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李总穿那件洗得发白的深蓝工装,口袋歪歪斜斜地缝着,和他的店一样,看着快要塌了,却总也不塌。晚上经过时,能看见他蹲在院子里抽烟,烟头的火光一明一暗,像是在给自己打着节拍。
老李总穿那件洗得发白的深蓝工装,口袋歪歪斜斜地缝着,和他的店一样,看着快要塌了,却总也不塌。晚上经过时,能看见他蹲在院子里抽烟,烟头的火光一明一暗,像是在给自己打着节拍。
老李的旧货店在小县城的最北边,靠近那条几乎干涸的老河道。店门口的牌子是用一块废弃的门板做的,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收旧货”三个字,油漆都掉了一半,但乡里人都认识这个地方,也就没人提醒他重新刷一遍。
我是在搬家时认识老李的。那时刚到县里教书,租了间又小又潮的房子。家里人寄来几箱书,我却没地方放。隔壁的王大姐说:“你去找老李,他那儿啥都有。”
老李的店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从老式缝纫机到1990年代的挂历,从缺了把手的茶壶到只剩一只的皮鞋。我在一堆杂物中发现了一个木书架,虽然有些磨损,但还算结实。
“多少钱?”我问。
老李抬头看了我一眼,手里正摆弄着一个旧闹钟。他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你是新来的老师吧?”
我点点头。
“三十块。”他说,然后又补了一句,“如果你有旧东西不要了,可以拿来换。”
从那以后,我偶尔会去老李那里转转。不为买什么,就是觉得那些旧物件有种奇怪的魅力。它们都带着各自的故事,虽然大多数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老李很少主动说话,但只要你问,他能告诉你每件东西的来历。
“这个座钟是张家老爷子的,他儿子出国前卖的。”
“这套茶具是县医院王主任的,夫人过世后就不用了。”
老李似乎记得每一件东西,就像记得自己身上的每一道疤痕一样清晰。
去年冬天,我在网上看到县里要拆迁北城区的消息,就去问了老李。他点了点头,说:“嗯,我知道。”
“那你店铺怎么办?”
老李吸了口烟,说:“早计划好了。去年买了个老宅子,在西边山脚下那片。”
我有些惊讶,因为县城西边那片房子虽然旧,但地段不错,价格不低。老李这些年靠倒腾旧货,竟然攒了这么多钱?
“你别看我这样,”老李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干这行二十年,不认真能行吗?”
他说这话时,眼里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神采。
春节过后,拆迁的事定了下来,老李开始收拾店里的东西。我去帮忙时,发现他把一些看起来没什么价值的物件也小心翼翼地包起来。
“这些都有人要?”我随口问道。
老李摇摇头:“不是为了卖,是为了记得。”
他的回答让我忽然想起自己抽屉里那个早就不能用了的钢笔,是我父亲送的第一份礼物。
搬家那天,老李请了辆三轮车,把东西一点点往新地方运。我下班后去看他,才发现那所谓的”老宅”其实是一栋快七十年的砖房,院里杂草丛生,窗户上的玻璃有几块已经碎了。
“这地方,有些年头了吧?”我试探着问。
老李点点头:“是老鞋厂的宿舍楼,厂倒闭后就空着了。”
“怎么想起买这地方?”
老李犹豫了一下,说:“便宜。”
但他的眼神告诉我还有别的原因。不过我也没多问,帮他把最后几箱东西搬进去,就回家了。
之后的几个月,我偶尔会去看看老李。他把院子收拾得井井有条,还在墙角种了几棵向日葵。店面设在了前院,后面的房子他自己住。每次去,都能看到他在修补屋子的一些地方,换窗户,补屋顶,刮墙皮。
“你以前是做木工的?”看他灵活地处理那些门窗,我好奇地问。
老李笑笑:“不是,就是看多了,自然会了。”
就这样,老李的新店在西边开了起来。因为离着新开发的小区不远,生意反而比以前好了。
今年五月的一天,我去老李店里找一个旧式的煤油灯,他说库房可能有,让我跟他去找。这是我第一次进到他住的房子里。
屋内比我想象的整洁,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除了堆在角落的几箱旧物,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墙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看起来是八十年代的全家福,但因为角度关系,我没看清楚。
老李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突然说:“应该在地下室。”
“这房子还有地下室?”我有些惊讶。
“不是正规的地下室,就是以前人家挖的一个储藏室。”他说着,掀开了靠墙的一块地板。
下面果然有一个不大的空间,放着一些箱子。老李爬下去,拿着手电筒翻找起来。
“这个怎么样?”他举起一个老式煤油灯给我看。
正当我想说可以时,他的手电照到了角落,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我问。
老李没回答,而是走向那个角落,蹲下来,用手摸索着什么。我听见木头敲击的声音,然后是”咔哒”一声轻响。
“有个暗格。”他的声音闷闷的。
我好奇地往前探头,看见他从地板下拿出一个小木盒,大概是茶叶盒那么大。盒子上落了厚厚的灰,但能看出是红木做的,上面雕着精细的花纹。
老李的手有些发抖,他轻轻拂去灰尘,慢慢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封信,信封已经泛黄,上面写着”给找到这个盒子的人”。
老李看着那封信,脸色变得很奇怪。他缓缓地拿起信,却没有打开。
“怎么了?”我问,“不拆开看看吗?”
老李把信放回盒子,摇摇头:“不,今天不行。”
我有些失望,但也不好多说什么。拿了煤油灯,付了钱就走了。
回家路上,我满脑子都是那个木盒和信的事。为什么老李不愿意当场拆开?那封信是谁写的?为什么会藏在那个老宅子的地下室里?
第二天,我本想去问问情况,但想了想还是算了。如果老李愿意说,自然会告诉我。
一个星期过去了,老李的店照常营业,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我路过几次,看他还是那样,蹲在门口抽烟,修理一些旧物件。
终于,在一个雨天的傍晚,我再次去了老李的店。店门紧闭,门上挂着”今日休息”的牌子。我敲了敲门,没人应。正要离开时,院子里传来声音:“是谁?”
“是我,老师。”
门开了,老李站在那里,眼睛有些发红。屋里点着一盏煤油灯,就是上次我买的那盏。
“进来坐。”他说。
我跟着他进了屋,他倒了杯茶给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
“我拆开了。”他说。
信纸已经变得很脆,字迹却还清晰可见。老李把信递给我:“你也看看吧。”
信是这样写的:
“给找到这个盒子的人: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人世了。这间房子曾经是我和妻子的家,我们在这里度过了最美好的时光。
1976年的那场大地震,夺走了我妻子和女儿的生命。我独自一人活了下来,却再也没有勇气离开这个家。
这个盒子里还有一张照片和一把钥匙。照片是我们一家三口在女儿满月那天拍的,那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刻。钥匙是开县信用社保险柜的,编号是2317,里面放着我这一生的积蓄和妻子留下的一些首饰。
我希望找到这封信的人,能用这些钱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也许可以帮助那些像我女儿一样的孩子,让他们有机会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李国平 1982年4月18日”
我看完信,抬头望向老李,突然明白了什么。
“李国平…是你父亲?”
老李点点头,眼里闪着泪光:“对,这是我父亲的字。”
他从盒子里拿出那张照片,小心翼翼地展开给我看。照片上是一对年轻夫妇和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背景就是这座老宅。
“那个婴儿…是我姐姐。”老李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和我母亲在地震中遇难了。我是后来父亲再婚生的。”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老李会买下这座老宅,为什么他要在这里重新开始。
“我找了这个地方很多年。”老李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父亲从来不和我说起以前的事。我只知道他曾经有过一个家,在地震中失去了。小时候,我偶然在他的日记里看到过这个地址。”
“后来呢?”
“父亲去世后,我就开始做旧货生意,一方面是为了生活,另一方面…也是想通过这些旧物件,了解过去的事情。”
老李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雨:“二十年了,我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当我看到拆迁公告时,就决定一定要买下来。”
“那…保险柜的钥匙呢?”
老李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生锈的小钥匙:“在这里。明天我要去信用社看看。四十多年了,不知道那个保险柜还在不在。”
第二天一早,我陪老李去了县信用社,现在已经改成了银行。我们问到了一位快退休的老职员。他听我们说明来意后,思索了一会儿,说:“2317号?那是老式保险柜的编号,现在早就不用了。不过…”
他带我们去了地下室,那里堆放着一些旧文件和设备。在角落里,我们找到了几个老式保险柜,上面的编号已经模糊不清。
经过一番寻找,我们终于找到了2317号保险柜。老李的手微微发抖,他试了几次才把钥匙插进锁孔。
“咔嗒”一声,保险柜开了。
里面有一个皮箱,打开后,我们看到了一叠存单和一个小盒子。存单是1982年的,金额是两万元,放到现在虽然不算多,但在那个年代绝对是一笔巨款。小盒子里是几件金首饰,有戒指、耳环和一条项链。
“这是我母亲的…”老李轻声说,小心翼翼地拿起项链,仿佛它会随时碎掉一样。
银行经理也来了,在核实了情况后,他告诉老李,这笔存款加上这么多年的利息,现在已经有几十万了。
“您的父亲是个很有远见的人。”经理说。
老李却摇摇头:“不,他只是一个无法忘记过去的人。”
办完手续,我们走出银行。外面阳光明媚,与昨天的阴雨完全不同。
“你打算怎么做?”我问。
老李沉默了一会儿,说:“按照父亲的遗愿,做些有意义的事。”
一个月后,县里的孤儿院收到了一笔匿名捐款,金额是二十万元。同时,老李的旧货店也开始免费为老年人修理家电和家具。
有一天,我去店里,看见老李正在教一个小男孩修理收音机。那个男孩是孤儿院的孩子,眼睛亮亮的,专注地看着老李的手。
“这孩子挺聪明的。”老李说,“对这些旧东西特别感兴趣。”
我笑着点点头,看着老李耐心地教那个孩子,突然想到老李的父亲,想到那封尘封多年的信,想到命运有时就是这样奇妙地连接着过去和现在。
那封信现在被老李装在相框里,挂在店铺的墙上。每当有人问起,老李就会讲述这个关于失去、寻找和重新开始的故事。
至于那些旧物件,它们依然静静地躺在老李的店里,等待着被人发现,就像那封信一样,带着过去的记忆,连接着未知的未来。
夏天快结束时,老李在院子里办了一场小小的聚会,邀请了几个常来店里的老顾客和那个对旧物感兴趣的孤儿院男孩。他把从地下室找出来的一些老照片贴在墙上,其中有他父亲一家三口的照片,也有这座老宅不同年代的样子。
聚会上,老李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话。他提起父亲如何在失去一切后,又重新建立起一个家,如何默默地工作,攒钱,却始终不肯离开这座城市。
“我以前不明白。”老李说,眼睛望着墙上的老照片,“为什么他总是那么沉默,为什么他会把钱存在那里不动。现在我明白了,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了结的机会。”
我看着老李,忽然注意到他穿的那件工装,和照片上年轻时的父亲一模一样。
天快黑时,客人们陆续离开。那个孤儿院的男孩最后走,临走前,老李送给他一个小收音机,是他们一起修好的。
“你明天还来吗?”男孩问。
“来,明天教你修钟表。”老李摸了摸男孩的头。
送走男孩,老李回到院子里,点了支烟。烟头的火光在暮色中一明一暗,就像二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
但这一次,我知道他不再只是在给自己打节拍,而是在和过去的某个人对话,告诉他:我找到了,我都明白了。
而那封信,那个暗格,那把钥匙,它们跨越了近半个世纪的时光,终于完成了它们的使命。
老李的故事在小县城里慢慢传开,就像他店里的那些旧物件一样,被人传递,被人记住。那些东西看似没有什么价值,但对于懂得的人来说,却是无价之宝。
就像老李常说的那句话:“旧东西不是垃圾,它们是记忆,是故事,是生活留下的痕迹。”
现在,每当我经过老李的店,总能看到他在忙碌,修理着什么,或者教那个孤儿院的男孩认识各种旧物件。有时候,我会想起那个暗格,想起那封信,想起老李父亲写下的那句话:“让他们有机会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也许,这就是我们所能留下的最好遗产 - 不仅仅是金钱或物件,而是故事、记忆和希望。
来源:故梦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