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市文学:在分裂、寻找、突围中形成新的美学范式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3-28 09:33 1

摘要:现代城市的复杂性和多面性难以一言以蔽之,光影交错感正是城市的灵魂。在城市发育不够完全时,文学多多少少是能够把握和描述城市的,传统的城市文学现实投射手法往往也能够奏效。城市高度发达以后,情况不同了,任何一种视角或叙事手法都难以全面地描述城市的样貌,城市文学的人与

现代城市的复杂性和多面性难以一言以蔽之,光影交错感正是城市的灵魂。在城市发育不够完全时,文学多多少少是能够把握和描述城市的,传统的城市文学现实投射手法往往也能够奏效。城市高度发达以后,情况不同了,任何一种视角或叙事手法都难以全面地描述城市的样貌,城市文学的人与物变得半真半假、影影绰绰。城市文学从“现实投射”到“光影婆娑”,是现实主义美学到现代主义美学的一种“诗性智慧”的变迁,就像立体主义顺利地过渡到表现主义。现代城市的功能性逼迫人重新塑造自我,同时也逼迫文学重新找到一条合适的表达路径。城市巨大的体量和人口,钢筋水泥、摩天大楼,城市的功能和形制,把人的自由意志限定在各种有形的和无形的规矩之中。大多数人只能在狭小的空间里讨生活,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看到以城市为生活背景的文学作品里的“人”,很难有顶天立地的样子。无论怎样描述都只是城市的一个细节,每个人都只能是城市这头“大象”纵横交错的褶皱里的一粒灰尘。城市人的生活重复且自信,亢奋又困倦,“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这句话说的就是城市里的人。诗和远方是城市“彼岸”,英雄主义和宏大叙事也是城市文学的“远方”。

以反传奇、反故事的日常经验构建起平实的生活图谱

赛博格时代的叙事基因突变,使得新的城市文学与生活形成镜像纠缠。进入20世纪的第二个十年,城市文学在叙事风格上表现出了“极繁主义”的态势,弱化故事情节、强化人物内心感受的散文式叙事成为主流。日常景物和个人情绪无限放大,以反传奇、反故事的日常经验构建起平实的生活图谱

现代化的症候之一就是文学越来越像生活,而生活却越来越像文学,文学与生活陷入了虚实互构的漩涡。赛博格时代的叙事基因突变,使得新的城市文学与生活形成镜像纠缠。社交媒体的故事生产流水线,短视频全天候的“现场直播”,不仅让真实与虚幻错位,也让生活和艺术之间的界线模糊了。班宇短篇小说《逍遥游》中真实得令人生疑的青年人的处境,双雪涛短篇小说《刺杀小说家》中的虚实互嵌如莫比乌斯环游戏,还有陈春成短篇小说《夜晚的潜水艇》中那如梦似幻的出离时刻。当文学成为现实世界的操作界面,普鲁斯特的玛德琳蛋糕变成了网红烘焙店的流量密码,卡夫卡的甲虫意象被解构为赛博格身体改造的隐喻。人们异常清醒地在构建“文学化的经济学叙事”。

这里强调的“新”城市文学,涉及城市文学的历史化问题,如果一定要给城市文学划分一个文学史意义上的时间段,2010年是一个分界线,从这一年开始,中国的经济总量跃居世界第二,城市化率近50%。高度城市化给人的社会行为以及方方面面都带来影响,城市文学书写也发生了深刻的变革。金宇澄长篇小说《繁花》开启了城市文学新模式,没有了章回小说的悬念,抛开了西方传统小说的路数,不再追求完整的故事线索和开合有致的情节。金宇澄的用意很明确:“《繁花》这本书就是要打开家门,邀请外地朋友进来玩。”在这之后的城市文学在叙事风格上表现出“极繁主义”态势,那种弱化故事情节、强化人物内心感受的散文式叙事成为主流。日常景物和个人情绪无限放大,以反传奇、反故事的日常经验构建起平实的生活图谱。这种“絮叨体”书写方式,既是对传统主线(主旨)式叙事的突破,也更符合城市人碎片化的生活体验。通过对某个事件的深挖、反复渲染,甚至有点神经质式的追问,为现代人提供了一种偷窥的洞眼,实现了心灵按摩的效果,同时也为城市化进程中的精神漂泊提供了一种虚幻的踏实感。

“极繁主义”也是一种现代性表征之一,人们还未来得及从整体上把握高度城市化带来的丰富性与复杂性,新范式的城市文学几乎不约而同地从细节入手,并敏锐地捕捉到城市“新模态”。城市的精细化分工是全方位的,人的整体感被分割得破碎不堪。人的身体部位本来是各司其职的,但现代人身体的每一项功能都身兼多职。比如,李洱长篇小说《应物兄》中的应物兄有三部手机,对应着不同类别的联系人。华为属于同事和同行,三星属于家人和密友,苹果属于世界各地的友人。通过铃声区别是哪一部手机在响,三部手机同时响起时则像“前敌指挥部”。通讯如此发达,人却仍然孤独。作为文化名人的应物兄,在宠物狗事件被索要巨额赔偿时,用国学知识吓退了对方的讹诈,显示出文化的威力来。宠物的鄙视链与赔偿金额才是都市生活的内在逻辑,人们都遵从这种逻辑,这种近乎荒诞的行为,难道说不是一种城市的真相?

学术殿堂逐渐适应城市的快节奏变化,考据式研究成果转化为文旅服务产品,青年人将国学经典拆解为流媒体平台的短视频,传统知识分子的阐释权已被新媒体时代的碎片化传播消解。都市人的时间、空间、情感、经验都处于被“格式化”的过程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种大而化之的时间板块只属于农业社会,城市纵横交错的格子里既盛放着人的肉身,也盛放着精打细算的时间片断。时间链条一环紧扣一环,一环断裂,全链条尽毁。在东西长篇小说《篡改的命》中,汪长尺看清了时间链条的秘密,他的高考分数被人替换,东兜西转好不容易在城市建筑工地找到一份体力活,作为农民工的他想在城市立足,只能靠下一代。他把儿子交给仇人,他要篡改命运。儿子三岁听英语单词,四岁学钢琴,五岁会拼音,六岁弹《小舞步曲》,七岁就读名校,八岁踢足球。时间一格一格地精心安排,一把从容的枷锁套在身上,让人无比安心。如果说,社会关系的碎片化与每个人一眼看到尽头的生活,只能用细节堆砌,那么,那些极少有着大起大落的人生的人——都市里的成功者,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叙事节奏呢?在鲁敏长篇小说《金色河流》中,穆有衡从普通的工厂技术员成为资本市场的成功者,他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经历大开大合的人生,但新的城市叙事方法是去戏剧化的,人物的传奇性被密实的生活细节所消解。小说中的一句话正好可以作为这新城市叙事的注脚:“好端端一个见山望水的大屋,塞满了堂皇的破烂”,这其实就是生活的真相,絮叨体叙事模式的文学极端地向生活靠拢。传奇与宏大放置在城市叙事中反而显得不够真实,比如余华的长篇小说《第七天》足够传奇,却被质疑巧合太多;又如某贺岁档电影的叙事足够宏大,却被指责为空洞。新的城市文学就是这样琐碎贴心,拿掉任何一个细节它就显得不真诚。习惯故事化叙事的读者很难适应这种变化,甚至总会有一种不是读小说而是在看普通人的生活流水账的错觉。

漂泊、闲逛与突围:都市空间的文学漫游

在全球化和城市化浪潮中,漂泊感成为城市文学中的一股强大的情绪。作家们善于书写跨国交往、异地恋、迁徙、漂泊不定的人生,人物的伤感与成就感都浸润其中。在现实空间中,突破“成功”与“受难”二元模式的精神突围者和都市闲逛者同时存在;在赛博空间中,作家们以更冷峻的笔触探寻更广阔的精神实存

全球化、城市化带来的漂泊感成为城市文学中的一股强大的情绪。作家们善于书写跨国交往、异地恋、迁徙和漂泊不定的人生,人物的伤感与成就感都浸润其中。《繁花》用保姆的跨国恋表达了上海深刻的全球化,这是一种高明的叙述策略,金宇澄没有将这段跨国恋处理为猎奇景观,而是将其编织进上海市民生活的肌理中。约翰着迷于小芙蓉擦拭八仙桌时手腕翻转的弧度“像在给红木把脉”,而她评价约翰喝黄酒的姿势“像煞捏牢只高脚杯的戆大”。这种带有俏皮的文化打量,消解了西方凝视中的东方主义审美。石一枫长篇小说《漂洋过海来送你》中爷爷的骨灰盒被错装,其中一位骨灰漂洋过海,荒诞喜剧的外壳,包裹着厚重的历史感与深切的人文关怀。通过那豆一根筋的“寻找”牵出了半个世纪以来的重大事件与人情世故,如抗美援朝与道义、国有资产与工厂改制,国际贸易与跨文化交往等,以小见大,小说的广阔性被打开。王安忆中篇小说《红豆生南国》中的离异男人后半辈子一直相亲,相亲对象的更换相当于对那些知识、家世、相貌样样都好的大龄女的检阅,她们精致而真诚。王秦玲的网络小说《遥望·异地恋》中的虞诗诗和谢涛声四年异地恋的艰辛与美好,张荡荡的都市言情《京沪爱情列车》以“京沪爱情线”为隐喻的现代人的情感难题,呈现的是交通通讯便捷后的新难题。

赛博空间作为城市人的平行空间,似乎可以打破现实空间的束缚,那里的天地如此广阔,情绪得以尽情挥洒。在科幻作家的笔下,陈楸帆《人生算法》探讨通过算法重塑人际关系;韩松《地铁》中对北京地下交通系统的科幻描写,将都市幽暗情绪具象化;钟求是短篇小说《地上的天空》讲述了一对男女跨越生死的精神之恋,冷静地揭示了都市人情感疏离与精神孤独。艾伟长篇小说《镜中》的几位主人公穿梭于中国、缅甸、美国、日本,他们的爱恨交错如重重迷雾。作家把个人化的私密情感写出了广阔性和魔幻性。

在都市空间中,精神突围者和都市闲逛者是同时存在的。当代城市文学中的人物形象突破了“成功人士”或“底层苦难”的二元模式,比如路内中篇小说《慈悲》通过苯酚厂工人路小路的视角,展现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中个体的漂泊感;高临阳中篇小说《生铁落饮》将主治狂躁症的“生铁落饮”中药名作为题目,既是小说的核心意象,也是人物如饮下狂药,在执念与现实中癫狂游走的象征。此外,还有阿乙长篇小说《早上九点叫醒我》中对小镇青年犯罪心理的细致刻画,黄昱宁短篇小说《八部半》里上海文艺青年的精神分裂,苏童长篇小说《黄雀记》里保润、柳生、仙女三人数十年的恩怨纠葛以及爷爷找魂的隐喻,郭沛文悬疑小说《刹那》暴力美学下的城市病理学……凡此种种,构成了都市空间文学漫游的众生相,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城市文学中的人与物也变得亦真亦幻、面目模糊。如何寻找到把握城市文化性格写作脉络的方法,成为写作者们必须思考的课题。

以人间烟火气绘制城市风情年谱

作家需要集中全身心的注意力,去感知和触摸人事物,才能发现城市不易觉察的内在脉动。作家需要敏锐地把握物理空间的流动和精神维度的突围,才能知道城市在长大的过程中经历了什么。充满生活气息的日常细节才是真正的城市新人的面貌,所有人的情感总和构成了城市的精神肌理

城市文学的“贴身描写”非常考验作家的笔力,在逼仄的物理空间中,作家需要集中全身心的注意力,去感知和触摸人事物,才能发现城市不易觉察的内在脉动。作家需要敏锐地把握物理空间的流动和精神维度的突围,才能知道城市在长大的过程中经历了什么。其中,叙述角度至关重要。如何挖掘历史记忆,如何拓展未来想象,城市也应该有自己的传记和年谱。

葛亮长篇小说《燕食记》通过饮食唤醒记忆,以美食为介质“绘制出一幅岭南百年风情画”,又用广州糕点与上海本帮菜的跨地区渊源,加深了两个城市的历史底色。潘向黎短篇小说《荷花姜》里,荷花姜的精心制作与丁吾雍的精致生活,是城市中产阶层的生活美学。张忌长篇小说《南货店》书写了江南小镇的商业伦理变迁。张悦然长篇小说《茧》以考古学家李佳栖串联起家族秘密与北京城市记忆。林棹长篇小说《潮汐图》的雌性巨蛙的奇幻视角解构澳门殖民城市的权力话语。迟子建长篇小说《烟火漫卷》以哈尔滨鼠疫为背景串起教堂、铁路、冰雕等意象,展现冰城在灾难中的精神重生。何顿长篇小说《幸福街》以家庭奋斗史复原城镇的地理风俗。前述作家作品,从不同的角度完成了对城市的“文学传记”。

毕飞宇长篇小说《推拿》里对沙复明、王大夫的书写,突破了传统文学对残疾人的悲情化叙事。在黑暗中寻找尊严的王大夫和对美极端执着的沙复明,两位盲人主人公在黑暗中建构起独特的人格尊严。梁晓声长篇小说《人世间》是城市变迁的“精神地形图”,斯继东短篇小说《禁指》写古琴的“晦庵”与“禁指”(小指不触琴弦),将传统伦理与个人修为写得克制而又繁复,充分体现了“幻影般婆娑”的现代性美学。蔡东短篇小说《月光下》、格非长篇小说《月落荒寺》、冉冉长篇小说《催眠师甄妮》把城市或轻或重的现代病写得或静如止水或惊心动魄。从宏大史诗到微观日常,空间叙事的深化将城市文学从传统家族叙事转向对住房、街道、弄堂等微观空间的聚焦。

乡土文学、城市文学的命名本身就是一种空间观,表示的是在不同空间内发生的故事。随着社会的进步和时代的发展,人们拥有了长期的和平富足与高度发达的交通信息,如今,无论是乡下人还是城里人,对摩天大楼、霓虹灯和超级生活功能场所都不再感到陌生。城市外在的新奇感褪去,生活环境的辽阔与宏大也随之褪去。几乎所有的故事都在幽闭的场所展开,人们的注意力都在个人的狭小空间,如厨房、阳台、咖啡馆、餐饮包厢、私车驾驶室等,公共活动也是封闭的,如办公室、会议室、娱乐场所、航空机舱、高铁车厢等有遮挡的空间里。电子邮件、网络冲浪、视频聊天、元宇宙似乎有着无形的“围栏”,人的精神意志在赛博空间与真实空间之间切换。私密空间中的情感流动哪怕如惊涛骇浪,对于庞大的城市来说也只是杯水微澜。

与以往的城市文学不同的是,正是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日常细节才是真正的城市新人的面貌,所有城市人的情感总和构成了城市的精神肌理。人们可能会感叹,为什么现在的城市文学样貌竟如此雷同,它们荒诞不经、琐碎纷繁、斑斑驳驳,其原因可能是城市的聚居属性在客观上让人们的生活失去了广阔性,精神与心灵在由外观视角转向内观视角的过程中总有错愕感。城市文学的艺术张力就在分裂、寻找、突围中渐渐形成了一种新的美学范式。

来源:光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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