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芳,走了就别回来了!"我的声音在院子里炸开,妹妹的婚礼前夜,姐姐突然要带走在我家生活了十七年的外甥女。
《舅舅的牵挂》
"小芳,走了就别回来了!"我的声音在院子里炸开,妹妹的婚礼前夜,姐姐突然要带走在我家生活了十七年的外甥女。
那是1995年春天,村里的杏花开得正艳。我家那座青砖小院里,喜字贴得满墙都是,大门上挂着火红的灯笼。几位邻居大娘正帮着妻子在院子里包饺子,说说笑笑,热闹非凡。
"江大哥,快来尝尝这韭菜馅的,够味不够味?"王大娘递给我一个刚出锅的饺子。
我正要接过,忽然听见院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这在我们这个小村子里可不常见。果然,众人的目光都被门口停下的那辆黑色桑塔纳给吸引了。
姐姐提着大包小包从车上下来,那身城里人的打扮在乡下格外显眼。十七年了,她回来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清。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走,带着越来越贵重的礼物,却从未想过要接小芳回去。
"大姐,你咋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我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去。
姐姐环顾四周,目光在那些简朴的婚礼准备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直奔主题:"小芳呢?我来接她回城里,她的婚礼应该在城里办,风光体面些。"
。乡亲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反应。我的心猛地一沉,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姑姑!"小芳从屋里跑出来,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姐姐上前抱住小芳:"乖女儿,妈妈带你回家,你的婚礼我们得风风光光地办!"
"大姐,婚礼明天就办,哪还来得及改?"我皱着眉头说。
"改期就是了,城里的酒店我都订好了。"姐姐满不在乎地说,"小芳该跟我回去了,毕竟我才是她亲妈。"
这话像一把刀,直戳我的心窝。我双手紧握成拳,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十七年了,你想起来自己是她妈了?当初是谁把她往我家一放就走人的?现在想接走她,门儿都没有!走了就别回来了!"
那一刻,院子里鸦雀无声,连蝉鸣都停了下来。小芳站在那里,眼里噙着泪水,不知所措。空气中弥漫着尴尬和紧张,仿佛一根绷紧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记得1978年那个寒冬,我刚从师范学校毕业,被分配到乡镇企业当会计。那时候的日子紧巴巴的,我和妻子李秀英刚结婚不久,住在单位分的一间破旧平房里。屋内家具简陋,一张木桌,两条板凳,一个旧柜子,再加上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就是全部家当。
腊月二十三,外面飘着雪花,我正在灶台前生火做饭。秀英从外面跑进来,搓着冻红的双手说:"老江,你姐来了,还抱着个娃娃呢!"
姐姐穿着厚厚的棉袄,怀里抱着刚满周岁的小芳,风尘仆仆地进了门。"小江,救救姐吧!"她一进门就哭了起来。
原来,姐姐和姐夫都接到了下乡支援建设的任务,去边远地区至少三年,条件艰苦,不能带孩子。她走遍了所有亲戚,没人愿意帮忙,最后想到了刚成家的我。
"就这一次,帮帮姐吧。"姐姐哭得梨花带雨。
我看了看襁褓中的小芳,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和我们家人一模一样。秀英二话没说,接过孩子抱在怀里,轻声哄着。
"孩子就放我这儿吧,你放心去。"我拍着姐姐的肩膀说。
那时候,我哪里会想到,这一养就是十七年。
姐姐走后,我和秀英的生活变得更加忙碌。小芳夜里经常哭闹,秀英抱着她在屋里来回走动,哄到半夜才睡。那段日子,我和秀英眼圈总是黑的,可看着小芳甜甜的笑容,一切疲惫都值得了。
小芳很快就认我们当了亲人,牙牙学语时喊我"舅舅",喊秀英"舅妈"。我们没有刻意教她叫我们爸妈,虽然她只有过年时才能见到亲生父母一面。
"娃娃,记住,那是你亲妈,别忘了。"秀英常对小芳这样说。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从不让小芳忘记自己的根。
小芳三岁那年,我有了自己的女儿小红。两年后,儿子小刚也来到这个世界。。
"一碗水要端平,"秀英常说,"孩子都是无辜的。"这句话成了我们家的座右铭。
1984年,小芳上小学了。那时候村里人家条件都不好,但每家都会想办法给孩子置办新衣服上学。我们家实在买不起新校服,街上的布匹要凭布票,还很贵。
"实在不行,我把我那件蓝褂子改了给小芳穿。"我提议道。
秀英摇摇头:"那怎么行?孩子穿大人的衣服,让人笑话。"她翻出箱底的老布料,那是她娘家陪嫁的被面,一直舍不得用。
"给三个娃都做一套,一视同仁。"秀英熬了几个通宵,用家里仅有的缝纫机给三个孩子各缝了一套。针脚细密,边角平整,虽然样式简单,但干净整洁。小芳穿着这件略显粗糙的校服,却骄傲地走进了校门。
"舅妈,我们班主任说我的衣服最整齐!"小芳放学回来兴奋地说。
"那是,你舅妈的针线活在村里可是数一数二的。"我笑着说,心里却暗自心疼妻子的手指,那上面都是被针扎的小洞。
那段日子,我接到了调回县城工作的机会。县城的工作条件好,工资高,还有公房分配。秀英很是兴奋,连着几天睡不好觉。
"老江,咱们真的能分到楼房?听说还有自来水呢!"秀英憧憬着。
我也动心了,但转念一想,小芳在这个乡镇已经适应了学校和环境,如果搬走,她又得重新适应,况且离开这里,就离姐姐约定的接孩子的地方远了。
"算了,不去了。"最终我告诉秀英,"孩子们刚适应这里,再折腾多不好。"
秀英虽有些失望,但也理解我的考虑。"你说得对,孩子要紧。"她拍拍我的肩膀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小芳很懂事,总是主动帮忙做家务。每天放学回来,她先写作业,然后就去厨房帮秀英择菜淘米。周末还会帮着照顾小红和小刚,带他们在村边的小河边玩耍。
"小芳,别把弟弟妹妹带远了!"秀英在院子里喊。
"放心吧舅妈,我会看好他们的!"小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清脆悦耳。
生活虽然清苦,但我们的家却充满欢声笑语。周末时,我教小芳修理自行车,这成了她的特长。村里人的自行车坏了,常常会请小芳帮忙看看。
"江会计,你这外甥女比儿子还顶用!"村里人都这么夸。
每到腊月,姐姐会回来看看。她带来的礼物越来越贵重——电子表、收音机、进口铅笔盒......可她停留的时间总是很短,最多三五天就走了。每次她走后,小芳都会闷闷不乐好几天。
"舅舅,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了?"九岁的小芳曾这样问我。
我蹲下身,与她平视:"傻孩子,阿姨很爱你,只是她的工作太忙了。改革开放了,她在城里有重要工作呢。"
其实,姐姐每个月都会按时汇来抚养费,还会寄来一些城里的新鲜玩意。我从没动用过那些钱,而是全部存进了银行,准备作为小芳将来的嫁妆。
小芳上初中那年,我给她买了一辆二八自行车,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礼物。每天她骑着车载着小红上学,风雨无阻。那时候,小芳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成绩在年级名列前茅。
"舅舅,我考上重点高中了!"1990年夏天,小芳拿着录取通知书跑进院子,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那一年,我的生意也有了起色。改革开放后,我辞去了企业会计的工作,开了一家小小的五金店。虽然挣的不多,但也够一家人过上了比以前好一些的日子。我们添置了新家具,换了彩电,小芳有了自己的写字台。
1993年,小芳高考成绩出来了,考上了省重点大学。姐姐特意赶回来,要接小芳去她所在的城市上大学,说是能照顾得更好。
"城里大学条件好,有什么困难我也能及时帮上忙。"姐姐说。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小芳拒绝了。
"我想留在这里上学,离舅舅舅妈近一点。"小芳坚定地说。
姐姐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就被笑容掩盖。"随你吧,妈妈尊重你的选择。"她轻声说。
我能理解姐姐的心情,十几年来她错过了女儿的成长,如今想弥补却发现女儿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血缘关系再亲,也抵不过日夜相处的亲情。
"大姐,你别多想,小芳只是习惯了这里。"我宽慰她。
姐姐点点头,眼中含着泪水:"小江,这些年辛苦你了,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小芳大学毕业后,在县城的小学当了老师,认识了同是老师的未婚夫张明。两人感情很好,定在1995年春天结婚。筹备婚礼的日子忙碌而幸福,我和秀英省吃俭用,给小芳准备了一份体面的嫁妆。
"舅舅,这太贵重了!"小芳看着那套金首饰和存折,惊讶地说。
"傻丫头,这是你应得的,都是你妈这些年寄来的钱,我一分没动。"我摸着她的头说,就像她还是那个小女孩。
就在婚礼前一天,姐姐带着姐夫开着那辆桑塔纳回来了。我原以为她是来参加婚礼的,没想到她要带小芳回城里重新办婚礼。她的理由很充分:城里条件好,酒店高档,朋友都在那边,更重要的是,她想在同事朋友面前展示她的女儿。
"城里办体面,村里办寒酸,这是铁定的理儿!"姐姐说这话时,目光扫过院子里的筹备,语气里带着些许优越感。
我心里那股憋了十几年的火一下子冒了出来。十七年的养育之恩,在她眼里算什么?就像那些城里人看不起我们农村人一样,她也看不起我们的筹办。
"小芳的婚礼明天就办,不可能改期!"我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这有什么不能改的?我女儿的婚事,我说了算!"姐姐也不甘示弱。
就这样,我脱口而出那句"走了就别回来了",却在看到小芳眼中的泪水时,意识到自己也在用另一种方式占有她。院子里的气氛凝固了,连知了都停止了鸣叫。
"咱们进屋说,别让邻居看笑话。"秀英赶紧打圆场,把我们都拉进了屋里。
"江哥,消消气。"姐夫在一旁低声劝道。
小芳跪在地上,哭着说:"舅舅,姑姑,你们别为我吵架。明天的婚礼不变,我想在这个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嫁人。"
姐姐还想说什么,被姐夫拉住了。"孩子的婚事,听孩子的。"姐夫难得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夜深了,院子里的喧闹渐渐平息。我坐在门槛上抽烟,回想这些年的点点滴滴。记忆中,小芳从牙牙学语的小女孩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而我的两鬓也不知何时已经斑白。
小芳悄悄地坐到我身边,递给我一杯热茶。"舅舅,别生气了,伤身体。"
"小芳,舅舅不该那样说话。姐姐是你亲妈,她有权利..."
"我知道。"小芳打断我的话,"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妈妈不要我。直到我长大后才明白,有时候放手也是一种爱。妈妈放弃了与我朝夕相处的权利,而您和舅妈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
月光下,小芳的脸庞如此宁静美好。我忽然记起了什么,起身进屋,从柜子深处取出一个旧木盒。盒子上落了一层薄灰,可见许久没有打开过。
"这个给你。"我递给小芳。
小芳好奇地打开木盒。盒子里是姐姐这些年寄来的所有钱和一沓照片——每次姐姐来,我都会偷偷给小芳拍一张照片寄给她。从襁褓中的婴儿,到蹒跚学步的幼童,再到穿着校服的少女,照片记录了小芳成长的每一步。
"这些都是......"小芳翻着照片,声音哽咽。
"你妈妈一直很想你,只是她有她的难处。当年下乡那是国家任务,不去不行。后来她被调到外贸部门,工作更忙了。"我叹了口气,"人这一辈子,总有些事身不由己。"
"舅舅,我从没怪过她。"小芳的眼里闪着泪光,"我只是更爱这个家,爱您和舅妈。"
"去和你妈谈谈吧,她一定很伤心。"我轻声说。
小芳点点头,起身朝客房走去。
第二天一早,婚礼如期举行。阳光明媚,村里人都来祝贺,院子里挤满了人。小芳穿着简单却不失典雅的婚纱,站在我家的小院里。秀英忙前忙后,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按理说,该由你亲生父母送你出嫁。"我对小芳说。
小芳摇摇头:"舅舅,在我心里,您和舅妈就是我的父母。"
就在这时,姐姐走了过来。她换下了昨天那身名牌衣服,穿着一件普通的连衣裙,眼里含着泪水。
"小芳,妈妈昨晚想了很多。是我不对,这些年亏欠了你太多。"她颤抖着说。
小芳紧紧抱住姐姐:"妈,我知道您心里一直有我。小时候,每次您寄来新衣服,我都会穿很久很久,直到穿不下为止。我知道那是您的爱。"
姐姐转向我:"老弟,这些年多亏了你们。昨天是我太自私了,没考虑小芳的感受。"
我点点头,突然觉得心里的疙瘩解开了。那些年积攒的委屈和不满,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大姐,咱们是一家人,何必计较这些。"我真诚地说。
远处传来了锣鼓声,小芳的新郎张明带着迎亲队伍来了,站在院门外等着。小芳看看我,又看看姐姐,然后伸出双手。
"爸妈,你们一起送我好吗?"
我和姐姐相视一笑,一左一右牵起小芳的手,一同走向院门。阳光洒在三人身上,影子在地上延伸,交织在一起,就像我们纠缠了十七年的情感,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和解的方式。
送走小芳后,我和姐姐坐在院子里喝茶。秀英端来刚蒸的糕点,香气四溢。
"尝尝,这是小芳最爱吃的枣泥糕。"秀英笑着说。
多年的隔阂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姐姐接过糕点,咬了一口,眼中含泪。
"老弟,谢谢你这么多年对小芳的照顾。我知道我亏欠了她太多,也亏欠了你们太多。"
"她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我轻声说,"亲情不是占有,而是在需要时托付,在成长后放手。"
"说得好!"姐夫插嘴道,"咱们两家以后要多走动走动。"
"那是必须的!"秀英爽快地说,"小芳这孩子有福气,有这么多人疼她。"
此后,小芳常带着丈夫回来看我们,也时常去城里看望姐姐。她的新家成了连接两个家庭的桥梁。每到春天,杏花开放的时节,我都会想起那个决定命运的冬天,以及多年后的那个春天,我们如何在爱与谅解中找到了和解的道路。
如今回想起来,养育小芳的十七年,是我生命中最值得珍藏的记忆。我终于明白,血浓于水不只是血缘的牵绊,还有那些日复一日的陪伴与守护,那才是亲情最深刻的模样。
就像村口那棵老槐树,不管风吹雨打,它依然守护着这片土地,给路过的人们提供一片阴凉。亲情也是如此,不在于血缘关系有多近,而在于心与心的距离有多近。
"舅舅,您还记得您教我修自行车的那个夏天吗?"小芳每次回来,总会这样问我。
我点点头,笑着说:"记得,那时候你的手都被链条弄黑了,回家被你舅妈骂了一顿。"
"那是我最快乐的记忆之一。"小芳说,"您教我的不只是修车,还教我做人——遇到困难不放弃,做事要认真负责。"
听着这样的话,我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原来,在不经意间,我也在小芳的生命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人这一辈子,得失难料。我没能去县城当上体面的干部,却收获了一份无可替代的亲情;姐姐错过了女儿成长的宝贵时光,却在女儿心中留下了理解与包容。
这大概就是生活的智慧吧——凡事随缘,但不放弃;有所取舍,但心存感恩。正如那句老话所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们播下的是爱与责任,收获的便是理解与感恩。
来源:恋过的美丽风景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