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跟老公是在县城里认识的,他是镇上卫生院的医生,我在县城超市做收银员。结婚三年了,我们一直住在他家隔壁的小平房里,婆婆就在主屋。
怀孕那年,我二十八岁。
我跟老公是在县城里认识的,他是镇上卫生院的医生,我在县城超市做收银员。结婚三年了,我们一直住在他家隔壁的小平房里,婆婆就在主屋。
那年春天收到孕检单子那天,我俩高兴得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一早,老公就兴冲冲地跑去告诉了婆婆。婆婆听说后,愣了一下,眼睛一下子红了,转身回屋不说话。
“咋了这是?”我问老公。
老公挠挠头:“可能太高兴了吧。”
那天下午,婆婆就来敲门了,手里端着一碗褐色的汤,热气腾腾的。
“喝了吧,对肚子里的娃好。”婆婆把汤放在桌上,转身就走。
我看着那碗颜色怪异的汤,闻了闻,有股说不清的味道,像是草药,又像是某种根茎。
老公凑过来:“我妈的月子汤,她们村的老方子,据说能保胎。”
我皱了皱眉,舀了一勺尝了尝,味道怪怪的,有点苦,还有点涩。
“这什么东西啊?”我问。
“不知道,我妈从来不让人进她那个小药柜。”老公看了看表,“我得去上班了,你喝了吧,我妈的心意。”
我点点头,等他关门出去,立刻把那碗汤倒进了厕所。
从那天起,婆婆每天都会端来一碗汤,时间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说实话,我从来没喜欢过婆婆。她那双粗糙的手,那张晒得黝黑的脸,说话时的那股子村里腔调,都让我觉得我嫁到了一个不对的家庭。明明老公是个体面的乡镇医生,为什么他妈妈还是那么土?
婆婆性格也怪,从不主动跟我说话,过年聚餐时都是埋头吃饭。她有个小木柜,上了锁,谁都不让碰。老公说那是她的”宝贝柜”,从他小时候就有了。
记得头三个月,我还会应付着喝上几口,但随着肚子渐渐大起来,我对那碗汤越来越抵触。有次喝了两口,差点吐出来。
那天,我直接把汤倒掉了。等婆婆第二天来收碗时,我撒谎说:“昨天的汤特别好喝,一滴不剩。”
婆婆盯着我看了两秒,嘴角微微动了动,没说话,又回去了。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把汤倒掉。有时候倒进厨房水槽,有时候倒进厕所,偶尔倒在屋后的花盆里——那盆绣球花在那个夏天开得特别旺。
有一回,我在超市遇到村里的王婶,她笑着说:“听说你婆婆给你煮安胎汤呢,可有福气了。她那手艺,当年镇上产婆都要来求方子。”
我应付地笑笑:“是啊,挺好的。”
王婶又凑近我:“你婆婆年轻时可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嫁给你公公那会儿,多少人眼红啊。”
我愣了一下,看着王婶满是皱纹的脸,实在无法想象我那黝黑粗糙的婆婆,曾经是什么”村花”。
怀孕六个月那天,雷电交加。
我从超市下班回来,浑身湿透。婆婆照例端来那碗汤,看到我的样子,把汤放下就要走。
“等等,”我叫住她,“今天什么汤啊?”
婆婆愣了一下:“清热安神的。”
“有什么功效?”
婆婆似乎有点惊讶我会问这个,犹豫了一下说:“安胎,稳心。”
“都放什么了?”
“熬的时间长,说了你也不知道。”婆婆转身就走了。
那天不知怎的,可能是被雨淋得有点感冒,我竟然一口气喝完了那碗汤。味道其实也没那么难接受,甚至有点回甘。
第二天,我没去上班,在床上躺了一天。老公说是小感冒,没什么大事。婆婆来送汤时,多看了我两眼,还用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她的手心很热,比我想象中柔软。
“今天喝了汤,躺着休息。”她说完就走了。
那是婆婆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超过三个字的话。
进入孕晚期,我请了产假。每天在家看电视,追剧,刷手机,无聊得很。
有天中午,老公值班不在家,我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晒太阳。婆婆在那个小院子里忙碌着,似乎在晾晒什么草药。
阳光下,我看到婆婆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背也有点驼。她蹲在地上,一根一根地把草药摆好,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我走近了些,听见她在念叨:“大黄要晒透,不然苦;当归要放阴凉处,不然燥;党参要翻动,不然受潮…”
她像是在跟什么人对话。
“婆婆,”我忍不住出声,“你在跟谁说话?”
婆婆猛地转过头,似乎被吓了一跳,然后淡淡地说:“跟我自己说话呢。”
她继续低头整理那些草药,动作娴熟得像是做了一辈子这事。
“这些都是给我熬汤的吗?”我问。
婆婆点点头,没说话。
我突然注意到她右手小指有点弯曲,好像骨折过没处理好。
“你的手指怎么了?”
婆婆看了看自己的手:“老毛病了,年轻时不小心压的。”
她继续忙活,没再理我。
那天下午,我琢磨着要不要去偷看看婆婆的那个”宝贝柜”,但走到她屋门口又退缩了。万一被发现多尴尬。
晚上,老公回来,我问他:“你妈以前是不是很漂亮?”
老公愣了一下:“谁说的?”
“王婶说的。”
老公笑了:“我妈年轻时可漂亮了,我爸当年是走了十里地去提亲的。”
“那她怎么…”我没说完。
“怎么变成现在这样?”老公替我说完,“我爸走得早,家里穷,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能不变成这样吗?”
我低下头,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临产前一周,我突然发烧了。
老公不在家,值夜班。我浑身发热,头晕目眩,连电话都拨不了。
迷迷糊糊中,婆婆推门进来了。她摸了摸我的额头,眼里闪过一丝惊慌。
“别怕,我去熬药。”
不知过了多久,婆婆端来一碗汤,扶着我慢慢喝下去。那汤味道跟平时不一样,更苦,但喝下去后,整个人竟然舒服了许多。
我依稀记得婆婆那天晚上一直坐在我床边,用湿毛巾敷我的额头,嘴里念叨着什么。到了后半夜,我退烧了,婆婆还在那里,拄着下巴打盹。
她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满是疲惫和皱纹。
第二天一早,老公回来,看到这情景,愣住了。
“妈,你怎么在这?”
婆婆揉揉眼睛:“她昨晚发烧了。”
老公赶紧过来检查我,然后松了口气:“退烧了,没事了。”
婆婆站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那我回去了。”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说:“今天的汤我一会儿送来。”
老公目送婆婆离开,转身对我说:“我妈这是守了你一夜?”
我点点头。
老公笑了:“奇迹啊,她平时连多说两句话都费劲。”
我没说话,心里却泛起一阵愧疚。想着那些被我倒掉的汤,那些敷衍的感谢,那些背后的嫌弃。
预产期提前了一周,那天早上,我突然见红。
老公不在,值班去了。我强忍着疼痛,敲响了婆婆的门。
婆婆开门看到我的样子,立刻明白了。她二话不说,搀扶着我,叫来邻居王叔的三轮车,直奔镇医院。
一路上,婆婆握着我的手,不停地说:“没事的,没事的,呼吸,深呼吸。”
到了医院,婆婆用她那蹩脚的普通话跟护士说明情况。我被推进产房,疼得死去活来。
几个小时后,一个皱巴巴的小生命降临了。
我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听见护士在走廊喊:“产妇家属在哪?出来一下。”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婆婆的声音:“我是她婆婆。”
护士:“孩子有点黄疸,需要治疗,再观察几天。”
“啥?那严重不?”婆婆的声音有些颤抖。
“先别急,常见情况,但需要特殊照顾。”
我昏昏沉沉地睡去,等再醒来,已经是晚上了。
病房里,婆婆坐在窗边的小凳子上,手里拿着个褪了色的布包,往一个小碗里倒着什么。
“婆婆…”我轻声叫她。
婆婆抬头看我,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惫:“醒了?感觉怎么样?”
“孩子呢?”我问。
“在保温箱,有点黄疸,不碍事。”婆婆继续摆弄那个布包,“医生说明天可以看了。”
我看着她的动作:“你在干嘛?”
“给你熬了点下奶的汤,医院的伙食不行。”
我沉默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问:“婆婆,你这些方子都是哪来的?”
婆婆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了我一眼:“我娘教的,她是村里的老产婆。”
“那…你天天给我熬的汤…”
婆婆笑了笑:“我知道你倒了不少。”
我一惊:“你怎么…”
“花盆里的绣球开得太旺了,不正常。”婆婆话语间有种说不出的幽默感。
我顿时羞愧难当:“对不起…”
婆婆摆摆手:“年轻人嘛,我懂的。我跟我婆婆也处不来,当年…”
她突然止住了话头,继续摆弄那些草药。
“当年怎么了?”我轻声问。
婆婆沉默了片刻:“没什么,往事不提也罢。”
那天晚上,婆婆在病房里照顾了我一整夜。她给我喂汤,帮我按摩酸痛的腿,甚至半夜三点还去护士站问了两次孩子的情况。
第二天下午,老公赶来了。他连值班都没交接完,听说情况就跑来了。
“妈,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老公责备道。
婆婆淡淡地说:“你忙,我来就行。再说有啥大不了的,生个孩子,我当年自己一个人…”
又是戛然而止的话。
老公去看了孩子回来,神色轻松多了:“黄疸不严重,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
婆婆点点头,开始收拾她的那堆草药。
“妈,你回去休息吧,我来守着。”老公说。
婆婆摇摇头:“我不累。”
老公劝了几次,婆婆就是不肯走。最后老公无奈地说:“那我回去拿点换洗衣服。”
婆婆这才点头。
等老公走后,病房又恢复了安静。
我忍不住问:“婆婆,您年轻时到底是怎么样的?”
婆婆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姑娘呗,能有啥样。”
“王婶说您是村花。”
婆婆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一团:“那是瞎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怀你老公那年,才十九岁。”
我惊讶地看着她。
“那时候家里穷,公公在煤矿上班,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婆婆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怀孕时没人照顾,只有我娘偶尔送点吃的来。”
她继续摆弄那些草药,动作娴熟而温柔。
“生你老公那天,公公不在家,我一个人疼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羊水破了,村里没接生婆,是我娘赶来接的生。”
我默默听着,不敢插话。
“难产,疼了两天两夜。我娘说我差点没命,后来熬过来了,孩子也保住了。”婆婆叹了口气,“你老公生下来就有点黄,我娘说是黄疸,用草药给他熬了半个月的汤,才慢慢好起来。”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所以您每天给我熬的汤…”
婆婆点点头:“我娘的方子,专门防黄疸的。我就怕…”
她没说下去,但我明白了。
那一刻,我鼻子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那些被我倒掉的汤,那些暗地里的嫌弃,那些不屑一顾的态度…我感到一阵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婆婆见我哭了,赶紧过来拍我的背:“哭啥哭,对奶水不好。”
我握住她粗糙的手:“婆婆,对不起…”
婆婆愣了一下,然后轻轻拍了拍我的手:“傻丫头,家里人,说啥对不起。”
那一刻,她眼中闪过的温柔,让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出院那天,医生说孩子的黄疸已经退了大半,比预期恢复得好。
回家路上,婆婆坐在后座,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我第一次认真地看她——那张黝黑粗糙的脸上,有着岁月的沧桑,也有着坚毅和温柔。
一路上,她不停地跟孩子小声说话,内容我听不清,但语气温柔得不可思议。
回到家,婆婆把那个小药柜搬到了我家门口。
“你自己收着,以后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里面有方子。”婆婆说完,转身就要走。
我一把拉住她:“婆婆,您去哪?”
“回自己屋啊,你们小两口带孩子,我就不添乱了。”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抱住了婆婆:“您别走,我…我不会带孩子。”
婆婆愣在那里,久久没动。
最后,她轻轻回抱了我一下,声音有点哽咽:“好,我不走。”
那天晚上,婆婆又熬了一碗汤。这次,我一滴不剩地喝完了。
“好喝吗?”婆婆问。
“好喝,特别好喝。”我说的是真心话。
婆婆脸上露出了笑容,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王婶口中的”村花”——那个年轻时漂亮得让人羡慕的姑娘。
后来的日子,婆婆手把手教我怎么照顾孩子,怎么分辨啼哭代表的需求,怎么给孩子洗澡…还教我认识那个小药柜里的各种草药。
她告诉我,那些方子都是她娘一代代传下来的,有安胎的,下奶的,退烧的,止咳的…几乎涵盖了孩子从出生到长大可能遇到的所有小病小痛。
有一天,我翻到了一张发黄的老照片,那是婆婆年轻时的样子。照片上,她穿着一件绣花的蓝布衣裳,笑得眉眼弯弯,确实漂亮得让人惊艳。
“这是您?”我不敢相信地问。
婆婆点点头,脸上有点不好意思:“那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我小心地把照片夹在日记本里,决定找时间去给它做个相框。
冬天的一个晚上,孩子突然发烧。老公值夜班不在家,我急得团团转。婆婆二话不说,从药柜里找出几味草药,用小砂锅熬了一碗汤,喂给孩子喝下。
不到一个小时,孩子的烧就退了。
那天晚上,看着熟睡的孩子,我对婆婆说:“谢谢您。”
婆婆摆摆手:“家里人,说啥谢。”
我突然想起什么:“婆婆,您当年一个人带老公,一定很不容易吧?”
婆婆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命苦点没啥,只要孩子好好的就行。”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的她——一个年轻的母亲,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在贫困和艰难中,把儿子拉扯大。
无论是当年的她,还是现在的我,不都是为了肚子里那个小生命,拼尽全力吗?
我突然明白,那些被我倒掉的汤里,装的不只是草药,还有一位母亲几十年如一日的爱与期盼。
而我,差点错过了这份珍贵的馈赠。
如今,孩子已经会跑会跳了。每天早上,他都要去婆婆那里”报到”,婆婆总会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糖果给他。
院子里的绣球花开得依然旺盛,婆婆说那是因为花盆里有”特殊肥料”——我们都笑了。
有时候,我会想起怀孕那段日子,想起那些被我倒掉的汤,想起我对婆婆的种种偏见。如今想来,多么可笑,多么幼稚。
生活就是这样,有些东西,看似苦涩难咽,实则回甘绵长;有些人,表面粗糙黝黑,内心却柔软温暖。
而那碗汤的味道,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来源:番茄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