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翻着桌上的台历,倏忽间便是白露。此刻,杭城的暑气却还没有消退的意思,正午太阳晒得柏油路发烫,最高温仍铆着劲往35度以上冲,许多人抱怨“这秋来得也太磨叽了”。我连续两天早上去了西湖景区,风穿过水杉林时会捎来一丝清凉,晨露凝在湖畔的草叶和美人蕉上,比盛夏的雨珠更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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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着桌上的台历,倏忽间便是白露。此刻,杭城的暑气却还没有消退的意思,正午太阳晒得柏油路发烫,最高温仍铆着劲往35度以上冲,许多人抱怨“这秋来得也太磨叽了”。我连续两天早上去了西湖景区,风穿过水杉林时会捎来一丝清凉,晨露凝在湖畔的草叶和美人蕉上,比盛夏的雨珠更显得清瘦。古人说“秋风清,秋月明”,这风与露,原是白露最妥帖的信使,只不过急着避开炙热暑气的人,还没能细细读懂这份悄然而至的节令邀约。
清晨五点半的西湖,晨雾还没被太阳蒸散。最先瞥见的是苏堤南端的那片残荷。盛夏时层层叠叠的绿伞,如今多半褪成了浅褐色,边缘卷着细碎的褶皱,荷叶中央的露水倒还鲜活,不是那种滚圆透亮、能顺着叶脉滑出老远的水珠,而是细碎的、凝在枯黄纹路里的小颗。
长庆二年(822年),白居易赴任杭州刺史途中,写下了那首知名度很高的《暮江吟》,其中有“露似真珠月似弓”之句。从前总觉得这比喻太玄乎,眼下蹲在荷池边细看,才懂那“真珠”之妙——露水沾在残荷上,没有盛夏水珠的张扬,多了几分含蓄的温润,像怕惊扰了池底沉眠的锦鲤,轻轻巧巧地挂着,然后悄无声息地滚落,连涟漪都浅得几乎看不见。
路边的石蒜花正开得热闹。猩红的花瓣向外翻卷,细长的花丝顶着嫩黄的花药,一簇簇从草丛里钻出来,像点燃的小簇火焰。《群芳谱》里说红色的石蒜“秋分前后开花,色红如血,故名彼岸花”,原来它就是白露时节的信使。蹲下来拍照时,指尖不小心碰到花瓣,竟沾了些凉意——不是暑天花叶的湿热,是带着露气的清凉。
正对着石蒜花出神,身后传来一位老人的声音:“这花要配着露水拍才好看,等会儿太阳再高些,就少了点灵气。”原来也是一位好摄之友!我朝他微笑着以示感谢。李清照曾说“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她写的是重阳菊,可对着这沾露的石蒜,倒也觉出几分类似的清寂:白露前后的石蒜花,原是带着些“瘦”意的,不似盛夏那般浓艳热烈,却在清瘦里藏着韧劲,历经酷暑而不衰。
走到花港观鱼的红鱼池时,淡淡的晨雾已散了,湖边的柳枝垂到水面,晨露顺着柳条滴进池里,三五尾红鲤游过来,嘴一张一合地啄着水面。我坐在池边的石凳上,想起《礼记·月令》中“白露降,寒蝉鸣”的记载,抬头往柳树上看,果然有非常短促的蝉声传来。只是这蝉声已没了盛夏的清亮,多了几分嘶哑,像是用尽气力在与暑气告别。偶见蝉蜕挂在树枝上,空壳泛着浅黄,沾着点露水。柳永在词里曾说“寒蝉凄切,对长亭晚”,他写的是秋蝉的悲凉,可此刻听着这蝉声,倒不觉得凄切,反倒觉得是蝉儿的一种执着:在白露来临前,把最后一点夏意唱完,才算不负这一季时光。
穿过鱼池想往曲院风荷走,路边的鸡爪槭绿叶边缘刚染上一点浅红,像被胭脂轻轻染过,与未褪的绿意杂在一起愈发鲜嫩。黄山栾树细碎的金黄色花朵挂满枝头,簌簌落下的花瓣在路上铺了一层金粉。黄山栾的落花,让人觉出几分温柔,花瓣落在肩头,带着露水的凉意,是白露给游人的一点小馈赠。
曲院风荷的几丛芦苇已经抽了白穗,它们立在荷叶间,白穗像老者的须发,红秆似仍在坚守的仙姑,特别富有对比的意象。我曾在乌龟潭边赏过芦花,那里的芦苇高大而苍劲,虽然不似西溪湿地“芦花千里雪漫漫”的壮观,但能近距离看到秋日里轻舞的芦花,也算满足了。
有一位家住柳莺里的老人,常来此处拍摄,他“大炮筒”镜头里的芦花拍得特别美。他对我说:“我在西湖边住了好多年,以前时常去西溪,这几年初秋都来这儿看芦花。”其实他不是正宗的杭州人,是随夫人迁居到西湖边的。他的老家在湖南沅江南洞庭湖腹地,那里有大片的芦苇荡。老人对芦花的执念,大抵也是对故乡秋景的牵挂。白露的景物,是最容易勾起乡愁的,它不似春节的热闹、中秋的圆满,却带着一种朴素的、贴近生活的温度,像母亲清晨晒在竹竿上的衣裳,沾着露水的清香。
对岸白墙黛瓦的水榭长亭子里,有老人在拉二胡,弦音伴着风声、水声,竟让人心头生出几分澄澈和通透来。以前读李白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一直以为是写盛夏的荷花,可看着这白露时节的荷池,才懂那“天然”的真意:没有了盛夏的浓艳,残荷、芦苇、露水,反倒构成了最朴素的秋景,像一幅没施粉黛的素面,却比浓妆更动人。
路边的紫薇花还在开,淡紫色的花瓣沾着些露水。“晓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园中最上春”,紫薇也是白露时节的常客,它不与春天的桃李争艳,却在秋露里开出自己的热闹,倒有几分倔强的可爱。
重新走入苏堤时,看见几个游客举着手机拍照,其中一个带着北方口音的人喊着:“一路上西湖见不到初秋的斑斓,绿油油地太单调了。”我忍不住暗笑,他没看见断桥石缝里的青苔,绿得比盛夏更显鲜活;他没看见湖边的狗尾巴草,穗子上沾着的晨露,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江南的初秋原不是靠染黄的树叶来“官宣”的,它藏在露水微漾的细微之处,等着有心的人来细数。
孤山的石阶比别处更显清凉,大概是因为树高林密的缘故。石墙上爬着些藤蔓,几株绿竹轻轻摇晃,早上的山上除了几个每天晨练的人,静谧极了。“白露下庭芜,秋声起疏竹”,也许古人对白露的感知,与今人是如此的相似,都是从风、露、声里,读出秋的讯息。站在严华塔边的四照亭俯瞰整个西湖,只见苏堤、白堤像两条绿带,绕着碧蓝的湖面,点点小舟出没于湖山之间。风从湖面吹上来,拂过脸颊时,竟有几分“空山新雨后”的清凉。
古人说“一叶知秋”,可在白露时节的西湖,哪里是一叶?一滴露、一阵风、一声蝉鸣、一朵花,都在诉说着初秋的到来。朱熹曾赞美秋天:“清溪流过碧山头,空水澄鲜一色秋”,初秋的西湖,倒应了这“空水澄鲜”四字:湖水清得能看见水底的荷茎,晨阳洒在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竟分不清是水在动,还是光在晃。
西湖的白露,没有北方的秋高气爽,却有着江南特有的温润:暑气未消,露气已至,像一位温柔的故人,不疾不徐地走来,藏在每一片残荷、每一朵石蒜、每一缕芦花里。
秋风犹有信,白露凝草叶。那些在高温里抱怨秋来太迟的人,清晨去走走西湖边,会看见草叶上的露水,会听见风里的蝉鸣。西湖的白露从不是轰轰烈烈地到来,它是悄然的、细腻的,含着湖山的灵气,藏着岁月的温情,像一首舒缓的轻音乐,需要我们静下心来,慢慢听,才能品出其中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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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钱江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