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趟河北承德,说句不好听的,暑假期间,一般人来这还真受不了

B站影视 韩国电影 2025-09-03 07:11 2

摘要:热浪像一块黏糊糊的湿毛巾,把整个山庄捂得密不透风。耳边是导游喇叭里失真的普通话,裹挟着天南海北的方言,还有孩子尖利的哭闹。我拽着儿子乐乐的手,感觉掌心里的汗都能拧出水来。

去了趟河北承德,说句不好听的,暑假期间,一般人来这还真受不了。

热浪像一块黏糊糊的湿毛巾,把整个山庄捂得密不透风。耳边是导游喇叭里失真的普通话,裹挟着天南海北的方言,还有孩子尖利的哭闹。我拽着儿子乐乐的手,感觉掌心里的汗都能拧出水来。

妻子林悦跟在后面,一言不发。从出门到现在,她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被这暑气凝固住了,看不出喜怒,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我知道她在怨我。怨我非要在一年最热的时候,拖家带口地跟着我爸来这么个地方“受罪”。

我爸走在最前面,像一艘破冰船,用他瘦削的肩膀在人潮里奋力开路。他戴着一顶洗得发白的帆布旧帽子,背微微佝偻着,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眯着眼,仔仔细-细地辨认着什么。那神情,不像个游客,倒像个寻亲的。

“爸,要不咱找个地方歇会儿?乐乐快走不动了。”我扬声喊他。

他回过头,额上的汗珠子顺着深刻的皱纹往下淌,眼神里却有种与这酷暑格格不入的清亮。“快了,就快到了。”他说。

这句话,从我们踏上承德的土地开始,他已经说了不下二十遍。

林悦终于开了口,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精准地砸在我心上。“卫东,你问问爸,到底要找什么?这都快中午了,再晒下去,老的少的都得中暑。”她说完,别过头去,用手给睡眼惺忪的乐乐扇着风。

我心里一阵烦躁,像被点着了的炮仗。来之前我就跟她解释过,爸年纪大了,一辈子没提过什么要求,这次就念叨着想来承德看看,说是年轻时留了个念想。什么念想?我问了,他不说,只摆摆手,说“到了就知道了”。

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念想”,就把我们一家三口从千里之外的南方城市,拽到了这个蒸笼里。

我走到我爸身边,压低声音:“爸,到底是什么地方?您给个准话,我用手机导航,准保比您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快。”

他没理我,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一座假山,嘴里喃喃自语:“不对,不对……那会儿这儿没这东西……”他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这是他从我记事起就有的习惯,一遇到拿不准的事,就这样。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假山脚下,一对年轻情侣正头挨着头自拍,女孩笑得灿烂,男孩眼里的宠溺藏都藏不住。我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林悦。她正低头看手机,眉头紧锁,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打着,大概又是在处理公司的什么急事。我们有多久没那样笑过了?我想不起来。

“爷爷,我渴。”乐乐拽了拽我爸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

我爸这才回过神,他蹲下身,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个军用水壶,拧开,小心翼翼地递到乐乐嘴边。“乖孙,喝口水。喝完水,爷爷就带你去找一个……很好看的地方。”

就在那一瞬间,我爸抬头看我的眼神里,我捕捉到了一丝近乎哀求的脆弱。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所有积攒的烦躁和不耐烦,都像被戳破的气球,无声地瘪了下去。

家,有时候不是个地方,是心里一根拔不掉的刺。为了这根刺,我们愿意走再远的路,受再多的苦。

我对林悦说:“你带乐乐去那边亭子坐会儿,买根冰棍。我陪爸再找找。”

林悦抬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爸,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她拉着乐乐走开的背影,在晃动的日光里,显得有些孤单。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远不止是这次旅行。这趟承德之行,不过是把那些平时被生活琐事掩盖住的裂痕,赤裸裸地暴露在了这毒辣的太阳底下。

第一章

酒店房间的空调开到最大,嗡嗡的声响反而让这小小的空间更显憋闷。乐乐早就累得睡熟了,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汗迹。林悦坐在床边,对着笔记本电脑,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屏幕的光映着她毫无表情的脸。

我冲了个澡出来,浑身的暑气被冲掉,心里的燥热却丝毫未减。

“还没忙完?”我没话找话。

她“嗯”了一声,眼睛没离开屏幕。

我坐到另一张床上,能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是我们一起在楼下超市买的。可我们之间,却隔着一条比这房间过道宽得多的河。

“下午……我爸还是没找到。”我低声说。

她敲键盘的手停了。

“卫东,”她终于合上电脑,转过身看着我,“我不是不孝顺。叔叔想来,我二话没说请了年假就跟着来了。可你看看他那个样子,像魔怔了一样。他到底在找什么?你这个做儿子的都不知道,就由着他这么折腾?”

“他不说,我有什么办法?”我的火气也上来了,“他一辈子没求过我什么事,就这么点念想,我能不成全他吗?”

“念想?什么念想需要这么神神秘秘的?”林悦的声音也高了八度,“我今天问了导游,也上网查了。避暑山庄这么多年,翻修过多少次了?他记忆里的东西,可能早就没了!我们这么跟着他瞎转,有意义吗?公司一堆事等着我,乐乐的暑期班也耽误了,就为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念想’?”

“钱钱钱,工作工作工作!你就知道这些!”我几乎是吼了出来,“你有多久没好好看过咱爸了?他头发白了多少,背驼了多少,你注意过吗?他现在就是在跟时间赛跑,你懂不懂!”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的嗡鸣。

乐乐在睡梦中不安地翻了个身,嘤咛了一声。

林悦的眼圈红了,她死死地咬着嘴唇,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知道,我说重了。我们吵架,很少会这样撕破脸皮。

“卫我没那个意思……”我试图解释。

“你就是那个意思。”她打断我,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卫东,你觉得是我不近人情。可你想过没有,我们也有我们的生活。我拼命工作是为了什么?为了这个家,为了乐乐能上更好的学校。你呢?你每天按部就班,觉得生活就该是这样。可生活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她的话像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割着我的心。是啊,她总是那么有冲劲,那么目标明确。而我,好像从结婚后,就渐渐安于现状了。这种安于现状,在她眼里,就是不思进取。

“我累了。”她背过身去,躺下,用被子蒙住了头,“明天,要是还找不到,我们就回去吧。我跟公司那边实在交代不了了。”

我看着她蜷缩在被子里的身影,像一只受伤的刺猬。我们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好好说句话都成了奢望。

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楼下的夜市灯火通明,喧闹声隐隐传来,充满了人间烟火气。可这屋里,却冷得像冰窖。

我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我爸带我去钓鱼。我等得不耐烦,把鱼竿一扔,闹着要回家。我爸当时没骂我,只是指着平静的湖面对我说:“你看这水面,急是没用的。鱼,它有自己的时候。”

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我好像有点懂了。我爸要找的,或许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他的“时候”。

我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隔壁就是我爸的房间。门虚掩着,透出一条光缝。我犹豫了一下,推门进去。

我爸没睡,他坐在桌前,戴着老花镜,正借着台灯昏黄的光,看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很旧的黑白照片,边缘已经泛黄卷曲。

他看得太专注,连我进来都没发觉。

我悄悄走近,看到了照片上的内容。

那是我爸,年轻时候的他,穿着一身干净的旧军装,英姿勃发,笑得比承德的阳光还要灿烂。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姑娘。梳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穿着碎花衬衫,眉眼弯弯,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那个姑娘,不是我妈。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第二章

我像个做贼的,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我爸的房间,轻轻带上门。走廊里的感应灯应声而灭,我整个人瞬间被黑暗吞没。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那个姑娘是谁?

为什么我爸会珍藏着她的照片,还特地跑到承德来,难道就是为了找她?还是找寻和她有关的记忆?

我妈知道这件事吗?

无数个问题像马蜂一样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我忽然觉得,我对我爸的了解,可能还不如一个陌生人。我只知道他是个沉默寡言、勤劳本分的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却不知道,在他被岁月磨平的棱角之下,还埋藏着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回到房间,林悦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只是眉头还微微蹙着。我躺在她身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被敲门声惊醒。是我爸。

“卫东,走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仿佛一个即将去春游的孩子。

我看了眼还在熟睡的林悦和乐乐,心里五味杂陈。我轻手轻脚地起床穿衣,“我陪爸再出去一趟,你们多睡会儿,醒了自己去吃早饭。”

走在清晨的承德街头,暑气尚未完全升腾起来,空气里有种难得的清爽。我爸的步子比昨天轻快了许多。

“爸,”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您要找的,是个人?”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照片上那个……姑娘?”我问得小心翼翼。

他猛地回过身,眼神锐利地看着我,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老狮子。“你看见了?”

我点了点头。

他沉默了。我们站在空无一人的街口,只有早起锻炼的老人悠悠地打着太极。他就那么站着,仿佛一尊雕像。良久,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口气里,有释然,也有无尽的沧桑。

“都过去了。”他说,声音有些沙哑,“我不是来找她。我就是……想回来看看。看看当年我们待过的地方。”

他重新迈开步子,一边走,一边断断续续地讲了起来。

那个姑娘叫苏静,是他下乡时的同乡,也是他的初恋。他们一起在承德的乡下劳动,一起学习,一起憧憬着未来。那张照片,就是他们在避暑山庄里,请一个路过的游客拍的。他说,那天苏静穿了她最好看的一件衣裳,为了拍照,她头天晚上用枕巾把辫子卷起来,第二天就有了漂亮的波浪卷。

“她当时就站那儿,”我爸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歪脖子老柳树,“跟我说,‘卫国,以后不管走到哪儿,你都得记着,这棵树下,有个姑娘等过你。’”

我爸的名字叫卫国。卫东,是我。

我的心像是被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

“后来呢?”我追问。

“后来……后来恢复高考,我考上了,回了城。她没考上,留在了这里。我们通过信,我说等我一毕业,就回来接她。”我爸的声音越来越低,“可我毕业那年,家里出了事,你爷爷病重,急需一笔钱。我……”

他没有说下去,但我已经猜到了结局。命运的剧本,往往就是这么残酷而现实。为了给爷爷治病,他娶了我妈。我妈家境好,拿出的彩礼钱,救了我爷爷的命。

这是一笔交易,也是一辈子的亏欠。对我妈,也对那个叫苏静的姑娘。

“我给她写了最后一封信,把情况都说了。我说我对不起她。那之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了。”我爸的眼角,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他迅速地转过身,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有点酸,这天儿,风大。”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一直以为我爸和我妈是平淡夫妻的典范,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却原来,在这份看似波澜不惊的婚姻背后,藏着这样一个巨大的秘密。我妈她……知道吗?她是以怎样的心情,和这个心里装着另一个女人的男人,过了一辈子?

我们走到了那棵老柳树下。树还是那棵树,只是比照片里粗壮了许多。树下的石凳上,坐着一对晨练完的老夫妻,正分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我爸就那么站着,远远地看着,没有再靠近。

“找不到了。”他轻声说,像是在对我,又像是在对自己说,“都变了。也好,也好。”

我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他要找的,从来就不是那个叫苏静的姑娘,也不是这棵树。他要找的,是他回不去的青春,是他欠了一辈子的那个道歉。

人老了,不是怕死,是怕忘。更怕的是,有些事,想忘都忘不掉。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林悦打来的。

“卫东,你们在哪儿?我跟乐乐吃完早饭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我们……在外面随便走走。你们在酒店等我们,我们马上回去。”

“不用了,”她说,“把位置发给我,我们过来找你。”

第三章

半小时后,林悦带着乐乐出现在了我们面前。乐乐一看到我爸,就挣脱开妈妈的手,冲过去抱住了他的腿。

“爷爷,你找到那个好看的地方了吗?”

我爸摸了摸乐乐的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找到了,又好像没找到。”

林悦走了过来,她看了看我爸,又看了看我,最后目光落在那棵老柳树上。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大概已经从我和我爸的神情里猜到了七八分。

“爸,累了吧?咱们回去休息一下,下午我做了攻略,带乐乐去看看小布达拉宫,听说那里的风景也不错。”她的语气很柔和,像是在商量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家事。

我爸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回去的路上,气氛不再像昨天那样剑拔弩张。乐乐叽叽喳喳地讲着他昨晚做的梦,林悦偶尔应和两句,我爸则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下午,我们一家四口去了普陀宗乘之庙,也就是俗称的“小布达拉宫”。或许是换了个环境,或许是心结稍解,我爸的精神好了很多。他不再执着地寻找什么,而是像个普通游客一样,听着导游的讲解,时不时还给乐乐讲两句他知道的历史典故。

林悦表现得也很有耐心。她给乐乐和我爸拍照,在陡峭的台阶上会主动伸手扶我爸一把,还买了一串佛珠手串,亲手给我爸戴上,说:“爸,保佑您身体健康。”

我爸看着手腕上的珠串,眼眶又红了。他连说了好几个“好”。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红色的庙墙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庄严而祥和。我们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乐乐趴在我腿上,玩着手机游戏。

林悦忽然碰了碰我,朝不远处努了努嘴。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志愿者马甲的老太太,正在给游客指路。她头发花白,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很和善。

“你看她,像不像?”林悦低声说。

我心里一惊,仔细看去。那个老太太的眉眼之间,依稀能看到几分照片上苏静的影子。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也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难道……这么巧?

我爸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直直地盯着那个方向,手不自觉地又开始摸自己的耳垂。

林(yue)看出了我的犹豫,她站起身,对我说:“你陪着爸和乐乐,我过去问问。”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已经走了过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翻江倒海。我不知道自己是希望那个老太太是苏静,还是不希望。如果她是,我爸该如何面对?如果她不是,我爸会不会更加失落?

林悦和那个老太太交谈了几句,然后朝我们招了招手。

我扶着我爸站起来,他的腿在微微发抖。我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汗。

我们走了过去。

“阿姨,这是我公公,他也是承德人,很多年没回来了,想跟您打听个人。”林悦笑着说。

老太太很热情:“哎呀,是老乡啊!行啊,你说,叫什么名儿?我在这边待了一辈子了,这片儿的人,我大多都认识。”

我爸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我替他说道:“阿姨,我们想找一个叫……苏静的人。她大概……也跟您差不多年纪。”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摘下眼镜,仔细地端详着我爸,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疑惑。

“苏静?”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摇了摇头,“我不是苏静。不过……我认识她。”

第四章

(第三人称视角)

张桂芬取下老花镜,用衣角擦了擦。眼前这个男人,瘦了,老了,背也驼了,但那眉眼间的轮廓,依稀还是几十年前的样子。她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他。

魏卫国。

这个名字,像一颗被埋在心底深处的定时炸弹,在沉寂了四十多年后,突然被引爆了。

她认识他,更认识苏静。苏静是她最好的姐妹。当年,她们一起下乡,一起劳动,一起分享着少女的心事。她亲眼见证了苏静和魏卫国之间那段纯粹而热烈的感情。她也记得,魏卫国考上大学回城那天,苏静在村口哭得有多伤心。

后来,他们通了很久的信。每一封信,苏静都会念给她听。信里满是思念和对未来的憧憬。苏静说,等卫国一毕业,就来接她。她要穿着最漂亮的红裙子,嫁给他。

可她们等来的,是那封绝笔信。

张桂芬永远忘不了苏静看到信时的样子。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三夜没出门。第四天,她走出来,眼睛肿得像核桃,人也瘦了一圈。她把魏卫国寄来的所有信和照片,连同那件准备出嫁穿的红裙子,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火光映着她苍白的脸,她说:“桂芬,从今往后,世界上再没有苏静这个人了。”

从那天起,她真的像变了个人。她不再提魏卫国,不再提过去。她嫁给了村里一个对她好的老实男人,生儿育女。她把所有的热情和精力都投入到了生活中,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铁娘子”。她从不抱怨,也从不后悔。

只有张桂芬知道,每个深夜,苏静都会坐在窗前,望着南方的方向,一坐就是一整夜。她心里那道坎,从来就没过去。

几年前,苏静的老伴儿去世了。孩子们都劝她搬到城里去住,她不去。她说,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也要死在这里。她退休后,闲不住,就来景区当了志愿者。她说,这里人多,热闹,看着这些年轻人,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张桂芬看着眼前的魏卫国,和他身边那个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儿媳,还有那个一脸茫然的儿子,以及那个天真无邪的孙子。他过得很好。儿孙满堂,家庭和睦。

她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无名火。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天伦之乐,而苏静却要守着一座孤城,过一辈子?

“你们找她干什么?”张桂芬的语气冷了下来。

魏卫国的儿子,那个叫卫东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敌意,连忙解释道:“阿姨,您别误会。我爸他……他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年纪大了,想回来看看故人。”

“故人?”张桂fen冷笑一声,“四十多年了,现在才想起来看故人?早干嘛去了?”

魏卫国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他只是看着张桂芬,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哀求。

“她……”他终于挤出两个字,“她还好吗?”

张桂芬的心,被他这个眼神看得一软。她想起了苏静常常说的一句话:“桂芬啊,你说这人一辈子,图个啥呢?到头来,不就是图个念想嘛。”

或许,他也是来图个念想的吧。

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她挺好的。就是……前几年,她老伴儿走了。现在一个人过。”

她顿了顿,指了指远处山腰上的一排白墙灰瓦的房子:“喏,她就住在那边的家属院里。你们要是想找她,就顺着这条路上去,第三排,东边第二户就是。门口种了一架葡萄藤的,就是她家。”

说完,她戴上眼镜,转过身,不再看他们。“我还要忙,你们自便吧。”

魏卫国的儿媳,那个叫林悦的女人,追上几步,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想要塞给她。

“阿姨,谢谢您。这点心意……”

张桂芬摆了摆手,打断了她。“不用。我跟苏静是姐妹。我只是不想她再受委屈。”她看了一眼林悦,又看了一眼卫东,意有所指地说,“你们做小辈的,要多体谅老人。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一辈子长着呢,谁没点过不去的坎儿呢。”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汇入了人流。

林悦拿着那个没送出去的红包,愣在原地。她回头看向自己的丈夫和公公,神情复杂。她一直以为,这次旅行是公公的一次无理取闹,是丈夫的一次愚孝。直到此刻,她才隐约感觉到,自己可能触碰到了一段被时光深埋的,沉重的故事。

而魏卫国,只是呆呆地望着那片家属院的方向,像一棵在风中站了太久,已经忘了如何摇摆的老树。

第五章

去苏静家的那段路,不长,但我们走得异常艰难。

我爸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深一脚,浅一脚。我扶着他的胳膊,能感觉到他整个身体都在轻微地颤抖。林悦牵着乐乐,默默地跟在后面。我们四个人,形成了一个奇怪而沉默的队伍。

终于,我们站在了那扇挂着葡萄藤的院门前。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几只麻雀在葡萄架上跳来跳去。门是虚掩着的。

我爸停下脚步,再也迈不动了。他转头看着我,眼神像个无助的孩子。

“卫东,要不……还是算了吧。”

我明白他的胆怯。近乡情更怯,何况是面对一个亏欠了一辈子的人。相见,不如怀念。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就在我准备点头说“好”的时候,林悦却走上前,轻轻地推开了院门。

“来都来了,总要打个招呼吧。”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我惊讶地看着她。我以为,她会是第一个反对的人。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和张桂芬阿姨年纪相仿的老太太,正坐在院子里的一个小马扎上,低头择菜。她穿着一件蓝色的布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痕迹,但那份从容和恬淡,却让她的眉眼显得格外清秀。

她听到声响,抬起头。

当她的目光和我爸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看到她手里的青菜掉在了地上。

我看到我爸的眼泪,终于决堤。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么站着,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等待着审判。

“你来了。”

最终,是她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在问一个许久未见的邻居,“今天天气不错啊”。

我爸点了点头,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进来坐吧。”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指了指院里的石桌石凳,“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喝口水吧。”

她自始至终没有看我,也没有看林悦和乐乐。她的眼里,只有我爸一个人。

我们坐下。她转身进屋,很快就端着一个托盘出来,上面放着几个玻璃杯和一壶晾好的凉白开。

她给我们每个人都倒了水。当她把水杯递给我爸时,他们的指尖不经意地触碰了一下。两个人都像触电一样,迅速地缩回了手。

“这是……你儿子?”她看了一眼我,问道。

我爸点头:“嗯,叫卫东。”

“好名字。”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欣慰,也有掩饰不住的落寞。她又看向林悦和乐乐,“媳妇和孙子都这么大了。你有福气。”

“你……也挺好的。”我爸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只说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

“我挺好的。”她说,“孩子们都孝顺,就是嫌我这儿清净,总想让我搬去城里。我离不开这儿。这院子里的葡萄藤,是你走那年,我亲手种下的。现在每年还能结不少果子呢。”

她的话很平淡,却像一把小锤,一下一下地敲在我爸的心上。

有些话说了就是一辈子,有些话一辈子都说不出口。我爸想说的那句“对不起”,在喉咙里盘旋了四十多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

“俺晓得你为啥来。”她忽然换了句带着当地口音的话,瞬间拉近了某种距离,却也划清了某种界限,“你不用觉得对不住我。那会儿,谁都不容易。你家里的事,后来桂芬都跟我说了。换成是我,可能也会那么选。”

她顿了顿,端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目光望向远方,悠悠地说:“人这一辈子,就像这杯子里的水,冷暖自知。我没怨过你。真的。我就是……有时候会想,要是当初我跟你一起走了,现在会是啥样呢?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路是自己选的,好坏都得自己担着。”

我看着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意。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内心却有着如此强大的力量。她没有抱怨命运不公,也没有沉溺于过去无法自拔。她只是平静地接受了生活给予她的一切,好的,坏的,然后继续认真地生活。

就在这时,乐乐忽然指着我爸,天真地问:“奶奶,这个爷爷为什么一直哭呀?”

一句话,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我爸再也控制不住,他低下头,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了半个世纪的情感,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苏静奶奶的眼圈也红了。她没有去安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任由他哭。

林悦走过去,轻轻地抱住了我爸的肩膀。

我则把乐乐拉到怀里,捂住了他的眼睛。

那一刻,院子里没有声音,只有风吹过葡萄叶的沙沙声,和我爸压抑的、苍老的哭声。

我忽然明白了林悦之前说的,“生活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但我也明白了,有些时候,停下来,回头看一看,不是为了后退,而是为了更好地前进。

第六章

我爸哭了很久,像是要把一辈子的委屈和遗憾都哭出来。苏静奶奶就那么安静地坐着,直到他的哭声渐渐平息。

她站起身,走进屋里,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小包袱。

她把包袱放到石桌上,轻轻地推到我爸面前。

“这个,还给你。”

我爸抬起通红的眼睛,不解地看着她。

她解开包袱,里面是一沓信,信纸已经泛黄发脆。最上面,是那张我们都见过的黑白照片。

“你当年写给我的信,还有这张照片,我一直留着。”她说,“本来想烧了,可烧了两次,都没点着。后来我想,可能老天爷也觉得,这是个念想,不该断了。现在你来了,物归原主吧。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我爸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那些信件,就像抚摸着一件稀世珍宝。

“你……你为什么不回信?”他哑着嗓子问出了那个困扰他一辈子的问题,“最后一封信之后,我等了很久……”

苏静奶奶苦笑了一下:“回什么呢?祝你新婚快乐?还是祝你和别人白头偕老?卫国,我不是圣人。那时候,我恨你。我恨不得你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回信,是我能给自己的,最后的体面。”

我爸的头垂得更低了。

“后来,时间长了,也就不恨了。”她继续说,“我想明白了,你没错,我也没错,错的是那个年月。我们都只是被命运推着走的小人物罢了。”

她的话,像一阵清风,吹散了笼罩在我们心头多年的迷雾。

林悦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此刻,她忽然开口:“苏奶奶,我爸他……这些年,过得也并不好。”

苏静奶奶看向林悦,眼神里带着一丝探询。

林悦深吸一口气,说:“我婆婆,也就是我爸的妻子,是个好人。她很早就知道您的存在。我爸结婚后不久,喝醉过一次,喊了您的名字。我婆婆都听见了。”

我爸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林悦。这件事,连我都不知道。

“我婆婆她……什么都没说。她只是第二天,把我爸那些旧东西,包括他准备寄给您的信,都收了起来,锁在了一个箱子里。那个箱子,直到她去世前,才交给我爸。”林悦的声音有些哽咽,“她说,‘卫国心里苦,别再难为他了。这辈子,就这样吧。下辈子,让他自己选。’”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我一直以为,我妈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却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她用一辈子的隐忍和宽容,守护了这个家,也守护了我爸心底那个小小的角落。

我爸已经泣不成声。他趴在石桌上,像个迷路的孩子。

苏静奶奶的身体也晃了晃,她扶住桌子才站稳。她看着我爸,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同情,有怜悯,也有一丝早已被岁月磨平的爱意。

“姐姐……”她忽然开口,声音颤抖,“你也是个苦命人。”

她口中的“姐姐”,自然是我那已经过世的母亲。

两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因为同一个男人,隔着时空,隔着阴阳,在这一刻,达成了某种和解。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山峦的轮廓变得模糊。院子里的葡萄藤上,亮起了一串串小彩灯,是太阳能的,白天吸收光,夜晚自动亮起,像夏夜的萤火虫。

“都过去了。”苏静奶奶轻声说,“回去吧。天晚了,山路不好走。”

我爸慢慢地站起身,他把那个红布包袱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像是揣着他失而复得的整个青春。

他对着苏静奶奶,深深地鞠了一躬。

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说再见。

有些告别,是不需要语言的。

我们转身离开,走到院门口时,苏静奶奶忽然又叫住了我们。

“等一下。”

她快步走进屋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满了紫红色的葡萄。

“自己家种的,没打农药,甜。给孩子带回去尝尝。”她把袋子塞到林悦手里。

林悦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我们走出院门,身后传来她平静的声音:“以后,别再来了。都好好过日子吧。”

我们没有回头。

下山的路上,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洗刷了整个世界。空气里充满了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我爸一直没说话。林悦把伞大部分都撑在了我爸和乐乐头上,自己的半边身子都湿透了。我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她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往我身边靠了靠。

回到酒店,我爸说他累了,想早点休息。

我和林悦带着乐乐回到自己的房间。乐乐吃着苏静奶奶给的葡萄,含糊不清地说:“奶奶家的葡萄真甜呀。”

林悦帮他擦了擦嘴,柔声说:“喜欢吃,明年我们再来。”

我愣住了。

她看着我,笑了笑,那笑容,像是雨后的彩虹。“我是说,我们一家三口,自己来。就当是……度假。”

我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

“对不起。”我说。

“没什么对不起的。”她把头靠在我肩膀上,“卫东,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些。”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她看到了我父亲的执着,苏静奶奶的通透,还有我母亲的隐忍。这些,都比她电脑屏幕上的K线图和财务报表,要真实得多,也沉重得多。

生活,不只有向前冲的A面,还有需要回头看的B面。

那一夜,我们聊了很多。聊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聊乐乐刚出生的时候,聊那些被我们遗忘在时光里的,温暖的细节。

我们之间的那条河,仿佛在这场雨后,悄然涨起了潮水,填平了那些裂痕。

第七章

第二天,我们踏上了回家的路。

我爸主动提出坐高铁,他说,飞机太快了,他想再慢慢看看沿途的风景。

车厢里很安静,我爸靠在窗边,戴着那顶旧帽子,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但我知道,他没睡。他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红布包袱。那里装着他的过去,他的遗憾,也装着两个女人一辈子的重量。

林悦在用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但她的神情不再像来时那样紧绷。她时不时会停下来,看看窗外,或者看看睡在我身边的乐乐。

火车穿过一个长长的隧道,眼前豁然开朗。窗外是无垠的华北平原,田野里绿意盎然,充满了生机。

我忽然想起一句话: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片海,自己不扬帆,没人替你起航。

我爸用一生的时间,守护着他心里的那片海。而我妈,用她的宽容,给了他一片可以停泊的港湾。苏静奶奶,则选择在自己的岛屿上,种满了葡萄,酿出了生活的甜。

他们都是自己人生的舵手。

回到家,推开门,一切都还是离开时的样子。阳光透过客厅的窗户洒进来,空气中浮着细小的尘埃。这里没有承德的酷热,也没有山庄的喧嚣,只有一种让人心安的熟悉感。

我爸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那个包袱郑重地放进了我妈生前用过的那个樟木箱里,和我妈留下的那些东西,放在了一起。然后,他锁上了箱子,把钥匙交给了我。

“卫东,这个家,以后就交给你了。”他说。

我接过那把沉甸甸的钥匙,点了点头。

生活很快回到了正轨。我照常上班下班,林悦也恢复了她“空中飞人”的状态,但我们之间的交流明显多了起来。她会给我发她在机场拍的照片,我会给她讲乐乐在学校的趣事。我们开始学着分享,也学着倾听。

周末,我会带着乐乐,陪我爸去公园散步。我爸的话依然不多,但他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他不再频繁地摸耳垂,走路的时候,背也挺直了一些。

有一次,我们在公园里,看到一个老头在用智能手机和孙子视频,手忙脚乱,怎么也点不对。我爸走过去,很耐心地教他怎么操作。那一刻,我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他好像真的放下了。

他不再是那个活在回忆里的魏卫国,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享受着晚年生活的老人。他是我爸。

秋天的时候,林悦的公司组织去日本旅行,有家属名额。她问我要不要带上我爸和乐乐一起去。

我问我爸的意见。

他正在阳台上侍弄我妈生前最喜欢的那盆君子兰。他头也没回,笑着说:“不去了。外面再好,也没有自己家好。你们年轻人去玩吧。”

我看着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里,显得那么平和而温暖。

那一刻,我彻底明白了。

承德之行,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它让我重新认识了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也重新认识了我的妻子,和我自己。

有些旅行,是用脚走出来的。而有些旅行,是用心走完的。

晚上,我给林悦回电话。

“爸不去了。他说,家最好。”

电话那头,林悦轻声笑了:“嗯,我知道了。那……老公,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了。”

我握着电话,走到窗边。万家灯火,璀璨如星。

“我一直在。”我说。

是的,我一直在。在这个叫做“家”的地方,在我们共同编织的生活里,在我们必须携手面对的,漫长而琐碎的未来里。

说句不好听的,生活这东西,有时候,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但好在,我们不是一个人在受。

来源:轻舟一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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