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五的阳光从阳台的落地窗撒进屋里,正好照在兰花新长出来的嫩叶上,晶莹的水珠闪着光。
周五的阳光从阳台的落地窗撒进屋里,正好照在兰花新长出来的嫩叶上,晶莹的水珠闪着光。
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图片源于网络,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陈玉茹手里拿着小喷壶,正给叶子雾喷着,客厅的茶几上传来了手机的震动声。
这个铃声很固定,每到周五下午,差不多都是这个时候响。
她放下喷壶,擦了擦手,走到客厅去拿电话。
屏幕上跳着两个字:周凯。
她接起电话,贴在耳边。
“喂。”她先说。
电话那头周凯的声音轻快又熟络,像是理所当然的事。
“妈,忙啥呢?我跟您说一声,这个周末我们一家三口过去。”
陈玉茹没回应,等着他继续。
果然,他没停,语气里全是安排好的口吻:“小宝最近看那些美食视频,看得流口水了,非得要吃大龙虾,帝王蟹什么的。
您周六早上去菜市场转转,买点新鲜的。
你爸牙口也不好,得吃点好的。”
话里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听起来像是下命令。
陈玉茹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手指上还有泥,指尖缩成了一撮。
又是这样。
结婚这些年,周凯一家从起初的客气试探,到后来每个周末常来,再到现在,像点菜一样定好要吃什么走什么流程,一切都像理所当然。
他们把她家当成了免费周末食堂,把她当成了随叫随到的厨子。
电话那头还在说“小宝吃了肯定高兴”,这些话像针一样扎进耳朵,可她心里的火已经一点点被点燃。
“周凯。”她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但很清楚,打断了他。
“我一个月退休金四千二百块。”她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她接着说:“你爸的退休金三千块。
咱俩的钱合在一起,一个月七千二。”
“你说的波士顿龙虾、帝王蟹,一顿下来没一两千挡不住。
我们小半个月的生活费,就为了你儿子一顿饭?”
“这个周末你们想吃什么,自己买,自己弄。
我们这儿不准备了。”
她把话说得干干脆脆,每个字都砸在对方耳里。
电话那头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几秒钟后,周凯的声音变了,轻快没了,带上了被冒犯的恼怒:“妈,您这话也太见外了吧。
一家人吃顿饭,还分这么清楚?”
“我爸的钱不就是您拿着吗?他工资卡不也在您那儿吗?您拿着他的钱不多给我们改善伙食,说不过去吧?以后我还不是要养他?他的钱不就是我的钱了?”
最后一句一出口,像一块石头砸在她胸口,堵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不想再跟他争。
没有意义。
于是,她直接按了挂断键。
客厅又恢了宁静,只剩下挂钟的秒针“嗒嗒”走着。
她把手机扔到沙发上,站着好一会儿,觉得全身的劲都被抽走了。
回到阳台,看着那盆刚喷过水的兰花,叶子上的水珠还在闪,却提不起照料的心情。
大约半小时后,门锁转动,老伴周德海拎着两袋买满菜的袋子回来了,脸上带着满意的笑。
“玉茹,你看我买了啥,今儿市场的排骨挺新的,我买了三根,晚上给你做糖醋排骨。
你不是爱吃这个吗?”他说着把菜往厨房放。
袋子里都是家常菜,排骨、青菜、豆腐,一如既往的普通。
陈玉茹靠在厨房门口,说:“刚才周凯打电话来了。”
周德海一边解围裙一边答:“哦,是说周末过来吃饭吧?”
“嗯。”她看着他的背影,“他说了要吃波士顿龙虾和帝王蟹。”
周德海停了手,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变得为难,带着不赞同。
他擦擦手,走到她面前:“哎呀,你这是干嘛呢?”
语气里全是无奈和责怪。
“孩子嘴馋,随口一说的,你真当真了?要吃就说知道了,等他们来了,我们做什么他们吃什么不就行了?”
“你那样直接把电话一挂,多伤孩子的心啊。
他肯定会觉得你这个继母不待见他。”
他在厨房里走来走去,搓着手。
“再说了,凯凯工作也辛苦,难得周末回来放松,你干嘛跟他计较?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比什么都重要。
你这么做,不是让我夹在中间难做吗?”
陈玉茹看着眼前的男人,心里凉了一截。
她原本以为,两个人能一起过个安稳的日子,他会理解她,至少在这事上站在她这边。
可他说的每句话,都在为那个儿子开脱,都在替他找理由。
她多年的委屈、付出、忍让,在他的话里不过是“置气”“不当真”“不大度”。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玉茹看着周德海那张写着“息事宁人”的脸,心里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不是生气,也不是想吵架的那种火气。
是一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凉,冷到麻木。
她明白了:自己嫁给他,并不是为了给他那像孩子一样的儿子做保姆,也不是在吃了亏之后还要被他指责“你不懂事”。
陈玉茹一句话也没说。
她斜睨了周德海一眼,转身进了卧室,重重把门一关。
屋里只剩下“砰”的一声。
厨房里堆着刚买回来的排骨和蔬菜,周德海站在那儿,像只迷路的鸟,不知所措。
他对着关着的房门叫了一句:“你又在闹什么脾气啊!”
周六中午十二点,门铃准时响起,把他从发呆里拉回现实。
他赶紧从沙发上弹起来,脸上有点客气又带着几分紧张。
陈玉茹坐在餐桌旁,慢慢摆着四副碗筷,既不多也不少,动作平静得像在拆一件事。
门开了。
周凯一家三口一字排开,像来视察的领导。
儿媳刘静第一个挤进来,夸张地闻了闻空气,笑着说:“哎哟,爸,我们来啦。”眼神却在厨房和餐桌间跳动,“妈,今天做啥好吃的?我远远就闻到香了……咦?龙虾味儿呢?”
她的目光停在桌上。
桌上只有最普通的四菜一汤:一盘青椒炒肉丝,一盘番茄炒蛋,一盘清炒小白菜,一盘早上买来的红烧排骨,再加一碗紫菜蛋花汤——家常得不能再家常了。
刘静的笑容瞬间僵住,完全掩饰不住。
周凯看到这一幕,脸色也沉了下来。
只有小孙子周楠还不懂事,吵着:“爷爷,我饿了!”
“哎,哎,饿了就赶紧洗手吃饭。”周德海赶紧圆场,抱着孙子去洗手。
陈玉茹站起来,朝门口两人简单说了句:“来了,坐吧。”然后自己先坐下,夹了一口青菜放到碗里。
刘静拉着一张脸,不情愿地坐下。
周凯一屁股坐下,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周德海把孙子抱到儿童椅上,气氛瞬间冷到了冰点。
一家人谁也不说话,只有筷子和碗的碰撞声。
周楠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眼睛直盯着那盘排骨,又看看别的菜,撅着嘴说:“我不要吃这个!我要吃大虾!我要吃红色的,有大钳子的虾!”
刘静立刻找到了借口,夹了一筷子青菜,重重地摔进儿子的碗里。
她没看陈玉茹,但那一句话声音大得能让客厅里每个人都听见:“吃吧你,有的吃就不错了。”
“奶奶舍不得钱,咱们就将就吃点吧。
你不是一直想去海洋公园吗?回头妈妈带你去外面吃,吃个够。”她加了一句。
周凯脸色铁青,吃了两口饭又敲了敲那盘肉丝,最终“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不吃了,没胃口。”
周德海的脸色刷地一下难看了,他不停眨眼示意周凯,又赶紧去哄小孙子,“楠楠乖,吃排骨,爷爷特地给你做的糖醋排骨,很香的。”
但陈玉茹像没听见似的。
她把自己碗里的饭吃完,又给自己盛了半碗汤,小口小口地喝着。
一顿饭下来,她一句话也没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家三口任何人一眼。
那种冷漠,比任何吵闹都更让人受不了。
刘静脸色一阵一阵地难看,周凯胸口起伏着,明显憋着气。
终于,刘静先受不了了,啪地一声把碗一推站起来:“我们公司下午还有个会,我得走了。”说完就往外走。
周凯也跟着起身,“我也吃饱了。
爸,我们先走了。”他们连一声招呼都没和陈玉茹打,一家三口来了热闹去得也匆匆。
餐桌上杯盘狼藉,排骨骨头吐得到处都是,刘静和周凯的碗里饭几乎没动。
周德海送他们到门口,想说点什么。
周凯在玄关换鞋,头也不回地对他爸说:“爸,你跟阿姨好好沟通一下。”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客厅里还坐着的陈玉茹听得一清二楚:“别让她觉得我们是来占便宜的。
都是一家人,搞得这么生分,太伤感情了。
我们周末过来,不就是想一家人热闹热闹吗?现在弄成这样,以后谁还敢来。”
说完,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屋里一下安静下来。
周德海一个人站在门口,背影有些佝偻,他愣了半天才慢慢转身,看着坐在餐桌旁一动不动的陈玉茹,还有满桌的狼藉。
压抑在他胸口的那股火,终于抖不住了,他走过去指着桌上的剩菜,声音都有点颤:“你看你!现在弄得大家多尴尬!”
陈玉茹慢慢抬头,看着他,不温不火:“不就是一顿饭吗?孩子想吃,你就让他吃一口怎么了?我们家还缺这点钱不成?”
周德海越指越急:“我出钱!我出钱还不行吗?我的工资卡不是在你那吗?你想买什么就去买,别说龙虾,帝王蟹也行!你至于把气氛弄得这么僵吗?你让我在儿子儿媳面前,脸往哪儿搁?你这样,不是让我夹在中间难做吗?”
听着他又说起那句老话,屋子里沉得像压着一块石头。
和那天电话里说的,一点没变。
陈玉茹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什么波澜都没有。
“周德海。”这是她第一次把他的名字和姓一字不落地叫出来。
“这不是钱的事。”她压着声音,一字一句说,“是尊重。”
她站起来,走到周德海面前。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在这个家,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个搭伙过日子的免费保姆,还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
周德海愣了好半天,抓着怎么答才好:“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都领了证的,你怎么不是我妻子了?”
“妻子?”陈玉茹重复了一遍,嘴角微微一笑,那笑没有一点温度,“哪家的妻子要无条件满足三十八岁巨婴儿子的无理要求?哪家的妻子在被继子一家当着面骂小气之后,还要被自己的丈夫说不懂事、不大度?”
“哪家的妻子在这个家受委屈,丈夫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维护她,而是怕自家儿子不高兴,怕自己夹在中间难堪?”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目光钉在他脸上,“周德海,从我嫁给你那天起,我对你,对这个家,都尽心尽力。
你爱干净,我每天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
你肠胃不好,我变着法儿给你做养胃的饭菜。”
“我对周凯、对他媳妇、对他儿子,就算没什么功劳,也有苦劳吧?他们周末来,哪次不是我一个人在厨房忙前忙后?他们吃完一抹嘴就走,碗是我洗的,地是我拖的。”
“我图什么?我没图你周家一分钱。
我图的不过是老了有个伴,有个能互相体谅、知冷知热的人。”
“可你呢?”她声音突然拔高,“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可以随意牺牲的工具?用来维持你那所谓的‘家庭和睦’?”
“他们不尊重我,是因为他们骨子里就没把我当一家人。
而你,周德海,你默许他们的不尊重!你就是他们无理取闹的最大底气!”
这些话像一把把小锤子,重重地敲在周德海身上。
他往后退了几步,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让大家都好好的……”
“大家都好好的?”陈玉茹冷冷打断,“在你的世界里,‘大家’是不是不包括我陈玉茹?只要委屈我一个人,就能换来你儿子的开心,换来你的省心,这笔买卖,你觉得很划算,是吗?”
“我没有!”周德海急得喊起来,“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凯凯就是被惯坏了,他没什么坏心眼!”
“他三十八了!不是八岁!”陈玉茹毫不留情,“他不是没坏心眼,他是没有心!”
看着眼前这个为儿子辩解、面色通红的男人,陈玉茹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抽空了。
继续争辩已经没意义。
她不再看他,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周德海慌了。
她没答话,直接走进卧室。
几分钟后,她拖着一个小行李箱出来,那箱子不大,是平时回女儿家住几天用的那只。
周德海彻底懵了,上前一把挡住她,“你这是干什么?又闹什么脾气!话都还没说清楚,你拿箱子干嘛!”
陈玉茹眼神冷得可怕:“我不是闹脾气,我是想清楚了。
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
我不想再当那个免费的保姆,也不想再当那个随时可以被牺牲的‘和事佬’。”
“周德海,我们分开冷静一下吧。”她绕过他,朝门口走去,“你好好想想,你到底需要一个妻子,还是需要一个给你儿子当牛做马的保姆。
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周德海呆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防盗门在背后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砰。
客厅里只剩他一个人,桌上一片狼藉,残羹冷炙摊在那儿。
地板不再亮堂,空气安静得让人发慌。
他习惯了每天回家看到干净的地板、热饭热菜、看到陈玉茹在厨房或客厅忙来忙去的身影。
他从没想过,那个人会消失。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他慌忙掏出,是陈玉茹的号码。
他赶紧接通:“喂?玉茹!你去哪儿了?你听我解释——”
电话那头只有忙音。
她挂了。
周德海又拨,手机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随即是提示:被拉黑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猛地袭来。
这个家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安静,也从来没让他感到这么害怕。
他转了两圈,最后,手抖着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凯凯……你陈阿姨……她走了。”电话那头带着急促,像是把话都咽在喉里。
周凯的声音不耐烦,“走了?去哪儿了?回女儿家了?”
“不是,她拿行李箱走的!跟我吵了一架,说我……说我不尊重她!”
“哎,我看你多紧张。
她就是闹脾气,女人都这样,哄哄就好了。
过两天她自己会回来的。”周凯的语气里全是轻描淡写。
“可是她——”
“行了行了,爸,你太惯着她了。
她都二婚了,嫁来我们家,我们又没亏待她吧?吃你的住你的,还想怎么样?你要硬气点,别理她。
她自己没地方去,时间一长自然就老实了。”话还没说完,周凯就把电话挂了。
听着那头的忙音,周德海的心里更乱了。
凯凯说得对吗?真的是自己太宠她了吗?可陈玉茹离开时的眼神——冷静而平静——绝不像是闹脾气。
根本不像。
那一晚,陈玉茹坐在一家快捷酒店的房间里。
房间小得只放得下一张床和一张小桌子。
她没有哭,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心里像被冻住了一样,湖面沉得动都不动,既没有疼痛,也没有波澜,只剩下一片空。
手机设了勿扰,静静地躺在桌上。
屏幕一次又一次亮起,全是周德海的电话和信息,她连看都没看。
她靠着床头,开始回忆这六年的婚姻。
再婚当初图的是什么?年龄大了,身体差了,想有人递杯水、说句话而已。
她并不图周德海的钱——她的退休金够自己花;也不图他的房子——她自己婚前有房。
她要的只是怕孤独,有个伴儿。
可她得到的不是陪伴,而是更深的泥潭。
一个让她不停付出、不断退让,却永远填不满的泥潭。
付出了六年,换来的竟然是一句“不懂事”。
她成了可以随时牺牲的工具人,用来维持别人眼中的“家庭和睦”。
值得吗?她在心里问自己。
答案清晰又狠:不值得。
第二天上午,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
她迟疑了一下,接了。
“喂,是玉茹吗?我是你周家三嫂啊。”电话那头热情里带着试探。
“嗯,三嫂,有事吗?”她淡淡应了声。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跟德海闹别扭了?我听凯凯说了,你居然离家出走,这叫什么事儿啊。”王三嫂一副劝架的口气。
陈玉茹没着急回嘴,静静听着。
“德海人老实,心眼好,你要多担待。
凯凯还跟我诉苦,说你把他爸的工资卡拿走了,还说以后家里的钱都让你管,不让他爸管儿子。”王三嫂的语气里开始拐向道德批判。
“玉茹啊,你这么做不对。
凯凯是德海唯一的儿子,周家的根。
你对他好点,将来你老了他还能端碗饭给你。
毕竟不是亲生的,你得更用心。
把工资卡还给德海吧,别为这点钱伤了和气。”语气里满是居高临下的“体贴”。
听完这些,陈玉茹手都气得发抖。
工资卡?这是周凯和刘静编的谣言,他们动作真快,已经开始在亲戚圈里抹黑她。
以前的她可能会急着解释,觉得自己冤枉。
但这次只觉得一阵恶心。
“说完了吗?”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毫无波动。
电话那头愣了,“啊?我……我是为你们好。”
“第一,”陈玉茹一句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我没有拿周德海的工资卡,一分钱没动。
卡在他的钱包里,不信你叫他翻出钱包自己看看。”
“第二,这话是周凯告诉你的?”她追问。
“是……是啊,孩子也是担心他爸……”王三嫂吞吞吐吐。
“你让他准备好。”陈玉茹直接打断,“我会亲自去问他,问清楚我是怎么‘卷走工资卡’的。
让他把话说清楚。”
电话那头瞬间噤声。
她又补了一句:“第三,以后别再传这种无稽之谈给我听。
我不想听,也不想解释。
你要是再传播这种流言,我就当是你编的。”
说完,挂了电话。
房间又安静下来,像是世界被按了暂停键。
胸口猛烈起伏,呼吸不稳,但她知道一件事:退让和忍耐换不来尊重,只会变成别人肆意利用你的理由。
这些人从未把她当成家人。
陈玉茹站起身,决定不再犹豫。
她拦了辆车,报了一个地址——不是周德海的家,也不是女儿所在的城市,而是城西一个老旧小区。
她拿出一把很久没用的钥匙,打开了二楼那户房门。
进门,一股封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是她以前的房子,婚前自己买的。
结婚后为了照顾周德海,她把这里腾出来搬走,这几年一直空着。
家具盖着防尘布,一切都像她六年前离开时的模样。
这里,才是真正属于她的地方。
她没开灯,直接走到卧室,掏出钥匙,打开了一个上了锁的柜子。
柜子里放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她把袋子里的东西全倒在落了灰的桌面上。
有一本红色的房产证,户主那一栏写得清清楚楚:陈玉茹三个字。
还有几本银行存单,全是她自己的名字,是她这些年的积蓄。
最里头还有一本硬壳的笔记本。
她翻开笔记本,字迹工整,记着一笔笔账目。
2018年3月12日,周德海家厨房整体改造,我出资三万一千二百元。
2019年5月28日,周凯购车,周德海支援五万,其中两万由我垫付。
2020年春节,周凯一家三口红包,共计六千元。
2021年8月,孙子周乐乐暑期补习班费用,八千八百元……一条条写得明明白白。
当初写这些,她其实没多想,只是个习惯。
她总觉得,大家是一家人,没必要把这些掰得那么清楚。
现在回头看,这种想法有多天真,多可笑。
她坐下,又拿起笔,在笔记本最后一页重新开始写。
这回不是写支出,而是把所有东西理清楚:婚前财产:城西xx小区房产一套,现市值约xxx万。
婚前存款:xx银行定期xx万,xx银行活期xx万。
共同生活期间,个人退休金用于家庭大项开支总计:……她一笔一笔地算着,不是为了把钱追回来,而是在给自己算一条退路。
一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退路。
她要让周德海、让周凯一家看得清清楚楚:陈玉茹不是靠他们活着的免费保姆,她有自己的底气。
天色暗了,屋里没开灯。
她就在昏暗里,用笔尖为过去六年的付出画句号,也为未来画个新的开始。
天彻底黑了,她从老房子出来,连留恋都没有,直接回了周德海家。
她回来的时候,周德海正客厅里来回走,一见她进门就迎上来,急得说不出话:“你去哪儿了?电话也不接,我还以为你——”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她那种从未见过的平静挡住了。
那平静让他心里一紧。
“我出去走走。”陈玉茹换了鞋,径直坐到沙发,把包放在旁边。
“玉茹,王三嫂都跟我说了,这事是周凯不对,混小子胡说八道。
你别往心里去,我回头一定好好骂他!”周德海手忙脚乱地试图安抚,声音里又带着几分为自己开脱的急切。
陈玉茹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短短一个字,把周德海所有准备好的台词全堵回去了。
他站在那儿,手足无措,屋里的空气像被凝固了一样。
她什么也没做,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不吵,不闹,也不说话。
这种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更让周德海慌。
他想坐下又觉得不妥,想站着又尴尬。
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在自己家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这时门铃响了。
周德海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连忙去开门。
门外站着周凯、刘静,中间夹着他们八岁的儿子周乐乐。
周凯手里拎着一个大水果篮,刘静脸上挤着热情的笑。
“爸。”周凯先喊了一声,接着把目光投向客厅里的陈玉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情愿的僵硬,“妈,我们来看看您。”
周德海的脸瞬间乐开了花。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快进来,快进来!”他一边接过果篮,一边朝陈玉茹使眼色,意思明摆着:你看,儿子知道错了,主动来道歉,你就别那么较劲了。
陈玉茹的目光从他们一家三口身上扫过,最后落到周凯身上,却没有任何反应。
刘静往前一推儿子:“乐乐,快,跟奶奶道歉。
说上次是爸爸不对,不该惹奶奶生气。”
周乐乐被推到前面,抬着小脑袋,奶声奶气地背着教好的话:“奶奶,爸爸错了,您别生气了。”这出戏演得倒挺熟。
陈玉茹心里冷笑,脸上却没有波澜。
周德海把果篮放桌上,热情招呼:“都坐,都坐!玉茹,快,去给孩子们倒点水。”
她没动。
周德海笑僵在脸上,只好自己去厨房忙活。
客厅里,周凯和刘静坐得有些不自在。
他们原以为她会哭,会闹,会指责,没想到竟然是这副样子。
一拳打在棉花上,连自己都感觉空洞。
“妈,”周凯清了清嗓子,先开口,“上次的事,是我不对。
我就是听亲戚瞎说,一时着急,怕我爸的钱被人骗了,说话没过脑子。
您别跟我一般见识。”他说得冠冕堂皇,把责任说得干干净净。
刘静也赶紧接腔:“是啊妈,周凯就是个直肠子,没坏心。
他心里还是记着您的好的。
我们这不一下班,就赶紧带着乐乐过来看您了嘛。”她笑得恨不得把心肠都掏出来。
周德海端着杯水走出来,刚好听到这话,连忙接过话茬:“对对对,一家人,哪还记得隔夜仇?说开了就好。
来,周凯,刘静,喝水吧。”他把杯子递过去,眼神不停在陈玉茹身上打转,仿佛在暗示她给个台阶下。
陈玉茹终于有了动作。
她拿起自己面前的白开水抿了一口,杯子放回桌上,发出轻轻一声响。
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妈,您看,”刘静见气氛缓和,赶紧把话接上,“其实我们今天来还有件事想跟您和爸商量。”陈玉茹抬眼等着她继续。
刘静有点为难,叹了口气:“您也知道,乐乐快上小学了。
为了孩子读书,我们最近一直在看房子。”这句话一说,周德海立刻来了精神:“看房子?好事啊!看中哪了?”
“城东新开的那个楼盘,带第一小学的学区。”刘静眼里有光,“地段好,户型也合适,对口的是重点小学,乐乐的学业就不用愁了。”周凯接着说:“不光为了乐乐,那个小区环境好,离我俩单位近,最关键是也离您和爸这儿不远,开车二十分钟。
以后我们搬过去,也能天天过来照顾你们。”
这话说得真像孝顺话。
要是往年陈玉茹,可能就信了。
她淡淡点头:“是好事。
那……定下来了吗?”刘静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难过,声音压低:“什么都好,就是首付还差一点。
还差三十万。”说完,她和周凯对视,又一起把目光投向陈玉茹和周德海。
“爸、妈,”刘静的口气特亲热,“您二位辛苦一辈子,手里肯定有点积蓄。
我们也不是要永远靠着,就是想跟您们先借周转。
等我们把现在这套房子卖了,马上就还您。
就是倒个手的事,您看……”
周德海一听只是借钱,而且是为了孙子,心立刻软了,没多想就转头对陈玉茹说:“玉茹,你看,这是为了乐乐的事咱们……”他话还没说完,周凯又赶紧补充:“妈,这钱主要想跟您借。
我爸那点退休金有限,您是退休老师,工资高,肯定有积蓄。
再说了,这不光是帮我们,也是帮乐乐。
您是奶奶,总不能眼看着孙子输在起跑线上吧?我们搬过去了,刘静也能天天来陪您,做家务、陪您说话,您和爸年纪大了,身边有个照应人总是好的。”
这话把索取说成了施恩,把啃老包装成尽孝。
周德海点头如捣蒜,觉得儿子说得周到,一副等着陈玉茹点头的模样。
客厅忽然安静下来。
周凯和刘静的目光像两束探照灯,死死盯着陈玉茹。
她看着他们,脸上第一次有了表情,不是为难,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看笑话的神色。
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慢慢弯腰,从沙发旁的布包里拿出一样东西。
拉开拉链,不是钱包,也不是存折,而是一本硬壳的笔记本,边角有些磨损。
“啪——”她把笔记本放到茶几上。
声音虽小,却让周凯和刘静都一震。
“借钱?”她开口,声音不高但很清楚,“可以。”
周德海、周凯、刘静三人脸上立刻露出喜色。
“不过,”陈玉茹手指在笔记本上轻轻敲了敲,“在谈借三十万之前,先把你们这些年花掉的钱算一算,好吗?”
她的目光从刘静脸上移到周凯脸上,“周凯,你还记得吗?五年前你买车,你爸出了五万,那里面有两万是我出的。”周凯脸色微变。
陈玉茹翻开笔记本第一页,一条条念出来:
“2018年3月12日,厨房整体改造,我出资3万1千2百元。”
“2019年5月28日,周凯购车,我垫付2万元。”
“2020年春节,给周凯一家三口红包,共计6000元。”
“2021年8月,孙子周乐乐暑期补习班,费用8800元。”
“2022年……”她继续念下去,声音平稳,没有任何波澜。
每念一条,周凯和刘静的脸色就白一分。
周德海从最开始的高兴,变成错愕,又渐渐慌了。
终于他支支吾吾地说:“玉茹,你……你记这些做什么?都是一家人……”
“闭嘴。”陈玉茹冷冷插话,视线没离开笔记本,“现在,你们还觉得,我应该再借给你们三十万吗?”
客厅的空气像凝住了。
周凯和刘静的脸,从红到白再到青,表情瞬息万变。
周德海看着儿子儿媳,又看着妻子,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都没想到,平时温吞寡言的陈玉茹,会把那些旧账翻得这么清楚。
一笔一笔,连日期都对得上。
陈玉茹没有再看他们,指尖停在本子上,合上了那本有点破损的硬壳笔记本。
“啪”的一声,声音一落,屋里三个人的心又绷紧了。
“现在,你们还觉得,我应该再借你们三十万吗?”
她把话又问了一遍,语气平平,像是在问今天出不出太阳。
刘静嘴唇在抖,想反驳几句——这些钱是家里人之间的,怎么能算那么清楚。
可她看着陈玉茹那双平静的眼睛,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那些钱,确实被花掉了。
周凯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粗重,脸热得像被人连扇了好几巴掌。
他从没把这个继母放在眼里。
这会儿恨不得把她当场撕碎。
陈玉茹看着他们难看的脸色,内心没有任何波动。
她慢慢开口,每个字清楚得像钉子。
“第一,我没有钱。”
“我的退休金,只够我自己平时花,再给乐乐买点零食玩具。
你们说的三十万,我拿不出来。”
周凯的拳头更紧了。
陈玉茹不看他,继续说第二条。
“第二,我名下的钱,是我的婚前财产。
是我过世丈夫留下的,将来要给我女儿陈思佳的。
这是他临终的心愿,也是我对女儿的承诺。”
“跟你们周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句话像刀子,直接划清了边界。
周凯和刘静的脸色完全变了。
“第三,”陈玉茹目光越过他们,投向客厅的窗外,“要借钱可以,出门右转,银行多着呢。
你们有房有工作,去申请贷款去。”
她说完站起身,准备把笔记本放回房间。
事情说清就行,她不想再浪费时间。
“你站住!”
一声吼在客厅里炸开。
周凯从沙发上弹起,眼睛通红,死盯着陈玉茹背影。
他的脸因为羞怒扭曲,涨成了紫红。
“你这个老东西!我爸的钱是不是都被你骗走了!”
他冲到陈玉茹面前,指头几乎戳到她鼻子上。
“你算个什么东西!就是个外人!凭什么住我爸房里,花我爸的钱?现在我们有困难,你一毛不拔!”
唾沫都快喷到她脸上了。
“周凯!你干什么!怎么跟你妈说话!”周德海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站起来拉儿子。
“爸!你别管!”
周凯一甩手,把瘦弱的周德海一推,撞在沙发扶手上。
周德海“哎哟”一声,捂着腰皱着脸。
但周凯根本不看他,眼里只有陈玉茹,那个让他当众丢人的“外人”。
理智彻底被点燃,他口不择言地嚷着:“我告诉你,陈玉茹!你今天要是拿不出这三十万,我就让我爸跟你离婚!”
“让你净身出户!滚出这个家!”
“这房子写的是我爸的名字,是我周家的!你一分钱也别想带走!你睡了这么多年的床,都得给我算账!”
恶毒的话在小小客厅里回荡。
刘静坐在沙发上,看着发疯似的丈夫,不但没劝,眼里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在她眼里,这老太婆就是个外人,凭什么占他们便宜。
客厅又陷入可怕的寂静。
周凯大口喘气,等着陈玉茹被吓到、低头认输。
他觉得这就是最后一张牌,逼死她总归会屈服,为了他爸的晚年安稳,她一定会答应。
陈玉茹没有看周凯。
她的视线越过周凯的肩,落在那个捂着腰、痛苦又为难的男人身上——周德海,她的再婚丈夫。
她想看看,这个跟她相濡以沫十几年的男人,会怎么说。
周德海接过她的目光,他先躲开,又抬起头来。
看了看暴怒的儿子,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妻子,脸上的褶子都挤到一起。
他终于开口,不是对着儿子,而是对着陈玉茹,声音里带着祈求、带着和稀泥的味道,声音一落,客厅的温度像被掏空了。
“玉茹,要不……你先帮帮他们吧?”
“大家都是一家人,别闹得这么僵。
钱的事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嘛……”
这话一出,周凯狠狠笑了,得意写在脸上。
刘静的嘴角也不自觉上扬。
陈玉茹看着周德海,那个她叫了十几年的“老周”的男人。
她忽然感觉,这些年自己像个笑话。
原来,在他们父子眼里,她真就是个外人。
一个可以随意索取、可以呼来喝去、没了利用价值就能随时一脚踢开的外人。
尽孝?照顾?所谓“一家人”?全都是狗屁。
陈玉茹沉默了。
她没有再看周德海那张充满“为难”和“期盼”的脸。
陈玉茹没有再理会周凯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她转身,手里攥着那本账本,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卧室。
背挺得笔直,步子也不急不慢,像是走在别人看不见的台阶上。
周凯以为她去拿钱,脸上的得意更浓了。
“咔哒。”一道落锁声从卧室门后传来,清脆得像刀口割在每个人脸上。
客厅里三个人的表情都僵住了。
周凯那张得意的脸一下子定格,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声音,死盯着那扇被反锁的门。
“她还敢锁门!这是翻脸不认人了!”他愤怒地吼着,脚步往门口冲过去,想一脚踹开。
“行了!”周德海这回终于动了,拉住他,把声音压得很低,“你妈气头上,先让她冷静。
你现在一闹,钱更拿不到了。
先回去,过两天再说。”
刘静也站起来,拉拉周凯的衣袖,声音里带着哄人的软劲儿,“老公,爸说得对,别逼得太紧了,咱们先走吧。”
周凯胸口起伏,眼睛盯着那扇门,满是愤懑和不甘,但在两人拉扯下还是被拽出门去,嘴里不停地咕哝。
门关上后,卧室里安静得像一口钟。
陈玉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听着外头的脚步声和争吵声一点点远去。
她没有哭,也一点想哭的感觉都没有——心像被掏空了,连泪水都不剩。
她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透过玻璃看着楼下那三人的背影慢慢走远。
周德海还在对周凯低声叮嘱,脸上挂着讨好的笑。
陈玉茹收回目光,坐回床边,拿起手机。
指头在屏幕上滑了两下,拨了一个她几乎天天都在按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陈思佳那头的声音清脆、利落。
“妈?这么晚了给我打电话?你跟周叔吃晚饭了没?”她先是关心地问,随后又警觉起来。
听到女儿的声音,陈玉茹紧绷的神经才松了一点。
她把下午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刘静和周凯的目的、账本里的账目、周凯的威胁,最后还有周德海那句让她彻底心寒的话。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陈玉茹能听见女儿越来越沉重的呼吸。
陈思佳终于爆发出一股被压制的怒火:“他们也太过分了!居然敢这么对你!”
“净身出户?他们懂不懂法?以为法院是他们家开的?”女儿越说越生气,“妈,你别怕。
现在什么都别做,也别跟他们吵。
把门锁好,谁来也别开门。”
“我现在就订最早的机票,明早一班过去,午饭前一定到。”她说得斩钉截铁,“这事交给我处理。”
陈玉茹把电话开到免提,放在床头柜上,自己却没有睡意。
她站起来,打开衣柜,把夏天的、冬天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放进旅行袋里,动作干脆利落,像是把过去的生活一点点收拾起来。
“思佳。”她在电话里轻声说。
“别跟他们争了。”陈思佳的声音冷得带着金属的质感,“他们把你当提款机和老妈子了。
那个账本你现在先拍照,每一页都拍清楚,发给我。”
“好。”陈玉茹照做,把那本让她心死的笔记本一页页拍下来,发到了女儿那边。
做完这些,她没有上床睡,只是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夜色。
小区的灯火慢慢熄灭,万家灯火里她住了十多年的房子此刻看起来陌生得让人心慌。
心死是什么感觉?她觉得并不痛,也不痒,只剩下空洞的麻木。
第二天一早,门外响起周德海试探性的声音,带着故作温和的口气:“玉茹,起床了吗?我给你买了你爱吃的油条和豆浆。”
没人应声。
又过了会儿,他又开口,语气里加了点撒娇的成分:“昨天是周凯不对,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能不能开开门,咱们好好谈谈?”
卧室里依旧沉默。
周德海在门外碰了一鼻子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端着那份早饭在客厅里坐立不安,最后只能自己吃完,像个被女人怠慢了的孩子。
上午十点多,周德海的手机震了,是周凯打来。
电话一接,周凯就不耐烦:“爸,怎么样?她把钱拿出来了吗?”
周德海看了眼紧闭的卧室门,尽量压低声音:“还在气头上,门不开。”
“气头上?一个老娘们,有脸气?爸,你不能这么惯着她!”周凯的声音又高又急,“这房子可是你的婚前财产,她算什么?你跟她过了几年日子,她就敢这样当家做主?你直接跟她说,不拿钱就离婚,让她滚蛋!”
“你小点声!”周德海连忙慌了,“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她毕竟……”
“毕竟什么?她是你老婆?爸,你弄清楚,我才是你亲儿子!她一个外人,跟你过了几年,就把自己当这个家的主人了?”周凯越说越激动。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再劝劝,你别急。”周德海好像被夹在两代人之间,声音里带着无奈和犹豫。
事情还没完,紧张感却已经在这个家里蔓延开来。
周德海心里七上八下,把电话一挂,整个人都不太舒服。
他盯着那扇门,看着看着,第一次有种事儿好像不在他掌控之中。
正好是中午十一点五十,门铃准时响了。
他还以为又是儿子没耐心,皱着眉头去开门。
门外不是周凯。
一个穿着米色西装套裙、淡妆、头发盘得规矩的年轻女人站着,拽着一个银色行李箱,表情平静得像没听到什么事似的。
周德海愣了一下。
“思……思佳?你怎么回来了?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他勉强挤出个笑,伸手想去接行李箱。
陈思佳毫不客气,侧身绕开他伸出的手,拉着行李箱走进客厅,像他根本不存在似的。
她在客厅扫了眼,目光最后停在那扇紧闭的卧室门上。
“我妈在哪儿?”她的声音冷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在……在屋里,昨天和你周凯哥吵了一架,闷着呢。”周德海跟在后面,心虚地解释着,但陈思佳根本没搭理他。
她走到卧室门前,抬手轻轻敲了敲。
“妈,我回来了,开门。”话音刚落,门锁在里面“咔哒”一声被打开。
门只开了一条缝,露出陈玉茹有点憔悴的脸。
陈思佳走了进去,给了母亲一个很实在的拥抱。
然后“砰”一声,卧室门在外面又关上了,还上了锁。
客厅里只剩下周德海一个人,他站着,脸色一红一白,尴尬得说不出话。
卧室里,陈思佳放开了母亲,仔细看起她的脸色来。
“妈,你一晚上没睡?”她问。
“还好。”陈玉茹摇头。
陈思佳也没多说,把外套脱下挂到椅背,坐下的姿势像律师坐在对面准备问案人那样,干练又专业。
“妈,我看了照片,账目很清楚。
现在你得从头到尾,把所有事情说一遍,记住,所有细节都要讲清楚。”她开门见山。
接着一连串问题像流水一样出来:他们第一次来家里吃饭是啥时候?每次来是空手还是会带东西?带了什么,价值多少?刘静平时都说些啥,有没有暗示要东西?周凯以前除了这次有没有以别的理由向你要钱?每次要多少、借口是什么?昨天他说‘净身出户’那句原话到底怎么说的,别漏字?他说那话的时候周德海在场吗?他当时是什么反应,出声了吗?
陈思佳的问题没有情绪,但都很精准,像手术刀一样把过去几年一点点剥开。
陈玉茹被问着,把那些压在心里、说不清的屈辱和琐碎细节,一件件说了出来。
从刘静一开始笑着说“妈,你做的饭比外面好吃,以后能常来蹭饭吗”,到后来堂而皇之每周都带一家人过来,连水果零食都要她提前准备;从周凯第一次以“孩子补习差点钱”为由借走两千,到后来用“车要保养”“朋友结婚要随份子”等名目陆续拿走三万多;再到昨天那句彻底把她寒透了的“你就先帮帮他们吧”。
陈玉茹说得平静,最后自己都觉得有点荒唐。
陈思佳一直听着,手指在桌面上不自觉敲着,节奏越来越快。
等娘把话说完,她才收了手。
“妈,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家庭矛盾了。”陈思佳盯着母亲,字字掷地。
“从法律上看,周凯和刘静这是长期性的不当得利。
周凯用离婚和‘净身出户’来胁你,这属于胁迫。
更严重的是,他们是在持续地对你进行精神压迫和情感虐待。”
“精神虐待?”这三个字让陈玉茹微微一震。
“他们把你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把你当成一个可以随便索取的人,这是在系统性地贬低你的价值。”陈思佳站起身,走到母亲面前,握住她的手,手很暖,也很有力。
“妈,你以前总说,家和万事兴,退一步海阔天空。
可现在你已经退到悬崖边了,他们还想着再推你一把。
我们不能再退了。”
“我们要主动出击。
我要让他们知道,你的善良不是他们可以随便挥霍的资本。
我要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并且,把这几年从你这里拿走的,连本带利,一分不少地要回来。”
女儿眼里闪着光,那种十几年前当老师时的傲气像火苗被重新点燃。
陈玉茹紧紧握住她的手,几十年来第一次,声音里带出了一丝锋利。
“好。”
“思佳,妈听你的。”
第二天上午,阳光正好,周凯和刘静窝在沙发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算着拿到三十万后怎么跟装修公司砍价。
电话响了。
刘静离得近,伸手接起,声线懒洋洋的:“喂,谁呀?”
电话那头是个女声,清清楚楚、平平静静:“你好,我是陈思佳。”
刘静愣了下,立刻换了热情腔:“哎呀,是思佳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早说一声,我跟你哥好去接你。”
“刚到。
我找周凯。”陈思佳的声音没起伏,冷静得像个律师。
“哦哦,好好,你等着。”刘静把电话递给周凯,嘴里无声比划了两个字:陈思佳。
周凯接过电话,脸上堆满笑:“喂,思佳啊,回来啦。”
“嗯。”陈思佳应了一声,“你和刘静今天有空吗?想跟你们谈谈。”
“有有有,当然有时间!”周凯毫不犹豫,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这是要谈钱的信号。
估计昨天老头儿一回去,陈玉茹那老太太被吓住了。
刘静也跟着高兴,把瓜子壳往垃圾桶一扔:“我就说吧,她就是退休老师,能翻出什么花样?我爸一走,她肯定怕。
要是真离了,她一个老太太能去哪儿?她那点退休金也花不了多久。”
周凯越想越自得:“那是,她那点钱还不够花。
刘静眼珠一转:“好得很。
下午我们态度好点,别像昨天那么硬。
反正钱是正经的,拿到手先买房,谁还看她脸色?”
“听你的。”两人一拍即合,仿佛三十万已经到账。
下午两点五十,静心茶馆。
陈思佳早到了,选了靠窗的卡座。
她面前是一杯柠檬水,旁边放着一个黑色公文包。
她既不看手机也不望窗外,就静静坐着,像个在办公室等开庭的律师,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味儿。
三点整,周凯和刘静有说有笑地进来。
两人一眼看见陈思佳,快步上前。
“思佳,等久了没?”周凯主动拉开椅子,让刘静先坐。
“没有,刚到。”陈思佳抬头看了看他们。
刘静今天特意打扮,笑得恰到好处:“思佳,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在大城市做大律师,给阿姨长脸了。”
周凯也附和:“就是就是,我们家亲戚里就你最厉害。”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装出一家人的亲热样儿。
陈思佳没搭理他们的套,招来服务员:“两位喝点什么?”
“我来杯龙井。”周凯大咧咧。
“我要菊花茶,谢谢。”刘静也很客气。
服务员走后,周凯清了清嗓,终于切入正题:“思佳啊,昨天那事你爸都跟你说了吧?我们也是没办法,为了孩子上学,这房非买不可。
跟自家人开口,总比去求人好,是吧?”
刘静忙补腔:“是啊思佳,我们知道阿姨攒钱不容易。
你放心,这钱我们肯定会还的。
等缓过来,第一个把钱还给阿姨。”
两人说得一本真情实意的样子,反倒像是受了委屈的一方。
陈思佳静静听完,才开口,声音还是淡淡的:“我妈的意思,我明白。”
周凯和刘静相互看了看,从对方眼里都看出了喜色——有戏了。
“她愿意考虑借钱给你们。”陈思佳说。
“太好了!”刘静差点忍不住喊出来,“我就知道阿姨最疼我们了!”
周凯脸上也是乐开了花:“思佳你放心,我们一定写借条!以后好好孝敬你妈!”
陈思佳看着他们这副嘴脸,面无波澜。
然后不紧不慢把后半句话补上:“但有个前提。”
她把手伸进公文包,取出几份装订好的文件,推到桌子中间。
“我妈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三十万不是小数,为了保障她的合法权益,也为了以后避免说不清的纠纷,我们得走正规流程。”
周凯和刘静的笑,像是被人猛地按住了气阀,顿时僵住了。
“正规流程?”两人同时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刘静伸手把那份文件抢过来,周凯也凑过去看。
文件最上面几个醒目的黑体字,写得清清楚楚:借款合同。
刘静心里一沉,直觉告诉她不妙。
她翻开第一页,眼睛一行行扫着:
借款人:周凯,刘静。
出借人:陈玉茹。
借款金额:人民币叁拾万圆整。
看到这里,表面上还算正常。
但接下来一段把她脸色都吓白了:
借款年利率:参照银行同期五年期贷款市场报价利率(LPR),上浮20%执行。
还款期限:自借款发放之日起,五年内还清。
本息一次性结清,逾期将产生罚息。
周凯和刘静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们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份合同,仿佛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文书。
“利...利息?”刘静的声音尖利起来,“思佳,你这是什么意思?一家人借钱还要算利息?”
周凯更是直接拍案而起,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陈思佳!你当我们是外人吗?这可是你亲哥!你妈就是这样教你的?”
陈思佳面不改色,轻轻抿了一口柠檬水,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正因为是一家人,才更应该明算账。我妈这些年为你们付出的,你们可曾有过半分感激?三十万不是小数目,按照正规流程走,对双方都是保障。”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人:“还是说,你们原本就没打算还这笔钱?”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击中了周凯和刘静内心最隐秘的角落。两人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陈思佳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又从公文包里取出另一份文件:“如果你们觉得借款合同不合适,这里还有另一个方案。”
她将文件推到两人面前:“这是我母亲这些年来为你们各项支出的详细账目,共计八万七千六百元。如果你们今天能一次性还清这笔钱,那三十万的首付款,我妈会考虑无偿借给你们。”
周凯一把抓过那份账目清单,越看手越抖:“这、这都是些什么?陈思佳你算计得这么清楚?”
“不是算计,是记录。”陈思佳冷静地说,“我妈默默付出了这么多年,你们却视而不见。既然要算账,那就把所有账都算清楚。”
刘静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们这是敲诈!我要去找爸评理!”
“请便。”陈思佳微微一笑,“不过在此之前,我想给你们看样东西。”
她从手机里调出一段视频——正是昨天周凯在客厅大声威胁陈玉茹的画面,连“净身出户”那句话都录得清清楚楚。
“如果这段视频流传出去,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们的职业生涯和社会声誉?”陈思佳的语气依然平静,但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周凯和刘静心上。
周凯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最终颓然坐回椅子上。他明白,这次他们碰上了硬茬。
场面一度陷入僵持,周凯和刘静低声争吵着,而陈思佳则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就在这时,茶馆的门被推开,周德海匆匆赶来。他看起来一夜之间老了许多,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爸!您来得正好!”周凯像看到救星一样迎上去,“思佳她竟然要我们签借款合同,还要算利息!这分明是把我们当外人!”
周德海没有像往常一样偏袒儿子,而是沉重地叹了口气:“凯凯,静儿,坐下吧。”
他转向陈思佳,眼神复杂:“思佳,能让我和孩子们单独谈谈吗?”
陈思佳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我在外面等,十分钟。”
陈思佳离开后,周德海长叹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轻时的周德海和他的第一任妻子,周凯的亲生母亲。
“凯凯,你还记得你妈妈临终前说了什么吗?”周德海的声音有些哽咽,“她说希望我找个善良的人共度余生,不要孤独终老。她说希望那个人能善待你,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周凯愣住了,记忆中母亲慈祥的面容浮现在眼前。
“玉茹这些年来是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吗?”周德海继续说,“你买车时,她偷偷垫付的两万块钱,是她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乐乐上补习班,她二话不说就出了费用。每次你们来吃饭,她都是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就为做你们爱吃的菜。”
刘静低下头,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
周德海的声音越发沉重:“而我呢?我明明看到了这一切,却总是要求玉茹多付出、多忍让。我以为这样能维持家庭和睦,却没想到这是在伤害最应该被珍惜的人。”
他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光:“凯凯,爸爸错了。我不该总是要求玉茹无条件付出。一个家不是靠一个人的牺牲来维持的,而是需要每个人的尊重和理解。”
周凯沉默了,过去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陈玉茹在他生病时的悉心照料,在他工作受挫时的鼓励,对乐乐无微不至的关爱...这些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付出,此刻显得如此珍贵。
“爸,我...”周凯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只是觉得...觉得她毕竟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但她给了你母亲般的关爱!”周德海激动地说,“血缘关系固然重要,但日复一日的付出和关爱难道就不值得珍惜吗?”
就在这时,周凯的手机响了,是公司领导打来的电话。接完电话后,他的脸色变得更加复杂。
“领导说...说公司正在评选‘和谐家庭’示范户,每个部门推荐一个家庭。”周凯喃喃道,“我们部门推荐了我,因为领导听说我家里有两位老人相处融洽,是模范家庭...”
这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醒了周凯。他一直在外人面前炫耀家庭和睦,却在家里肆意伤害为他付出的继母。
十分钟后,陈思佳回到茶座,看到的是一幅出乎意料的场景:周凯和刘静低着头,面色羞愧,而周德海则眼神坚定地看着她。
“思佳,”周凯率先开口,声音沙哑,“我们错了。这些年来,我们把阿姨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甚至得寸进尺。那份借款合同...我们签。”
刘静也抬起头,眼中含泪:“是的,我们签。不仅如此,我们还会尽快还清之前欠阿姨的所有钱。对不起,我们太自私了。”
陈思佳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你们能认识到这一点,很好。不过合同需要修改一下。”
在陈思佳的指导下,他们重新拟定了一份更加公平合理的借款协议,并制定了详细的还款计划。更令人意外的是,周凯主动提出要将自己名下的一部分股份作为担保。
事情圆满解决后,周德海鼓起勇气说:“思佳,能带我去见你妈妈吗?我想亲自向她道歉。”
当周德海见到陈玉茹时,这个一向坚强的男人流下了悔恨的泪水:“玉茹,对不起这些年来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从今往后,我会站在你这边,我们会一起建立健康的家庭关系。”
陈玉茹看着丈夫真诚的双眼,多年来心中的坚冰终于开始融化。
一周后,周凯和刘静带着乐乐再次登门。这次他们没有空手而来,而是带了许多礼物和一個厚厚的信封——里面是首批还款三万元。
“阿姨,对不起。”周凯诚恳地说,“谢谢您这些年来为我们的付出。从今往后,我们会好好孝敬您。”
乐乐也跑过来抱住陈玉茹:“奶奶,对不起,我不该挑食。您做的饭最好吃了!”
陈玉茹的眼眶湿润了,她摸摸乐乐的头,轻声说:“奶奶原谅你了。”
更令人惊喜的是,周末家庭聚餐时,周凯和刘静主动提出要负责做饭。虽然手艺生疏,但他们的心意让这顿饭格外温馨。
饭后,周凯拿出一份计划书:“爸,阿姨,我和刘静商量过了。买房的事情我们可以自己解决,不再麻烦你们。我们已经联系了银行,申请了贷款。”
陈玉茹和周德海相视一笑,感到十分欣慰。
一个月后,在陈思佳的帮助下,周家举办了一次正式的家庭会议。每个人都被鼓励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共同制定了公平合理的家规。其中包括每周轮流负责家务,家庭支出透明化,以及定期开展家庭活动增进感情。
日子一天天过去,周家的氛围发生了显著变化。周凯和刘静变得更加体贴懂事,经常带着乐乐来看望老人。周德海也学会了维护妻子,家庭关系更加和谐平等。
又一个周五的下午,阳光依旧洒满阳台。陈玉茹正在照料她的兰花,手机响起熟悉的铃声。她接起电话,听到周凯愉快的声音:“妈,我们明天过去看您和爸,我学了道新菜,做给你们尝尝!”
陈玉茹微笑着答应,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她终于明白,善良不是软弱,设立边界不是冷漠。真正的家人关系需要相互尊重和理解,而不是单方面的付出与索取。
夕阳西下,周德海回到家,看到妻子在阳台上修剪花草的侧影,上前轻轻拥抱她:“玉茹,谢谢你没有放弃这个家。”
陈玉茹靠在他的怀里,微笑着说:“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
阳台上,兰花的嫩叶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犹如这个家庭的新生——经历了风雨后的成长,更加坚韧而美丽。
来源:乐观的百香果w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