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面对严立杀气腾腾的眼神,公诉人只是轻轻瞥了一眼,旋即就低头在桌下忙碌着什么。
何智娟律师
1、 三缄其口
面对严立杀气腾腾的眼神,公诉人只是轻轻瞥了一眼,旋即就低头在桌下忙碌着什么。
倒是审判长站出来打了个圆场:“何律师,注意情绪。”
何律师本欲发作,但权衡之下,还是放弃了与审判长无谓的纠缠,当务之急是通过发问揭露评估报告的问题,毕竟时间不等人。
但审判长的态度也说明,东丰县监委的阴影还笼罩着合议庭。
翻看资料后,何律师开启了下一轮的发问:
“根据法律规定,进行森林林木工作的评估,必须要有专业的实践经验。你有吗?”
被审判长宠幸了一下后,严立明显也来了气势,他挪动了一下屁股,找到了一个自己舒服的姿势。何律师发问许久后,他才大声回答:“我有!”
“既然你有自知,那为什么接了评估工作之后,马上就去聘请了马冬?”
严立的黑眼珠轱辘转了一圈,再三迟疑后,还是回答:“他是专业人员。”
“所以,”何律师顿了一下,“我想问的是,你们公司有没有人有森林评估经验。”
“马冬是有……”,严立极力辩解。
“马冬是你们公司的吗?”何律师突然提高了声音。
“不……不是,但我们可以聘请。”刚稳住阵脚的严立又慌了。
“好,没问题。”何律师也平复了一下情绪,“那你是签合同之前还是之后找的马冬?”
“签合同之前还是之后……”严立喃喃自语,看着手中的白纸开始嘟囔“之前还是之后……之前还是之后……”
“……我说的之前之后来着?”严立眼神迷茫,大脑疑似宕机了。
何律师又下了一道催命符:“马冬进场干活是在签订聘请协议前还是后?”
“这咋说呢。”严立显然还没从前一问题的迷茫中平复,一分钟后,他才恍然从梦中惊醒:“啊……是这么个事儿。我们看现场时候就给他叫过来了。当时……我跟东丰县监委签完合同,我就去了现场看,跟马冬什么时候签合同来着……记不清了。”
“合同显示,你们3月25日签订的合同,那你们进场也肯定在3月25号之后,对吧?”
“对……对吧。”严立已经晕了。
“那就怪了。”何律师一脸惋惜地看着严立,“之前马冬出庭的时候说,你们单单外业核查就做了大几十天。”
严立瞪着眼睛看向何律师,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我想问的是,你们报告出具时间是4月10号,那就是在三月份之前就已经进场进行外业核查了。”
“你是怎么做到看到公告之前,就让马冬进场作业的?”
严立意识到问题后马上改口:“我记错了,我说的是中标之后。”
何律师也来了脾气,气冲冲地质问严立:“到底是签合同之前还是后?你知道签合同之前干活意味着什么吗?”
“我我我……我觉得你是在来回跟我绕。”严立倒打一耙。
这流氓招数倒是给何律师气笑了:“你之前说的签合同后,现在不承认了。庭审有录像的,你可以改,你不能老改吧。你确认下,到底是签合同前还是后?”
听到庭审有录像,严立明显又萎了下去,一脸委屈地辩解:“……也不是老改吧。”
“到底签合同之前还是后?”
“时间我记不清了。”严立直接开始耍赖皮。
“没问题。”何律师轻松地看着他,“那你有没有其它项目存在合同没有签就干活的事情,给我介绍下?”
严立嘴角抽了抽。
“你们去现场看树林了吗?”
“去了,去了。”严立突然醒了,可能终于问到了一个他准备好的问题。
“去现场呆了多久?”
沉默。
“几个小时?半天?”
沉默。
“快说。”何律师乘胜追击。
“不……不确定的事我不能回答。”
“好,那我换个问题。你去的哪个现场?”
“山上那个现场。”严立这次回答得很快。
“你上山了是吧?”
“没有吧……我在山脚下。”看着何律师笑眯眯的眼神,他又有点心里发毛了。
何律师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去没去过我不知道,反正我去过。”
这一句话让严立的面色又红润了几分,像个熟透的大番茄,在法庭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红的透亮。
“你说一下你去的地方在哪吧,有什么特征。”
“就是……那个路上,水泥路上。”严立声音都有点抖了,“水泥路得有吧?”
严立的声音已经有点紧张的破音了,这一句带着哭腔的反问,把法庭的人都逗笑了,旁听席也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审判长本来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何律师也笑着回答:“水泥路确实到处都有,有没有别的?”
“离水泥路大概……”严立嘟囔了一句,声音已经逐渐无法听清,“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
“哦——”何律师意味深长地回应了一下:“你的评估工作就是远远看了一眼。”
“和谁去的?”
“马冬、司机、还有评估师老陈。”
“看了多久。”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沉默是严立的康桥。
2、失踪的评估师
“那你说说询价吧,林木价格问过几个人?”
“三个,三个。”严立逮到了一个自己准备好的问题,赶紧忙不迭的回答。
“问过哪几个林木种类?”
“我记得问过……柞树、松树、阔叶……还有……”
“涉案林木包括多少种,你知道吗?”何律师打断了他。
严立还想抵赖:“就……就是这几种吧,柞树、松树……还有其它的。”
“其它询价了吗?”
“……询了。”
“那怎么没有询价材料?”
从严立苦笑的神情可以看出,他还在努力思索如何蒙混过关。
就在他思索的间隙,何律师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评估师孙某参与过询价没?”
“没有。”没反应过来的严立顺嘴说了出来。
何律师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对严立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目光,继续追问道:“他为什么不去?”
“这……这是我们内部的事儿。”严立好像也反应过来了什么。
“什么内部的事儿?”
“他……他……当时出了点状况……”严立猛猛灌了一口水,吞吞吐吐地回复。
“我会申请调取你们公司的人事资料。”何律师冷冷地打断了严立的狡辩。
“他离职了。”严立像泄气的皮球似的,再三挣扎下,还是说出来了实情。
何律师继续问:“是在评估这林地之前还是之后离职的?”
“他,他也是参与了一阵……”严立还在有气无力地抵抗。
“庭后我要核实。”何律师懒得跟他继续磨唧下去,“他参与了什么?说。”
沉默。
“说,马上。”何律师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逼问。
“……他参与过一次,就是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在一起研究这个活到底能不能干,中间……这个活他就没参与了。”几番挣扎后,严立说出了实情。
“你的意思是,他参与的工作就是和你们一起讨论过这个活能不能干?后面就没有参与了,就离职了?”何律师提高了声音。
“……对。”
“那为什么上面签着孙的名字?”
沉默。
女审判员的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转头看了一眼审判长。
这确实是个大事儿,《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关于司法鉴定管理问题的决定》第十条规定:“司法鉴定实行鉴定人负责制度。鉴定人应当独立进行鉴定,对鉴定意见负责并在鉴定书上签名或者盖章。”
不评估就签名,还被当庭抓包,这下就算监委想保这份报告,也得琢磨一下。
严立重重叹了口气,抬头闭上了双眼,桌下的腿止不住地颤抖。
3、回马枪
“说说投标的事吧。”击破严立的心理防线后,何律师调转枪头,继续向之前投标过程的问题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
在法庭发问时,回马枪的发问技巧,往往能令被问者一时间无法应对,在无意间吐露实情,这也是何律师的发问总是非常迅捷地在不同主题之间跳跃的原因。
严立点点头。
“你当时在政府公开网看到的招标是多少钱?”
“30万。”严立笃定地回复。
“你们回的是多少?”
“下面的人去做的,我没管。”为了避免麻烦,严立马上把锅甩了出去。
何律师盯着他:“那你们公司谁负责管这个事情?”
“有几个吧……具体我也不知道。”每次严立鼓起勇气撒谎的时候,都会猛喝一口水。
“你说名字。”何律师倒是不着急,不紧不慢地追问。
“就这几个人,挺多人,挺多人的。”严立的腿不安地蠕动,衣服都浸湿了。
“你说名字。”何律师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句。
“什么名来着……”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严立陷入了呆滞,最后说了句“忘了”,就低下了头。
“谁对接的?”何律师循循善诱。
“对标之后……应该就是我对接了吧。”严立还没从宕机中缓过来。
“谁来决定报多少钱?”
严立低头翻动着白纸,可怜的白纸被他抓出一道又一道皱褶。
何律师动如雷阵,突然提高声音质问他:“你在看什么呢?”
严立终于被惊醒了,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没看什么,没有我在想这个事儿。”
“说,你们公司谁来决定多少钱能干这个事。”
“我们公司是一起坐下来探讨这个事儿的。”严立努力擦着汗。
“我问的是,最终,谁、来、决、定。”何律师步步紧逼。
“我决定。”长舒一口气后,严立放弃了抵抗。
何律师满意的点了点头:“哦?变成你决定了?30万包括什么成本呢?”
“没细算……”严立嗫嚅着,声音细不可闻。
“大概呢?”
“……我真的没细算。”严立一遍一遍地摸着自己的鼻子,鼻头让他摸得发红。
何律师低着头,平静地问:“所以你们报了30,政府就同意了是吧?”
严立以为终于要结束了,马上回答:“对!对!报了就完事了。”
何律师狡黠地笑了笑:“我现在告诉你,政府当时公示的预算是35,你为什么会报30万呢?”
严立肉眼可见的陷入了惊愕,他吃惊地看着何律师,喉结鼓动,但没有说出一个字。
在他没从震惊中缓过来的时候,何律师又继续了新一轮的进攻:“你怎么确定的30万?”
“我没想过,我没想过,我觉得合理合法就行。”
何律师摸了摸脸:“价格跟政府有没有谈?”
“没有……吧,直接就报了。”严立又喝了一口水,瓶子里的水马上喝完了。
“当时上传的什么材料?”
沉默。
一分钟后,见何律师没有继续发问,他才小声说了一句“报价单。”
“报价单上面写的30万?你确定?”在他刚说之后,何律师马上反问。
沉默。
“是吗?”
“啊……当时不是报价单吧,具体我找找。”严立换了个说法。
“你确定没跟政府谈过价格?”
“……确定吧。”
“那真是奇怪了。”何律师捋了一下头发,“根据我们拿到的招投标材料,这笔投标采取的是竞争性谈判的方式拿到的竞标价格。”
“我告诉你什么叫竞争性谈判。竞争性谈判是指谈判小组与符合资格条件的供应商就采购货物、工程和服务事宜进行谈判,供应商按照谈判文件的要求提交响应文件和最后报价,采购人从谈判小组提出的成交候选人中确定成交供应商的采购方式。”
“那么,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你说的和政府公开的招标方式不一样呢?”
“回答我。”何律师声音平静,但在严大师的心里,显然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严立的眼神再次陷入了迷茫,喃喃自语地问:“招标的方式……为什么不一样……没什么不一样。”
“所以到底和政府有没有谈过价格?”
涔涔冷汗从严立的额头上流下,面对何律师的问题,他置若罔闻,只是一遍遍地折叠手中的白纸的一角,然后再将它展平。
“上午庭审结束,休庭,下午继续。”在严立马上崩溃的间隙,审判长敲响了法槌。
浑浑噩噩的严立踉跄着走出法庭,刚一出来,马冬就赶紧围了上来,劈头盖脸对他就是一顿怒骂:“一直给你发短信,你怎么不看呢?”
严立一脸木然,显然刚才掉在法庭的三魂七魄还没彻底归位。
*本系列根据何智娟律师真实庭审改编,为保护隐私,除辩护人、被告人、地名外,其它人员、公司名称均为化名。
来源:一切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