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此时距那夜惊魂已过半月,可每当张掌柜摸到腰间锦囊里发皱的槐树叶,后颈仍会窜起细密的冷汗。
"后生仔!
你裤裆里藏着的太岁肉苁蓉,够全城人吃三载喽!
老药贩子捻着山羊须,盯着商人鼓囊囊的裆部直嘬牙花。
此时距那夜惊魂已过半月,可每当张掌柜摸到腰间锦囊里发皱的槐树叶,后颈仍会窜起细密的冷汗。
七月流火的黄昏,这张家布庄的掌柜张德贵,牵着骡子往青州城赶。
行至乱葬岗旁的野槐林,忽见个穿水绿衫子的姑娘蹲在溪边浣衣。
那姑娘生得柳叶弯眉杏子眼,发髻上别着朵白昙花,手腕银镯撞着青石叮咚响。
"这位大哥且留步。
姑娘捧着湿淋淋的衫子起身,脚踝银铃似的晃,"前头十里地都没店,家父新酿的雄黄酒,可愿尝些?
德贵瞥见溪水里漂着半片红布,分明是女子月事所用,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堆笑应了。
三间茅草屋倚着老槐树,院里晾着七彩布幔,随风招展似戏台子上的蟒袍。
黄狗卧在门槛上,肚皮鼓得发亮,眼珠子蒙着层白翳。
这是阿黄,通人性的。
姑娘名唤阿槿,说话带着糯米酒似的甜香。
德贵留神看那狗,尾巴尖秃了毛,像是被火烧过。
酒过三巡,阿槿添灯时忽地踮脚,水绿衣袖滑到肘弯,露出小臂上朱砂画的符咒。
这是……"德贵刚开口,油灯"啪"地炸了个灯花,窗外老槐树影映在墙上,枝桠乱舞如鬼爪。
子夜时分,德贵被尿意憋醒。
刚推开门,后颈汗毛倒竖——阿黄竟直挺挺立在院中,月光下白毛泛着青,活像披了件丧袍。
那狗突然人立着扑来,德贵踉跄后退,后脑"咚"地撞在门框上。
"快跑!
她是个成了精的太岁!
阿黄开口竟是人言,嗓子眼里像含了口痰,"老槐树底下埋着血玉镯,快挖出来……"话音未落,姑娘房间的雕花木窗"吱呀"大开,阿槿赤脚站在窗边,发间白昙花竟泛着幽蓝磷光。
德贵连滚带爬往村口奔,怀里揣着刚挖出的玉镯。
身后传来山崩地裂的响动,回头望去,整座小院塌陷成个血盆大口,阿槿立在漩涡中心,七色布幔缠绕成巨蟒。
黄狗凌空炸成血雾,竟在半空凝成个符咒,将德贵推出三丈开外。
后来德贵才知,那夜他踩塌的蚯蚓丘,原是太岁本体。
老辈人说太岁出土必带血光,可谁又能想到,这精怪竟扮作娇娘诱人上钩?
倒是村头王瞎子编了段快板:"水绿衫子银铃响,槐树底下埋祸殃。
黄狗托梦救一命,太岁娘娘泪两行。
再说德贵逃回青州城,发现玉镯里的血丝会游走。
三日后城里闹起瘟疫,唯独布庄上下安然无恙。
有道士登门道破玄机:"玉镯里封着太岁精魄,需以处子之血……"话未说完,德贵已抄起锄头砸碎玉镯。
当晚梦见阿槿泪流满面:"痴人!
那瘟疫本是我压制地脉煞气所致……"
如今张掌柜常对着空酒坛唠叨,说那夜该多偷喝半壶雄黄酒。
酒肆跑堂的笑他魔怔,却不知德贵腰间的槐树叶,每逢阴雨天便渗出朱砂般的红。
城隍庙祝摇着头叹:"太岁头上动土,焉知不是动了情根?
"那玉镯里的血丝活像蚯蚓翻身,张掌柜的,您这是把太岁爷的肝尖儿给揣回来了?
神案前摇签的老妇人突然插话,铜烟锅在青砖上磕出闷响。
德贵摸着腰间锦囊,里头玉镯碎片硌得他生疼。
自打砸碎那邪性物件,城隍庙的香炉就没消停过,三更半夜总听见链子响。
却说三日前,德贵在布庄后院的槐树洞里翻出个油纸包。
泛黄的符纸上歪扭写着"太岁血,槐为引",墨迹遇水便化作血水。
正当他举着油灯琢磨,西厢房传来伙计阿福的惨叫。
冲进去只见这壮小伙蜷成个虾米,床板上爬满指甲盖大的红蜘蛛。
"快!
用雄黄酒浇!
德贵抄起酒坛子,琥珀色的酒液淋在阿福脊梁上,那些蜘蛛竟化作血水渗进青布被褥。
窗外老槐树无风自动,树影在窗纸上描出个曼妙轮廓,分明是阿槿的模样。
当夜德贵梦见自己变成襁褓里的婴孩,被个穿水绿衫子的姑娘抱在怀中。
姑娘脖颈系着七彩缨络,每颗珠子都刻着符咒。
莫怪我心狠……"姑娘指尖点在他眉心,冰得刺骨,"这太岁劫数,原是要应在你身上。
鸡鸣时分,德贵被后院的响动惊起。
但见那棵百年老槐裂开丈余宽的口子,树洞里泛着幽蓝的光。
壮着胆子凑近,竟听见婴儿啼哭般的呜咽。
掏出火折子正要探照,树根底下突然钻出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叼着他裤脚就往门外拽。
"老槐树要成精了!
次日清晨,整条街传得沸沸扬扬。
王屠夫剁肉时总听见案板底下有女人哭,李寡妇晾衣绳上挂着的襁褓,半夜会自个儿晃荡。
德贵躲在账房里,对着碎成八瓣的玉镯直嘬牙花——那裂缝里渗出的血丝,竟在宣纸上拼出个头戴槐花冠的女仙。
黄昏时分,布庄门槛上坐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拂尘上坠着的铜铃叮当作响。
掌柜的可听过'太岁嫁女'的典故?
老道从袖中摸出个青铜罗盘,指针直指德贵腰间,"六十年前,这槐树底下埋着个含冤而死的道姑……"
话未说完,后院炸起惊雷。
德贵冲出去时,正见老槐树裂成两半,树芯里躺着个羊脂玉雕的婴孩,眉心朱砂痣艳如滴血。
伸手去抱,那玉婴突然睁眼,瞳仁里映出个穿水绿衫子的姑娘,正对着他盈盈下拜。
"快拦住他!
老道挥舞拂尘念咒,黄符无火自燃。
德贵却像被勾了魂,抱着玉婴直往城隍庙去。
庙祝吓得跌坐在香灰堆里,指着神像后的影子直哆嗦——那影子分明是阿槿,发间白昙花闪着磷光。
就在玉婴要触到神案时,德贵突然打个激灵。
但见怀中玉婴化作一滩血水,神案上凭空出现个青铜匣子,匣盖刻着"太岁姻缘簿"。
翻开第一页,赫然是他与阿槿拜堂的画像,落款写着"光绪十二年"。
"原来六十年前……"德贵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
老道叹着气解释,当年道姑为救旱灾,自愿化身太岁镇住地脉煞气。
每六十年需寻个阳年阳月阳日生的男子,结阴亲续命。
德贵砸碎玉镯,破了太岁最后一道封印。
庙外突然传来铜锣声,八个抬轿的纸人晃悠悠进了大殿。
轿帘上绣着水绿衫子的姑娘,发间白昙花闪着幽光。
德贵正要迈步,老道突然扯住他衣袖:"看轿底!
月光透过窗棂,照见轿子没有影子。
轿夫纸人的脚后跟,分明沾着野槐林的腐叶。
德贵想起三日前,阿福床板渗出的血水在槐树下汇成个"冤"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快念往生咒!
老道将铜铃塞给他。
德贵却转身对着轿子跪拜:"阿槿姑娘,若真是命中注定……"话音未落,轿帘无风自动,飘出个七彩缨络。
德贵伸手去接,那缨络突然化作青蛇,缠住他手腕往轿子里拽。
后来茶馆说书的总爱讲这茬,说张掌柜手腕的蛇形胎记,就是那天留下的。
更有老婆子赌咒发誓,亲眼见德贵被抬进轿子时,老槐树的裂口里飘出红盖头,盖头上用金线绣着"太岁夫人"。
再说那夜德贵失踪后,布庄的伙计们在槐树洞里翻出个油布包。
里头除了道姑的日记,还有张泛黄的婚书。
婚书上新郎名字赫然是张德贵,落款却是六十年前的道观住持。
最奇的是婚书夹层,夹着片带血的槐树叶,叶脉竟是天生的符咒。
如今每逢七月半,青州城百姓都能在城隍庙看见个穿水绿衫子的姑娘。
有人说那是阿槿在等她的太岁郎君,也有人说是张掌柜成了槐树精。
只有老道士摇着铜铃经过时,会对着槐树作揖:"冤孽已了,仙子该回天庭复命了。
前些日子布庄翻修,挖出个青铜匣子。
里头除了太岁姻缘簿,还有片带齿痕的槐树叶。
那齿痕像极了人牙,叶脉里的符咒却泛着血气——正是张掌柜失踪那日,在城隍庙咬破手指画下的。
"这轿子抬的是活人还是纸钱?
城隍庙祝举着铜镜照轿底,镜面突然爬满红锈。
八个纸人轿夫齐刷刷转头,黑洞洞的眼眶里滴出槐树脂,落地化作跳动的火苗。
德贵被那甜腥气激得直咳嗽,手腕青蛇胎记突然发烫,轿帘里探出只染着丹蔻的手。
"官人可算来了。
阿槿的声音裹着蜜,指甲却暴长三寸,"您砸碎玉镯那日,奴家心尖儿也跟着裂了。
德贵瞥见她锁骨下的朱砂痣,活像上回在槐树洞里见的玉婴眉心那点红。
轿子落地时,四周景色突然扭曲。
青石板路化作血河,城隍庙变成歪脖子老槐树。
德贵踉跄着要逃,后颈却被冰凉的发丝缠住。
这是太岁域,进来了就甭想出去。
阿槿的发间白昙花突然绽放,花瓣上浮现密密麻麻的符咒,"除非……"
话音未落,地底钻出群青面獠牙的夜叉。
领头的举着青铜戟,戟尖挂着个熟铜铃铛——正是三日前老道用的法器。
德贵吓得腿软,阿槿却掩嘴轻笑,水绿衫子化作七彩霞帔,袖中飞出七只金蚕,将夜叉们啃得连骨渣都不剩。
"六十年前,道姑师姐为镇地脉煞气,自愿嫁作太岁妻。
阿槿指尖抚过德贵眉心的朱砂,"本该寻个丙火命的男子续姻缘,谁料你阳年阳月阳日生,竟破了太岁咒……"德贵这才想起,砸碎玉镯那夜,掌心的伤口流出的血泛着蓝光。
突然地动山摇,老槐树裂成两半,树芯里浮出个羊脂玉雕的婴孩。
婴孩啼哭声震得德贵耳膜生疼,阿槿却面色大变,七彩霞帔化作水绿衫子,转身要逃。
德贵眼疾手快拽住她衣袖,摸到的却是团冰冷雾气。
"快念往生咒!
老道的声音凭空炸响。
德贵下意识掐诀,指尖金光大盛,竟将阿槿定在原地。
抬头望去,老道踩着北斗七星步,手中铜铃震得夜叉残骸簌簌发抖。
太岁嫁女是幌子,镇煞才是真!
老道突然咬破舌尖,鲜血喷在德贵眉心,"你阳火太旺,快烧了婚书!
德贵浑身发烫,怀中婚书突然自燃。
火焰里飘出个穿道袍的女鬼,七窍流血地笑:"师弟好狠的心……"德贵认出这正是婚书上的道姑,惊得后退撞在槐树上。
老槐树突然合拢,将他吞入树腹。
树洞里悬着九盏绿灯,照得满壁都是扭曲人影。
德贵踩着满地白骨前行,忽然听见婴儿啼哭。
扒开腐叶,竟是个玉雕的襁褓,襁褓里躺着个眉心朱砂痣的女婴。
"这是太岁本体!
阿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德贵抬头望去,只见她悬在钟乳石上,水绿衫子裂成碎片,露出爬满符咒的躯干。
每六十年,太岁便借女婴降世……"阿槿突然尖叫,石壁渗出黑血,汇成个巨大的"冤"字。
老道追进来时,正见德贵抱着玉婴往火堆里走。
住手!
会酿成大祸!
德贵却像中了邪,嘴里念叨着往生咒。
老道挥剑劈去,火光中飞出只青鸟,衔着婚书残片消失在树洞深处。
三日后,布庄伙计在槐树洞里发现德贵,他怀里抱着焦黑的玉婴,手腕青蛇胎记泛着蓝光。
更奇的是,城隍庙的香炉再没响过,瘟疫竟不药而愈。
只有王瞎子编的快板添了新段:"太岁娇娘配阳郎,槐树洞里夜未央。
金蚕啃尽冤孽账,青鸟衔来福寿长。
如今每逢七月十五,老槐树就飘出七彩雾。
有人说是张掌柜在炼太岁丹,也有人说是阿槿在等转世郎君。
只有守夜的老更夫见过,雾里有对影子在拜堂,新郎官穿着道袍,新娘子戴着白昙花——那花每片花瓣,都是个龇牙咧嘴的夜叉脸。
来源:方向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