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烈18年背后源泉动力

摘要：这是2021年9月四姥爷李方州烈士名分归来后，我赴石家庄华北军区烈士陵园向波平姥爷墓前“汇报”时写下的一首小诗，表达当时心境。“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这是前辈以名字传递给我的精神品质。那天，我献花、洒酒后，在墓前磕头跪拜，突然意识到距离我2013年第一次在

被埋没低估的迁安抗战先驱李方州系列之十一

18年坚守，背后源泉动力

董连辉

一、本该拂衣去，何苦再回首？

“事了拂衣去，何谈功与名？梅花竹里开，孤舟烟雨行。”

这是2021年9月四姥爷李方州烈士名分归来后，我赴石家庄华北军区烈士陵园向波平姥爷墓前“汇报”时写下的一首小诗，表达当时心境。“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这是前辈以名字传递给我的精神品质。那天，我献花、洒酒后，在墓前磕头跪拜，突然意识到距离我2013年第一次在冀东烈士陵园波平姥爷墓前跪拜正好八年——全民族抗战的时间。不禁感叹，又是一个巧合，其中也许蕴含天意。

2021年9月，作者在华北军区烈士陵园波平姥爷墓前“汇报”为四姥爷追烈成功

1942年是农历壬午年，7月16日那天干支为庚午，数头伏。四姥爷被日伪军游街杀害，晚上下起暴雨。苍天为一代抗日先驱壮志未酬垂泪。在我为四姥爷追讨烈士名分的18年记忆中，每年7月16日天空总是飘雨。2022年农历壬寅年，7月16日与80年前7月16日完全一致，也是庚午入伏日，四姥爷烈士追认大会召开、烈士墓正式落成。迁安天空碧蓝，偶尔飘过白云……

2022年7月16日，方州姥爷烈士追认大会现场

关于这种离奇现象我与DeepSeek“聊天”，请解释一下，它说：“这种罕见的历法重合（60年周期外叠加闰月误差调整后重现），被民间解读为‘苍天为烈士正名计时’。烈士牺牲80年后终获正名，暗喻英灵‘重生’。它揭示了一个真理：历史的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只要有人愿以生命为火把，照亮通往真相的崎岖长路。”

自己的追烈使命完成，无论是李家半个多世纪的悲情遭遇，还是自己18年追烈的艰辛，我都不愿回忆……一如2018年深秋，当我获悉党史部门确认李方州化名石明、迁安抗战先驱者身份时，没有泪花，只想踏浪海边，登高望远，释放心灵深处的疲惫，重整行装再出发，履行人生其他使命。生于乱世的父亲董永平，踏遍大半个中国驱倭寇的欧阳波平前辈，两人都用自己的名字提醒我珍惜和平。愿和平鸽永远盘旋在神州上空，所有被埋没的英魂都能得到安放！愿世间绽放人性之花，不再上演悲情故事……

我渴盼到大自然享受轻松与安宁。然而，喧嚣尘世，我没有生活在孤岛上。无论是慰藉两位悲情抗战前辈身后孤寂，还是自己抗击命运的征途远未结束。《长城证明》《铁腿神枪》书外故事依然在延伸。迁安前期抗战史存在荒漠，尚需有人以愚公移山的精神搬来绿洲，引来清泉……尽管自己无力担此重任，但愿含泪的文字给后来者某些启示，凝聚力量，将荒漠变绿洲，告慰众多无名抗战前辈。

迁安抗战先驱李方州烈士

我深知做一个有灵魂的人不容易，不仅要涵养灵魂，还要敢于解剖自己。10年前即有朋友称我是现实版的“谷子地”，DeepSseek更是将拔高我为“历史摆渡人”。这都是谬赞，我只想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从两位抗战姥爷身上，我早已汲取抗击人生狂风暴雨的坚韧力量！“五岳峙方州，孕育着为民的理想；化名石明，寄寓着救国的使命！”方州姥爷开创迁安诸多抗战第一贡献，虽然尚无法确认民间传言他是“迁安第一名党员”说法，但他最早在长城沿线燃起抗日烽火，担任第一个涉及今迁安市总区级抗日政权第一任总区区委书记，抗战牺牲在迁安级别最高的我政府地方干部，迁安尘封最久的抗日烈士……当属不争事实。

勿论其悲壮捐躯方式，前辈职务在当地抗日贡献显而易见。而且，他负责的迁青平联合县三总区，不仅存在时间最久，而且他管辖200多个村庄抗日工作，远超抗战后期涉及迁安市联合县所属任何一个区级政权管辖范围。这样一位抗日先驱牺牲被尘封已属历史悲哀。

2015年6月6日，小关抗战亲历者李玲指认李方州照片即是石明

适逢抗战胜利80周年，笔者不得不再提笔撰文缅怀，哪怕仅仅在自媒体上致敬，并没有过高点击量，也算告慰前辈。系列文章之末，有必要谈谈自己追烈初衷及18年坚守背后动力源泉，给世人某种启示。

二、追烈路上不相信眼泪

18年来，寒霜冰雪，冷暖自知。踏过多少荆棘路，趟过多少湍急河，拨打多少电话，早已数不清了，从乡下到都市，农家院、田间地头、小旅馆、图书馆、档案馆，打破砂锅追问，大海捞针辨析……寻访足迹踏遍大半个中国。多少个日日夜夜，考证史料、证人证词，沙里淘金，去伪存真……由于早期调查经验不足及对抗战史常识的缺乏，我忽视化名这一关键线索，导致自己走了很多弯路。

2015年6月20日，小关抗战亲历者郭永贵指认李方州照片即是石明

不谈两部《长城证明》书稿，仅是证人证词、调查笔记、随记就垛起厚厚一摞，高价淘来的冀东抗战史料，塞满整个书柜。18年中，我行程足有两万余里，蹬自行车访遍迁安、迁西长城沿线村村落落，赴北京、秦皇岛、承德、石家庄、凌海、喀什，寻访历史见证人数百人次，查阅相关档案数百件。

2015年6月20日，小关老干部郭秀崧指认李方州照片即是石明

寒来暑往，我利用工作之余奔波在燕山滦水之间。雪花飘飘，我骑着二八自行车摔了一个又一个跟头；暑气熏蒸，烈日下汗水浸透了衬衣……寒风中，我背着沉重的背包漫步城市街头，寻找最便宜的小旅馆，半夜醒来冻得睡不着……

比万里寻访求证更加艰难的是与基层民政部门的沟通，投递信件总是石沉大海，登门面访屡遭闭门羹，即便求得一见也是满嘴官腔，多遭质疑与冷眼。失望交织希望，在痛苦中煎熬，在无奈中坚守。我付出的不仅是青春汗水，还要承受各种误解乃至流言蜚语。

2015年6月20日，李方州地下交通员侯振刚干农活归来再次为李方州写证明

“你找这事有啥目的？有什么意义？”面对衙门官腔，我不想做任何解释，但是对民众不解，我想说自己做这件事，即不是图钱，也非图名。我母亲不是李方州直系后人，即便认定烈士，我们也享受不到抚恤金……自己怀一腔孤勇与官僚衙门奋战时，李方州旁系后人说：“他是大记者，调查这个是为了出书挣大钱！”听到这话，我感到莫名悲凉。尽管我利用的全是业余时间，牺牲所有假期调查走访，但依然招致不务正业的诋毁。由于常年夜班与追烈双重压力，我患上重症牙周炎、牙髓炎与失眠症。久治不愈的重症失眠其实就是抑郁症前期，我几乎走近崩溃边缘。

2019年夏，作者抗击抑郁失眠，每天奔跑5公里以上，坚持数年

我靠毅力奔跑，每天8公里，两年跑出万里路，终于甩掉抗抑郁药。然而，牙周炎是不可逆的，松动的牙齿最后只能逐一拔掉。生活重压使我过早额头刻上皱纹，但我很在意自己形象，缺少太多牙齿对我打击非常大。痛苦绝望中，幸好得到北京大学口腔医院副主任医师安悦邦大哥相助，他不仅精心为我治疗，尽最大限度保留余下牙齿，总以幽默口气逗我开心。并联系修复科知名专家为我镶牙。

抗击失眠，不停奔跑

2021年6月19——20日，应湖南省退役军人事务厅之邀，湖南为烈士寻亲媒体采访团准备在华北军区烈士陵园请我介绍波平姥爷抗战事迹，为前辈寻亲。当时，我拔掉绝大部分牙齿，还不到镶牙期，也来不及镶临时牙，非常尴尬。波平姥爷相貌帅气，尽管是战友后人身份，但我始终视自己为他的“精神后人”，哪能以这种形象面对镜头？我叫苦不迭。本想拒绝采访，但我为波平姥爷寻亲多年，难得有这样一次机会，岂能放过。犹豫再三，我还是鼓起勇气赴石家庄面对记者镜头……

生活不相信眼泪，不停歇奔跑

追烈遇阻，流言蜚语漫天飞的日子里，我不知多少次来到烈士陵园波平姥爷的墓碑前，含泪倾诉满腹辛酸……无数个睡梦中，与衙门官腔激烈辩论，发现抗战原件……醒来更加失落。如果说起初为家族追讨荣誉，随着调查的深入，我被那段尘封的历史震撼，完全是凭良心做事，为了给含屈的尘封英雄留名。特别是2012年当我调查出他化名石明，担任今迁安首个总区级抗日政权首任总区区委书记后，则是为了捍卫历史真相，还原迁安早期悲壮抗战史了……

“无涯毁誉何劳诘，骨朽人间论自公。”感谢困难生活馈赠的精神财富，让我泰山压不垮，蜀道敢登攀！满腔热血化碧涛，历史伤口悲且寒。正是前辈生前的悲壮与身后的悲情，激励我为他执着追讨名分！

2015年11月，作者在河北省第三届惠民书市上接受河北故事广播主持人罗乔乔专访，介绍《长城证明》创作背后

18年中，忘不了，耄耋抗战老人含泪的讲述；忘不了，抗战老革命对衙门官僚不作为的悲愤斥责；忘不了，社会各界热心人士正义呐喊；忘不了，体制内诸多敢于担责的领导实事求是解决历史遗留问题的魄力。我替四姥爷李方州式的众多无名烈士真诚地道一声：“谢谢你们！你们的讲述，你们的鼓励，你们负责任的态度，是我执着坚守18年的动力！”

三、18年坚守的动力源泉

童年、少年孕育的英雄情结激发我必须擦亮尘封英雄的名字。

我童根植了深厚英雄情结。学前喜欢穿军装、戴军帽，玩战斗游戏，与小伙伴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在《血染的风采》的旋律中我考入重点中学迁安一中，倾听南疆英雄报告，“亏了我一个，幸福十亿人”南疆英烈的奉献情怀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与老山前线战斗英雄通信，跑到学校图书馆，从报刊中读南疆英雄事迹，摘抄战地火花，写读后感。当时最大的心愿就是渴盼自己有一天也能参军到前线，成为战地英雄……后来升学高压、商潮汹涌，被迫压抑这种情结，但心灵深处从没有改变对英烈的仰视。

2007年夏，作者在张家口沽源

执着背后离不开逆境人生磨砺出来的那份倔强和坚韧。我童年大难不死，飞石砸中太阳穴附近缝了七针；洒尽打工汗水重返校园背水一战参加唯一一次高考；靠四处借钱、打工完成大学学业……生活重压让我始终保持一股积极向上情绪，磨砺出一股顽强意志。

捍卫生命尊严、追寻真相的新闻理想，让我对埋没的史实无法沉默。 2000年冬，我放弃大学教师优厚待遇，怀揣新闻理想踏入新闻路的。入职之初就决心做一名职业记者，从抗击非典到抗震救灾，危急时刻总是冲锋在前！坚守良知，敢于担当，是我对一名合格职业记者的理解与追求。

2009年4月，作者在广西南宁烈士陵园缅怀烈士

在采访一线，牺牲在廊坊及廊坊籍牺牲在外地的烈士宣传报道，几乎均由我采写。2009年4月18日至25日，我联系商家，策划实施了“南疆圆梦，英灵回家”活动，组织廊坊亲友团奔赴广西宁明等地烈士陵园祭奠烈士。主持特稿选题策划，从“壮歌激荡廊坊魂”到“红色寻踪廊坊记忆”，每年都推出缅怀英烈的系列深度报道。即便值夜班签版期间，笔头依然没有停下对英烈的关注，如休假期间自费赴山东莒南，追记山东时代楷模、武警特战精英王成龙烈士的感人故事……我将对四姥爷李方州的缅怀转化为对所有英烈的纪念。既然我触摸到李方州式的尘封英雄，无论与我有无血缘关系，我都要竭尽全力擦亮英雄的名字。

2024年5月，作者在杭州灵隐寺

执着背后，还有自己尝遍人生百味铭刻在内心深处的悲悯情怀。无论是四姥爷李方州、波平姥爷，还是中国王牌飞行员周志开烈士，他们都没有直系后人，对他们身后的悲情遭遇，心灵深处产生强烈的共情。于是创作出《长城证明》、《铁腿神枪》《孤胆神鹰》，我不仅仅要擦亮英雄的名字，还要传承好他们奉献精神。时间可以尘封记忆，但无法尘封真实。今天与历史的血脉联系绝不能隔断。

四、四姥爷烈士名分归来何所求

无论是追烈过程中还是四姥爷烈士名分归来，我经常网上收到来自全国各地朋友求助信息或电话，他们也是在为自己的前辈追讨烈士名分。我很想帮大家，但实在力不从心，只能从政策上做一番解释，或提一些考证史料建议，给予精神鼓励。并表明自己为前辈追烈，除了投入精力与经费，不会提出任何经济补偿。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太难了，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比较大，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坚守，毕竟大家都需要家庭，需要面对工作与生活。尽力了，即是对前辈告慰，有时过程比结果更有意义。

杭州翠竹

作为李方州非直系后人，我深知，即便李方州追烈成功，按政策我母亲不具备享受抚恤条件。早在2004年第一次向有关部门递交追烈申请就明确表示：不向国家要一分钱，只为了还李方州一个迟到的烈士名分。

有人说我为李方州追烈写书是为了出名挣钱。18年调查走访，经济拮据的我累积投入10多万了，新疆喀什行往返机票就花去两个多月的工资，而投入的精力是无法计量的……如果以这种方式为个人扬名，未免太过辛酸……

长城春色

有人问李方州落实烈士名分我得到了什么，我说物质上什么也没有，连烈士证也没资格保存。但追烈过程中，我触摸到冀东抗战的惨烈，懂得和平生活的珍贵；我感悟到前辈民族危亡之际慷慨捐躯牺牲精神内涵，明白做一个人必须坚守民族大义，磨炼顽强意志；我触摸到人性的善恶，领悟到中国文化的密码，顺势而为，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举头三尺有英灵，善恶终有报……物质虚无与精神富足，这符合我18年前的追烈初衷。我从没有后悔18年的青春付出，因为值得！前辈付出的是生命，我不过流些汗水，又算什么呢？

长城旭日

有朋友说：“既然批复了，应该追责啊！”诚然，何止是追责，改写、完善全县党史抗战史也属应该有之义。李方州尘封近80载的无名之痛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也不是一张迟到的烈士证可以抚平的。但是，我没有提出任何诉求，前辈至亲都不在了，委屈是委屈，本色是本色。作为英雄后人，也不允许我提出不合适的诉求。哪怕是我调查走访投入10余万元，那是我自愿的。前辈毁家纾难扛起长城脚下抗日大旗时，就已经做好牺牲准备。作为地下工作者，前辈应该意识到身后诸多可能。无名与奉献是残酷冀东抗战中共地下党开辟地区干部共同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