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马主任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从门缝里钻进来,扎在我的后背上。我正给3床的王大爷换药,手里的镊子轻轻一抖,棉球掉在了地上。
“李静,你来一下我办公室。”
马主任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从门缝里钻进来,扎在我的后背上。我正给3床的王大爷换药,手里的镊子轻轻一抖,棉球掉在了地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
马主任上任三个月,开会从来都是点名批评,说话夹枪带棒,大家背后都叫她“马蜂窝”,轻易没人敢去捅。
我捡起棉球,对王大爷笑了笑:“大爷,您躺好,我去去就回。”
“去吧,小李。”王大爷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信任。
我脱下白大褂,整了整护士服的领子,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主任办公室的门。一股浓郁的茉莉花空气清新剂味道扑面而来,呛得我有点头晕。
马主任坐在她那张崭新的红木办公桌后,指甲涂得鲜红,正慢条斯理地翻着一个文件夹。
“主任,您找我?”
她没抬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拘谨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李静啊,你在咱们院工作多少年了?”她终于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
“二十二年了,马主任。”
“二十二年,老员工了。”她点点头,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业务能力,没得说。可这服务态度嘛……”
她拖长了尾音,我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我们做服务行业的,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口碑,是患者满意度。”她把那个文件夹推到我面前,“你自己看看吧。”
我打开,第一页就是一封打印出来的投诉信。字很大,很刺眼。说我态度恶劣,对病人需求置之不理,严重影响了医院形象。落款人,刘伟,7床的家属。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7床那个小伙子,他母亲住院半个月,我每天嘘寒问暖,比对自己妈还上心,他怎么会投诉我?
“这……这不可能,马主任,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误会?”马主任冷笑一声,“人家指名道姓,时间地点写得清清楚楚。李静,医院不是菜市场,不是讲人情的地方。我们有我们的规章制度。”
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我想起了昨天,刘伟塞给我一个红包,被我推了回去。当时他脸色就不太好看。
难道就因为这个?
(内心独白)我心里又气又委屈,像吞了一肚子碎玻璃碴子。二十多年,我自问对得起这身白大褂,对得起每一个病人。就因为一个没收的红包,就要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这世道,什么时候黑白都颠倒了。
“鉴于这次投诉性质恶劣,影响很坏,”马主任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院里研究决定,给你办个提前离岗。也算是……给你留点面子。”
提前离岗。这四个字,像四颗钉子,狠狠钉进了我的心里。这不就是开除吗?说得倒好听。
我张了张嘴,想辩解,想争吵,可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看到马主任嘴角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瞬间明白了,这都是早就设计好的。我只是那个被选中的倒霉蛋。
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的光晃得我睁不开眼。同事们来来往往,没人看我,可我却觉得每一道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浑浑噩噩地办了手续,抱着装私人物品的纸箱子,像个游魂一样走出医院大门。
门口那棵老槐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蜷缩在那里。是陈婆婆。她头发花白,衣衫褴褛,怀里抱着个破碗,正眼巴巴地望着医院门口。
八年了,风雨无阻。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我从纸箱里拿出早上出门时装在保温杯里的半杯小米粥,走到她面前。
“陈婆婆,喝点吧,还热乎。”
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认出我来。她接过粥,没有喝,只是紧紧地抱着,像是抱着什么宝贝。
“闺女,今天……下班早啊?”她含混不清地问。
我再也忍不住,转过身,眼泪汹涌而出。
我不是下班早,陈婆婆。我是,再也不用上班了。
回到家,丈夫王建军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脚翘在茶几上。他看我抱着纸箱子,一脸泪痕,愣了一下。
“怎么了这是?跟谁吵架了?”
我把纸箱往地上一放,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响。
“我被开除了。”
王建军“噌”地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啥?开除?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吗?开什么玩笑!”
“一封投诉信,说我态度不好。”我疲惫地坐到沙发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态度不好?你那脾气,对谁都跟对亲妈似的,还能态度不好?”王建军一脸不信,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沉了下来,“是不是……又是因为门口那个老婆子?”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他一巴掌拍在茶几上,震得杯子叮当响。
“我早就跟你说了!让你别管那闲事!你非不听!每天一碗粥,风雨无阻,你是活菩萨啊?现在好了,工作都弄丢了!你让这一家子喝西北风去啊!”
他的吼声,像锤子一样,一下下砸在我的心上。
(内心独白)家,本该是避风的港湾。可现在,外面的暴风雨还没停,港湾里就已经掀起了巨浪。我看着眼前这个暴跳如雷的男人,突然觉得好陌生。二十年的夫妻,他竟然一点都不懂我。在他眼里,那碗粥是麻烦,是祸根,可在我心里,那是一点念想,是做人最后的一点暖意。
我闭上眼睛,不想看他,也不想再争辩。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像是要塌下来一样。
(内心独白)我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也不知道我坚持了八年的事情,到底是对是错。我只觉得,心里那盏灯,被人“呼”地一下,吹灭了。四周,一片冰冷的黑暗。
第一章 那通电话
失业的第一天,天亮得格外早。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那圈因为漏水而泛黄的印记,像一张愁眉苦脸的地图。身边,王建军的鼾声打得山响,他翻了个身,胳膊搭在我身上,沉甸甸的。
我轻轻把他的手挪开,蹑手蹑脚地起床。
客厅里,一片狼藉。昨晚他发泄完怒火,摔了遥控器,踢翻了垃圾桶,现在那些果皮纸屑还散落一地。
我默默地拿起扫帚,一点点把垃圾扫进簸箕。地板上的裂纹,像我心里的口子,怎么都抹不平。
儿子王涛的房门紧闭着。他高三,正是关键时期,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些闹心事。
做完早饭,我把王建军那份扣在碗底下保温,自己胡乱扒拉了两口,就没了胃口。那碗白粥,黏糊糊的,像我此刻的生活,纠缠不清,找不到出路。
电话响了,是医院的同事小刘。
“静姐,你……没事吧?”小刘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做贼。
“没事,死不了。”我故作轻松地说。
“姐,你别怪我多嘴。这事儿,有蹊跷。”小刘顿了顿,“昨天我听见马主任在跟院办的人打电话,说什么‘杀鸡儆猴’,还提到了‘刘总’什么的。我估摸着,那封投诉信就是个幌子,她早就想动你了。”
刘总?哪个刘总?我脑子里一团乱麻。
“静姐,你是不是得罪什么大人物了?”
“我一个小小护士,能得罪谁去。”我苦笑一声。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发呆。小刘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我混乱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涟漪。马主任是新来的,跟我无冤无仇,为什么要针对我?除非,我的存在,碍了谁的眼。
(内心独白)我像一个在浓雾里行走的人,看不清前方的路,也找不到回头的方向。那些平时觉得天经地义的事情,比如认真工作,善待病人,在现实面前,好像都成了一个笑话。我努力了半辈子,到头来,连个为什么都搞不明白,真是又可悲又可笑。
王建停从卧室出来,头发乱得像个鸡窝,眼睛还肿着。
“谁的电话?”他闷声问。
“小刘。”
“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问问。”我不想再跟他吵。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看着我的眼睛:“李静,我知道你委屈。可日子总得过下去。儿子的学费,家里的房贷,哪样不要钱?你那个工作,虽然累,但好歹稳定。现在……”
他没说下去,但那意思我懂。
“我再去找工作就是了。”我别过头。
“你都四十五了!现在工作多难找,你不知道吗?”他的声音又大了起来,“你跟我说句实话,你给那个老婆子送了八年粥,到底图个啥?她是你家亲戚?”
“不是。”
“那她给你钱了?”
“更没有。”
“那你图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就为了你那点可怜的同情心?你同情她,谁来同情我们?!”
我猛地站起来,死死地盯着他。
“王建军!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事情都得用钱来衡量?人与人之间,就不能有点不图钱的东西吗?”
“不图钱?不图钱能当饭吃吗?”他冷笑,“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把工作都清高没了!”
“你……”我气得浑身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王涛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他穿着校服,背着书包,一脸疲惫地看着我们。
“爸,妈,你们能别吵了吗?我明天就要模拟考了。”
我和王建军像被按了暂停键,瞬间都熄了火。
“涛涛,快,早饭在桌上,快吃了去上学。”我赶紧换上笑脸。
王涛没说话,默默地走到餐桌前,端起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粥,一口一口地喝着。
我看着儿子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内心_白)我以为自己把风雨都挡在了门外,没想到,家里的这场暴风雨,才是最伤人的。我不想让儿子看到我们这么狼狈的样子,可生活偏偏不给你留一点体面。它会把你所有的伪装都撕下来,让你赤裸裸地面对一地鸡毛。
送走儿子,家里又恢复了死寂。
王建军摔门去上班了。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感觉自己像被全世界抛弃了。
我拿起手机,翻出通讯录,想找个人说说。可翻来覆去,才发现,真正能倾诉心事的人,一个都没有。
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阳台。从这里,能远远地看到医院那栋白色的住院楼。
我仿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老槐树,和树下那个瘦小的身影。
陈婆婆,她今天,喝上粥了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我换上衣服,拿上钱包,走出了家门。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或许,我只是想去看看。看看那个我坚持了八年的习惯,在失去工作之后,对我来说,还剩下什么。
外面的风很大,吹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
天,还是阴沉沉的。
(内心独白)王建军说我图啥。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八年前,我第一次见她,她就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住院部大楼。我给了她一个馒头,她没吃,只是攥在手里。后来我每天给她送粥,她也就默默地喝。我们之间,话很少。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我就觉得心里踏实。好像是在为自己那颗日益麻木的心,守着一点最后的温度。
第二章 家里的冷战
我最终还是没去医院。
在小区门口站了很久,冷风吹得我清醒了些。王建军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盘旋。工作没了,家里的经济压力一下子就压了过来。我不能再任性了。
回到家,我开始在网上疯狂地投简历。护工、保洁、超市收银员……只要是能干的,我都投了。可那些招聘信息后面的要求,要么是“35岁以下”,要么是“有相关经验者优先”。我这点护士的经验,在人才市场上,一文不值。
一整个下午,石沉大海。
傍晚,王建军回来了,脸色比早上还难看。他手里提着一瓶二锅头,两个猪耳朵。
他把菜往桌上一扔,自己就着瓶子喝了一大口,辣得直哈气。
“今天去车间,听人说,下个月要搞什么优化,减员增效。”他眼睛通红地看着我,“说白了,就是要裁人。我们这些四五十岁的老家伙,最危险。”
我的心,又往下一沉。
“厂里效益不是一直挺好吗?”
“好?好都是给领导看的。”他自嘲地笑笑,“咱们这种一线干活的,就是个消耗品,用废了就扔。跟你一样。”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特别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
我们俩,谁也别说谁了。都是中年危机,都是在被时代淘汰的边缘挣扎。
那晚,我们没有再吵架。沉默像一张大网,把我们两个人都罩在里面,谁也挣不脱。
第二天,我接到了一个面试电话,是一家私立养老院招护工。工资不高,但好歹是个营生。
我换上自己最体面的一套衣服,那还是前年儿子开家长会时买的。对着镜子,我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可镜子里的人,眼角的皱纹和满脸的愁容,怎么也藏不住。
养老院离家很远,要倒两趟公交车。
车上挤得像个沙丁鱼罐头,空气里混杂着汗味、韭菜包子味。我抓着吊环,随着车子摇摇晃晃,感觉自己就像这城市里的一粒尘埃,渺小又无力。
(内心独白)以前穿着白大褂,走在医院里,总觉得腰杆是直的。那身衣服,代表着专业,代表着尊严。现在脱下来,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挤在这人堆里,没人知道你曾经抢救过多少病人,没人关心你懂多少护理知识。你只是一个去应聘护工的,中年妇女。
面试我的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大概也就二十五六岁,画着精致的妆。她看着我的简历,眉头微微皱起。
“李大姐,您以前是护士?”
“对。”
“那怎么想到来我们这儿做护工呢?护工可是很辛苦的,端屎端尿,什么都得干。”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解和……轻视。
“我知道,我不怕辛苦。”我攥紧了手里的包。
“嗯……我们这里呢,要求是住家的,一个月只能休两天。您家里,能同意吗?”
住家?我愣住了。儿子高三,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我怎么可能住家?
“不能……不能通勒吗?”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不好意思,大姐。我们这儿都是这个规矩。”女孩公式化地笑了笑,“我们会再考虑的,您先回去等通知吧。”
等通知,就是没戏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养老院。外面下起了小雨,冷冰冰地打在脸上。我没带伞,也懒得躲,就那么麻木地走在雨里。
一辆黑色的奥迪从我身边开过,溅了我一身泥水。车窗摇下来,一张熟悉的脸探了出来。
是马主任。
她也看见了我,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车子没有停,加速开走了。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全都涌了上来。我站在雨里,像个傻子一样,看着那辆车消失在雨幕中。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王建军还没回来。我把自己摔在沙发上,用被子蒙住头,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哭累了,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我又回到了医院。还是那个熟悉的走廊,我穿着白大褂,忙得脚不沾地。陈婆婆就坐在门口的老槐树下,安静地看着我。我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过去,她对我笑了。那笑容,很温暖,像冬日的太阳。
电话铃声把我惊醒。
我摸索着拿起手机,是个陌生号码。
“喂,请问是李静女士吗?”一个很有礼貌的男声。
“我是,您是?”
“我是市公安局的张警官。是这样,我们想跟您了解一个情况。关于您医院门口那位叫陈秀兰的老人,您认识吗?”
陈秀लाना?我这才知道,原来陈婆婆有名字。
“认识,我……我经常给她送点吃的。”
“那您知道她家人的情况吗?”
“不知道。”
“是这样,”张警官的声音严肃起来,“她昨天晚上,晕倒在街边,被人送到急救中心了。现在情况不太好,我们正在努力联系她的家人。您是目前我们能找到的,跟她接触最多的人,所以想问问您。”
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她……她怎么样了?在哪家医院?”
“就在你们市第一医院的急救中心。”
又是市第一医院。那个我刚刚被赶出来的地方。
(内心独白)挂了电话,我坐在黑暗里,心里乱成一团。去,还是不去?去了,可能会碰到马主任,碰到那些昔日的同事,我该怎么面对他们同情或嘲讽的目光?不去?陈婆婆躺在病床上,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我如果也不管她,她就真的孤零零一个人了。
我跟王建军的冷战还在继续。他回来后,看到我红肿的眼睛,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去做饭,然后把饭菜端到我面前。
“吃吧。”他说。
我看着他,这个跟我过了二十年的男人,嘴上不饶人,心里却还是有我的。
我把陈婆婆的事情跟他说了。
他沉默了很久,抽了半包烟,直到屋子里烟雾缭绕。
“你想去就去吧。”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大不了,我这张老脸不要了,去求求我们车间主任,让他别把我裁了。总不能让一家人都没饭吃。”
我眼圈一热。
“建军,我……”
“别说了。”他摆摆手,站起身,“我去给你拿件厚衣服。医院里冷。”
那一刻,我知道,家里的这场冷战,结束了。虽然外面的风雨更大,但至少,家里这盏灯,又亮了起来。
(内心独白)夫妻,大概就是这样吧。平时互相埋怨,互相嫌弃,觉得对方一无是处。可真到了过不去的坎儿,能拉你一把,陪你一起扛的,还是身边这个人。他不懂我的理想,不懂我的坚持,但他懂我的难过。这就够了。
第三章 陈婆婆的秘密
我再次踏进市第一医院的大门,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熟悉的消毒水味,熟悉的白色墙壁,熟悉的嘈杂人声。一切都没变,变的只是我的身份。从这里的主人,变成了客人,甚至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我拉了拉羽绒服的领子,把脸埋进去大半,低着头快步走向急救中心。
生怕碰到熟人。
急救室里,灯火通明,一片忙乱。我找到了张警官,他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脸正气。
“李大姐,你来了。”
“陈婆婆……陈秀兰,她怎么样了?”我急切地问。
“还在抢救。急性肺炎,加上长期营养不良,情况很危险。”张警官领着我走到抢救室门口,透过玻璃窗,我看到陈婆婆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脸上罩着氧气罩,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八年了,我只知道她坐在那里,却从没想过,她的身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我们查了她的身份信息,但户籍所在地的老家已经没人了。社会关系那一栏,也是空的。真是奇了怪了。”张警官一脸费解。
“她在这里八年了,就没跟您说过什么吗?比如,在等谁?”
我摇摇头,努力回忆着。
“她话很少,大部分时候只是坐着,看着住院部大楼的方向,特别是……特别是儿科那一块。”我说着,自己也愣住了。
对,是儿科。她每次看过去,眼神都特别专注,好像在寻找什么。
“儿科?”张警官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正说着,抢救室的门开了。一个年轻医生走了出来,疲惫地摘下口罩。
“病人的情况暂时稳定住了,但还需要在ICU观察。你们谁是家属?去办一下手续。”
我和张警官面面相觑。
“我们……都不是。”张警官说,“医生,我们正在联系家属。费用方面……”
“费用先不说,ICU每天的开销很大,而且需要家属签字。没有家属,我们很多治疗方案都没法进行。”医生一脸为难。
我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陈婆婆,咬了咬牙。
“我……我是她远房侄女。”我脱口而出。
医生和张警官都惊讶地看着我。
“手续我来签,费用……我来想办法。”我说出这句话,感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王建军把家里仅剩的三万块积蓄都给了我。那是准备给儿子上大学的钱。
“先救人要紧。”他只说了这五个字。
我拿着那张沉甸甸的银行卡,在缴费窗口排队。前面的人都在抱怨医药费太贵,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见。
(内心独白)我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这三万块,可能是我们家未来半年的希望。可我一闭上眼,就是陈婆婆那张苍白的脸。我救不了她的命,但至少,我不能让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躺在这里,连个签字的人都没有。人活着,总得有点过命的交情,哪怕这份交情,只是八年的一碗粥。
办完手续,我在ICU门口守着。张警官去调取医院周边的监控,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
深夜的医院,安静得可怕。只有仪器发出的“滴滴”声,提醒着生命的脆弱。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又困又乏。恍惚间,我想起了八年前第一次见到陈婆婆的情景。
那天也是个冬天,下着大雪。我下夜班,看到她就坐在老槐树下,身上落满了雪,像个雪人。她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儿科病房的窗户。我以为她冻僵了,赶紧跑过去,把我的羽绒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又去食堂给她打了碗热粥。
她没说谢谢,只是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空洞得像没有灵魂。
从那天起,我每天都会给她送一碗粥。慢慢地,她看我的眼神里,有了一点光。
“李大姐?”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是张警官。他一脸兴奋地拿着一个塑料袋。
“你看,这是从老人身上找到的。”
袋子里,是一块用手帕包得整整齐齐的东西。我打开手帕,里面是一张已经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人,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笑得很斯文。他怀里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小男孩冲着镜头,笑得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照片的背景,就是市第一医院的住院部大楼。
“这……”我看着照片上的男人,觉得有些眼熟。
“我们查了,这个男人叫林文轩,八年前,是你们医院儿科的主治医生。”张警官说。
林文轩!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所有的记忆都涌了上来。
我想起来了。八年前,医院里出了一件大事。当时市里一个很有名的企业家,姓刘,他儿子得了重病,就在儿科住院,主治医生就是林文轩。林医生是当时院里最有前途的年轻医生,留洋回来的博士,技术特别好。
可那个孩子的病太罕见,最终还是没救回来。
那位刘总,悲痛之下,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医院和林医生身上。他动用各种关系,闹得满城风雨。最后,医院为了平息事端,给了他一大笔赔偿,林医生也被迫辞职,黯然离开了这座城市。
当时大家都很为林医生惋셔,觉得他是个替罪羊。
“那……陈婆婆是?”我不敢想下去。
“我们查了林文轩的档案,他的母亲,就叫陈秀兰。”张警官的语气,无比沉重。
真相,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进了我的心里。
(内心独白)原来是这样。她不是在乞讨,她是在等她的儿子。她守在这里八年,是想等儿子回来,洗刷冤屈。她看着儿科的病房,是在回忆孙子最后的时光。我每天给她一碗粥,以为是在施舍,其实,我只是在为一个母亲绝望的等待,提供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燃料。
我看着照片上笑得灿烂的小男孩,再看看ICU里那个垂危的老人,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这个世界上,最痛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而比这更痛的,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背负着不白之冤,远走他乡,生死未卜。
(内心独白)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坚持八年。或许,在我第一次看到她那空洞的眼神时,我就从她身上,看到了一个母亲最深的绝望。我也是一个母亲,我懂得那种感觉。那是一种,即便与全世界为敌,也要守护自己孩子的心情。
第四章 一张旧照片
陈婆婆的秘密,像一块巨石,压在我心上。
我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收好,这可能是找到她儿子的唯一线索了。
天亮了,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王建军已经做好了早饭,见我回来,赶紧迎上来。
“怎么样了?”
“命保住了,还在ICU。”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讲了一遍。
王建军听完,半天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抽烟。他是个老实本分的工人,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曲折离奇的事。
“造孽啊。”他最后憋出这么一句,眼圈也红了,“那个姓刘的,也太不是东西了!还有你们医院,就这么把人给卖了?”
“建军,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我叹了口气,“当务之急,是得找到林医生。”
“怎么找?都八年了,人海茫茫的。”王建军一脸愁容。
“总得试试。”我拿出那张旧照片,“这是唯一的线索了。”
王建军看着照片,突然“咦”了一声。
“这照片,看着有点模糊了。我有个工友,他儿子是开照相馆的,专门搞老照片修复,技术特别好。要不,拿去让他试试?说不定能把照片弄清楚点,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
这是个好主意。
我把照片交给王建军,他揣进怀里,饭都没吃就急匆匆地出门了。
我一个人在家,坐立不安。脑子里一会儿是陈婆婆插满管子的样子,一会儿是林医生斯文的笑脸。
我决定去医院的老档案室看看。林医生当年走得匆忙,说不定留下了什么东西。
去档案室需要科室开证明,我已经不是医院的人了,根本进不去。
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给以前关系最好的同事小刘打了个电话。
小刘听了我的请求,沉默了。
“静姐,不是我不帮你。现在马主任盯得紧,到处安插她的人。我要是带你进去,被发现了,我的工作也得丢。”
我理解她的难处,没再强求。
“没事,我再想别的办法。”
挂了电话,我心里一阵悲凉。人走茶凉,世态炎炎,真是半点不假。
(内心独白)以前在医院,总觉得同事之间亲如姐妹。现在我落了难,才发现,那份情谊,在饭碗面前,是那么不堪一击。我不能怪小刘,她也有她的家庭,有她的难处。我只能怪自己,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想得太简单了。
我正一筹莫展,手机突然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喂,是李静吗?”一个苍老但很有力的声音。
“您是?”
“我是张克祥。”
张克祥?这个名字好熟悉。我想起来了,是医院退休的老院长。他退休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小护士。
“张院长?您怎么……”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老院长的声音带着一丝怒气,“林文轩那孩子的事,我听说了。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办法进档案室?”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
“下午三点,你到医院后门那家茶馆等我。我带你进去。”老院长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下午,我准时到了茶馆。张院长已经坐在那里了,头发全白了,但精神矍铄。他看到我,点了点头。
“丫头,受委屈了。”他开门见山。
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院长,我……”
“什么都别说,我懂。”他摆摆手,“当年林文轩那事,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我没能保住他,让他受了天大的委屈。这些年,我心里一直过不去这个坎。”
他领着我,从一条很少有人走的职工通道进了医院。档案室的管理员是他的老部下,看到他,恭恭敬敬地开了门。
档案室里,一股陈旧纸张的味道。我们找到了林文轩的档案袋。
袋子很薄,里面只有几张简单的履历表。在家庭关系那一栏,我看到了他妻子的名字:苏晴。职业:小学教师。
还有一个地址,是他们当年的住址。
“苏晴……”我念着这个名字。如果能找到她,说不定就能联系上林医生。
我们按照地址找了过去。那是一个很老旧的小区,跟我们家差不多。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面容憔A悴,看到我们,一脸警惕。
“你们找谁?”
“请问,您是苏晴老师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女人摇了摇头:“你们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什么苏晴。”
她说着就要关门。
“等等!”我急了,把那张旧照片递了过去,“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只是想找林文轩医生!他的母亲,现在病危住院了!”
女人看到照片,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就是苏晴。
(内心独白)她眼里的惊恐和悲伤,是装不出来的。这八年,她是怎么过来的?丈夫背负冤屈远走他乡,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还要面对周围人的指指点点。生活的重担,恐怕早已把这个女人压得喘不过气来了。我看着她,就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我们都是被命运推着走的,小人物。
她把我们让进屋。屋子很小,但收拾得很干净。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是林医生、她,还有那个照片上的小男孩。
“他……我儿子,八年前,跟那个孩子,得的是一样的病。”苏晴的声音,像是在飘,“文轩想尽了一切办法,还是没能救回他。紧接着,医院的事就来了。”
我如遭雷击。
原来,那个去世的小男孩,是林医生自己的儿子。
“那个刘总的孩子去世,文轩比谁都难过。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出来后人瘦了一圈。”苏晴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可他们不信,他们都说他是庸医,是杀人凶手。他所有的解释,都没人听。”
“那……林医生现在在哪?”张院长急切地问。
苏晴摇了摇头,泪流满面:“我不知道。他走的时候,只留下一句话,说不洗刷冤屈,他绝不回来。八年了,杳无音信。”
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内心独白)我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我们费了这么大劲,以为找到了希望,结果却是一扇关得更死的门。命运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总是在你看到一丝光明的时候,又把帘子给你拉上。陈婆婆还在ICU里等着儿子,可她的儿子,又在哪里呢?
第五章 丈夫的转变
从苏晴家出来,天已经黑了。
我和张院长都沉默着,心情沉重得像灌了铅。
“丫头,别灰心。”临别时,老院长拍了拍我的肩膀,“只要人还在,就总有希望。这事,我不会不管的。”
我点点头,心里却没什么底。
回到家,王建军正焦急地踱步。看到我,他立刻迎上来,手里拿着一张崭新的照片。
“快看!修复好了!”
修复后的照片,清晰了很多。林医生和小男孩的笑容,仿佛就在眼前。我注意到,林医生胸前口袋里,别着一支钢笔,笔帽上刻着一个很小的logo。
“这是什么牌子?”我问。
王建军拿过来看了半天,摇摇头:“不认识,没见过。”
他把照片翻过来,照片背后,有一行很小的字,是照相馆的名字:时光记忆照相馆。
“这家照相馆,我好像听我那工友说过,是个老字号,开了几十年了。”王建军一拍大腿,“说不定,他们还留着底片,或者有什么登记信息!”
我眼睛一亮,这又是一条新线索。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王建军就赶到了那家照相馆。照相馆在一个很深的小巷子里,店面不大,但很有年代感。
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大爷,戴着老花镜,正在整理底片。
我们说明来意,把照片递给他。
大爷扶了扶眼镜,看了一眼,就笑了:“这张照片我记得。是我拍的。”
我和王建军都激动起来。
“那您还记得照片上的人吗?有没有留下什么联系方式?”
“记得。这是市一院的林医生嘛,那时候他经常带孩子来我这儿拍照。他人特别好,一点架子都没有。”大爷叹了口气,“可惜了,后来听说出事了。”
“那您这儿,还有他的其他照片或者信息吗?”
大爷摇摇头:“时间太久了,登记本早就处理了。不过……”
他走到一个旧柜子前,翻找了半天,拿出一个积满灰尘的相册。
“这是我以前给一些老顾客做的纪念册,我看看还在不在。”
他一页一页地翻着,我和王建军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找到了!”大爷指着其中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林医生的单人照,比我们手里的更清晰。照片里,他胸前那支钢笔的logo也看得一清二楚。是一个很独特的图案,像一个字母“H”的艺术变形。
“这支笔,我记得。”大爷说,“当时林医生还跟我说,这是他老师送他的,德国一个很有名的牌子,叫‘汉诺’,特别贵。整个市里,都找不出几支。”
汉诺钢笔!
我赶紧用手机上网查。这果然是一个非常小众的德国奢侈品牌,在国内只有一家代理商,就在上海。
我和王建军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希望。
“我去找他们!”王建军斩钉截铁地说,“这种贵东西,肯定有销售记录。只要能查到当年是谁买的,说不定就能找到林医生的老师,通过他老师,就能找到林医生!”
“可……去上海,路费就不少钱。”我有些犹豫。
“钱的事你别管!”王建军一挥手,“我去找我那些哥们儿凑凑!人命关天的事,不能耽搁!”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我心里一阵感动。
(内心独白)这个平时抠门得要命,买斤肉都要跟人讲价半天的男人,在这种时候,却比谁都果断。他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该做的。他或许不能给我富裕的生活,但他给了我最坚实的依靠。
王建军真的去借钱了。晚上回来,眼睛里布满血丝,但脸上却带着笑。
“凑够了!我买了明天一早的火车票!”他把一沓皱巴巴的钞票拍在桌上。
我看着那些钱,有五十的,有二十的,甚至还有十块的。可以想象,他为了凑这些钱,低了多少头,说了多少好话。
“建军,辛苦你了。”
“说啥呢。”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以前是我不对,总觉得你管那些闲事没用。现在我明白了,你救的,不光是那个老婆子,救的也是咱们自己的良心。”
他的话,让我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了。
第二天,我送王建军去火车站。他背着一个旧帆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服和一包方便面。
“到了给我打电话。”我嘱咐道。
“知道了,你跟个老妈子一样。”他嘴上嫌弃,却伸手帮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家里就交给你了。陈婆婆那边,多费点心。”
我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看着他走进检票口的背影,我突然觉得,这个男人的肩膀,其实很宽阔。
(内心独白)以前,我总觉得和王建军之间隔着一堵墙。他不懂我的精神世界,我也不理解他的现实主义。我们像两条平行线,为了家庭和孩子,才勉强绑在一起。经过这件事,我才发现,那堵墙,其实是我自己砌起来的。我从来没有真正尝试去理解他,理解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肩上扛着的压力。
我回到医院,ICU的护士告诉我,陈婆婆的情况有所好转,但还是没有醒过来。
我隔着玻璃,看着她安详的睡容,心里默默地祈祷。
陈婆婆,你再坚持一下。你的儿子,我们一定会帮你找到的。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小刘。
“静姐!出事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马主任不知道从哪听说了你给陈婆行签字垫付医药费的事,现在正到处说你跟病人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利益关系,还说你被开除,一点都不冤!”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内心独白)马主任这一招,真是又毒又狠。她这是要把我彻底踩死,让我永世不得翻身。她把我的善意,扭曲成了一场交易。这样一来,就算我将来找到了真相,在别人眼里,我做的这一切,也都是别有用心的。人言可畏,我该怎么去面对那些流言蜚语?
第六章 真相大白
流言蜚语,像瘟疫一样在医院里蔓延开来。
我成了那个“为了钱,认不相干的老太婆当亲戚”的无耻护士。以前那些和我称姐道妹的同事,现在看到我都绕着走,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我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背后的指指点点。
“看,就是她,听说她图那个老婆子的房子呢。”
“真看不出来啊,平时装得跟个圣母一样。”
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扎得我体无完肤。我不想解释,因为我知道,在他们已经认定的“事实”面前,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
只有张院长,还坚定地站在我这边。他帮我挡掉了很多骚扰,还安慰我,让我别往心里去。
“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说。
可我的影子,已经被他们描画得歪七扭八了。
王建军在上海那边,进展也不顺利。那个“汉诺”钢笔的代理商,以保护客户隐私为由,拒绝提供任何信息。王建军一个外地人,人生地不熟,只能天天守在人家公司门口,想碰碰运气。
电话里,我能听出他的疲惫和沮丧。
“媳妇儿,你说,咱们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他第一次有了退缩的念头。
“建军,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不能放弃。”我给他打气,其实我自己的心里,也快撑不住了。
双重的压力,让我几乎崩溃。
这天晚上,我从医院回来,刚到楼下,就被邻居张大妈拦住了。
“小李啊,我可听说了,你工作没了?”张大妈是小区里有名的“广播站”,嗓门大,爱传闲话。
“嗯。”我不想多说。
“哎哟,这可怎么办哟!你家涛涛马上就要高考了,正是花钱的时候。”她一脸“我为你着急”的表情,“我跟你说,我们家亲戚的女儿,在一家公司当人事。他们那儿正好在招保洁,你要不要去试试?虽然辛苦点,但好歹是份收入嘛。”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我伤口上撒盐。
我强忍着怒气,说了声“谢谢”,就想上楼。
“哎,你别走啊。”她又拉住我,“我还听说,你是因为在外面乱认亲戚才被开除的?小李啊,不是我说你,咱们这种普通人家,就得安分守己,别总想着占人家便宜……”
我再也忍不住了。
“张大妈!”我打断她,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我没占任何人便宜!我做的一切,都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
我吼完,头也不回地跑上了楼。
一进家门,我就瘫倒在地。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儿子王涛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我这个样子,吓了一跳。
“妈,你怎么了?”
他扶我起来,给我倒了杯水。我看着他,这个一直被我保护在羽翼下的儿子,不知不觉,已经长得比我还高了。
我不想让他担心,可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他说了。从我被开除,到陈婆婆的身世,再到那些流言蜚语。
王涛听完,一直沉默着。
我以为他会像他爸一开始那样,埋怨我,指责我。
可他却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用他还有些稚嫩的手,擦掉了我的眼泪。
“妈,你没做错。”他说,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他们不理解你,我理解。你是我心里最了不起的妈妈。”
我愣住了,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只有心疼和支持。
(内心独白)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所有的委屈,都值了。我失去了工作,失去了名誉,但我赢得了儿子的理解和尊重。这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重要。他长大了,真的长大了。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跟我要零花钱的孩子,他成了一个能够为我遮风挡雨的,小小的男子汉。
“妈,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王涛的眼神里,闪着一股我从未见过的光芒,“我们得把真相公之于众!”
他拿出手机,开始在网上搜索八年前关于市第一医院和刘氏集团的新闻。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王建军。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激动。
“媳妇儿!我找到了!我找到林医生的老师了!”
原来,王建军在代理商公司门口蹲守了三天,终于让他等到了一个机会。公司的一位副总出来的时候,他冲上去,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那位副总被他的执着打动,破例帮他查了销售记录。
那支钢笔,是当年清华大学医学院的周院士买走的。
王建军马不停蹄地赶到北京,找到了已经退休的周院士。周院士听闻此事,震惊不已。他告诉王建军,林文轩是他最得意的学生,当年出事后,他心灰意冷,去了西部一个偏远的山区支教,再也没跟外界联系过。
周院士给了王建军一个地址。
真相,终于近在咫尺。
(第三人称视角)
与此同时,市第一医院的院长办公室里,气氛凝重。
新上任的市卫生系统纪委书记,正一脸严肃地看着坐在对面的马主任和现任院长。
“我们接到实名举报,反映八年前,贵院在处理林文轩医生医疗纠纷一事上,存在严重违规操作。并且,近期,有院领导涉嫌滥用职权,恶意报复辞退员工。请你们就此事,做出解释。”
马主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没想到,这件事,会捅到市里去。
举报人,正是退休多年的老院长,张克祥。他不仅递交了举报信,还把他当年保留下来的一些关键证据,一并交了上去。
而那位当年叱咤风云的刘总,此刻也正坐在自家的别墅里,看着手机上的一段视频,老泪纵横。
视频是他的助理刚刚发给他的。视频里,一个瘦弱的老妇人,躺在ICU的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视频的配文,讲述了一个母亲,为了等候蒙冤的儿子,在医院门口苦守八年的故事。
这个视频,是王涛录下并剪辑的。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把事实,原原本本地呈现了出来。他在同学的帮助下,把视频发到了本地好几个有影响力的社交媒体账号上。
短短几个小时,视频的点击量,就突破了百万。
舆论,彻底引爆了。
刘总看着视频里那张苍老的脸,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他想起了八年前,他因为丧子之痛,是如何失去理智,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那个年轻医生身上的。
这些年,他午夜梦回,也常常会感到不安。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助理的号码。
“备车,去市第一医院。”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内心独白,切换回李静第一人称)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只知道,王建军的电话,像一束光,照亮了我所有的黑暗。我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张院长。我们决定,等王建军带着林医生回来,再把所有的证据,一起拿出来。
我守在陈婆婆的病床前,握着她冰冷的手。
“陈婆婆,你听到了吗?你儿子,就要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到,她的眼角,滑过一滴泪水。
第七章 一碗粥的重量
两天后,王建军回来了。
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
他比照片上苍老了很多,两鬓已经有了白发,眼神里写满了沧桑。但他依然挺直着脊梁,那股斯文儒雅的气质,没有被岁月磨灭。
他就是林文轩。
在火车站接到他们的时候,我激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文轩看到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姐,谢谢你。”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们没有耽搁,直接去了医院。
在ICU门口,林文轩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母亲。这个在外面漂泊了八年的男人,在看到母亲的那一刻,再也控制不住,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妈!儿子不孝!儿子回来了!”
他的哭声,撕心裂肺,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也许是听到了儿子的呼唤,病床上的陈婆婆,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走廊那头,传来一阵骚动。
刘总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他比八年前老了很多,头发也白了,脸上满是悔恨和疲惫。
他走到林文轩面前,看着这个被他毁了前途的年轻人,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说出话来。
“林医生,对不起。”
他弯下腰,向林文轩,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他欠了八年。
林文轩没有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恨,只有无尽的悲凉。
真相,已经不需要再用更多的言语去证明了。
第二天,市卫生系统公布了调查结果。
马主任因为滥用职权、恶意构陷,被就地免职,并接受进一步调查。
医院当年的领导班子,也受到了相应的处分。
市第一医院的官方网站上,刊登了一封长长的道歉信。向林文轩医生,向他的家人,也向我,公开道歉。并且,恢复了林文轩的名誉和职务。
我的工作,也恢复了。院长亲自给我打电话,请我回去上班。
我拒绝了。
不是赌气,而是经过这件事,我想明白了很多。救死扶伤,不一定非要穿着白大褂。心里的那份善良和坚守,比任何身份都重要。
我打算和王建军一起,开一家小小的家政公司,专门为那些失能老人提供上门护理服务。用我的专业知识,去做一些真正有意义的事。
网络上的舆论,也发生了180度的反转。
我从一个“心机叵测”的坏女人,变成了“善良的守护者”。无数的网友给我留言,为我点赞。
我家的门槛,快要被记者们踏破了。
我把他们都拒之门外。我不想当什么英雄,我只是做了一个普通人该做的事。
半个月后,陈婆婆的身体,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她出院那天,林文轩和苏晴一起来接她。苏晴握着我的手,哭得像个孩子。
陈婆婆虽然还是不太爱说话,但她的眼神,已经不再空洞。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儿媳,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临走前,她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一沓零零碎碎的钱,还有一张银行卡。
“闺女,这……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她把东西塞到我手里,“医药费,不能让你出。”
我看着那些钱,最大面额的不过是十块,很多都已经很旧了。这是她一分一分攒下来的。
我把钱推了回去。
“婆婆,这钱我不能要。”我笑着说,“您忘了?我可是您的‘远房侄女’啊。”
我们都笑了。
(内心独白)这笔钱,或许在别人眼里微不足道,但在我心里,却重如千斤。它代表着一个老人最朴素的尊严和感恩。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回报。能看到他们一家团聚,看到陈婆婆脸上的笑容,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王建军不再是那个只知道抱怨的男人,他开始学着理解我,支持我。我们的话,变多了。晚上,他会陪我一起散步,听我讲讲护理老人的心得。
儿子王涛,也像变了个人。他不再沉迷游戏,学习变得异常刻苦。他说,他以后想当一名记者,去记录和报道那些像我们一样,在平凡生活中坚守善良的普通人。
一个周末的早晨,阳光很好。
我熬了一锅小米粥,香气在小小的厨房里弥漫。
王建军在看报纸,王涛在做题。
我把粥端上桌,一人一碗。
“吃饭啦!”
他们俩抬起头,冲我笑。
我看着他们,心里觉得特别踏实。
(内心独白)一碗粥,能有多重?它或许很轻,只是米,一点水。但它也可以很重,重到可以承载一个母亲八年的等待,可以唤醒一个家庭沉睡的亲情,可以衡量出一个人内心的善良和尊严。我的人生,或许就像这碗粥一样,平淡无奇,但因为有了爱和坚守,它就有了最醇厚的味道。
我端起自己的那碗粥,喝了一口。
很暖,很香。
就像这个,被我重新找回来的,滚烫的人生。
(内心独白)经历了这场风波,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平凡中的尊严。不是你拥有多少财富,多高的地位,而是在面对生活的刁难和人性的复杂时,你依然能守住内心的那份纯粹和善良。这,才是一个人,最硬的骨头,最亮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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