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第一代航海先驱黄季成：一片丹心映碧海

摘要：作为湄洲湾港的核心港区，秀屿港区是福建省最大的硫酸铵集散基地、全省木材装卸核心港区，连续多年对台铁矿石中转量全国第一，为莆田“亿吨大港”建设提供战略支撑。

LNG船舶驶入秀屿港区。

东南网3月28日报道（福建日报报业集团记者林爱玲通讯员林亦霞）

3月27日中午，从澳大利亚运载13．3万吨铁矿的巴拿马籍“中钢荣耀”轮靠泊在莆田东吴港区罗屿作业区9号泊位，为首季“开门红”增添新动能。

作为湄洲湾港的核心港区，秀屿港区是福建省最大的硫酸铵集散基地、全省木材装卸核心港区，连续多年对台铁矿石中转量全国第一，为莆田“亿吨大港”建设提供战略支撑。

建设大港口，是莆田人世世代代的梦想，也是新中国第一代航海先驱黄季成的梦想。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黄季成就建议并推动开发秀屿港，“今后如果在秀屿港建设巨型船坞，疏浚几段障碍航道的浅滩……那时发展前途将更加远大”。

凭海临风，人们始终铭记这位以碧海为笺、船舵作笔描绘传奇人生的航海先驱。从青年时期参与上海“护关运动”的热血抗争，到中年参与“一江山岛战役”、主持“航标丙烷试验”点亮沿海灯塔的技术突破；从培养航海人才的教育实践，到晚年率先提出湄洲湾港开发的战略远见，其断代的国家一级文物《设色星图》，更成为连接古代航海智慧与现代港口建设的纽带。

而今的湄洲湾畔，林立的塔吊与往来的巨轮，在这片曾被黄季成预言的“东南大港”上，传唱着莆田向海图强的不变旋律。

向海而生

水乡古镇出海洋人才

1911年，黄季成在海丝古镇涵江的一户中医世家出生，他自幼聪颖好学，从福州青年会初中毕业后，考入名师荟萃的涵江中学（即现在的莆田六中）。

早在中学时期，黄季成就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地下进步组织，当时涵江地下组织与瑞金共产党的联系点，一度就设在他父亲的药店中。这期间，黄季成也参与运送材料、掩护进步学生等革命工作。

黄季成对未来有着清晰的规划：进新式学堂学先进技术！1930年，黄季成高中毕业后以优异成绩考取中国近代最早的新式学堂之一——交通部上海国立吴淞商船专科学校（即现在上海海事大学、大连海事大学的前身）驾驶专业。该校是中国早期航海高等学府之一，早年为中国培养了大批航海专业人才。黄季成刻苦钻研航海知识和技术，专业和外语等各科成绩都出类拔萃，是公认的优等生。

1934年，大学毕业后的黄季成以优异成绩入职上海轮船招商局“海亨”轮，由此开启航海生涯。轮船招商局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家轮船运输企业和近代民用企业，“海亨”轮是当时招商局最好的海轮客船之一，行驶于上海、汕头、香港、广州和菲律宾马尼拉航线。从基础岗位的三副做起，黄季成凭借扎实的航海测绘技术和应急处置能力，短短数年间逐级晋升为二副、大副，乃至远洋轮船长，成为少有华人掌舵的远洋船长之一。

“海亨”轮上常笼罩着别离的愁绪，黄季成遂决定报考海关税务专校进修。这所20世纪30年代由北京迁往上海的税专，是世界上最早从事海关高等专业教育的学校之一。

1936年，黄季成以卓越的英语及航海专业能力，从1200余人报考（录取26人）的激烈竞争中胜出，同年6月入职上海江海关，由此开启海关职业生涯。1937年8月13日，淞沪会战爆发，上海沦陷，江海关华员直面国恨家仇。1938年5月7日，江海关2000多名职工举行罢工，发表《抗日护关宣言》，掀起了震惊中外的护关运动。后黄季成等牵头发动罢工，挺身出面的7人被调到广东江门。

此后，黄季成辗转在广东、海口、福州、涵江等地海关办事处工作。黄季成在海关任职期间坚持精进外语能力，在涵江三江口任海关支卡主任期间，兼任省立高级水产学校航海科主任，常借外轮到港契机带领学生登船实践，讲解电罗经、雷达等航海设备，并将与船员的经验交流融入教学，形成“码头即课堂”的特色培养模式。

“爷爷性情豁达磊落，举手投足间尽显名士风度，家中庭院常举办沙龙研讨会。洋人船长、文化名流与政界要员常聚于此，每当酒至半酣，他便会操起珍藏的小提琴即兴演奏。”在黄季成孙子陈挺的记忆里，祖父是个棱角分明的热血才俊。

航海报国

一江山岛的引航传奇

“云幕难掩启明辉，旧旗帜终究遮不住窑洞透出的光。”1946年冬，黄季成洞悉国民党政权腐败倾颓之势，在给税专同窗的信中如是写道。

黄季成预感新中国建设亟须专业技术人才支撑。经过深思熟虑，他毅然作出了人生中的另一个重大抉择：重新回归航海事业。黄季成的申请报告很快得到了上海江海关的批准，1947年他重登甲板，在“春星”航标船上工作，主要负责探索海域礁区测量航道、导航和布置航标等海工作业。

新中国成立前，外轮高级职位皆由洋人把持。黄季成在“春星”轮任二副时，傲慢的英国船长诺曼常以莎翁诗歌刁难船员。某日诺曼问及凯撒，黄季成流利背诵《裘力斯·凯撒》经典演说，令其折服。后接任的斯金纳更为跋扈，借职务之便走私洋酒并嫁祸已升大副的黄季成。在海关共产党地下组织的鼓励和支持下，黄季成携完整航海日志与证人，在洋人仲裁庭上用英语激辩7日，最终逼得临近退休的斯金纳被革职并剥夺退休金。外国同僚惊叹：“这中国人竟比莎士比亚笔下的鲍西娅更善辩！”

《莆田市志》中记载，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国民党当局派特务胁迫黄季成将船开往台湾，为保护江海关财产，黄季成身犯险境，四处躲避，毅然把轮船连同船员安全地交给新中国。

新中国成立后，39岁的黄季成通过1950年交通部全国船长统考，以优异成绩获评“甲级船长”，成为新中国首批远洋船长，在航海领域开启事业新章。

三年后，“春星”轮更名“海建”号编入东海舰队，黄季成任舰长，率舰执行高难度航道任务。“不论夜晚、刮风、浓雾、急流、礁区、窄道随时接命令就走。”在黄季成回忆录上，清晰记着“太平号敌舰沉没于浓雾中在海底寻获、四国航标会议设撤浮标的表演、渤海海底电缆的捞收”等要务，为建设东南沿海的航标、扫雷，恢复被国民党当局破坏的航道等作出了贡献。

1955年，解放军决定采用海陆空联合作战战术对仍旧被国民党盘踞的浙江一江山岛开战。“在解放一江山岛打响之前，‘海航’号航标船船长黄季成趁在石浦港待命之际，详细检查了参加设标的四艘汽艇的技术状态，安排各艇所承担的人物及携带的器材、物料……”由国家海事局出版的《中国航标史》中记载着黄季成1955年1月16日执行“一江山打头阵，黑夜设标”任务。

在敌军火力前沿，黄季成不惧危险，精准引导航标艇突破暗礁封锁线，为解放军首场三军协同作战胜利奠定关键航道基础。《中国航标史》中载道：“战斗结束后检查，众多的舰船都能凭借设立在各条作战路线的航标安全集结，投入战斗，航标工作人员在这次军事行动中作出了特殊的贡献。”

投身科研

引领航标光源研发革新

1960年，黄季成随“海建”号一同编入天津航道局，任工程师，专注航道航标研究。

“当时，天津航道局统一负责天津港航道航标工作，‘海建’号曾参与保护海上油井、救助被困船舶、为船只进出港破冰引航等工作。”天津航道局原宣传部部长王诗华回忆起50年前曾与黄季成相识的过往，仍印象深刻，“黄工十分开朗健谈，英语很好，他喜欢给大家讲述自己的见闻，每每旁征博引，现场十分有感染力。”

航标是保障船舶安全航行的关键设施。新中国成立之初，航标光源供应与补给始终是个难题。早期，天津港海上浮标与我国沿海航标灯的光源主要是燃烧乙炔气体产生的火焰。然而，乙炔气灯器存在定期更换气瓶、储存运输难、维护成本较高、光线散射严重等难题，且乙炔气钢瓶长期依赖进口。

“当时，国外已普遍采用丙烷气做航标灯的燃料，在常温下受10个气压就可液化，比使用乙炔安全，且价格低廉。”王诗华介绍，黄季成凭借扎实的专业和外文功底，通过研究国外技术资料和可行性研究后提出进行丙烷航标试验。

作为项目负责人，黄季成联合天津航道局、上海航道局及上海航标厂团队，于1964年成功改制喷火嘴，并在上海黄浦江灯浮试用丙烷气，效果显著。随后推广至天津大沽灯船等，并引进德国纱罩技术，实现丙烷灯自动换罩。1965年天津港乙炔设备全面替换为丙烷灯，该成果获1964年国家科学技术委员会颁发的“重大技术革新三等奖”，彰显了中国科技工作者在极端条件下的创新能力。

黄季成还结合实践经验参与编写了《中国海域、礁区特点及其航标史》《礁区航法》《海上航标操作》《沿海季节性航行气象》《东海复杂海域航法》等专著，对我国航标科研和航海事业发展均有较高价值。

1978年，黄季成受聘担任上海航道局对外业务处技术顾问，凭借专业外语及航海知识，培训多批航海及航标技术人才，受到上海航道局的嘉奖。1983年，72岁的他受交通部委托参与编写《中国航标史》，持续为航海事业发挥余热。

桑梓情深

筑港兴城守护文脉

虽然长年在外工作，但黄季成始终牵挂着家乡莆田的发展。

早在20世纪40年代，他就提出《扩建三江口港刍议》。湄洲湾、秀屿港的开发建设一直是他心头最难以割舍的牵挂，1951年他就提出应该开发孙中山先生在《建国方略》中提到的深水良港秀屿港；1978年底重新受聘上海航道局工作后，他更加坚定地认为湄洲湾的开发建设应该提上议事日程，为沟通秀屿港和上海航道局的关系，他不顾年迈和辛劳，经常往返于上海和莆田之间，为振兴家乡竭尽全力。

1981年黄季成率先撰写了《利用莆田秀屿港发展本地区建设》专论提交交通部和省委领导，详细阐述了开发秀屿港的意见与具体方案。

“40多年前，黄季成在秀屿港建设方案中提出的‘万吨级杂货码头’‘福厦货运’‘船运养港’‘临港经济’等先论如今已成现实，足见他的高瞻远瞩的智慧。”日前，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协原副主席陈雷卿在涵江家中接受记者采访时说。

此外，黄季成对故土文化基因的守护同样炽烈。他曾为家乡企业翻译了大量德文和英文资料；他凭借专业外语能力，不仅为莆田冷冻厂修复进口设备提供技术解码，更将《现代莆仙人物》与美籍传教士蒲鲁士的《新中国在演进》进行中英互译，为莆田近现代史研究留下关键双语文献。

1977年，黄季成应邀参加原莆田县文史馆举办的古代航海星图《设色星图》研究，凭借丰富的海航知识和星图天文研究基础，黄季成对“此图何时所测、何地所测、航海上如何使用”等问题进行断代论证，考证出莆田《设色星图》为1535年所制的航海导航图，后与莆田县文化馆原馆长陈佳润携图赴京参展研讨，其断代成果获国家文物部门认证。

“《设色星图》填补了宋至清星官演变研究部门空白，印证了明代莆田作为海丝枢纽的盛况，其中黄季成的断代研究功不可没。”莆田市博物馆原副馆长、文博研究馆员柯凤梅说。如今，《设色星图》成为国家一级文物藏于莆田博物馆。

“我们四个子女分别叫兴华、庆华、振华、淑华，既寄托着他对我们成才的期盼，也展露着他对祖国的一片赤诚之心。”黄季成大女儿黄兴华说，父亲的人生折射着时代发展的缩影，他留下的不仅是“勤学修德”的治学家训，更是“以身许国”的赤子情怀，这份跨越时空的精神遗产，始终鞭策着我们在各自领域精进求索。

“学贯中西、文理并秀的黄季成给后人树立了一个学以致用、技术报国的现代工程师、科学家等大家风范。”陈雷卿评价道。

眼下，黄季成故居所在地涵江萝苜田历史文化街区正朝着木兰溪人文生态的重要节点、唯一的水系生活街区进行保护修缮活化。莆田市政协副主席、涵江区委书记连向红在调研中表示，要深入挖掘闽海关历史和黄季成这位新中国航海先驱的历史功绩，通过故居修复、事迹展陈等方式，弘扬其爱国爱乡精神，并融入海洋经济，展示航海文化、海洋商贸文化，把萝苜田打造成多元文化融合的高品质历史文化街区。

听海

兴海育才赓续不绝

□范陈春刘益清

在新中国航海事业的浩瀚征程里，黄季成宛如一座灯塔，照亮前行的航道。这位新中国第一代航海先驱，怀揣对海洋的无限热爱与赤诚，毅然投身于开拓航海事业的浪潮中。

黄季成的一生，是与海洋搏击、为航海事业奉献的一生。他身上体现出的不畏艰险、勇于探索、爱国奉献的精神，正是福建海洋文化的灵魂与核心所在。这种精神，贯穿于福建海洋发展的历史长河中，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福建儿女逐梦深蓝。

早在先秦时期，福建先民就已“以舟为车，以楫为马”，开启了航海探索的征程；三国时期福建便是吴国的造船基地，航海人才声名远扬，左思在《吴都赋》中有所描绘：“弘舸连舳，巨槛接舻……槁工楫师，选自闽禺”；魏晋南朝时，福建便以善航闻名；进入宋代，闽人凭借长期积累的航海经验，航海技术取得长足进步，从早期靠肉眼、经验辨别方向，到学会利用仪器观测、牵星术定位导航；明清时期，航海的闽人编绘针路图、编制针路簿，为后人留下宝贵的航海资料。特别是郑和下西洋的伟大壮举，每次出航，舰队都会在福建长乐太平港驻泊候风，补充给养。船队中的两万多人，大部分来自福建，与郑和同列正使的龙岩人王景弘，掌管观测日月星辰、风云气色的福清人林贵和等担任重要岗位。明清时期册封琉球的航海活动，福建人也多是官方指定人选。1392年，明太祖赐“闽中舟工三十六姓”，这些航海家、学者等在琉球负责航海、造船、外交文书编写等事务，对琉球社会产生了深远影响。

近代以来，福建海洋人才与中国海军的发展紧密相连。1866年，闽浙总督左宗棠在福州开办福建船政局，设立马尾船政学堂，培养出中国海军最早的中坚力量。以北洋水师为例，众多舰长和军官来自福建，特别是福州。福建人在海军领域的优势一直延续到民国。他们在海军建设、军事理论研究、舰艇制造等方面不断探索，为中国海军现代化进程贡献力量。

爱国侨领陈嘉庚先生于1920年2月在集美学校开办的水产科，渔航兼修，旨在“造就渔业航业中坚人才，以此内利民生，外振国权”，培养出了一大批中国航运业的中坚力量。如宣伟，曾任亚洲第一艘超级油轮“东亚巨人”号以及“伊丽莎白皇后”号的船长；林维棋，担任过中国最高级远洋客轮“耀华”号船长。

新中国成立后，黄季成作为第一代航海先驱，在百废待兴的航海领域，凭借着坚定的信念和卓越的才能，开启了艰难的创业之旅。在简陋的条件下，他潜心钻研航海技术，一次次迎着风浪出航，积累了宝贵的航海经验。他不仅自身技艺精湛，还心怀传承的使命，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知识与经验传授给后来者，培养出一代又一代优秀航海人才，成为新中国航海事业发展的中流砥柱。

回顾福建海洋人才历史，其发展背后有着清晰脉络与独特规律：优越的地理位置与丰富的海洋资源，是福建海洋人才成长的物质基础；不同历史时期政策导向，如唐宋鼓励海外贸易、明清的海防需求等，深刻影响人才发展方向。而福建人骨子里的冒险精神、开放心态，以及对海洋的热爱与敬畏，则是海洋人才辈出的内在动力。

从古代的航海先驱到近现代的教育大家、科研专家，福建海洋人才不断传承与创新，为海洋文化的传播、航海事业的发展、海洋经济的繁荣贡献着力量。

展望未来，在海洋强国战略的指引下，福建这片海洋人才的摇篮，必将培育出更多优秀人才，续写海洋事业的辉煌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