边,这是我记不清第几次为他气到心口发紧。

他却反手扯住了我的手腕。

「哭什么?」他咬着牙,额上青筋暴起,「茶几下面,第二个暗格。」

荆护卫闻声凑过来,一拍脑袋,懊恼不已。

「我怎么就忘了!这可是咱们军中去腐生肌的圣药啊!」

「因为你,」裴九溪的脸白得像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个大傻子。」

我悬着的心稍稍落下。到底是金枝玉叶的少爷,只要他肯治,总归是好的。许是真怕了再被糊一身鸡屎,这位裴二爷总算不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上了金创药,接下来的几日尤为要紧。只要能熬过这道坎,裴九溪的命就算保住了。于是,我和荆无名便一人白日一人黑夜,寸步不离地守着。

脱离了孟府,我周身的死气仿佛也消散了,一天比一天更像个活生生的人。尤其是在夜里,我不再梦见死去的阿弟,也不再梦见那黑洞洞的假山和身下流淌的血,睡得格外安稳。

「咚。」

「咚。」

不知是第几次,我的额头重重磕在了床榻的边缘。

「宋谨玉,你睡得比我这个重伤的人还沉,」裴九溪虚弱又带着一丝嘲弄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这像话吗?」

我窘迫得无地自容,只听榻上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上来睡吧。」

我下意识地绞紧了袖口,拼命摇头。

「呵,」他轻笑一声,「你睡得跟死猪一样,我要是半夜里身子凉透了,你怕是都察觉不到。」

我咬了咬嘴唇,终究还是翻身上了榻。自从小产之后,我身子就落下了病根,时常手脚冰凉,畏寒得厉害。可身旁的裴九溪却烫得像个火炉。我顾忌着他背后的伤,不敢挨得太近,谁知他却像寻到了唯一的冰源,一点点地将我挤到了床角,不容拒绝地将我冰凉的手指扣入他的掌心。

半梦半醒之间,我耳畔仿佛响起了他若有若无的呢喃。

「好凉……」

「还想要……」

我紧紧闭着眼,将自己缩成一团,竟真的就此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晨,荆无名前来换班,推开门看到的便是我与他同榻而眠的景象。他端着热水盆,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你们……」

我大惊失色,慌忙想将手抽回,也就在这一瞬间,我蓦然意识到——

裴九溪退烧了。

当裴九溪背上的伤口结出大片青紫色的痂时,裴大奶奶领着一位相熟的太医登门了。荆无名虽满心不情愿,却也只能将人放了进来。

「陈太医,您瞧瞧,前些日子二郎还只吊着一口气,如今当真没有大碍了吗?」大奶奶关切地问。

老太医捋着胡须,微微叹了口气:「性命是无虞了,只是……这双腿的筋脉俱已断裂,恐怕此生再也无法站立了。」

即便得到了确切的答复,大奶奶似乎仍不放心。

荆护卫手巧,很快就为裴二爷做好了一架轮椅。我推着他去园子里散心,不过是转身回去取一件披风的工夫,再回来时,裴九溪竟已连人带轮椅翻入了湖中。

荆无名,大概是这世上最不称职的护卫了。

我跳入冰冷湖水的那一刻,在心里将他痛骂了千百遍。可等我憋着气在水下找到呛水的裴二爷时,才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拖不动一个双腿残废、无法自主浮水的男人。

手脚渐渐开始不听使唤地乱扑腾,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

娘亲曾说,人临死前,过往一生会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现,而最后定格的,会是你此生最牵挂的人或事。

爹、娘、祖父、阿弟、孟辞衍、荆无名、裴九溪……

一个又一个的人影自我眼前晃过。

最后,在意识彻底消散之际,一双柔软的唇贴了上来,将温暖的气息渡入我的口中。

耳边,响起一声带着笑意的轻嗤。

「又来一个傻的。」

我猛然惊醒。

温热的烛火下,裴九夕正坐在轮椅里,目光沉沉地凝视着我。

「宋谨玉,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就你那点水性,也敢跳下来救人?」

见我满脸迷茫,他难得耐着性子解释:「是荆无名把我们捞上来的。」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幽深:「放心,大嫂不过是想试探我的腿罢了。如今我已是个废人,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我犹豫了许久,还是问出了口:「那……在水下给我渡气的人,也是他?」

裴九溪的呼吸猛地一滞,耳廓瞬间涨得通红,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我哪知道!」

烛光摇曳,他有些狼狈地转过轮椅,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你方才昏迷时,一直在喊娘亲和阿弟,是想回青州老家看看吗?」

我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薄被。永安军如今,正盘踞在青州。当初裴九溪的溃败,几乎是将整个青州拱手送给了那位永安公主,北地一带俨然成了她的天下。

可也正因如此,北地的生意反而好做了起来。即便时有战事,依旧引得无数商贾趋之若鹜。

裴九溪再也无法重返沙场,倘若我们能拿着些银钱回青州做点营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我准备去北地,劝降薛妱。」

薛妱,正是永安公主的名讳。

可是,她真的不好吗?

街角那个扎竹蜻蜓的大爷说,永安军治军严明,从不拿百姓一针一线,反而重新分发地契户贴,开官仓放粮助百姓春耕。甚至还颁布了新律法,许多都与大邺朝廷背道而驰,就连女娃娃都有机会进学堂念书。

裴九溪的侧脸在明暗不定的光影下显得格外坚毅,瞳孔深邃如墨。

「我如今这副残躯,若抓不住这次机会,这辈子便再无翻身的可能。」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宋谨玉,你愿意陪我走这一趟吗?」

许多话在唇齿间翻滚了几遍,我终究没有说出口。

朝廷派去青州的两个使臣,都有去无回。永安公主的凶名,早已传遍了京都的街头巷尾。

就连去过肃青一带的货郎都说:「那永安公主残暴得很,顿顿都要吃带血的生牛肉,活脱脱一个女罗刹!」

可你要是问他,这货担子准备挑去哪儿卖。

他保管嘿嘿一笑:「肃州、檀州、青州,北边生意好做,价钱高。」

看热闹的人便会摇头:「有钱赚没命花。蛮子一冲过来,银货两空,小命都得搭在那儿。」

这时,那卖胭脂水粉的小贩便会拢了拢他的宝贝货品,冷笑道:「你懂个屁,你去过北边吗?永安军打起仗来个个都像疯子,蛮子在他们手里吃了多少大亏。不然你以为,朝廷为什么一次次派人去劝降,自己却不敢跟北地动真格的?」

话音未落,旁边立刻有人捂住他的嘴:「不要命了!这话也敢胡说!」

裴九溪,就是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入了宫。

此刻早已过了早朝的时辰,我未曾料到,会在这里撞见孟辞衍。

「裴将军身体大好,可喜可贺。」他含笑拱手,姿态优雅。

「小孟大人客气了。裴某如今已是白身,担不起『将军』二字。」

从始至终,孟辞衍的视线都未曾在我身上停留片刻。我暗自松了口气。

他是相府金尊玉贵养出的天之骄子,府中想要爬上他床的丫鬟,能从他的梧桐苑排到长安街去。从前或许是一时新鲜,如今想必早就腻了。

荆无名在宫门口候着,我拿了钱袋子,打算去附近的药铺买些补身的药材。

谁知刚拐过一个街角,身后突然有人捂住了我的口鼻,用黑布蒙上了我的眼睛,粗暴地将我拖上了一辆马车。

眼前重见光明时,我已身处一间雅座。孟辞衍正坐在金丝软垫上,慢条斯理地将我的药包一一拆开。

「谨娘对裴二郎,当真是尽心尽力。」他笑得如春风般和煦,我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你就是这样日日为他调理身子的?那在榻上呢,也像从前伺候我那般伺候他吗?」

他那刻薄的嘴唇压了下来,我猛地偏过头去。

「公子请自重,我已是嫁作人妇。」

「嫁人?」孟辞衍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愉悦地笑出了声。他捏住我的下巴,将我死死抵在雕花的门板上。「北地苦寒,你买这么多药材,是准备陪裴九溪一同去青州吧。」

他俯身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就不想想,他一个庶人,如何能得见天颜?若非我那三妹妹以死相逼,孟家又怎会出手助他起复。」

「只要他能从北地活着回来,便要明媒正娶孟新月为妻了。」

我透过门窗狭窄的缝隙望出去,正看到酒楼下,裴九溪临窗而坐。孟新月枕在他的膝上,满面含羞带怯,那画面,宛如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谨娘就是心软,无论对谁,都会掏心掏肺地付出。」孟辞衍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可到头来,你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只用过便可随手丢弃的敝履。」

我笑了,笑得眼尾都泛起了红色。

他总唤我谨娘,只当我是那个最恭敬柔顺的小丫头。他却不知道,一个谨小慎微的人一旦被伤透了,就再也不会对任何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奢求。

「公子费这么大周章,就是为了来羞辱我一番吗?」

「谨娘,这世上只有我能护着你。」孟辞衍从身后贴了上来,温柔地替我拢好额前的碎发。

雅间里,裴九溪仿佛有所察觉,淡淡地抬起眼眸,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我所在的方向。

可惜,他终究没有看见我。

裴九溪回到住处时,我正在收拾行囊。圣旨已下,朝廷催得急,命他明日便要启程。

他的行李不多,几身换洗衣物,一些备用药材,最大件的物件,便是身下那副轮椅。我的东西就更少了,从孟府带来的那个小包袱,原封不动地再背走就行。

只一样东西例外。

我从袖中取出一包无色无味的药粉,指尖在上面摩挲了许久,最终还是将它放进了贴身的荷包里。

孟辞衍要我监视裴九溪。即便他双腿已废,朝廷对他,依旧不放心。

「圣上既然如此猜忌,为何不干脆杀了他?」

孟辞衍轻笑一声,用指尖点了点我的额头:「你一个内宅女子,自然不懂这其中的制衡之道。裴二郎若真的死了,谁又能来牵制裴长风?」

裴长风,正是裴九溪那位手握兵权的庶长兄,如今正替朝廷镇守肃州。

肃州,是横亘在青州与京都之间最重要的一处关隘,圣上对他,同样不信任。

裴九溪自小在军中摸爬滚打,一身军功都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在镇北军中威望极高。只要他还活着,就像一杆立在镇北军中的旗帜,即便裴长风身为统帅,也不敢有丝毫异动。

而圣上最担心的,便是裴九溪与永安军暗中勾结。偏偏他与那位永安公主有过数面之缘,眼下朝中无人可用,启用他,是最好也是最无奈的选择。

「如果裴九溪当真与永安军沆瀣一气,那就是不忠不孝,叛国谋逆。」孟辞衍将一包见血封喉的毒药塞进我手中。

他所说的制衡之道,我其实并不太懂。

我只是觉得,咱们这个朝廷,真是有趣。这个也不信,那个也怀疑,偏偏就相信只要送去足够多的美人,数不清的金银,北边的蛮夷就会与我们和平共处,就会放过北地的子民,就会吐出侵占的大邺疆土。

果然,我一个丫鬟的见识,还是太浅薄了。

「谨娘,你此番若能立下大功,我定向陛上奏,迎你为平妻,与少夫人平起平坐。」

「从今往后,你再也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

孟辞衍的吻,轻轻落在了我的发顶。原来,他也知道我在孟府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

「公子……此话当真?」

「自然。你为我生的孩子,将来便是我孟氏的嫡子。」

我的睫毛颤了颤,终究还是应了下来。

我们出发时,荆无名已作为先锋提前探路去了。

前往北地的路途果然不太平,我们先后遭遇了好几波刺杀。从水路换到陆路,颠簸数日后又换回水路。等好不容易快要抵达青州地界时,朝廷派来护送的官兵,已经死伤殆尽。

我心惊胆战,忍不住问裴九溪:「到底是什么人,如此恨你入骨?」

「除了我那位贪恋权位的好大哥,还能有谁。」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破空声响起,无数箭矢划破水岸的宁静,铺天盖地而来。

我只觉后背被一股巨力猛地一推,整个人便栽入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水流湍急,我感觉身后始终有一只手在护着我,不让我被卷走。

昏昏沉沉中,不知到底漂了多久。当我再次挣扎着冲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时,才惊恐地发现,裴九溪正悄无声息地躺在岸边的泥地里。

一支箭,深深地贯穿了他的肩胛。那是为了推开我,替我挡下的。

「裴九溪?」

四周一边是茫茫水色,一边是无尽的黑暗。我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水,咬紧牙关,将他背了起来,沿着河岸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

天色蒙蒙亮时,背上的人终于吐出一口寒气。

「谨玉,放下我走吧。我如今是个残废,只会拖累你。」

「你这个骗子!」我眼眶酸涩,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嗤,「你的腿,分明就是好的!」

「你从头到尾,都在装模作样!」

耳畔,传来他一声微弱的轻笑,随即又渐渐没了声息。

「裴九溪,你别睡!我还有好多话没告诉你。」

「你说,我听着……」

我告诉他,我家中原是行医的,我并非什么都不懂的无知丫鬟。他背后的伤看着是吓人,起初我也被唬住了,可后来我趁机为他搭脉,便知晓并未伤及筋骨,分明是行刑之人手下留了情。

那个老太医,为他撒了谎。

那场落水,不过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苦肉计。

在水下为我渡气的人,也是他。

只有那场高热是真的。裴九溪对自己,当真是狠到了极致,任由伤口感染恶化,稍有不慎,便会真的丧命。

他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京都那群人精,彻底相信他已经废了,从而安心放他离京。

「若不伤到只剩半条命,」他虚弱地在我耳边说,「他们又怎会相信,我真的废了。」

「可是谨玉,」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我好像……真的要残了。我的腿,好像没有知觉了。」

那是因为,箭上有毒。

裴九溪气息微弱。

我心中一凛,低声唤他:

「你同相府的盟约呢?是不是——」

「宋谨玉,我不该带你去青州,是我连累了你……」

他只是讷讷自语。

我摇头,眼前模糊了一片。

是我自己要去青州的,我原本就要去青州。

背上的人慢慢滑落,我摇摇晃晃,脚下趔趄,再支撑不住。

不远处的河堤上,几个人影手持长剑,慢慢逼近。

万念俱灰。

我跪到他身边,绝望地拍他的脸。

「裴九溪?」

「别睡,你还要活着回去迎娶孟新月……」

手腕猛地被人握住。

我一怔,对上他微凉的眼眸。

天爷保佑。

找到我们的,是荆无名与永安军的人。

我和裴九溪被安置在青州的府衙内。

他所中,是当地常见的毒。

路上时我按着记忆里的方子抓了药,所幸和后来青州大夫所开的药方,相差无几。

他体内剩下些余毒,因而未醒。

而我卸下力,连天的疲惫涌上来。

足足昏睡三日才从送饭的阿婶那里得知,因为我们在路上耽搁日久,朝廷新派的使臣今日就要到青州了。

这次来的,竟是丞相孟伯简。

孟辞衍和孟新月的爹?

惊骇之下,我掀开被子就跳了下去。

青州军营的校场内,我终于见到了这位传奇的永安公主薛妱。

京都到青州,一路走来,关于她的传闻层出不穷。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永远是女子的相貌。

有人说她柔媚无骨,才蛊惑了蛮夷的亲王,诱惑了一城接一城的守将。

有人说她貌若夜叉,力大无比,一刀便能砍死三个蛮子,才得以撑起十万人的永安军。

我观高座之上,薛妱鸦发高束,面容清秀。

只一双眼睛,盈如满月。

眼下,丞相孟伯简拿着圣上的旨意,讪讪笑着:

「公主和亲蛮夷,到底算嫁过人,因而拟了外命妇的封号。老臣此番来,正是接护国长公主回京团聚的。」

公主也跟着笑:

「面对蛮夷的铁蹄,你们倒是敢下跪求饶。怎到了我这里,只有区区一个名头?」

「莫不是皇兄同孟丞相,觉得我是女子,不配?」

同蛮子议和是要拿出真金白银去的。

劝降一位公主,赐号封地已是大大的恩赏。

孟伯简冷汗涔涔。

公主眼神凌厉如刀。

「我记得,孟丞相是蜀地人。丞相既来,为何不先问问蜀地随我陪嫁的五百多个庶女和匠人,他们受了什么罪,可还活着。」

孟伯简的眼皮抽搐了几下,义正言辞道:

「他们身为大邺百姓,自然为大邺尽一份力,生死何计!」

我握紧了拳头,早就听说读书人无耻,却不知道无耻至极。

话音刚落,一队骑在马上,穿着利落劲装的小娘子冲了出来。

孟伯简吓得双腿发软,扯着喉咙质问:

「我是使臣,你敢杀我?圣上已赐你封地食邑,你一个公主怎还不满足!」

永安只平静地看着他。

孟伯简下意识地拔腿,跌跌撞撞拼命往前跑。

身后,箭矢呼啸着在他身后追赶,急雨般在他脚边掉落。

从前,他大约见过许多折子上的死亡人数,从未放在心上。

如今他变成了他们。

孟伯简死了。

前两位使臣大概也是这样。

他们眼里既没有女人,心中也没有百姓。

永安公主挑眉看我:

「小娘子,怕吗?」

我心若鼓擂。

应当是怕的。

从前在孟府,于我们内宅丫鬟而言,孟伯简是高高在上的丞相,是府邸的天神。

可当他像蝼蚁一样死在这里,我却觉得心潮澎湃。

刚杀完人,殿里就摆下了饭。

公主同我跟前一样,一菜一饭一汤。

我捏着筷子,犹豫几息,闭眼问她:

「公主会杀裴九溪吗?」

她轻笑几声,正色道:

「孟伯简此人,精于钻研。他靠着边防十策,正中薛崇的心,才爬到如今这个位置。里面的内容不外乎割地,付岁,和亲这些苟且偷生的手段。大邺国从上到下积弊沉疴,此人该死。」

薛崇正是当今圣上。

这些话于我而言,已有些深了。

见我一知半解,公主笑笑:

「裴将军是我的贵客。他来北地,是助我一起造反。」

造反两个字,被她如此直白坦诚地说出口。

我如茅塞顿开。

裴九溪所为,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眸色一转:

「你是裴将军的何人?从京都到青州,一路艰险舍身相护,也是情深。」

我微微愣住,垂眸道:

「丫鬟。」

冲喜娘子,原也算不得正经夫妻。

「我并非为护他而来。我是青州人氏,原就打算回家乡做点小买卖。」

只是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银子,都丢在那艘破船上。

见我提起银两。

正在用第三碗饭的永安公主神色警惕。

「姑娘该不会是要借钱吧,我可穷得很。」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

薛妱亦眉眼弯弯。

她实在平易近人,我心里打了几遍腹稿,郑重拜下:

「我想在公主这里,谋一份差事。」

听我提到会医,她的眼睛晶亮。

「你的祖父莫不是替我接生的宋良玉,宋太医?」

我愣愣点头。

不想还有这般渊源。

「如今北地最缺的,就是药材和大夫。」

她的声音肃穆起来。

「蛮夷刀强马壮。仅凭收缴来的兵器,永安军一旦与之对线,不得不以Ťū́⁽命相搏,死伤惨重。」

裴九溪同我提起过,打仗最重要的不外乎粮草和兵器。

我们来时的路上看到农民正在地里沤肥,城里一年三耕,产量已然恢复往昔。

想来剩下的兵刃最是短缺。

公主身边虽有上好的工匠,只是最近的铁矿在肃州,被镇北军把持。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如此看来,裴九溪此来投效,北地定是另一番光景。

他被人忌惮,实在不冤。

「百姓和军中还有许多女子。她们许多——」

公主顿了顿,直视我的眼睛坦然道:

「与我一样,落过胎受过伤,常有妇人之症。」

我默然,心下惭愧。

家里遭难的时候,我尚且年幼,家学传承都只学了些皮毛。

要到用时,远远不够。

「不过我能学!请公主给我一些时间。」

永安公主笑道:

「谨玉,你有这样的心已是极好。」

「这世间妖鬼横行,有人锦衣夜奔,有人掩耳盗铃。但始终有人奔我而来,同我并肩作战。」

「谢谢。」

青州城星河璀璨,星光溅在她身上,伴着温暖的烛火,公主身上仿佛笼着一层莹光。

哪个说她夜叉罗刹,分明端的是转世菩萨。

裴九溪还未醒。

我已开始跟着军中的老大夫打下手。

采药,晾晒,研磨,止血,上药,把脉,开方。

连着三日累得直不起腰,却隐约摸到了前程两个字的边。

原来在青州,女子的前程可以是这样的。

不再困在一方小小的内宅,可以从军,可以从医,可以为官。

永安公主说她穷得很,青州却比我逃难那年富了许多。

经年打仗,百姓见多了凶神恶煞的蛮子和兵丁。

侥幸活下来的,俱是一脸麻木,等着再次被掠夺。

反正他们的米缸早见了底,破瓦难以遮风挡雨。

蛮夷再来抢,也只有一条比蝼蚁还不如的命,随便拿了去。

可如今,我家原来那处的残破宅子围了墙,修了瓦,院子里种上石榴树。

我立在外头看时,家里住着的阿婶和阿爷笑眯眯地问:

「姑娘,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我摆摆手。

家里没有爹娘和阿弟,算了。

还是去阿梅姐姐那里吃碗馄饨罢。

一样的转角。

突然有人从身后掐住我的脖子,像拎鸡崽一样将我甩进了暗巷。

在青州,我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乔装打扮的孟辞衍自上而下俯视,形如鬼魅。

我还未来得及爬起来,他一只脚便用力踩在我的胸口,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裴九溪通敌之事,已传到京都。」

「谨娘,你背叛我。」

死死抱住他的脚,我呜咽不止。

「没,没有……裴九溪中了毒,全靠永安公主的秘药吊着……」

「公子……可以去查……」

孟辞衍目眦欲裂:

「当真?」

「若再骗我,杀了你。」

裴九溪中毒的消息不难打听,我只能祈祷他跟随孟伯简,还不清楚我们遇刺的原委。

死命地点头,我泪眼婆娑。

终于,胸口的重压消失。

生怕引来兵丁,孟辞衍冷冷擒住我:

「跟我走。」

孟家在青州有暗卫和线人。

想来是为孟伯简出使做的准备。

谁知不过三句话,永安公主便动手杀了人,一日不曾耽搁。

我们一行人装成来北地做生意的货郎,混出了城。

待马车临近肃州,我才敢小心翼翼地问他。

「公子为何会来青州?」

我递上怀里的干馍。

「自然是担心谨娘出事,千里迢迢来寻你。」

孟辞衍正望着不远处的肃州城墙愣神。

接过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

声音湿冷冷的黏腻。

满嘴鬼话。

戒严的肃州城门为孟辞衍开了一条口子。

一支冷箭滑过。

开门的兵丁应声倒地。

轰隆隆。

接应的荆无名一把扯开身上的伪装,中门大开。

霎时间,埋伏已久的永安军一冲而上,如天降神兵。

「是裴将军!」

「是裴九溪回来了!」

越来越多的兵士扔下手中的刀剑,不再抵抗。

整个肃州城安静如昔,唯有铁甲行过长街铮铮。

百姓不曾慌乱,孩童不曾哭喊。

统帅府燃起熊熊大火。

裴长风大势已去。

永安公主早在城中发现了孟辞衍的踪迹。

她暗中监视,用最少的人和血,破了肃州城。

永安军和镇北军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条蜿蜒的长龙。

刀剑围困。

孟辞衍双目赤红,盯着一骑快马由远及近,飞驰而来。

裴九溪一身银甲,赫然坐于马上。

「贱婢,贱婢,贱婢!」

雪光锋利,横在我的脖颈处,越贴越近。

「裴九溪!」

「你知不知道这贱婢曾夜夜在我身下——」

被逼入绝境,孟辞衍彻底陷入癫狂,满嘴喷粪。

可惜他话未说完,猛地吐出一口血。

钳制一松,我跪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他捂着嘴发指眦裂,不可置信地指着我,仍捂不住喷涌而出的血水。

孟辞衍到死也难以相信,会吃下自己送出的毒药。

房里最温柔恭顺的小雀儿竟敢毒杀主子。

他太小看我。

自以为搬出圣上、谋逆之词,用一个平妻之位引诱。

恩威并施,就能唬得小丫鬟听之任之。

可我们小百姓最是现实,才不管上头哪个做皇帝。

我们只想吃饱穿暖,不流离,不失所,不担惊受怕日夜恐惧。

哪里的日子好过,就去哪里。

我从未想过要害裴九溪。

这药,一开始就是为他留的。

事到如今,我终于可以放声痛骂:

「你这个只会欺负女人的软蛋!」

一位女将嗤笑出声,一刀戳进了他的髀股。

「世道艰难,活下去都成了奢望。谁还会在意那点可笑的贞洁。」

「京都来的小绵羊以为说这些,会让咱们女人无地自容吗?简直可笑。」

「锦绣窝里的公子哥眼里只有裤裆子这点事,待咱们打进京都,好好教教他们。」

一刀。

一刀。

又一刀。

孟辞衍哐当倒了下去。

眼珠突出,人抽搐几下,身下臭味散开,渐渐没了气。

裴九溪翻身下马,朝我伸手。

「宋谨玉,你骂得也忒文雅了。」

再见裴九溪,是在阿梅姐姐的馄饨摊上。

他重掌镇北军,忙得脚不沾地。

距离肃州一面,已过去多月。

「宋谨玉, 我没有要娶孟新月。」

「咳咳……」

我没有想到, 他第一句话会是这样。

一口馄饨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生生憋红了脸。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裴长风贪恋权势,见永安公主一个女人也能成事,萌生了反心。

相府行事高调,在朝中树敌颇多, 早已令皇帝薛崇生厌。

他们一拍即合, 狼狈为奸。

孟伯简拿三姑娘作筏子, 在皇帝面前举荐裴九溪出使北地。

实则等他出了京, 裴长风便可行一路刺杀之便。

即使裴九溪命大,能活到青州。

他当真对朝廷忠心, 永安公主不会放过他。

若他与永安军勾结, 还有我这个丫鬟给他下毒。

横竖都是一个死。

待这个弟弟没了,裴长风独掌镇北军,便可起兵割据。

孟家在京都里应外合, 拥立新主。

这一手好算盘,偏巧顺了裴九溪的意。

他装了许久的瘫子,佯装起复心切, 顺势同三姑娘演了一场戏。

为的就是从京都脱身。

又偏巧他命硬, 一环接一环也没能让阎王爷收人。

他投效永安的消息一到京都, 皇帝迁怒保举的孟家父子。

这才把他们打包送来了青州劝降,幻想着用虚无缥缈的封赏就能从永安手中拿回北地。

孟辞衍还算聪明, 他乔装打扮不曾露面,孟伯简死后立刻逃去肃州也算明智之举。

然而青州铁桶一块,永安公主早已获知他们的形迹。

将计就计,打开了肃州的城门。

「怎么能同公主讲是我的丫鬟?你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

裴九溪委屈不已,誓要我给个说法。

我轻声道:「又没正经拜堂,不算夫妻。」

他双手抱胸, 轻嗤出声。

「拜, 今晚就拜。你可别找什么——」

「好。」

永安公主道, 安内先攘外。

再过几日, 先头军预备直挑蛮夷。

我也会随军。

今晚就很好。

「借口——啊?」

这回轮到他愣住了。

「裴九溪, 我很喜欢你。」

我抬眸,直视他的碧波一样的眼睛,里面有我的倒影。

裴九溪很好,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人生苦短,我不再执着于那些微妙的自卑, 隐秘的怨恨。

我想堂堂正正地做一回宋谨玉。

他脸红了一瞬,随即认真道:

「宋谨玉, 我也很喜欢你。」

下一瞬, 他飞快地凑上来亲了亲我的脸颊。

「我,我先回去准备!」

阿梅姐姐来为我添汤。

她过了从前扎两条长辫的年纪, 早已梳上妇人的发髻。

饱经风霜的脸上道道沟壑,却有种别样的美。

坚韧,勇敢,像生生不息的野草。

她像儿时一样来捏我的脸颊。

「小玉儿也要成亲了。这日子啊, 是越来越有盼头。」

是呀。

远方日出山坳,春光不问人间悲喜。

霸道地,温柔地照拂在每个人身上。

来源:小蔚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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