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天才亮,刘嫂就起来烧水了。大冬天的,炉子点不着,火柴一根根地浪费。她的手冻得通红,指甲盖发紫,嘴里呵着热气。灶台上放着一只缺了口的搪瓷缸子,已用了十多年,里面泡着两根枸杞,还没泡开。
天才亮,刘嫂就起来烧水了。大冬天的,炉子点不着,火柴一根根地浪费。她的手冻得通红,指甲盖发紫,嘴里呵着热气。灶台上放着一只缺了口的搪瓷缸子,已用了十多年,里面泡着两根枸杞,还没泡开。
“妈,天还早呢。”大女儿小红披着件旧棉袄起来了,扣子少了一颗,用别针别着,脸上还有睡痕。
“你咋起这么早?再睡会儿,今天学校不是下午才开始吗?”刘嫂低声说,怕吵醒挤在一张床上的其他四个闺女。
她家的两间土坯房是村里最矮的,墙皮都掉了,露出里面的麦秸和泥巴。房顶漏,下雨时要摆五六个盆接水。这么些年,她总想着攒钱修一修,但每次都是攒到一半,就被什么事给用了。
刘嫂的前夫姓张,年轻时在镇上砖厂做工,长得人高马大,村里人都叫他”张老虎”,但那只是说他身材魁梧,并不是夸他厉害。其实他胆子小,爱喝酒,喝多了就打人,最常打的就是刘嫂。
结婚头两年,刘嫂生了小红。张老虎还高兴,抱着闺女去给村里人看。第二胎又是女儿,他脸就拉得老长。到第三胎,还是女儿,他开始不回家,在外面赌博喝酒。
当年,村里通了电,但不是家家都通。张家通了,刘嫂想着晚上拿个灯泡照着缝补衣服。结果张老虎三天两头把唯一的灯泡拧下来,拿去赌场照明。刘嫂就点着煤油灯做活,房间里总是一股呛人的煤油味,五个女儿的头发上也是那个味道,去学校时被同学嘲笑。
村口的李大爷养了条老狗,瘸了一条腿,却特别通人性。每次张老虎喝醉回来,那狗就先汪汪叫,像是给刘嫂报信。刘嫂就知道该把闺女们藏好,免得被打。有一次,张老虎连着喝了三天,回来后把家里仅有的一台十四寸黑白电视砸了,就因为看到二闺女小芳在看动画片,说她不学习。
“连女孩都不如,还看什么电视?”他嘴里骂着,眼神却盯着电视里刚才没看完的球赛。
生完老五那年,张老虎的父母坐不住了,天天来家里闹,说刘嫂”肚子不争气”,还说是她克夫,害得儿子生不出儿子来。村里的算命先生也摇着头,说刘嫂八字太硬,克夫克子,难怪生不出男娃。
张老虎的父母甚至在村里相中了一个寡妇,说是给儿子换个能生儿子的。那女人比刘嫂年轻十岁,丈夫去世没多久,长得白白净净的,还会说几句镇上的话。
离婚那天下着小雨,刘嫂站在村委会门口,身上穿着件已经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怀里抱着最小的女儿,才六个月大,其他四个女儿站在她身边,都不吭声。张老虎和他父母站在对面,脸上看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
“你把孩子都带走吧,”张老虎低着头说,“反正都是女的,留着也是赔钱货。”
张老虎的母亲从怀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钱,数都没数,塞到刘嫂手里:“这是二百块钱,你拿去租个房子住吧。我们家实在养不起这么多闺女。”
刘嫂没哭,连眼睛都没湿。她把钱塞进怀里,牵着女儿们的手,拎着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些生活必需品,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这样走了?不反抗?”村主任在后面喊。
刘嫂回头看了一眼,嘴角有一丝苦笑:“反抗有用吗?他们嫌我生了五个女儿,我能变出个儿子来吗?”
那时候农村没有什么社保,更没有离婚补偿。二百块钱能干什么?在镇上租了间小平房,买了口小锅和一些米面,钱就用光了。
刘嫂先是在镇上的工厂找活干,做缝纫工。工厂里灯光太暗,她眼睛本来就不好,加上要照顾五个女儿,没干多久就被辞了。后来在餐馆洗碗,食堂端盘子,工地上搬砖,什么活都干过。但一个女人带着五个孩子,没人愿意长期雇她。
有一天晚上,刘嫂从工地回来,看到五个女儿围着一盆冷水,里面泡着前一天的剩馒头。她蹲在门口,那天很冷,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吹得煤油灯忽明忽暗。
小红小声说:“妈,我们不想回村里。”
刘嫂摸摸她的头:“谁说要回去了?”
“张奶奶今天来找我们,说爸爸家盖了新房子,要是我们肯回去,就给我们一人买新衣服。”三女儿小莲说。
刘嫂没说话,只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藏着的那二百块钱。离婚时她没花,一直留着,就怕有急用。
第二天一早,刘嫂把钱取出来,去镇上买了一辆旧三轮车,又买了些豆芽和土豆。她在车厢前面挂了块布,上面用红漆写着”刘家早点”四个字,歪歪扭扭的,那是小红帮着写的。
从那以后,刘嫂每天凌晨三点多就起床,和面、切菜、擀皮,做煎饼、包子和豆浆。天不亮就推着三轮车去镇上最热闹的马路边,摆摊卖早点。
“大姐,要两个肉包子。”一个骑自行车的年轻人经常来买,总是这么叫她。
“来了。”刘嫂手脚麻利地用夹子夹出包子,放在油纸上,包好递给他。那人接过包子,闻了闻:“还是这个味道好,我回老家一个月,天天想着你这包子呢。”
刘嫂笑笑没说话,顺手又给他倒了半碗豆浆:“加的。”
她的摊子生意不错,因为东西便宜又好吃。一年下来,竟然攒了不少钱。刘嫂把小红送去镇上最好的中学,学费不便宜,但她咬牙坚持。
“你妈一个人带五个闺女,还能把你送到这么好的学校,真不容易。”班主任有一次对小红说。小红点点头,没敢说妈妈每天凌晨三点就起来干活的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刘嫂的小摊子从马路边搬进了一间小店面。店不大,但干净整洁,门口挂着红灯笼,店里放着一台小收音机,总是播着戏曲。
小红高中毕业考上了县城师范学校,毕业后回到村里当了小学老师。二女儿小芳在刘嫂的支持下开了家小裁缝店,专门做嫁衣。三女儿小莲去县城学了美容,回来开了家小美容院。四女儿和老五还在上学,一个学医一个学会计。
十年过去了,全村人都知道刘嫂的事迹,也都知道她那家小店。每到过节,村里人都会去她店里吃一顿,不为别的,就为看看这个能干的女人。
她的前夫张老虎后来又结了婚,果然生了个儿子,但那女人生完孩子就跑了,留下他带着儿子。张老虎老了很多,脸上的皱纹比同龄人多,头发也白了大半。他有时经过刘嫂的店,但从不进去,只是远远地看着,然后低头走开。
小红结婚那年,全村人都来贺喜。刘嫂穿了件深蓝色的新衣服,头发也染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小红的婆家是县城人,女婿在银行工作,又高又帅,对小红很好。
“你妈真了不起,”女婿对小红说,“一个人把你们五姐妹拉扯大,还让你们都这么出息。”
婚礼上,张老虎远远地站着,没敢上前。他的儿子长得瘦瘦小小的,跟在他后面,怯生生地看着热闹的场景。刘嫂看到了他们,低声对服务员说了几句。不一会儿,服务员端着两盘菜走到张老虎父子面前。
“刘老板说,请你们也吃点。”
张老虎愣了一下,眼睛有些湿润,低头对儿子说:“走,咱们吃完就回去。”
日子又过了十年。刘嫂的小店变成了镇上最大的饭店,取名”五女香”,意思是五个女儿都很出息。饭店的招牌是红底金字,很气派。
张老虎的儿子没念多少书,早早辍学在家,后来染上了赌博的毛病,欠了一屁股债,还把张老虎打了一顿。村里人都说,这是报应。
又过了几年,张老虎得了脑溢血,瘫在床上。他儿子早就不知去向,听说去南方打工了,连个信都没有。张家的老房子年久失修,住着很危险,但没人管。
刘嫂听说后,托人买下了张家的老房子,重新翻修,然后办了个”留守老人之家”,专门收留村里没人照顾的老人。张老虎就是第一个住进去的。
“为什么要帮他?”小红不解地问。
刘嫂剥着一个橘子,橘皮弄破了她的指甲,但她没在意:“不是帮他,是帮我自己。”
小红不懂,但也没再问。
每天早上,刘嫂还是习惯早起,去后厨看看当天的菜单。现在店里有专门的厨师,但她还是喜欢亲自尝尝味道。中午,她会去”留守老人之家”转转,看看老人们有什么需要。
有一天,她在给张老虎喂饭,张老虎突然抓住她的手,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刘嫂俯下身去听,只听到他说:“对不起…”
刘嫂笑了笑:“都过去了。”
村里人都知道刘嫂的故事,也知道她的宽容。每当有外地人来村里,村民们总会骄傲地介绍:“你看那家大饭店,就是我们刘嫂的。她一个人带大五个闺女,现在个个都有出息。”
渐渐地,村里人都管刘嫂叫”刘妈”,不论老少。不仅因为她的年纪,更因为她对村里人的关照。谁家有困难,她总是第一个伸手帮忙。谁家孩子要上学没钱,她会悄悄资助。谁家老人生病了,她会送去最好的补品。
“你干嘛对村里人这么好?”小芳有一次问她,“他们当年可没少说咱们坏话。”
刘嫂坐在门口的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扇子已经旧了,边缘都磨平了,但她舍不得换:“他们说的没错啊,那会儿咱家确实穷,确实没儿子。但人嘛,都是向好的看,我现在过得好,他们自然对我好。”
小芳撇撇嘴:“那也不用这么宽容吧?”
刘嫂笑了:“你爸那样的人我都能宽容,还有谁不能宽容的?再说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要是心眼小,哪能把日子过好?”
现在,刘嫂每天最忙的时候是早上九点到十点,那时候”五女香”门口会排起长队,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见刘嫂。有人来借钱,有人来找工作,有人来咨询孩子教育问题,还有人就是来跟她聊聊天,听她讲讲过去的日子。
刘嫂总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她说:“我年轻时吃了太多苦,现在能帮助别人,是我最大的福气。”
村里人都说:刘嫂没文化,但比有文化的人还明白事理;刘嫂没儿子,但全村人都把她当妈看。
刘嫂听了只是笑笑:“哪有那么夸张,我就是个普通人,运气好点罢了。”
但大家都知道,那不是运气,是她用血汗换来的。
如今,刘嫂已经六十多岁了,头发全白了,但依然精神矍铄。她最小的女儿小月已经在县医院当了主治医师,常常开车回来看她。
村里的留守儿童和老人越来越多,刘嫂就在自己饭店旁边建了座两层小楼,一楼是免费托儿所,二楼是老人活动中心。每天下午,她都会在那里教孩子们读书认字,教老人们唱歌跳舞。
“您这是干啥呢?”村主任问她,“您也该歇歇了。”
刘嫂笑着说:“闲不住啊。我就想着,这村里,不能只有我一家过得好。”
村主任竖起大拇指:“刘嫂,你这心啊,比天还大。”
刘嫂摇摇头:“不大,只是吃过苦,知道苦是啥滋味,所以不想别人再吃苦。”
去年,县里给刘嫂颁了个”道德模范”的奖状,她把奖状挂在饭店最显眼的位置。但有意思的是,奖状下面垫着的,是她当年离婚时张家给她的那二百块钱,已经泛黄了,但她一直留着。
“为啥留着这钱?”小红好奇地问。
刘嫂抚摸着那些旧钞票:“这是我翻身的本钱啊,没这二百块,哪有咱们今天?”
村里有个传统,每逢过年,大家都会去”五女香”吃团圆饭。今年也不例外。大年三十,店里坐满了人,几乎全村人都来了。
刘嫂站在门口,一一招呼着。她的五个女儿和女婿、外孙都回来了,帮着端菜倒酒。张老虎也坐在角落里,由护工推着轮椅来的。虽然他已经说不出话了,但眼睛还是会转动,看着这热闹的场景。
吃完饭,村里人齐声喊:“刘妈,新年快乐!”
刘嫂眼睛湿润了,她举起茶杯:“谢谢大家,祝咱们村里的每个人,来年都红红火火!”
村口那条老狗早已经不在了,但它的后代依然在,有时候会跟着刘嫂回家,她总会喂它们一些剩菜。
月亮升起来了,照在村子的每个角落。刘嫂站在家门口,深吸一口气,嘴角挂着笑。
“妈,进来吧,外面冷。”小红在屋里喊。
“来了。”刘嫂应了一声,回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又看了看远处的村庄,这才转身走进了温暖的屋子。
屋里,炉火正旺,围着的是她最爱的人们。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