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里人都叫她大妮子,大名杨兰芳,在西杏村嫁给了李二狗。嫁进来的时候整个村子就跟看外星人似的,十里八村的人都来看新娘子。
村里人都叫她大妮子,大名杨兰芳,在西杏村嫁给了李二狗。嫁进来的时候整个村子就跟看外星人似的,十里八村的人都来看新娘子。
“你说城里姑娘咋会嫁到咱们山沟沟里来呢?”
“谁知道呢,听说家里不同意,偷偷跑出来的。”
“这李家祖坟冒青烟了吧?二狗那小子上辈子积了多少德?”
议论声不绝于耳,但大妮子脸上那抹羞涩的微笑从没因此黯淡过。她穿着件红格子衬衫,袖口磨得有点白,手指上戴着个银戒指,不是那种结婚戒指,像是个小蛇缠在指头上。
婚礼办得很简单,全村人都来了。李二狗那天穿了件新衬衫,他妈硬是从年货钱里抠出来给他买的,标签还贴在后领上,闪闪发亮。
大妮子和李二狗的故事很简单。他下城打工,在建筑工地上干活,一次不小心从架子上摔下来,住进了医院。大妮子是护士,负责照顾他。二狗说,大妮子是他见过的第一个笑起来眼睛会变成月牙的姑娘。
院子里晒着半筐花生,有只麻雀落在上面,啄了两下就飞走了。大妮子坐在门槛上削苹果,苹果皮一圈一圈地垂下来,像个春天的藤蔓。婚后第三个月,李二狗又下城打工去了,说是等攒够了钱就回来,给她盖新房子。
婆婆从灶房出来,擦着手上的面粉,说:“妮子啊,今晚吃饺子。”
“好嘞,”大妮子把苹果递给婆婆,自己拿起簸箕去院子里捡花生,“多包点韭菜的,二狗最爱吃。”
婆婆的眼神黯了一下,但还是笑着点点头。
那天晚上全村停电,大妮子点了油灯。婆婆盯着那跳动的灯光看了许久,突然说:“二狗他爹也是打工去的,说是去广东造房子,一去就是十年。村里人都说他不会回来了,可我一直等着。”
大妮子没接话,只是静静地包着饺子,面皮擀得有点厚,她还不太熟练。
“你知道二狗为啥叫二狗吗?”婆婆又问。
“不知道。”
“他上头还有个哥哥,出生时太小了,没保住。我怕这个也养不活,就给他取个贱名,好养活。”
院子里的狗叫了两声,婆媳俩都往门外看了看,只有月光洒在那半筐花生上。
日子像山里的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李二狗的音信渐渐少了,起初一个月一封信,后来变成两个月,再后来就是半年。信里总是说在工地上太忙,老板扣着工钱不发,等结清了就回来。
村里人又开始议论纷纷。
“我就说嘛,哪有城里姑娘会在咱这穷山沟里待一辈子的?”
“现在倒好,男人跑了,剩下她和老太太相依为命。”
“你们小声点,人家大妮子来了。”
大妮子提着篮子从集市回来,里面放着一条咸鱼和半斤猪肉。她面无表情地从议论的人群中穿过,眼睛望着前方,好像那些声音都与她无关。
她嫁进李家的第三年,婆婆病了。一开始只是咳嗽,后来越来越厉害,连下地干活都费劲。
大妮子把婆婆背到镇上的诊所,大夫说是肺病,得上县医院。县医院很远,坐班车要倒两次,再步行三里地。大妮子把家里仅剩的钱都花在了婆婆的药上。
那年冬天格外冷,北风呼啸着掠过山头,卷走了最后一片枯叶。大妮子坐在炕上,一针一线地缝着婆婆的棉袄。灯光下,她的脸上有了皱纹,眼角的笑意也淡了。
院子角落里那口缸开了裂,冰凌从裂缝中生长出来,像结了一层白霜的胡须。
老李家的烟囱里,烟总是淡淡的,邻居们知道那家的柴火不多了。村长媳妇偷偷把自家的玉米面送了一些过去,却被大妮子礼貌地退了回来。
“我们家不缺,二狗前几天托人捎了钱回来。”她撒了谎,脸上的神情却无比真诚。
李二狗失踪的消息是第五年传来的。一个从广东回来的村民说,在那边的工地上发生了事故,压死了几个人,其中可能有二狗。
大妮子听到消息那天,正在院子里摘辣椒。她的手停在半空中,辣椒籽散落在围裙上,像一颗颗暗红的泪珠。
“你… 你确定是我家二狗吗?”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不像一个可能失去丈夫的妻子。
“也不太确定,就是听那边的人说的,有个陕西口音的小伙子,姓李。”
大妮子点了点头,继续摘她的辣椒,动作甚至比之前更加专注。
那晚,婆婆的咳嗽格外厉害。大妮子熬了梨汤给她喝,然后坐在床边,给她捶背。
“妮子啊,”婆婆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还年轻,要不… 你回城里去吧?”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炕上留下一片惨白的光。大妮子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几乎碰到了房梁。
“我哪儿也不去,”她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这里就是我家。”
婆婆咳了几声,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沾湿了枕角。
大妮子比划着说:“等二狗回来,咱们就把那间西屋翻新一下,再开个窗户,采光会好些。”
她知道二狗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但她还是这么说了,因为她看到婆婆的眼里有了光。
村里人都说大妮子傻,守着个没人知道死活的男人,还照顾着个老态龙钟的婆婆,青春都浪费在这穷山村里了。
镇上的砖厂老板来提亲好几次,都被大妮子拒绝了。那老板家里有小汽车,镇上还有三层小楼,在这一带算是数得上的富户了。
“你要想开点啊,大妮子,”村长媳妇劝她,“二狗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你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大妮子照样下地干活,回来做饭,照顾婆婆,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她的指甲里嵌着泥土,手上的倒刺很多,但她手指上那个小蛇戒指始终没摘下来过,虽然已经变黑了。
守寡的第八年,连婆婆都开始劝她改嫁。
“妮子啊,娘对不起你啊。”婆婆颤巍巍地拉着她的手,眼里含着泪水。
大妮子笑了笑,说:“婆婆,您说啥呢,我好着呢。再说了,二狗还没回来呢,我得给他热着饭呢。”
院子里的老梨树又开花了,白花像雪一样落在地上。大妮子在树下放了张椅子,扶婆婆出来晒太阳。
“看,多好看,”大妮子指着那些花,“二狗小时候最爱吃这梨了,您说是不?”
婆婆点点头,眼神望向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妮子在李家的第十五年,婆婆的病情急转直下。
那是个雨天,雨点打在屋檐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婆婆躺在炕上,呼吸很弱,大妮子握着她的手,眼睛都哭肿了。
“妮子,”婆婆艰难地开口,声音细如蚊呐,“柜子… 第二个抽屉… 有把钥匙…”
大妮子赶紧去找,果然在一堆旧衣服下面,找到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钥匙。
“地… 地窖… 我家祖上… 留下的…”
婆婆的话没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手也渐渐冰凉。
大妮子放声大哭,抱着婆婆的身体不肯撒手。村长和几个村民闻讯赶来,好说歹说才让她松开手,把婆婆入殓。
葬礼很简单,村里人都来帮忙。大妮子跪在坟前,额头抵着潮湿的土,许久没有起来。回家后,她坐在婆婆生前常坐的位置上,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雨。
那把钥匙被她攥在手心,她想起婆婆临终前的话,不知道地窖在哪里。
李家的老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了,大妮子住了这么多年,却从未见过什么地窖。
第二天天刚亮,大妮子就起来在院子里找起来。她敲敲打打,听声音是否有空洞,找了整整一上午,却一无所获。
中午她坐在门槛上啃着窝窝头,忽然想起婆婆生前常常一个人坐在东边的杂物房发呆。那间屋子很少有人进去,里面堆满了杂物,灰尘很厚。
大妮子放下窝窝头,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杂物房。她搬开堆积的箱子和农具,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块木板,看起来与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她使劲掀开木板,下面果然有个黑洞洞的入口,通向地下。大妮子的心砰砰直跳,她拿来油灯,小心翼翼地顺着木梯爬了下去。
灯光下,一个不大的地窖呈现在眼前。里面有几个大木箱,上面落满了灰尘。大妮子走近一看,箱子上面贴着封条,已经发黄了。
她颤抖着把钥匙插进最大的那个箱子上的锁孔,转了一下,锁应声而开。
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摞银元和几块金砖。还有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几张已经泛黄的地契和房契。
大妮子愣住了,她完全没想到,在这个穷得叮当响的家里,居然藏着这么多财宝。
箱子底部还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吾儿二狗亲启”。
大妮子的手抖得厉害,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信:
“吾儿: 此为李家祖上所留,历经战乱藏于此。吾与汝父商定,待汝娶妻育子,家族兴旺,再启此物。今汝已娶得贤妻,望珍惜之。若汝不肖,负妻弃母,此物当归汝妻所有,以报她对李家之恩。 ——汝母 李氏”
信的落款日期是十年前。
大妮子捂住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原来婆婆早就知道二狗可能不会回来了,她一直在等,等到确定儿子真的不会回来,才决定把这一切交给她。
消息不胫而走,整个西杏村都炸开了锅。
“谁能想到啊,老李家居然这么有钱?”
“那个破房子底下埋着金山银山呐!”
“早知道这样,我就把闺女嫁给二狗了!”
原来,李家祖上是这一带的大地主,解放前为了避难,把所有的财产都藏在了地窖里。到了李二狗这一代,家里人都不知道这个秘密,只有老太太知道。
大妮子用那些钱在村里盖了新房子,又捐了一部分给村里修路建学校。她没有改嫁,依然住在西杏村,只是日子好过多了。
村长媳妇问她:“大妮子,你现在这么有钱了,干嘛不回城里去啊?”
大妮子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梨树,笑了笑说:“这里是我家啊。”
梨树下,她放了两把椅子,一把自己坐,一把空着,好像在等人回来。
有时候,大妮子会坐在门口,看着远处的山路,眼神里带着期待。村里人都知道,她还在等李二狗。
“傻丫头,”村长摇着头说,“那小子估计早就死了,要不然听说这么多钱也会回来的。”
大妮子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有自己的坚持。
第二年春天,一个陌生男人来到西杏村,问路人李二狗家在哪里。
“你找二狗干啥?”村民警惕地问。
“我是他工友,”男人说,“二狗出了事故,昏迷了好几年,现在才醒过来,让我来看看他媳妇和娘。”
村里人把他带到大妮子家。大妮子正在院子里晾晒被褥,春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
陌生人站在院门口,欲言又止。
大妮子转过身,看到了那个人。阳光下,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像是要看清什么。
“二狗还活着,”那人说,“在广州的医院里。他让我来告诉你,他很快就回来了。”
大妮子的手中还拿着一条被单,风把它吹得鼓起来,像一面白色的帆。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脸上却绽放出了十五年来最灿烂的笑容。
“我知道,”她轻声说,几乎是自言自语,“我一直知道他会回来的。”
院子里梨花飘落,像一场迟来的婚礼的花雨。大妮子抬头看了看那棵老梨树,又看了看蓝天,仿佛在对天地宣告:
“我们家的人,从来不会辜负等待。”
村里人这才明白,大妮子这十五年的坚守,不是傻,而是一种信念,一种对家的责任,和对爱的坚持。
那天晚上,大妮子第一次打开了那瓶藏了很久的老白干,一个人小酌了几杯。月光下,她的脸上有了皱纹,但眼睛却比年轻时更加明亮。
她知道,无论李二狗回不回来,她都已经在这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家。而那把钥匙,解开的不只是财宝的秘密,更是她心中对”家”的理解。
婆婆留给她的,不只是财富,还有一种精神,一种坚守的力量。这种力量,让一个曾经的城里姑娘,在穷山村里扎下了根,开出了花。
如今,西杏村已经大变样了。通了水泥路,建了新学校,村民的房子也一栋栋翻新了。
大妮子开了个小卫生室,给村里人看病。村民们都尊称她为”大妮医生”。每到春天,她门前的那棵老梨树开花时,总会有人来看,人们说那是全村最美的风景。
至于李二狗是否真的回来了,没人知道。只是有村民说,傍晚时分,常看到大妮子家的院子里坐着两个人,一起喝茶看夕阳。
也许,有些等待,终究会有回应。
来源:番茄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