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重器:百年中国商战传奇——第四回 长风破浪(1)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9-07 12:04 1

摘要:唐廷枢说:“眼下,运漕已告一段落。下一步我们要筹划如何才能进入洋商垄断之航线,分夺其利,以充实局中资本,方不违李中堂设局本意。”

作者:李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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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亲自札委唐廷枢为招商局总办,统筹全局。徐润、盛宣怀、朱其昂、朱其诏为会办,各分管一隅。

招商局里,五人正在秘密筹划着如何拓展招商局业务的办法。

唐廷枢说:“眼下,运漕已告一段落。下一步我们要筹划如何才能进入洋商垄断之航线,分夺其利,以充实局中资本,方不违李中堂设局本意。”

“分洋商之利,谈何容易?”朱其昂皱着眉头,甚为担忧地说,“我敢拍着胸脯担保,只要咱的船一进入他们的航线,他们必然就会猛跌运价来倾轧我们。”

朱其诏也说:“不错。就像前一段太古和旗昌,运价都跌破了1两银子,要照这样的运费,亏都亏个底朝天,还拿什么去分夺人家的利润?”

“二位说得确有道理。”徐润看了他们兄弟一眼,淡然一笑,“但忽略了一点,试看今日的太古和旗昌,他们两家一起把上海至九江的运价抬高到10两银子。这其中的利润不用我说,相信诸位都会算得明白。”

“战而后能守,守而后能和。”盛宣怀插道,“景星在这个时候提出分夺洋商之利,莫非是想‘以战促和’?”

“杏荪说得好——就是以战促和。”唐廷枢双眉一挑,“如果我们不用实力把洋商的航线撕开一道口子,他们就绝不会心甘情愿地接纳我们。”

徐润说:“我们就是要逼着他们认同招商局的存在。”

唐廷枢说:“我们已购得‘伊敦’‘永清’‘福星’‘利运’四船,在闽局承领‘海镜’一船,现在可投入营运的船只共有五艘,这个数量远不足与洋商争锋。我和雨之自入局以来,共募集股银47万6千两,用以购买船只、栈房。我准备克日即致信英国船厂,再新购一至二艘货船,再加上我从怡和带过来的‘洞庭’‘永宁’二船,则共有八至九艘。另外,请杏荪再函催一下闽局,让其‘琛航’‘大雅’尽快赴沪,待局中凑齐十船,便可奋力一战。”

朱其昂和朱其诏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

徐润说:“景星和我的诸多商友得知我二人已加入招商局,特从各地纷纷来函商请在当地增设分局。目前除上海总局及天津分局之外,牛庄、烟台、福州、广州、厦门各地将陆续增设分局。乘此士气大振之时,与洋商争胜的把握就又大了一分。”

盛宣怀想了想:“我们准备从哪条航线入手呢?”

徐润说:“长江航线经由南京、九江、汉口、最后到达宜昌,沿途贸易繁荣,商贾众多。这也是太古之所以一入手就从长江开始向旗昌发起攻势的原因。我的想法是,咱们也先从长江开始。”

唐廷枢把目光望向朱其昂兄弟说:“不知云甫、翼甫二位兄台意下如何?”

朱其昂嘿嘿一笑说:“景星啊,要说运漕我二人还能说出个一二,可提到揽载,真就是茶壶里煮饺子——有嘴倒不出……你就别让哥哥难堪了。”

“云甫兄言重了。”唐廷枢淡淡一笑,环视了一眼众人说,“我同意雨之的想法。但有两个细节之处一定要做到:一是太古新开辟的牛庄至汕头,以及怡和的上海至福州,这两条航线我们暂不派船。二是除了分出两艘船走津沪航线外,剩下的全部集中在长江航线之上。”

盛宣怀和徐润纷纷点头,他们已经领会到了唐廷枢这种策略的深层含义:表面上对怡和、太古示好,实际上却要利用他们和旗昌之间的矛盾。与此同时,充分调动招商局的有生力量先给旗昌以迎头一击。怡和实力雄厚,太古是初生牛犊,此时只有旗昌已元气大伤,再也经不起任何惊涛骇浪了。

“招商局的两艘轮船已经开进了我们的航线。”旗昌洋行里,迈克向福士汇报着最新的航业动态。

福士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招商局的船开进了长江?”

“是的。”

福士强忍着愤怒:“他们的运费是怎么制定的?”

迈克说:“10两。跟我们和太古共同执行的一样。”

“不行。我们必须马上通知太古联手降价,要趁他们立足未稳的时候给他们以致命的打击。”福士走到桌前,翻出信纸,以极快的速度写完了信,递给迈克说,“你马上把这封信交给威廉·兰。”

“好的先生。”迈克接过信,匆匆走出房门。

福士觉得这件事很好笑,一是他没有想到徐润会加入招商局,二是一家中国轮船公司居然如此自不量力,敢公然去摸老虎的屁股。虽然同太古一战让旗昌饱尝亏折之苦,虽然陈煦元等中国买办都大举退出,但这些都不能成为旗昌被人小觑的理由。

他颇为自嘲地笑了一下,心里说:“徐润……你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的。”

格致书院的一间教室里,唐廷枢站在讲台前,在黑板上写下“自强不息”四个字,又在下面翻译成英文。转过身,高声读道:“To make unremitting efforts to improve oneself,to strive continuously to make new progress.”

台下年轻的中国学生们,也异口同声地随着他大声朗诵。

唐廷枢说:“自强不息,是说我中华民族之精神,如天体之运行,四时之更迭,永不停息。《老子》曰:‘自胜者强’。能战胜自己的人才是强者。尧、舜‘一日万机’,文王‘日昃不暇食’,孔子‘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此皆是古圣先贤自强不息之证。《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在座的诸位同学,都应该效法圣贤,将中华民族自强不息之精神薪火相传,发扬光大。格致书院虽以学习制造机器、电气化学、纬舆图等西学为科目,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其中的道理大家要仔细去体会。”

他的话刚说完,清脆的下课铃声就敲响了,唐廷枢合上教材,对学生们说:“今天的英文课就先上到这里,大家回去之后,要记得温习课堂上所讲授的内容,做到温故而知新。”

学生们整齐划一地答应了一声,彬彬有礼地目送唐廷枢离开。

唐廷枢刚出了教室的门,就看见徐润和郑观应在不远的地方朝他点头微笑。他觉得有点诧异,随即赶紧走了几步,来到两人面前:“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徐润说:“有一会儿了,看你正在上课,就没去打扰你。”

郑观应故意揶揄道:“堂堂格致书院的董事,怎么也当起教书先生来了?”

唐廷枢说:“书院的英文教师患了风寒,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我就过来帮忙带几天课。”

徐润苦笑着说:“陶斋一大早就到商局找你,我说你在书院,这不,二话不说,愣是把我也拽来了。”

唐廷枢笑了笑:“能让陶斋这么着急的事一定非同小可。”

郑观应不动声色地说:“你把招商局的船驶进长江的第一天,福士就写信告诉威廉·兰了。紧接着,旗昌、太古一起把运费降低了一半。你不仅没有因为他们骤降运价而把船驶离长江,反而又增派了两艘,并把运价压得更低。这才让我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想‘以战促和’,就像曾经太古对付旗昌一样,不知我猜得对不对?”

“郑陶斋就是郑陶斋,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唐廷枢指了一下不远处的一座凉亭,示意一起去那里说话。

凉亭正中一张石桌,四周遍立四个石凳,三个人在石凳上坐下,郑观应第一个开口说:“景星的举措我大体上虽能猜到几分,但还是有几处不甚明了,还望二位能为我解惑。”

唐廷枢和徐润互望了一眼:“陶斋有什么话但问无妨。”

郑观应合上手中的折扇放在石桌上,略作沉吟说:“以战促和,是一记险招。若欲施展,必须有充足的资本为后盾。不知招商局的资本相比于旗昌、太古如何?”

唐廷枢说:“太古、旗昌资本雄厚,招商局自是难以匹敌。朱其昂丢给我的摊子,已经亏累4万有余。雨之和我两月间,又筹得股本47万余两。若再购进新船、码头、栈房之后,还会略有些盈余……”

郑观应稍作盘算:“依我看,盈余不会超出10万两。以勉强10万之数,去同两大洋行争衡,这应该……不是唐景星的行事风格。”

没等唐廷枢回答,徐润便抢在前面说:“我和景星合计过,在与洋商跌价争衡期间,再继续筹集资本。办法有三:一是募集商股,尽快筹得一期股本100万两;二是禀请李中堂,请拨借官款以补当前商股之不足;三是向钱庄、票号借贷。依此三条,当可与洋商奋力一搏。”

唐廷枢深锁着双眉:“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在短期内充实招商局的资本,以应对跌价之争。”

郑观应说:“雨之所言不错,但集资需要时间。钱庄利息太高,官款又如镜花水月,变数颇多。假如旗昌、太古拼力倾轧,而招商局的资本又没有如期而至,内无粮草,外无救兵之下,你们又能坚持多久?”

唐廷枢想了想:“招商局并非全无优势可言,可敌洋商者亦有三:我船有漕米装运,而洋船全凭揽载;我局经费、栈房、人工各项成本均比洋商略低;招商局乃华人创办,以本国人揽本国货,在客商之中易于取信。”

徐润也说:“我的船少,但拉货多,他的船多,却拉货少,这也是优势。还有,洋商远涉万里,是为谋利而来,我只需撑过两三个月,他们见不能将我局挤出长江,便自会与我讲和,到时三家共同制定运费,则以战促和之计便可大功告成。”

听了二人的言语,郑观应则略皱着眉头重又打开折扇,缓缓地扇了起来。

唐廷枢豁然一笑说:“陶斋,你也不必过于替我们担心。其实想来想去,这是一场赢了是赢,输了也是赢的战事,再难也要打下去。”

郑观应停下手里的动作:“这话怎么讲?”

唐廷枢说:“洋商是以已得之利倾轧于我,而搭乘轮船的客商又皆是我华人。运价能大减,不也是我同胞大受其益吗?既然这样,我更是乐得与之交战。”

“好,好啊。”听唐廷枢这么一说,郑观应也豁然笑道,“既然你和雨之早已深思熟虑,我之前的那些担忧便烟消云散了。”

三人稍作沉默,郑观应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不过,你还是要把握一个度,别把洋人逼得太急了。他们要是急了,说不定会做出一些过火的事。”

招商局的码头上,一群中国商人正围着一张告示观看。

其中一个青衫小帽的中年商人念道:“中国人乘中国船。招商轮船感恩华商,上海至汉口,运费每吨1两,客位5两每人……太好了,招商轮船,坐咱中国人自己的船去。”念完之后,便喜出望外地朝停泊在码头上的“利运号”轮船走去。

揽载行的伙计们也不失时宜地一边敲着锣,一边高声喊道:“中国人乘中国船。招商轮船感恩华商,所有华商均有大优惠喽……”

另一个商人说:“真的,比太古和旗昌的还低。”

“好啊,咱中国人也有自己的轮船了。走,瞧瞧去。”

一时之间,人头攒动,众客商大包小裹纷纷涌向揽载行的柜台。买票的买票,托运的托运,人流汹涌,络绎不绝。

三艘巨大的军舰借着夜幕的掩护,缓缓地停靠在台湾岛的南端。

天刚蒙蒙亮,借着月光的照射,一队又一队的日本士兵在西乡从道的指挥下,快速登上趸船,悄然驰向岸边,并迅速集合。

西乡面容威严地在队列前停下脚步,冷酷而犀利的目光在士兵们的脸上扫过。他停下脚步,对着统领士兵的三个营官,急促地挥了一下手,低声喝道:“前进。”须臾间,成群的日本兵就在营官的指挥下,向内岛奔去。

过了片刻,阵阵喊杀声传来,西乡指挥着日军大肆焚杀、抢掠。台湾原住民的住地顿时火光冲天,很快便被湮没在了一片火海之中,惨叫和哭喊之声不绝于耳……

天空渐渐泛白,西乡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他指挥一部分日军回船休整,并命令另一部就地修建营房严阵以待。

他转过身,朝大海的对面望去,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脸上的喜悦赫然间变成了蔑视。

总理衙门得知日本出兵台湾的消息后,不由大为震惊。一方面向日本政府提出强烈抗议,另一方面,任命沈葆桢为钦差大臣,立即带领轮船、兵器以巡阅为名前往台湾,办理一切海防事宜。

“天杀的倭寇!”李鸿章闻讯后更是勃然大怒,他用手重重地拍在桌案上,“刚刚换约,便颠倒黑白,背信弃义,真是岂有此理!”

盛宣怀在一旁劝道:“中堂息怒……”

“是我太轻信他们了。”李鸿章也觉得自己有些情绪失控,他强压着怒火,满怀愧疚地说,“日本人外表恭敬谦卑,性情却变幻百端,诡诈奸险,让人防不胜防啊。”

盛宣怀说:“中堂不必过于自责。朝廷若不是把海防经费拨给西征,台湾防务也不至于如此空虚,以致让倭寇有机可乘。”

李鸿章的脸上现出深深的忧虑:“从此事可以看出,日本国小谋大,尤为我切近之患。中国若不亟谋富强,别说与西洋争衡,就是这小小的日本,谁又能保证日后不能凌驾于我之上。”

盛宣怀说:“亡羊补牢,犹未晚也。日军既已兴师登岸,为今之计,不外两法:喻以情理,示以兵威。”

李鸿章深思了半晌说:“你即刻传我手令,命驻扎在徐州的唐定奎统率十三营淮军精锐火速赴台。一来可以防备战事突起,二来可以给沈葆桢壮壮声势。”

盛宣怀点头说:“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日军是3000人,咱们的十三营兵力对付他足矣。”

李鸿章又嘱咐道:“告诉唐定奎,遇事多和沈葆桢商量。要审时度势,相机而动。”

“卑职明白。”

李鸿章说:“兵贵神速。你马上去上海,调派招商局轮船运载唐定奎部火速赶赴台湾,不能有半点差错。”

“遵令。”

盛宣怀刚要转身离开,李鸿章蓦然又想起了什么:“还有,你让津、沪制造局,把现存的军火弹药全部准备好,随军一同运往台湾。朝廷过去吃亏,总是吃在是战是和举棋不定之上。这一回,哪怕明是和局,我也必须暗为战备。”

上海。轮船招商总局。

徐润步履匆匆地推门走进唐廷枢的公事间,从茶几上拿起一只盖碗,往里面注满茶水,也顾不得体面与否,“咕噜,咕噜”一饮而尽,然后擦了一下嘴角:“渴死我了,说得我是唇焦舌燥。”

“谈得怎么样?”唐廷枢从桌后站起身,也走到茶几旁坐下。

“喜忧参半。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先听好的。”

“宁波商会,苏州商会,均同意用我局轮船运送往来九江、汉口、天津的货物。”徐润边说边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铺在桌上,“这是刚刚议好的合同。”

唐廷枢面露喜色,提起壶往徐润的杯中再次斟满茶水:“能有如此成效,也不枉你唇焦舌燥了。”

“我再说说坏消息。”徐润又喝了一口茶,然后抽出纸的最后一页说,“这是我派人搜集到的旗昌、太古还有怡和的最新运价。汉口从4两降为2两;宁波从2元半降为1元⑴;汉口从4两降为2两;天津从每担6钱降为3钱;汕头去货从2钱降为1钱,回货从4角降为2角半……总而言之,所减均为原价的五折或六折。”

(1)晚清时期实行的是“两”“元”两种货币单位并存的货币制度。

唐廷枢冷冷地一笑:“这已经不是在做生意了,而是想乘我局羽翼未丰之时,一举把我们挤垮。”

徐润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忧虑:“还有,陶斋告诉我:旗昌已与太古就运费一项已正式签订合同,试图合力以倾我商局。价格降到目前的程度,洋行就是意在陷人。”

唐廷枢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了两圈,停步问道:“招股进展得如何?”

徐润说:“仅募得10余万。众商友皆畏洋商跌价倾轧,怕入股之后血本无归。”

唐廷枢说:“函告总局各部及各分局:继续争取各界华商的支持。”

徐润说:“虽说如此,只是局中资本就要亏折殆尽,恐怕难以支撑到洋商主动让步。”

唐廷枢略作沉吟说:“我这几日就去天津,禀请李中堂借拨官款,以暂渡眼前难关。”

“这样最好。”徐润喝了一口茶,用袖口抹了一把嘴,“我再多走几家亲友,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再募集些股份。”

“对了雨之,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唐廷枢想到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杏荪从天津回来了,你来之前,他刚刚从我这儿走。”

徐润问:“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唐廷枢说:“不错。日本悍然出兵犯我台湾,李中堂的意思是租用局船运送军队、弹药去台海布防。我看,可派‘伊敦’‘永清’‘利运’三船担此重任。具体如何调配,你仍需仔细筹划,寻求一个两全其美之法:既不能延误运兵,也不能耽搁正常营运。”

徐润迅速站起身,专心致志地在墙上的航线图和航程时刻表上看了半晌说:“合理调配似不成问题,只是……”

徐润皱着眉,似乎有难言之隐。

唐廷枢了解徐润,如果不是遇到真正的为难之事,他是不会这样欲言又止的。想到这,唐廷枢忙说:“雨之,你我二人还有什么不能说?”

“好在杏荪不在,他若在场,一定会觉得我的这番话不合时宜。可要不说,更是如鲠在喉。”徐润字斟句酌地说,“我的意思是说,万一局船在运兵途中遭遇什么险情的话,我们就都难辞其咎了。”

唐廷枢顿时明白了徐润的意思:“你是指‘保险’?”

徐润点点头:“局船现无任何保险,这一直是我的一大心病。保险业俱被怡和、保家行等洋商垄断,华商尚无专门经营船舶保险的商号。洋行嫉妒我局,或是直接拒保,或是漫天索价。平时运送客货只能提醒船长、管轮倍加小心,尽力避免人为过失给船只造成损毁。但此次运兵则不同,一旦两国开战,局船被毁,或是被敌方所获,这损失与责任该由谁来承担?”

唐廷枢的双眉也渐渐紧锁在了一起。

徐润继续说:“国家有难,理应先思报效。但商局之船,是集众商之资所购。你我被推举为商董,自然当为商人利益着想。可目前之事,真是进退两难呐。”

唐廷枢想了想说:“保险的事,的确是重中之重。西洋惯例是,商人轮船为国家冒危出险,则国家给予承保,商人自可不必担忧。如果放在我们这里,恐怕难以推行。”

徐润说:“这就难办了。”

唐廷枢思忖了半晌,终于开口说:“我看不如这样,我到天津后,把此事禀告李中堂,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权宜之计。倭寇犯我台湾,仍需官、商同仇敌忾,然而兵事一发,瞬息万变,绝不能因为没有保险而使运兵有丝毫延误。”

徐润站起身说:“那好。运兵的事,我马上就去找杏荪商议,你放心,绝不会误事的。”

天津。直隶总督行馆。

“我从日本商社得到的消息说:日本政府已经定购英商轮船二艘在长崎装运士兵,并托人在上海继续添购轮船。”唐廷枢满怀忧虑地对李鸿章说,“他们如此处心积虑谋我国土,还望中堂小心呐!”

“以我沿海兵力兵饷,虽无必胜把握,但也不会让他们轻易得志。”李鸿章颇有信心地双眉一展,“运送淮军入台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唐廷枢说:“‘伊敦’‘永清’‘利运’三船已随杏荪平安驶抵扬州。杏荪来函说,已和唐军门商定,淮军将士共分三批赴台。第一批已驶离扬州,第二批仍需三船之数。至于第三批用船多少,再另行函告。”

李鸿章点头说:“总之,切记两条:一是要确保船只的安全;二是天气炎热,船上不宜过于拥挤,以免将士们过于劳顿,而不利于我军作战。”

“请中堂放心,廷枢必当全力协助杏荪,以确保运兵之事不出任何差错。”唐廷枢略作停顿,“中堂,我还有事需同您商议。”

李鸿章问道:“是不是洋商大跌运价,商局有些吃不消了?这些我都听说了。”

唐廷枢说:“中堂所说只是其一。”

“噢?”

唐廷枢说:“中堂刚才既说到安全,廷枢以为,人为之患犹可避免,但天灾、水火、战争之险却难以预测。从朱其昂手中接过招商局,方知局船无一保险。您想想,局中现已购得轮船八艘,除‘伊敦’用银3万外,余者皆10万上下。设若有一船遭遇险情,则商局一年获利,都难以弥偿损失。华商尚无经营保险之商行,洋商却又妒忌我局,不给我船保险。我和雨之思来想去,目前似乎只有一个办法可行。”

李鸿章直言不讳地说:“你要我怎么做?”

唐廷枢字斟句酌地说:“请中堂上奏朝廷,参照西洋之例,给局船参保。以此次运兵而言,局船倘被敌兵劫获,被敌炮所毁,则可照单赔偿。”

李鸿章的双眉渐渐拧在了一起,沉吟半晌说:“景星啊,这件事恐怕不好办。”

“廷枢明白。”唐廷枢明白李鸿章的苦衷,招商局能得以设立,能在中国这片贫瘠落后的土地上出现就已经是开千古未有之局了。要是李鸿章再能让朝廷承保招商局的轮船,简直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但无论怎样,他总得试一试。

“明白就好。”李鸿章叹了一口气,又想了想说,“能不能让华商自筹股份,咱们也开个保险公司。一来可以为局船上保险,二来也可以受理其他华商的保险的生意。”

唐廷枢的目光一亮:“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李鸿章哈哈一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天天想的都是轮船。”

唐廷枢说:“这就让廷枢更加惭愧了。中堂心系国民,不知要想多少事,但无论当局还是旁观您都心清目明。”

李鸿章淡然一笑:“我知洋商倾轧的厉害,你和雨之所募集的股本已购买船只、栈房,现在已经应接不暇。我想先从津海关、东海关各拨银10万两以资商局周转。”

唐廷枢忙起身施了一礼,长出了一口气说:“多谢中堂!廷枢现在只觉得全身气力顿时为之一舒。”

在盛宣怀、徐润的周密安排下,第一批赴台的3000名淮军士兵,配备精良的枪支、弹药,乘坐招商局的三艘轮船安全抵达澎湖。随后换乘小舟,神不知,鬼不觉地悄然登陆。沈葆桢亲自把唐定奎接进自己的营房。

二人稍作寒暄,沈葆桢便指着桌案上摆放的地形图,简要地向唐定奎介绍台湾全岛的防务状况:“唐军门,我准备在府城与澎湖之间增设炮台,安放西洋巨炮;陆上防务南北二路已分别由台湾镇总兵、台湾兵备道统摄;海上防务以‘飞云’‘扬武’‘安澜’‘清远’‘镇威’‘伏波’六舰常驻澎湖。命‘福星一号’驻台北,‘万年一号’驻厦门,‘济安一号’驻神州。另一方面,派兵开通原住民部落地区之间的道路,并派员招抚各处番社,以期能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共抗倭寇。”

唐定奎说:“幼帅布置精当周详,可谓万无一疏。标下又带来洋炮二十尊,火药四万磅,还有先期驰援的六营淮军,余下七营将乘招商轮船分批赴台。中堂还转告诉幼帅,若觉兵力不足,则另有南北洋精练枪队5000名随时整装待发。”

沈葆桢轻拍了一下桌案,不由喜出望外:“好!有中堂鼎力相助,台士气民心必然为之大振。”

唐定奎问道:“倭寇最近有何动静?”

沈葆桢说:“他们也在兴建道路营房积极备战。这一段时间我跟西乡交涉了多次,但毫无进展。对方一味闪烁其词,实际上却毫无退兵之意。若无大批劲旅增援,虽唇枪舌剑却难收半点功效。”

唐定奎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地图,看了片刻,然后把手指按在了上面的一处:“幼帅,标下所率之部是不是驻防在此地较为妥当。”

沈葆桢把目光锁定了唐定奎手指的地方:凤山。

“我也是这个意思。”沈葆桢点点头,钦佩地说,“凤山一旦被我军抢先占据,便可与现在台防之军犄角互倚,遥相呼应,形成猛虎威慑豺狼之势,可让倭寇陷入进退维谷、内外交困之境。”

“来人!”唐定奎低喝了一声。

“在!”一个淮军营官迅速出现在营房门前。

唐定奎说:“传令下去,全军即刻抢驻凤山。”

“是!”营官一转身跑了出去。

为了给招商局的轮船投保,唐廷枢一边和徐润暗中招募股份为自设保险公司做准备,一边努力争取让洋行来承保,从而最大限度地降低轮船的风险。他甚至知道,对洋行不必抱有太大希望,他们的投保条件一定极为苛刻。即便如此,他还是愿意试一试。

上海怡和洋行。

约翰逊用一只银制小勺一边搅拌着手里的咖啡,一边对唐廷枢半真半假地说:“坦率地说,你和招商局真的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

唐廷枢淡淡地说:“我局以本国之船,装本国之货,系本分之事。我真的不知道,究竟哪里麻烦到约翰逊先生了。”

约翰逊把拌好的咖啡放在唐廷枢面前,作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说:“我们经营津、沪航线在先,你们在后。先来后到,有主有客,做生意总得有个规矩吧?”

唐廷枢说:“我朝道光、咸丰年间便有沙船往来津沪。请您告诉我,到底谁先谁后,谁是主谁是客?”

约翰逊有点无奈:“我们换一个话题。你不觉得你用曾经在怡和学到的知识反过来同我们竞争,这对我们难道不是一种伤害吗?”

唐廷枢说:“我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没有竞争,人类就不会有进步。”

约翰逊苦笑了一下:“老实说,我还是由衷地感谢,你没有在上海至福州这条航线上派船来抢我们的生意。”

唐廷枢半真半假地说:“您不需要谢我,这只是因为我们眼下的船太少,实在无船可派。”

“言归正传。我们还是来谈今天的生意吧。”约翰逊无奈地耸了耸肩,“你是想在我这里为招商局的轮船保险?”

唐廷枢点头说:“贵行开设的谏当保险公司拥有很好的口碑,所以我想咱们可以合作。”

约翰逊走到自己的办公椅旁坐下来,把身体舒适地靠在厚厚的椅背上,略作思忖说:“我有一个条件。”

唐廷枢说:“希望您的条件不会太苛刻。”

约翰逊用一种带有挑衅的目光逼视着唐廷枢:“如果想同我们合作的话,除非把挂在贵公司轮船上的龙旗摘下来,然后我们再来谈保险费的问题。”

唐廷枢怔住了,他没有料到对方会提出这种无理要求。陡然之间,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他“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强压着怒火说:“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我的国家。”

“对不起,景星,我收回刚才所说的话。”约翰逊似乎早就预料到对方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口中却还假装真诚地说,“我只不过是想跟你开一个玩笑。”

唐廷枢冷冷地说:“这种玩笑是不能随便开的。如果有人不让你们的船悬挂英国国旗,你会怎么想?”

“Sorry.”约翰逊轻拍着唐廷枢的肩膀,请他重新坐下。

“为中国轮船保险,这对于我们而言是没有先例的……”约翰逊装腔作势地说。

“开出你的条件。”约翰逊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唐廷枢打断了。

“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约翰逊找出一份保险资料看了看说,“第一,每艘船的保险金额不能超过1.5万两,超过的部分你们自行承担风险;第二,保险期限是15天……”

“对不起,我不想再跟你浪费您时间了。”唐廷枢还没等约翰逊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他的办公室。当他跨出房门的瞬间,听到了背后约翰逊那象征着胜利的笑声,一股巨大的悲怆迅速袭遍了他的全身。

西乡像往常一样,带着一名营官,趾高气扬地来到沈葆桢的驻地。当他的脚刚刚迈入大厅的一瞬间,军人的直觉告诉他,一种悄然而至的危机不知从哪里涌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

“西乡将军,别来无恙。”沈葆桢见到西乡,冷冷地打了一个招呼。

“沈大人,你好。”西乡边说边打量了一下厅内,他蓦然发现今天与往日不同,一位剑眉虎目,威风凛凛的军官侧立在沈葆桢的右侧。两个全副武装,虎背熊腰的武弁,从外面进来,神情肃然地守在了大门的两侧,切断了他的退路。

西乡心中一凛,随即故作镇静地说:“沈大人,这是不是有违贵国礼仪之邦的待客之道啊?”

沈葆桢冷笑道:“你们在主人的境内烧杀掳掠,这是哪家的为客之道?”

西乡狡辩说:“这个问题我已经重申多次,大日本帝国的公民被台生番⑵杀害,西乡此次率兵而来是为惩办凶手。”

(2)指台当地的原住民部落。

沈葆桢说:“被台湾原住民所杀的是琉球人不是日本人。琉球是我国属邦,此事是我国内政。你们出兵干涉我国内政,犯我国土,杀我民众,这不是侵略又是什么?”

“琉球人是日本人的后裔,自然要算日本人。况且,生番是贵国政教不及之区,不能算是贵国属民。”

“我国政教不及之区可就大了,俄、美、法、意诸国都是,你们为何不出兵进犯?”唐定奎冷笑了一声,“长期在我国境内定居,即我国属民。”

“这位是……”西乡面带疑惑地上下打量着唐定奎。

“忘了给你们介绍。”沈葆桢此时才站起身说,“这是我淮军铭字营的唐定奎提督。”

“淮军是什么时候来的?”西乡的心里暗自一惊,表面却看不出有丝毫变化,他伸出手说,“久闻淮军大名,今日得见,是西乡的荣幸。”

唐定奎没有跟西乡握手,只淡淡地说:“听说西乡将军英勇彪悍,有朝一日,我定当领教。”

西乡缩回手,尴尬地笑了笑,对沈葆桢说:“沈大人今日找我来,不会只是为了这些老生常谈的话题吧?”

沈葆桢的面色骤然一变,目光中透出一股逼人的寒气:“当然不是。我是想告诉西乡将军一句话:限你在10日之内无条件撤军,若在这一期间肆意妄为,本督定当致罪声讨!”

西乡没有料到对方会采取这样的强硬态度,稍一迟疑,便马上说:“沈大人,这是提醒还是警告?”

“这二者间并无分别。”沈葆桢冷冷地说了一句,也不等他答话,而是对守门的两个兵勇大喝了一声,“送客。”

两个武弁一左一右地来到西乡的两旁。

“非常高兴和您的会晤。”西乡微微地向沈葆桢恭了一下身体,然后带着自己的营官匆匆离开。

刚刚回到营房,西乡就接到了另一名营官的禀报:“将军阁下,凤山一带突然发现大股清军,正在离我军二里之外驻营。”

西乡猛然一惊:“有多少人?”

营官回答:“具体情况正在打探。不过从烟火、帐篷的数量来推算,应该在3000人左右。”

“知道了。”西乡挥了挥手。

“将军阁下……”这名营官刚刚下去,另一营的营官又进来禀报,“蔓延我军中的疫情没有得到很好地控制,而且愈演愈烈。今日统计,因病而死的士兵累计已达500人。”

“什么?!”西乡惊得蓦然站了起来,心想:中国派军队驰援台湾,这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不然的话,沈葆桢的态度不会如此强硬。此时敌情尚不明确,而流行在军中的霍乱却让自己白白损失了众多的兵士,于士气大大有损。此时如果贸然开战,不一定能占到便宜。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以静制动,先把信息传回京都,并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西乡迅速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对营官说:“立即把染病的官兵隔离起来;然后传我的命令:全军退守龟山,保持高度警戒。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驻地。”

“是!”

来源:雪忆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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