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自2020年8月开始，梁鹤年先生受《中国投资》杂志邀请开设专栏，将他对中国与国际种种问题的思考写成杂文，与读者交流探讨。本号则从2023年4月20日开启了新专栏——解读梁鹤年先生关于经济与民生的思考，三位青年学者将在本系列连载中分享他们阅读这些文章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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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篇 智慧城市（二）：地面层（←点击文章标题可跳转阅读梁先生原文）

使用智慧工具是为建设更美好的家园

于东飞

过去十年，全球智慧城市投资保持了较高的增长速度。《全球智慧城市支出指南》（IDC Worldwide Smart Cities Spending Guide）指出，至2020年，全球智慧城市市场相关投资总额达到1144亿美元，预计中长期将保持15％以上的增长态势[1]；麦肯锡公司对全球智慧城市采用的近60项应用调研发现，智慧城市中的应用可将城市生活质量指标提高10%~30%，但即便是走在世界最前沿的智慧城市也仍然具有巨大的进步空间，尤其值得关注技术与需求脱节现象。

智慧城市建设的最大认知陷阱在于主体错位——将市民简化为“用户画像”，将社区压缩为“数据模型”。在智慧城市的各类项目里，有“使用者”，没有“人”；有“日常活动者”，没有“居民”；有“利益相关者”，没有“市民”和“公民”[2]。这种思维范式实则使智慧城市建设陷入了三个认知误区：其一是将技术复杂度等同于城市文明度，其二是将算法优化等同于生活质量提升，其三是将设备覆盖率等同于治理效能。例如某市的智慧停车系统能实时显示全市8万个车位的使用状态，通过AI算法预测各区域停车需求峰值，但系统运行一年后某老城区的违停现象不降反升。调查发现，系统根据峰值将该区域医院周边停车费动态调升了8倍，迫使陪诊家属将车辆停放在2km外的巷弄导致违章。这可谓是“算准了车位状态，却不能提供有温度的解决方案”。其实，这揭示了一个朴素的真理，即智慧的温度需要用人的尺度来丈量；同时，也印证了雅各布斯在《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中的警示，“当规划者过分迷恋抽象数据时，街道的眼睛就失明了。”

幸好，认识到这样的问题后，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城市开启了“科技赋能+人文托底”的双轨模式。东京羽田机场的数字化转型颇具启示意义，它在引入自助值机系统时保留“数字导览员”，这些被称为“科技里的温情补丁”的服务者，既帮助旅客跨越了数字鸿沟，又维系了城市的人文表情。上海长宁区开发的智能水表同步部署了“老人关爱模式”——若12小时内未检测到独居老人用水（或很少可以忽略不计），系统会自动通知老人子女或社区志愿者上门查看。而新加坡的“数字邻里”计划开创性地将智慧城市预算用于社区数字素养教育，通过培训使老年群体在日常生活中能够自主运用所学的数字技能进行视频通话，访问政府数字服务和进行电子支付等活动。这种“授人以渔”的策略，本质上是在重构科技与人的权力关系。

古希腊城邦的广场设计暗含深意——阶梯式环形布局确保每个公民都能看见彼此的眼睛。这种空间政治学提醒我们，城市首先是人类关系的物质载体。真正的智慧不在于消灭所有低效，而在于守护那些定义人之为人的生活褶皱。科技应当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却感知不到，时刻待命却不喧宾夺主。总体而言，智慧城市的愿景是通过科技提升城市的功能和运作能力；智慧城市应该是更美好的家园，而不是复杂的科技项目[1]。

参考文献

[1] 中商产业研究院. 2020年中国智慧城市规模预测：支出规模将达259亿美元[EB/OL]. (2020-07-13)[2025-03-25]. https://www.askci.com/news/chanye/20200713/1431161163795.shtml.

[2] 梁鹤年. 智慧城市（二）：地面层[J]. 中国投资(中英文), 2023(Z3): 39-41.

作者：于东飞，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副教授；加拿大女王大学，访问学者

规划智慧城市≠科技时尚秀

王冬银

2023年4月《中国投资(中英文)》刊载了梁鹤年先生的《智慧城市（二）：地面层》一文，主要讨论了建设智慧城市地面层应该基于何种出发点，秉持何种衡量标准。文中提到，智慧城市建设的最大风险是把城市看成科技项目——在这样的项目里，只有“使用者”，没有“人”；有“日常活动者”，没有“居民”；有“利益相关者”，没有“市民”“公民”[1]。梁先生提出的“城市人”理论主张城市规划第一原则是“以人为本”，具体衡量标准是建设“方便、安全、舒适、美观”的人居空间[2]。笔者认为，现代社会中智慧城市的建设也应遵循这个原则和标准。

“智慧城市”的提出，与目前存量更新的时代需求有关，更与现代社会中的互联网科技、大数据平台和自动化设备紧密相连。其中虽蕴含了对人的综合需求的满足，且是当前城市发展的一种潮流趋势，但过去的经验教训告诉我们，面对经济社会发展中出现的种种时尚应保持清醒，很多时候“风尚”往往导致错误的思想结果，用其指导行动更是十分危险。一种言论或观点是否能够成为真理，与它风行或不风行没有必然关联。换句话说，一时一地风行的某种言论或观点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3]。众所周知，夺人之士、亡人之国、伤人之命，决不能算是真理，但历史长河里许多时候弥漫着这种风气，风行势头远胜过真理，可见风尚不一定是真的，真的不一定成为风尚。因此，衡量真理的标准必然不能是风尚，应理性看待智慧城市的提出。

城市形成于人类聚居，建设目标在于使人们的生活更加美好。梁先生在本文中提到，智慧城市包括“工具化、互联性和智能”，其愿景是通过科技提升城市的功能和运作，但在项目实践过程中，科技的重要性有超越人的重要性之势[1]。笔者认为，智慧城市不是现代科技的“显眼包”，其规划设计仍然要遵循“人是规划的尺度”这一原则——“以人为本”作为基本准则，始终将市民的现实、需要和愿景作为出发点和落脚点。具体而言，可从以下几方面进行理解。第一，智慧城市不是现代科技的叠加，不能成为简单的“科技时尚秀”。如果按“可以干什么”的思路去规划建设，就完全脱离了人的需求；应按“应该干什么”的原则去满足人的需求，包含大众的普遍需求和小众的个性化需求。第二，智慧城市设计应该抓住“美好生活”等关键词，进一步强调人们对更高品质的追求。例如：随着大家意识到“水泥城市”带来的精神疲惫与压力，人们开始推崇“人本自然”“天人合一”，于是，城市中的绿色空间、郊野的自然环境带来的精神愉悦感成为不可替代的健康需求，自然生态的多元服务价值受到更多关注。鉴于此，智慧城市应促成人与自然生态的互动，推动国内各类城市建设成为“绿色城市”“公园城市”“生态城市”“森林城市”“园林城市”等。第三，智慧城市可以发挥现代科技优势，提高城市服务于人的能力和品质。例如结合大数据等技术实现城市人口和交通流量的准确追踪，消费热点的完整统计与分析，个人化需求的有效推荐等——将现代科技融入城市规划的各种工具，更好地提升资源配置的效率，并注重社会公平与公正。

参考文献

[1] 梁鹤年. 智慧城市(二)：地面层[J]. 中国投资(中英文), 2023(Z3): 39-41.

[2] 梁鹤年. 旧概念与新环境——以人为本的城镇化[M]. 北京: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6: 209-232.

[3] 殷海光. 逻辑新引——怎样判别是非[M]. 北京: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20: 1-14.

智慧城市 VS. 城市智慧

李媛

智慧城市已经成为国家推动高质量发展的重要议题。2025年《政府工作报告》中明确提出“推动建设安全、舒适、绿色、智慧的‘好房子’”“提升社区综合服务功能，打造宜居、韧性、智慧城市”“加快发展智慧养老”等智慧城市建设目标。不难看出，“智慧”已经成为好房子、好社区、好服务等提升城市功能和人居质量的关键指标。然而，在探讨智慧城市“可以”提供什么之前，还需要回答“应该”提供什么，否则很可能出现“见物不见人”的问题。正如梁先生在本篇中所指出的，“建设智慧城市的最大风险是把城市看成科技项目。在这样的项目里，只有‘使用者’，没有‘人’”[1]。

以著名的智慧城市项目——加拿大Sidewalk Lab为例。2017年，多伦多市政府宣布，多伦多滨水区（Quayside Toronto）一幅5hm²的高价建设用地由谷歌的母公司Alphabet获得开发权。该公司尝试在此地块建设“智慧城市”，并通过高科技解决城市问题，例如设置无人驾驶的交通系统、实时动态路权监测系统、智能垃圾处理系统、全覆盖的城市传感网等。然而，该项目因数据隐私、公众抵制等问题于2020年被叫停。2022年，项目重启，新的规划方案Quayside 2.0公布，主题从“智慧”变为“绿色”，尤其强调人的居住感受和实际需求，致力于建设可负担住房、森林和屋顶农场、专注于本土文化的新艺术场所、全球第一个全电动零碳社区等[2]。项目转向“绿色”能否取得成功仍有待验证，但其带给我们的启发在于智慧城市本质上追求的并不是智慧化本身，而是通过智慧化手段让城市成为人们心向往之、愿意称为“家”的地方，这也是城市智慧之所在。

其实，“智慧城市”与“城市智慧”之间的关键差异在于如何处理复杂性和多样性。“智慧城市”往往立足科技“可以”做什么，对于复杂多样的人的活动和需求更多采用量化和控制等“效率”的处理方式；“城市智慧”则立足于城市“应该”做什么，尽可能认识和挖掘人对空间复杂多样的需求，在量化和控制的“效率”手段之外，更多关注难以量化、不应被控制的情感和精神需求。

笔者联想到对独居老人进行安全管理的例子。很多城市的智慧社区为高龄独居老人安装了智能水表读数设备，如果12小时内水表读数低于0.01m³，系统就会自动向独居老人家人和社区网格员提出预警。这种方式肯定不如中控台安装画面检测设备实时监控来得“效率”，然而这种非效率最大化的手段可以减少老人的被监视感和心理不适。当然，笔者并不是想否定实时监控等技术，只是尝试讨论从“有没有”到“好不好”的目标指向，这种“好不好”其实需要更多地考虑人的获得感、幸福感和满足感。

实际上，城市智慧的终极创造力正是源于更好地满足人的多层次需求，这些需求往往是在人与人的复杂互动中实现的，城市需要为这些互动创造更好的条件——城市是“孵化器”而不是“生产线”。正如梁先生所形容的，“伟大的城市吸引人不是它们效率高，而是一种神奇的杂乱——无限多样化的人群在近距离生活中所产生的那种既是必然性也是邂逅式的互动。”UPI

参考文献

[1]梁鹤年. 智慧城市（二）：地面层[J]. 中国投资(中英文), 2023(Z3): 39-41.

[2]王鹏. 智慧城市脱困之路：从多伦多滨水区2.0的卷土重来说起[EB/OL]. (2022-08-03)[2025-03-25]. https://www.sohu.com/a/www.sohu.com/a/573984947_455313.

作者：李媛，加拿大女王大学博士，清华同衡规划设计研究院城市更新与治理分院，研究员

本系列文章

01 解读《资本主义与全球资本》

02 解读《经济未来指向“合作”》

03 解读《国家公园或可行“天人合一”实践》

04 解读《论方法（1）：求真》

05 解读《论方法（2）：决策》

06 解读《论方法（3）：比较》

07 解读《文明视野下的大变局》

08 解读《论方法（4）：经济》

09 解读《自然之法》

10 解读《自存与共存平衡》

11 解读《以人为本的城市（一）》

12 解读《城市的基础设施》

13 解读《以人为本的存量发展》

14 解读《政府的土地资产》

15 解读《以人为本的城市（二）》

16 解读《以人为本的主体功能区细化》

17 解读《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市场与“计划”的关系》

18 解读《“内”与“循环”》

19 解读《以人为本的建设用地指标分配》

20 解读《以人为本的农村振兴》

21 解读《中华文化与人类文明的可持续发展》

22 解读《以人为本的土地利用》

23 解读《全球资本与经世济民的文明差异》

24 解读《自由放任经济不是万能的》

25 解读《经济制裁后果的两面性》

26 解读《粮食安全设想》

27 解读《收缩城市与大食物观互促之道》

28 解读《政策评估 ：观点法（S-CAD）概述》

29 解读《共同富裕GDP》

30 解读《智慧城市（一）：地下层》

编辑、排版| 顾春雪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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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国际城市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