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子里都管姓张的光棍汉叫”张叔”,哪怕比你小几岁也这么叫。他住在我家隔壁,从我有记忆起就在那栋青砖小平房里独居。每天早上五点准时起床,穿一件洗到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总是沾着昨天的菜油。
村子里都管姓张的光棍汉叫”张叔”,哪怕比你小几岁也这么叫。他住在我家隔壁,从我有记忆起就在那栋青砖小平房里独居。每天早上五点准时起床,穿一件洗到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总是沾着昨天的菜油。
张叔家的门前长了棵歪脖子柿子树,树下放着个缺了角的木桌,夏天他就坐那儿编竹篮,冬天则搬到门里头,靠着被柴火染黑的墙角。自打我爷爷那辈起,村里家家户户的竹篮、鸡笼都出自张叔之手。
“五块,十块,便宜不了。”张叔最常说的就这一句,语气总像在赶人。
他那双手糙得像树皮,指甲缝里嵌着竹屑,怎么也洗不干净。村里人都说他抠门,我小时候去他家玩,他连口水都舍不得给,倒是从不驱赶我,只是沉默地编他的篮子。
他院子里有个挂着小锁的木箱,村里传言那里面是他攒的钱。有人说里面全是硬币,能铺满整个院子;也有人说装着一沓沓发黄的票子,都是建国前的老钱。反正谁也没见过,大家只当茶余饭后的谈资。
“张叔真抠,就怕哪天钱堆里闷死了。”村口卖馒头的李婶总这么说,但她还是每天给张叔留一个热乎的白面馒头,因为张叔从不拖欠钱。
我家那只叫”大黄”的橘猫,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成了张叔的常客。
大黄原本是我上初中那年从集市捡回来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睛因为发炎几乎睁不开。妈不让养,说家里穷,连人都吃不饱。爸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把碗里的鱼刺挑出来,默默放到门口的小瓷碗里。
“你爸啊,心软。”妈翻个白眼,但也由着他去了。
就这样,大黄在我家住下了。奇怪的是,它吃了我家的饭,却总往张叔家跑。刚开始我们以为是张叔偷偷喂它什么好东西,后来发现并没有——张叔甚至嫌弃它:“死猫,别蹭我的裤腿!”
但每天下午三点左右,大黄总会溜到张叔家,在他编篮子时安静地卧在一旁晒太阳。更奇怪的是,张叔骂归骂,从不真把它赶走。
那年夏天特别热,电风扇转得再快也只是搅动热空气。我放暑假在家,闲得发慌,就时常去张叔家门口蹲着看他编篮子。
“你不去上那什么…补习班?”有一天,张叔突然开口问我。
我摇摇头:“没钱。”
张叔”哼”了一声,继续低头编他的篮子。但那天他递给我半个从不知哪冒出来的西瓜,上面还带着井水的凉意。
就在那个夏天,我发现张叔有个秘密。每隔三天,他会在下午四点准时进入屋里那个从不对外开放的里屋,然后拿出一个铁皮盒子,往里面放一些钱,嘴里念叨着什么。我假装去他家借剪刀,意外瞥见了这一幕。
“你看见什么了?”张叔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问。
“没…没看见什么。”我结结巴巴地回答。
那天之后,大黄在张叔家待的时间更长了,有时甚至整晚不回来。
我上高中那年,村里通了公交车,来往城里方便了许多。张叔的篮子生意却越来越差,塑料筐渐渐取代了竹篮。他开始接些修补老物件的零活——修张凳子,补个水桶,换个锁什么的。
那年冬天,张叔得了重感冒,咳得厉害。我妈炖了鸡汤,让我给他送过去。
他家里冷得像冰窖,土炕也是凉的。我问他为什么不烧炕,他只说不冷。当时我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脸色发灰,但依然拒绝去卫生室看病。
“死不了。”他呷了口鸡汤,发出满足的声音。
大黄那段时间几乎住在了张叔家,每天趴在他的炕头。有天早上我去送药,发现大黄正紧挨着张叔睡觉,而张叔居然没把它赶走。
“这死猫,暖和。”张叔含糊地解释,然后又开始咳嗽。
从那以后,村里人偶尔会看见张叔抱着大黄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大黄肥了一圈,毛色也亮了,我怀疑张叔私下给它吃了什么好东西,但张叔矢口否认。
那年夏天我高考完,准备去县城上大学。张叔听说后,竟然破天荒地到我家来,带了两个刚编好的书包。
“念书用。”他把书包放在桌上,然后迅速离开了,仿佛多待一秒会被收费似的。
那书包编得极好,竹条细腻均匀,背带还用皮子加固过。我一直带着它上大学,同学们都羡慕得不行,说这手艺在城里得卖好几百。
上大学第二年寒假,我回到村里,发现张叔病得更厉害了。医生说是肺气肿晚期,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
村里人这才议论纷纷:张叔攒了一辈子钱,到底给谁呢?他无儿无女,爹妈早亡,听说是有个妹妹在外地,但几十年没联系了。
有人说该归村集体,办个敬老院;有人说应该给常年照顾他的邻居(也就是我家);更多人认为应该均分给村里每户人家,毕竟大家多少都照顾过他。
张叔自己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每天抱着大黄,静静地坐在屋里。
腊月二十九那天,张叔把村长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叫到家里,郑重其事地拿出一份手写的遗嘱。
“我的积蓄,共计四十二万三千五百六十二元。”当张叔念出这个数字时,屋里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谁能想到他这么个老光棍,住在破房子里,能攒下这么多钱?
“其中二十万,留给老吴家的那只橘猫,大黄。”
村长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二十万给…一只猫?”
张叔点点头,脸色平静:“剩下的钱,均分给村里的每户人家,作为我的谢意。”
屋里炸开了锅。有人说张叔糊涂了,有人说这不合法,还有人直接冲出去告诉全村这个”荒唐”的决定。
我爸妈赶来时,张叔已经喘得厉害,说不出话来。他指了指床底下的铁皮盒子,示意我打开。
盒子里是一沓发黄的老照片和一个陈旧的笔记本。照片上是年轻的张叔和一个漂亮姑娘,背景是城里的百货大楼。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着每笔收入和支出,最后几页却是关于大黄的记录:
“今天橘猫又来了,不知为何总往我这跑。” “给猫买了点鱼,它吃得真香。” “猫咪今天在我发病时趴在我胸口,好像知道我难受。” “今天想到了小芳,她也喜欢猫。”
原来那个姑娘叫小芳,是张叔年轻时的恋人,因为家里反对,最终嫁给了城里人。她生前最喜欢的就是橘猫,说等有钱了要养一屋子的猫。
“芳啊,念师范的,喜欢小动物,说猫最通人性。”瘦得皮包骨的张叔断断续续地说着,“她要是活着,肯定喜欢大黄…”
那天晚上,张叔在大黄的陪伴下,安静地离开了。他走时,手里还攥着那张他和小芳的老照片。
三天后,村委会请来了律师,确认张叔的遗嘱是有效的。唯一的问题是,法律上猫不能直接继承财产。经过商议,决定由我家作为大黄的”监护人”,管理这笔钱,但必须用于大黄的生活和其他流浪动物的救助。
村里人议论纷纷,有些人不满,但更多人开始重新评价这个一生节俭的老人。张叔的举动,让大家看到了他内心深处的那份爱与执着。
我家的院子后来成了村里流浪猫狗的收容所。爸妈每月从那笔钱里拿出一部分,给这些小动物买食物、药品和玩具,冬天还给它们搭了暖房。
大黄成了”所长”,每天懒洋洋地晒太阳,看着新来的小动物们在院子里玩耍。它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去张叔家了,却时常站在墙头,望向那边空荡荡的院子。
有时我会想:张叔是不是借大黄,完成了他和小芳未尽的心愿?那些黄昏里,当大黄安静地陪在他身边,他是否看到了小芳的影子?
村口新开了家超市,老板娘是从城里回来的年轻人。她听说了张叔的故事后,专门在超市一角设了个”张叔爱心角”,人们可以捐款帮助村里的流浪动物。
张叔走后的第三个春天,我大学毕业回到村里。那天下着小雨,我去他的坟前上香。
坟前的杂草已经清理过,还放着几束新鲜的野花。村长告诉我,这是村里的孩子们做的。张叔的故事成了村里的传说,人们不再称他为”抠门老头”,而是”猫叔”。
回家路上,我看见大黄站在雨中的路边,盯着一个陌生女人。那女人中年模样,穿着朴素,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在村口张望。
“您是…找人吗?”我走过去问道。
“我找我哥,姓张,听说住在这个村子。”女人紧张地搓着手,“我是他妹妹,小兰。”
原来,这就是失联多年的张妹妹。她说这些年一直在外地打工,家里变故不断,没脸回来见哥哥。现在日子好过了,想回来看看,却得知哥哥已经去世的消息。
当我告诉她张叔的故事和那笔遗产的分配时,她并没有表现出我预想中的惊讶或不满,而是轻轻笑了:“这才像我哥…死心眼,认准了就是一辈子。”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枚锈迹斑斑的铜戒指:“这是嫂子的,她走前让我有机会一定还给我哥。”
原来,小芳虽然嫁给了城里人,但一直没忘记张叔。她临终前托小兰转交这枚订情的戒指,可小兰拖了太久,终究没能完成这个心愿。
“我哥知道了吗?关于嫂子的事?”小兰问道。
我摇摇头:“他从不提起,只在临终前念叨过一个叫’芳’的人。”
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村道上。大黄慢慢走到小兰脚边,蹭了蹭她的裤腿。小兰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大黄的背:“你就是大黄吧?谢谢你陪着我哥…”
大黄喵了一声,好像听懂了她的话。
张叔走后的第五年,村里用他捐给村集体的那部分钱,建了个小小的敬老院。院子里种了棵柿子树,树下放着张叔生前用的那张缺角木桌。
桌上总是放着两个竹篮——一个装点心,给来访的孩子们吃;另一个铺着软垫,是大黄的专座。
我在县城找了份工作,周末回村时,常去那里坐坐。有时看着大黄趴在竹篮里晒太阳的样子,恍惚间仿佛看见张叔坐在树下,低着头,专注地编着他的篮子。
他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竹条间,偶尔抬头,对趴在一旁的橘猫说一句:“死猫,又来了?”
大黄早已不在人世,但在村里,总有橘猫出没。它们在柿子树下追逐玩耍,在缺角木桌上打盹,让张叔的故事在岁月中延续。
而那二十万,按照张叔的遗嘱,已经救助了上百只流浪动物,还在县城建了个小小的动物收容中心。中心的墙上挂着张叔和小芳的照片,旁边是张叔写给大黄的那本日记。
来参观的人常问:一个老人为何把毕生积蓄留给一只猫?
我总是这样回答:“因为爱可以有很多种方式,张叔选择了最特别的一种。”
来源:魔法师戴利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