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可后来陛下为我赐婚,他却将我逼至墙角:「只要你说一句爱我,哪怕舍弃这太子之位,我也定要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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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失忆的太子沈渡肆意轻薄了三年。
逼他与我一同做了诸多荒唐事。
待他恢复记忆后,对此深感耻辱。
于是让我充当他的洗脚婢,夜夜在门外听他与妾室亲昵缠绵。
可后来陛下为我赐婚,他却将我逼至墙角:「只要你说一句爱我,哪怕舍弃这太子之位,我也定要娶你……」
1
分别三年后,我与沈渡在一场宴席上意外重逢。
他高高在上地端坐在主位,身着华服,佩戴着贵重的饰物,面对如潮水般的吹捧与恭维,神色依旧平淡。
而我站在场中,身着轻薄衣衫,在宾客们好奇探究且兴致盎然的目光下翩翩起舞。
我与他身份悬殊,犹如天壤之别,从未想过还会有再相见的一天。
微醺的客人举起酒杯:「殿下大婚在即,微臣提前恭祝殿下与太子妃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殿下与太子妃伉俪情深,听闻当年流落民间时,侍奉的婢女都与太子妃有几分相像呢。」
屋内顿时安静了一瞬。
沈渡神色淡淡:「乡野女子,怎能与婉婉相提并论。」
我心中猛地一颤,舞蹈动作不自觉慢了半拍。
刹那间,便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如芒在背,直直钉在我脸上。
好在所有舞女着装一致,又都蒙着面纱,再次走位后,我便被其他姑娘们遮挡住身形。
沈渡的目光也随之移开。
他没认出我。
这人可真是个骗子啊。
当初他还信誓旦旦说心里眼里只有我,甚至在灵堂对着我的“尸体”咬牙切齿:「你如此辜负我,以为一死就能解脱吗?」
「来生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我定要找你讨个说法。」
可下辈子还没到,他却已然认不出我了。
一曲舞罢,我低着头,跟着其他人依次退下。
沈渡开口:「等等。」
舞女们纷纷立刻拜倒在地。
他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在我们身上反复扫视。
随后落在我身上:「你刚才有个节拍慢了。」
我赶忙尖着嗓子求饶,同时向刘公子投去求助的目光:「殿下息怒,奴婢学艺不精,甘愿领受十大板的责罚。」
刘璘赶忙呵斥道:「弄脏了殿下的眼,还不赶紧下去受罚。」
我刚要抬脚离开,沈渡却轻轻“呵”了一声。
顿时,满屋寂静无声。
刘侍郎立刻跪倒在地,声音颤抖着说道:「都是微臣管教不力,让这舞姬给殿下侍酒,以此抵过,您看如何?」
沈渡没有说话。
刘侍郎瞪着我:「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给殿下斟酒。」
丝竹之声再次响起。
我跪在条几旁,双手握住酒壶,清亮的酒液缓缓注入琉璃杯中。
沈渡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子,面带哂笑问道:「刘璘也是你裙下之臣?」
我眉眼低垂,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奴婢粗陋鄙俗,哪能入刘公子的眼。」
「况且,奴婢已然成婚生子。」
2
沈渡猛地转头看向我,目光中似有风云涌动,连杯中酒液都溅出了三分。
然而失态仅仅只是一瞬间。
他很快便浅笑着接过刘侍郎递来的话头。
这一场宴席,他兴致格外高昂,宾客们私下纷纷议论,以往从未见他喝过这么多酒。
子时即将来临,沈渡尽兴后准备返回。
刘侍郎轻轻推了我一把:「快去送送殿下,手脚勤快点。」
「殿下宽厚仁慈,在他那儿做事,总比在乐坊强。」
京都虽大,生活却不易。
并非每个官员家中都能养得起十几个舞姬。
因此每逢重要宴请,便会去各大乐坊邀请歌姬舞姬前来助兴。
对旁人而言,能攀附上太子,确实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但对我来说却并非如此。
当年沈渡跌落悬崖,身受重伤失忆,被我救回后调养了三年。
我使唤他去攀爬峭壁采药、潜入暗河摸鱼,甚至让他凭借英俊相貌把药材卖个好价钱……
我还在酒后对他肆意轻薄。
「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今日你便答应我如何?」
他耳根泛红,身子坐得笔直,宛如一张紧绷的弓:「桑姑娘请自重。」
那时我们独居深山,天地空旷,夜幕降临后,只能听见沙沙的树声。
实在太过孤寂。
平日里除了外出看病,唯一的乐趣便是逗弄沈渡。
那几年,我甜言蜜语说尽,做了许多出格的事。
见他心慌意乱却又要故作君子之态,就越发想捉弄他。
后来沈渡恢复记忆,暗卫悄悄寻来。
我无意间偷听到他们的谈话。
才知晓原来他竟是太子,且早有定下的未婚妻宋婉婉。
他对暗卫说:「别让京都,尤其是宋家人知道她的身份。」
「更不能让她知道孤是太子。」
隐瞒身份,是怕被我纠缠吗?
何必如此,我本就厌恶皇家之人。
我心中气愤难平,恰好员外之子上门求诊,我知道沈渡就在门外。
便故意说道:「他不过是我捡来解闷的,跟养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
「若要嫁人,自然得嫁公子这般的人中龙凤。」
沈渡听后大怒,命令暗卫将我看管起来。
说要带我回京都做他的洗脚婢。
然而第二天,他推开房门,看到的却是我的“尸体”。
是他亲手将我埋葬。
想必是对我恨之入骨吧,连一滴泪都未曾流下。
要是被他知道我假死复生,还不知会怎样折磨我。
罢了。
这令人咋舌的富贵,终究是与我无缘。
我一路将沈渡送到马车旁。
跪地向他送别。
夜深露重,我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沈渡回身看向我,冷冷一笑:「一别数年,你撩拨人心的本事倒是越发厉害了。」
「桑柳,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3
说完,他便伸手来撩我的面纱。
我连忙后退两步:「殿下恐怕是认错人了。」
「奴婢已然嫁人,容貌丑陋,生怕污了殿下的眼。」
沈渡缓缓收回手,拳头捏得紧紧的。
眸中隐隐泛起淡淡血色,气得反而笑了:「后来我去挖了你的坟,里面是空的。」
「三年,你欠我的,也该还了。」
我手指下意识一蜷。
他疯了吗?
连掘人坟墓这般离经叛道的事都做得出来。
沈渡用力捏住我的肩膀:「还说什么为人妇为人母,又是骗我的鬼话,是不是?」
乌云遮蔽了月亮,浅薄的月光无法照进他深邃的眼眸。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伸手摘下了面纱。
抬眸与他对视:「殿下,您真的认错人了。」
侍从将灯笼凑近,沈渡的目光在我脸上反复游移。
许是灯笼太过明亮了吧。
衬得他眼底的光芒一寸一寸黯淡下去。
远处,传来姣姣稚嫩而焦急的声音:「阿娘……」
沈渡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了等候在路口的长生和姣姣。
他问道:「她多大了?」
「三岁半。」
他松开我的肩膀,抬手扶住额头,自嘲般地笑了:「孤真是喝多了……」
「何必指望那样的人能死而复生。」
马车离开前,侍从扔给我一块碎银子。
估摸有三两重。
虽说受了惊吓,但得到了实实在在的银子,倒也不算亏。
长生问:「我来得还及时吧?」
「正好!」
「他没认出你,那你一番心思岂不是白费了?」
「不会白费。」
我们一左一右牵着姣姣往家走去。
走到转角处,我回头望去,沈渡的马车早已不见踪影。
长街空荡,寂静无声,什么都没有。
第二日下起了大雨,小霏来到衣坊向我道谢。
昨日她突然腹痛难忍,但刘侍郎交代的差事已经应下。
平日里我帮她裁剪衣衫,她知道我也会跳舞,所以恳请我帮她顶替一回。
我把得到的赏钱分了她一半。
她不肯收下:「你帮了我,我怎么还能拿你的钱呢?」
「秋芷,听说太子殿下注意到你了。」她满脸遗憾,「要是早三年,你还没怀上姣姣,那可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是飞上枝头还是招来横祸,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此后接连下了几日雨,姣姣的心脏病又犯了。
我去药铺买砒石,却被告知所有砒石都被沈渡买走了。
与我相熟的掌柜给我指了条路:「东宫管事的人说要是急需,可以去府上免费领取,隔壁街已经有人领了,还得了赏钱。」
姣姣的病刻不容缓。
我冒雨来到东宫外,说明来意后,便被直接带了进去。
宫中红砖绿瓦,甬道幽深漫长。
走了许久,终于进入内殿。
屏风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孤头痛,过来帮孤揉揉。」
宫女们早已退下,殿内没有其他人。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沈渡失去耐心:「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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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气,绕过屏风。
只见男人闭着眼睛躺在软榻上,只穿着一件雪白色的中衣。
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截精致的锁骨。
我将手指轻轻放在他的太阳穴上,缓缓按揉起来。
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沙漏缓缓流逝的声音。
早年他摔下悬崖伤到头部,一到阴雨天就疼痛难忍。
可他偏偏要强又内敛,即便疼痛也默默忍受。
手背上青筋暴起,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实在让人心生怜惜。
那时我一边帮他施针,一边趁机亲他。
每次他面红耳赤想要躲开,我就哄骗他:「别动,这是新疗法,能让血流加速,帮你冲开经脉中的瘀堵。」
他还是有些抗拒,问道:「那这样的疗法你还给别人用过吗?」
「对症下药,这法子只对你有效。」
他这才不再挣扎。
他有洁癖,爱干净。
对女人也是如此。
如今他愈发美貌,我却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轻薄他了。
他闭着眼睛,应该以为我是普通宫女。
正这么想着,沈渡开口道:「欺瞒孤,你可知罪?」
我心中一紧,立刻跪下:「民女不知殿下所言何意。」
沈渡捏住我的下巴,眼球微微颤动:
「那舞女腹痛是因为食物中毒,你精通医术,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还有李姣姣,今年不过两岁多,你为何要说三岁半?
「桑柳,戏弄孤很有趣吗?」
我低声解释道:「民女擅长裁剪,并不懂医术,殿下一查便知。」
「在民女家乡,都算虚岁,姣姣确实虚岁三岁半。」
沈渡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殿下希望民女是桑柳吗?」
「只要殿下赐给砒石救姣姣,民女愿意成为任何人。」
说着,我低头叩拜:「民女桑柳,见过太子殿下……」
5
沈渡猛地站起身,连退两步。
带翻了桌上的琉璃盏,琉璃盏砸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眼底浮现出迷惘的神色,伸手想要触碰我的脸,指尖微微颤抖。
「桑柳,真的是你吗?」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一道急切的女声传来:「渡哥哥,你没事吧?」
环佩叮当,身着华服的女子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沈渡迅速拽过斗篷披上,向前两步将我挡在身后。
「婉婉,你应该先敲门。」
宋婉婉一脸娇嗔:「我担心你嘛,有没有受伤?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马上就要成亲了,还这么见外……」
话还没说完,她注意到沈渡衣衫不整,而我跪在地上,脸色微微一变。
她盯着我,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新来的?以前没见过你。」
其实是见过的。
只是你认不出来罢了。
我强压下心中的寒意,一字一顿地回答:「民女桑柳,是来向殿下求药的。」
宋婉婉神色大变:「哪来的乡野女子,竟敢冒充殿下的救命恩人蛊惑殿下!」
「简直居心不良,来人啊,把她带下去重责五十大板,好好审问。」
侍卫们站在门口没有动静。
宋婉婉咬牙切齿地说:「我说把她带下去,你们都聋了吗?」
沈渡语调清冷:「婉婉,这里是东宫。」
「不是丞相府。」
宋婉婉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沈渡语气缓和了些:「等你几个月后嫁进来,他们就都听你的了。」
他看向我:「你先出去。」
我转身离开,听到背后沈渡在轻声哄着她。
果然,青梅竹马就是不一样。
他只在我过十八岁生辰时哄过我。
将亲手制作的木簪插入我的发间,还说等攒够钱给我买根金钗。
「当作娶你的聘礼。」
谁能想到,这个爱脸红的正人君子,也同样是满嘴谎言。
砒石还没拿到,我只能在廊外等候。
宋婉婉出来时满脸绯红,我赶忙快步迎上去道歉:「宋小姐,民女绝不敢有冒名顶替的想法。」
「民女一直跟殿下解释不是桑柳,是殿下执意这么称呼民女的。」
刹那间,宋婉婉脸上的绯红尽数褪去,恶狠狠地低语:「一个两个,就像赶不走的苍蝇一样。」
而在她身后,沈渡也目光深沉地朝我看来。
6
宋婉婉气走了。
沈渡没有追。
他站在廊下,碎雨飞湿了他的衣摆。
他似是自言自语:
「从前在青山镇也总是下雨。
「她不喜雨天,一来我头痛需她操心,二来下雨便不能出诊,坐吃山空。
「她总想着凑够银子,好早些置办宅子成婚。
他朝我看来,似乎想透过我看到遥远的人和事。
「你……」他顿了顿,喉结反复滚动两次才继续,「你夫君对你可好?」
「甚好,我出身贫贱,他从不在意。」
沈渡扯出一丝笑来:「明日带你女儿过来,孤会让太医为他诊治。」
「你既擅裁剪,那便帮孤做一件红色中衣,大婚时用。」
「好!」
回家后我与长生说此事。
其实姣姣的病并非不能根治。
只天山雪莲、百年东珠粉、龙涎香这些药材,除了皇家民间难以凑齐。
长生又喜又怒:「他居然要你为他做大婚吉服,怎如此狠心!」
我迟疑了下:「倒也不全是坏事,我今日惹怒了宋婉婉。」
「做衣服并非三两日工夫,宋婉婉忌惮沈渡,不好对我下手。」
我今日激怒宋婉婉。
一是想转嫁矛盾,将她对我的敌意转到沈渡身上。
二是想试探当年真是沈渡让我死,还是宋婉婉借刀杀人。
当年我并非自杀。
那时我被沈渡的暗卫关起来,半夜,宋婉婉出现在我房间。
她递给我一杯毒酒:「殿下说你的存在是他的耻辱。」
「希望你自我了断,要不然,整个镇子的人都会给你陪葬。」
我住在山上,其实跟镇子里的人不熟。
自十一岁我的人生颠沛流离,经历过太多离别。
在一起时有多暖,分开时就有多伤。
所以我离群索居,不让自己太过亲近旁人。
不爱,便不会痛。
但张婶会给我送最新鲜的冬笋。
我怕冷,王猎户给我好些狐狸皮让我做袄子。
李伯家的菜地只有我可以随便进。
王大娘隔三岔五给我送点鸡子。
……
他们只是芸芸众生,不该被牵扯进上位者的游戏。
我喝了那碗毒药。
反正我自幼随父亲一起尝遍百毒,鹤顶红也只会让我短暂地失去呼吸。
死遁一年后我偷偷回镇上。
我的坟前摆了许多贡品。
干巴的竹笋,裁剪的小小的狐皮袄子。
腐烂的黄瓜,发臭的鸡子。
镇子里空空的,只有呜呜呜的风声在游荡。
贡品都在。
他们却都死了。
官府说是山匪路过,合村老小,全部丧命。
普通人的命就如此轻贱吗?
我不服!
长生有些费解:「既然太子没想过要你性命,那你为何不直接表明身份,求他为你报仇?」
我笑了:「就算他没想要我的命,那你能确定屠村一事,他毫不知情吗?」
权势熏人心。
或许山村里那段时光,也是他急于抹去的羞耻过往。
我第二日带着姣姣去东宫,长生不放心也跟了过来。
管事将我们带到一处小院,太医很快便来诊治。
雨后初晴,院中繁花带露。
姣姣踮着脚摘了一朵递给长生,示意他给我插上。
长生帮我插入鬓边,浅笑:「很衬你。」
我待要临水照照,后背升起一阵寒意。
回身便见沈渡远远站着,正拉长脸瞧向这边。
7
我快步上前,谢过他为姣姣请的太医和赐下的名贵药材。
他一言不发,盯着我鬓边桃花。
我莞尔一笑:「夫君刚为奴婢插的,殿下若觉得好,回头可送太子妃一些。」
内侍小福子狠狠闭了下眼,虽一言未发,但瞧表情也是在骂我。
沈渡冷嗤:「花离了枝,半日便要凋零,寓意不好。」
「库房多的是金簪,回头赏你一根。」
说罢他扬长而去。
他贵人事忙,量体的事只能等。
暮色翻涌,夜深了。
他点了妾室侍寝。
屋内嬉笑声不绝于耳,我坐在廊下,抬头看天。
云层太厚。
明明是十五,却看不到一丝月光。
也不知闹了多久,李奉仪离开,小福子唤我进去量身。
屋子里弥漫着浓浓香气,令人不适。
红烛摇曳,照亮眼前香艳一幕。
沈渡懒懒躺在床上,衣袍大敞,露出雪白却精瘦的上身,摊开双臂:「就这样量吧。」
我低垂眉眼:「如此多有不便,请殿下穿好衣服站起,数据准,衣服才能合身。」
他却猛地握住我的手,脸凑了过来,质问我:
「我是什么尺寸你不清楚吗?
「当初我昏迷数月,都是你为我擦身换衣上药。你那时还说我浑身上下都被你看过,你会对我负责。
「你所谓的负责就是一死了之地逃避?」
有点痛,我蹙紧眉头。
他一腔怒火泄了气,额头压在我手背上,语气带着哽咽:
「罢了。
「你还活着,这就够了。
「这次我可以原谅你,以后不准再吓我。
「你故意找了个夫君,所以我也拿奉仪来气你,其实我没碰过她们。
「我答应过你的……」
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
我出声打断:「殿下,民女是秋芷,来为您做衣裳的。」
似是当头棒喝,沈渡抬头,眼底的雾气散去,唇角噙着一抹苦笑。
失望又疲惫。
他站起,背对着我将衣服细细系好,张开双臂面无表情:「量吧……」
「你手脚得快些,孤要穿着你亲手做的婚服,娶婉婉为妻。」
8
离开东宫前,小福子递给我一支梅花缠枝金簪。
「殿下赏你的。
「秋芷姑娘且珍惜吧,这簪子上的纹样是殿下亲手绘制的。上回宋小姐想要,殿下都没给呢。」
半大的孩子,对这些金灿灿带坠子花纹的东西总是爱不释手。
把玩着不肯放。
但这东西与我身份不匹配,大张旗鼓不好。
所以等姣姣睡着后,我便将簪子收在床下的箱子里。
沈渡点了我做衣裳,宋婉婉坐不住了。
次日一早也来了衣裳铺。
「我不日便要与殿下成婚,夫唱妇随,他既找你裁剪中衣,你便也帮我裁一套吧。」
东宫真是个大筛子,消息漏得如此快。
宋丞相是皇后兄长,权势非凡。
沈渡虽养在皇后膝下,却并非亲生。
他这个太子,倒也不像表面那般风光。
我蹲下给宋婉婉量腿长,她身后的婢女按住我的肩膀狠狠往下压。
「跪下量才准。」
便在这时,小霏人未到声先至:「秋芷,你特制的衣衫真的管用,刘公子被我迷得神魂颠倒,说要迎我……」
看到宋婉婉,她声音戛然而止:「你有贵客?那我一会儿再来。」
说着她转身要走。
宋婉婉叫住她:「等等,什么特制衣衫?」
她目光灼灼,我低声开口:「是民女家乡的方子,姑娘出嫁前,用一些特制的草药先细细熏透每一件衣衫。」
「据说那香气能勾住夫君的魂,其实不见得有用的……」
小霏道:「当然有用,乐坊里好几个姐妹最近得的赏钱都多了呢。」
宋婉婉凑过来,仔细嗅我,狐疑道:「你此前去见渡哥哥,不会就使了这样的心思吧?」
我忙撇清:「民女哪敢。」
我示意小霏赶紧离开。
她走后,宋婉婉扔了一锭银子给我:「把那草药给我些。」
她勾着一丝笑看我:「若是没用,我会要你脑袋的哟。」
当日店铺快要关张时,沈渡来了。
带了一盆昙花。
「花匠说今夜便会开,此花美极,你可喜欢?」
「民女是个俗人,不懂赏花。」
沈渡喉结滚了滚:「那日见你很喜欢桃花。」
我垂下眉眼:「因为那花是夫君簪的。」
沈渡神色凝住,强压着怒意吩咐:「你莫要去招惹宋婉婉,宋家势大,不是你能抗衡的。」
我抬眸看他:
「是她来找我的麻烦。
「殿下该对高贵的未婚妻好些,不要在我这样的乡野村姑身上浪费时间。
「这样便不会殃及民女这样的池鱼。」
9
他往前两步:「你便那么想将孤推给其他女人?」
我抬脚后退:「您是太子,民女乃人妇,您这话,实在不妥。」
沈渡额头青筋直跳,拳头捏紧又放开,转身扬长而去。
小福子落后两步,深呼吸闭眼睛。
唉。
他又在用脸骂我了。
那盆花他们忘了带走。
我放在窗外。
它子时盛开,沐浴月华。
美极!
第二日我又开始制草药膏,一个不察,姣姣拿手抓了一把。
我赶紧将她带到水井边冲洗了数次,又喂她吃了一点草药。
长生问:「这次跟之前的不一样吗?」
「嗯,多加了一样东西。」
「宋婉婉还会来?」
「应该会。」
三日后,她果然来了。
「殿下对我情深义重,我倒是用不上这些,但我有个远房表妹想再拿些药膏。」
她扶了扶头上的珠翠:「把你手上剩下的,全都给我吧。」
我去库房取。
因怕姣姣再乱摸,所以放得有点高。
长生也过来帮忙。
等我拿着草药膏回到厅内,浑身汗毛都炸开了。
宋婉婉一手按在姣姣的后颈处,一手捻着那根梅花簪,皮笑肉不笑朝我看来。
「这根簪子是渡哥哥给你的?」
我心跳如擂鼓,放低姿态解释:「姣姣不懂事,抓住簪子不放手,殿下怜她身有隐疾,便赏给了她。」
「说是给她当嫁妆。」
宋婉婉的手摩挲着姣姣后颈,眸光幽幽不知在想什么。
姣姣不知危险,仰着脸甜甜笑:「姐姐,漂亮!」
宋婉婉勾了丝笑意,将簪子塞回姣姣手里,捏了捏她的脸:「拿去玩吧。」
我赶紧抱起姣姣,让长生带她回后院。
宋婉婉站起身:「我约了许多世家小姐公子春猎,可以给你介绍些客人。」
「你随我一起去吧。」
我忙推辞:「那样的场合,民女出现不合适吧?」
她身侧的婢女训斥道:「小姐愿意提携你,你不谢恩还推三阻四?」
宋婉婉皮笑肉不笑:「要不将女儿一起带上去散散心?」
10
她在威胁我。
我只能服软:「既如此,待民女去拿量尺等物。」
宋婉婉的婢女一直跟着我,我只能跟长生嘱咐:「姣姣早膳没吃两口,一会去街对面给她买个她最爱的烤地瓜。」
「阿娘,我不……」
话没说完,长生捂住她的嘴,对我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我上了宋婉婉的马车。
撩起帘子,看到长生带着姣姣到了地瓜摊前。
这个摊位是近来新来的,从不在乎生意,雷打不动出摊,应当是沈渡派来监视我行踪的。
但愿来得及。
马车出了北城门。
宋婉婉已着婢女将草药膏扔进香炉,她双手在袅袅青烟上熏烤,一脸陶醉。
进了清平山,人烟绝迹,只有森森林木和沉沉峭壁。
我打起十二分精神。
却没想到绕过一个山丘后,视野骤然开阔,有梅花鹿在草丛里跳跃。
精壮男子骑在马上,搭弓引箭。
「嗖」的一声。
上一秒还活蹦乱跳的小鹿,下一秒便魂归九泉。
婢女会武。
她隔在我和宋婉婉中间,一把将我推下马车。
宋婉婉抽出藏在桌下的弓,缓缓拉开,笑盈盈地说:「狩猎开始了,快跑吧,像苍蝇一样讨厌的平民。」
「祝你好运!」
她话音刚落,一根箭矢就射入我脚边地面。
尾羽仍在狠狠颤动。
在狩猎场被射死,就算是沈渡想追究,恐怕最后也就落一个误伤。
我顾不得多想。
拔腿就跑。
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和嬉笑裹在风里,钻入我的耳膜。
一根又一根的箭矢。
从我耳畔、脸侧、脚后跟擦过。
他们不急着杀我,更享受逗弄我的乐趣。
我用尽全力奔跑,双腿越来越重,胸腔里像是装了个大风箱。
呼呼作响。
「桑柳!」
好似有人在凄厉唤我。
我偏眸,看到侧方的山坡上,一匹黑色骏马疾驰而来。
是沈渡。
他俯身朝我伸手,要将我拉上马背。
便在这时,对面的密林之中,一连串箭矢朝我的脸风驰电掣而来。
草丛里野花开得正好。
受惊的兔子「嗖」地一下没入草丛之中。
林子里不知是什么鸟在鸣叫。
是在为我唱挽歌吗?
有点遗憾呢。
就差一点点,我就能抓住他了。
也好。
到了地下,我也算对镇子里枉死的数百人有了交代。
只是可惜,看不到宋婉婉毒发身亡那一刻。
不能亲口揭露她和宋家的罪过。
也无法质问沈渡,当初他为何如此狠心。
更不可能再亲口回答他:我到底是不是桑柳。
利箭带起肃杀的风刮过耳畔,我闭上眼迎接死亡……
11
正是绝望间,沈渡从马上一跃而下。
推开了我。
箭矢争先恐后射向他。
他躲过了绝大多数。
却有一根,从他后背深深钉入,让他踉跄几步。
软倒在我怀里。
这一瞬,时间像是静止了。
明明他不重,我却像是抱着一座万斤重的大山。
浑身僵硬。
沈渡却微笑着,伸手擦向我眼角:
「以前从未见过你哭呢。
「你的脸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你是桑柳吗?」
我双唇颤颤,想要作答。
他却按住我的唇:
「别说,我不敢听。
「我盼着你就是她,你还好好地活着。
「又怕你真是她,黄泉路上……我又是独自一人。
「从前倒也不觉得宫墙森森。
「拥有过你再失去,方发现这做太子的每一日都如此孤独难熬。
他后背鲜血汩汩。
我用力摁住,哽咽:「闭嘴,你别说话,别说话,留点力气。」
「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他缓缓笑起来:
「别自责。
「我是太子,天下万民……都是我兄弟姐妹,换作他人,我也会救的。
「要笑,我爱看你笑,你夜夜在我梦里,都是笑的。」
我用尽全力牵动嘴角。
只怕这笑,比哭还要难看。
我曾深深恨过他,也发誓此生都不会原谅他。
我曾将他与宋婉婉视为同伙。
如今他用性命告诉我:我错得有多离谱。
远处马蹄滚滚。
是他的侍卫追了上来。
宋婉婉飞奔过来,要将沈渡从我手里抢过去。
我捡起脚边长箭,一把刺进她手背,厉声道:「别碰他!」
宋婉婉目眦欲裂。
但侍卫们已经围过来,小福子也在。
她不能强抢,只红着眼喊:
「愣着干吗,太医呢,大夫呢?
「快救渡哥哥,快救太子殿下。
「快帮殿下拔箭。」
鲜血不断从沈渡后背涌出,他的脸色越来越白。
侍卫长查看伤势后手在颤。
不消他说我也知道。
箭入得太深,极可能擦到了心脏。
贸然拔出,定会血流如注。
此处没有太医,回城又需至少一个时辰。
若是就这样带着箭在马车上颠簸,怕是见不到城门人就断了气。
宋婉婉六神无主,无能狂怒:「你们赶紧想办法。」
「若是渡哥哥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们全部陪葬!」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问:「你们可有带金创药?」
小福子眼泪直掉,磕头如捣蒜:
「带了,殿下以前曾受过重伤。
「奴才素日随身都带着许多药的。
「你赶紧看看有什么用得上的。」
他说着,从衣袖中掏出一大堆瓶瓶罐罐。
我将沈渡扶起来。
小福子赶紧帮我撑住。
我握住他后背上的箭矢。
宋婉婉急了:「你个贱民要做什么?你放开渡哥哥!」
「他是我的未婚夫!就算死,也只能死在我怀里。」
真的很吵。
沈渡虚弱至极:「把她……捆到一边去,堵住她的嘴。」
我握紧箭矢:「我帮你拔箭治伤,没有麻沸散,你得忍忍。」
沈渡眸光腾起亮光:「果然……」
但很快他就制止我:「不行,你施展医术,宋家便会查到你身份,不会放过你的。」
12
我都气笑了:
「你若死了,难道他们就会放我一马?
「若真想护我性命,便省些力气好好活着。
「好歹能治她一个谋害太子的罪名。」
话未说完,我手一用力。
长箭被拔出,顶端带出鲜红肉屑。
沈渡脸色煞白,额上冷汗汩汩。
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万幸。
再有半寸,箭尖就钉入心脏。
那便是华佗在世也救不活。
金创药是现成的,我随手带了缝衣针,用烈酒消毒过后,能用来缝合伤口。
虽是昏睡中,但每刺入一针,沈渡的身体便会狠狠抖动一次。
我亦是强定心神,才能继续。
小福子看不下去,数次别开头去抹眼泪。
总算包扎好。
但他很虚弱,奄奄一息。
额头也开始发烫。
侍卫们已经将在场的人都控制起来。
场面过于混乱,还是有几个溜走了。
我提着一柄长剑,一步步走到宋婉婉面前。
我手上脸上身上,全染上了沈渡的血。
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杀意。
眼下的我多半像个嗜血的修罗吧。
宋婉婉满眼恐惧,缩着脖子不断后退。
我扯下她口里的帕子。
她强撑着不肯示弱:「我姑母是皇后,我父亲是丞相,我兄长是镇北大将军,我是未来的太子妃,你要是敢对我不利,我……」
她话还没说完。
我挥动手里长剑。
咔嚓。
鲜血喷涌而出。
宋婉婉的右手滚落在草地里。
「啊……」她捂着伤口,发出凄厉至极的尖叫。
我把手帕又塞回她嘴里。
居高临下看着痛得蜷成一团的她,自曝身份:「青山镇几百条人命,还有十四年前你们宋家栽赃害我父亲丢了性命,这些账我都会讨回来的。」
「这只手,算是利息。」
真想直接结果了她。
但留着她的命,还有其他用处。
沈渡高热未退,昏迷了七日还未醒。
陛下急得发了头昏,太医们也束手无策。
若是过了今夜再醒不来,恐怕性命有虞。
为了转移心慌,我让小福子拿来沈渡中的箭细细查看。
小福子坐在床沿下抹眼泪:「殿下的命怎么这么苦。」
「他虽贵为太子,却也没过几天好日子。」
13
沈渡的生母是已故的淑妃。
陛下挚爱。
皇后迟迟未生育,长子沈渡被立为太子。
但十四年前,淑妃被太医下毒,魂归九泉。
沈渡被交给皇后抚养,并定下与宋家的亲事。
但六年前沈渡替陛下巡查江南时,遇到山匪,跌落悬崖。
被我救起。
人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没想到他后来恢复记忆,找回了身份。
其实朝中本来不会再有他的位置,因为皇后和宋相想要扶容妃四岁的儿子为太子。
年幼无知的孩子,当然比成年的沈渡更好控制。
只是那孩子福薄,被一场天花要了性命。
而陛下并无其他皇子。
沈渡是唯一的继承人,宋家没有选择。
小福子眼睛已经哭肿了:
「那会儿殿下被养在皇后膝下,就因为晚膳多吃了一块糕点,被皇后娘娘罚跪了六个时辰。
「苍蝇绿豆大的事,皇后娘娘都了如指掌。
「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失踪三年后再回来,他瞧着越发不好,从来不笑。
「某日翻阅医书,看了什么假死之术……他疯了一般连夜出发青山镇。
「看到镇上村民都死了,又发现棺材是空的。
「他短短半月瘦了一大圈,衣服都挂不住。
「自责害死了无辜百姓,又忧虑姑娘您在何处。
「四处搜集民间大夫的消息,一次次满怀希望,又一次次失望……」
他轻轻拨开着沈渡的发丝,露出藏于其中的斑驳银丝,哽咽不止:「可怜殿下夜夜难寐,才二十二岁,便已经生了许多白发。」
「秋芷姑娘,你便是殿下要找的人是不是?」
我还未作答,回头便对上沈渡的眼。
他不知何时已经醒来,静静地看着我。
屋外是一片竹林。
清风撩动竹叶,沙沙作响。
小福子很有眼力见,悄悄退了出去。
屋内只有我与沈渡。
我问:「想吃点什么,我让厨房去做。」
他一眨不眨地瞧我,目光融融:「没胃口,我只想吃你的豆腐,可以吗?」
14
这是从前我生病时调戏他的话。
当时他半推半就让我亲了一下脸。
如今他倒用得顺溜。
我瞪他:「殿下自重,我是有夫之妇。」
他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猜你们是做戏。
「若是真的,那你便和离,我不介意。
「把姣姣接过来,我定将她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将来为她物色天底下最好的郎君当夫婿。
「再给前夫哥多多的金银财宝,帮他娶几房娇妻美妾,绝不亏待他……」
越说越离谱。
正想稍作解释,陛下和皇后匆匆赶到。
陛下心潮激荡,极力忍着才不至于老泪纵横。
一开始紧紧握着沈渡的手,见他吃痛皱眉又忙不迭松开。
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只憋出几个字:「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皇后一口一个渡儿,帕子使劲抹。
但仔细瞧便会发现,她伤心为假,算计是真。
这不,一番关切后,她眸光森森看向我:「陛下,如今渡儿既然已经醒了,那婉婉的事,便不能再等了。」
沈渡急了:「父皇,咳咳咳……此事与桑柳无关,都是儿臣的意思。」
皇后挂着一脸温和的笑:「渡儿放心,父皇和母后一定会秉公执法,绝不偏私。」
沈渡扶着床沿缓缓坐起,神色坚定:「此事因儿臣起,儿臣无法置身事外。」
他不听劝阻,坚持要旁听。
陛下让内侍拿来四轮车给他坐。
我狠狠瞪他,他却紧握我的手,低声道:「我得看紧些,不能让你再跑了。」
其实皇后早就想趁着沈渡昏迷拿办我。
但沈渡的伤口是我缝的,药方也是我开的。
太医们用药须与我一道商议。
我以此为借口,陛下心疼沈渡,是以压着皇后。
如今沈渡苏醒,皇后和宋相想趁着他还没搞清楚状况一举索我的命。
我被嬷嬷带去勤政殿。
宋婉婉和宋相和夫人及许多臣子都等在那了。
我一出现,宋婉婉便激动地站起来:
「父亲,母亲,就是她砍了女儿的手。
「就是她魅惑渡哥哥。
「女儿要将她手脚都剁下来,做成人彘。」
她的右臂用布带挂在胸口,顶端空荡荡的。
脸色苍白,黑眼圈很深,皮肤下的血管若隐若现。
双眸里满是愤恨的血丝,宛若厉鬼。
大臣们各色打量的目光纷纷朝我看来。
林相薄责:「大殿之上不可胡言乱语,陛下定会给你公道的。」
他鹰隼一样的目光像盯猎物一样盯着我,一开口便是好大一顶帽子:
「陛下,微臣已查明此女真实身份。
「她对殿下的救命之恩,全是处心积虑。
「她的真实身份,是毒害淑妃娘娘的罪臣柳白术之女柳桑。」
15
此言一出,臣子们一片哗然。
连陛下也霍然站起,一双眼死死盯着我,情绪复杂至极。
宋相召唤几拨证人。
第一批那日猎场逃脱的罪犯。
他们反咬一口,纷纷表示是收了我的钱财要刺杀宋婉婉。
一是为了报当年宋相定柳太医谋杀罪之仇,二是为了顶替宋婉婉的太子妃之位。
至于会伤到沈渡,纯属意外。
第二个证人竟是青山镇的恶霸二狗。
他当年为非作歹,得了病求我医治我没出手,以致落下残疾。
宋家当真老谋深算,竟还留了这么个人。
经二狗一番黑白颠倒,沈渡当年遇险被我所救,也被诬陷成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阴谋。
而青山镇的横祸,变成了我担心身份败露所为。
但最重要的一个证人,是长生。
他跪在大殿,不敢抬眸看我。
汗如雨下回话:
「草民之妻秋芷因瘟疫故去,桑柳姑娘以帮草民女儿治病为要挟,冒用了她的身份。
「还用药膏改变了容貌,执意要来京都,说是为了复仇。
「我与她并无夫妻之实,求陛下开恩。」
……
沈渡听到这些,又喜又怒。
斥道:「桑柳对你和姣姣不薄,你受何人指使反咬一口?」
沈渡目光沉沉,宋相却毫不畏惧:
「太子殿下如今是被此女蒙蔽了。
「因为柳白术获罪伏诛,她对皇家心怀仇恨,为了报复,还牵连了这么多无辜的性命。
「不只是要报仇,还蛊惑了您,实乃狼子野心,用心险恶至极。
「请陛下为这些村民、为太子殿下、为微臣女儿主持公道。」
沈渡脸色黑如锅底,要再度为我辩护。
我朝他摇摇头,无声道:「信我。」
陛下神色阴晴不定,问:「你真是柳白术之女?」
一片寂静中,我点点头:「是,我的确是柳白术之女柳桑。」
满座哗然。
陛下霍然站起:「好好好,太子,你要为毒杀你母妃凶手的女儿辩护吗?」
所有人都看向他。
他却朝我看来,浅浅一笑:「是,我信她。」
殿内一片哗然,议论、质疑、斥责之声四起。
我听见自己的心。
怦怦怦。
跳得那么快。
宋婉婉气炸了,再也顾不得世家小姐的礼仪:「陛下,她定是会狐媚之术,迷走殿下心智。」
「请陛下马上下令将她五万分尸。」
我侧耳听了听,午时的钟声响了。
我微笑看向宋婉婉:「我会不会被五马分尸还不知道,但你的命,却是只剩下两个时辰了。」
16
宋婉婉显然不信。
「你这几日没发现,自己的血管越来越明显,像是要从身体里钻出来一般吗?
「且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胸口绞痛不止,浑身有如蚂蚁在爬……」
随着我的描述,宋婉婉脸色慢慢变了:「贱婢,你给我下毒了,你快把解药拿来。」
她开始伸手挠脸。
「好痒!
「母亲,我好痒!」
宋相和宋母急了。
宋婉婉是晚来女,放在心尖尖上养大的。
此刻见爱女难受,宋母连声道:「解药呢,拿出解药,可饶你不死。」
「我没有解药。
「她中的是当年淑妃娘娘所中南疆无解之毒——七日红。」
此毒七日毒发,毒发时周身血管都会炸裂,整个躯干浸透鲜血,因而得名七日红。
为免她乱抓,宋母着人控住了宋婉婉手脚。
她哭泣哀号:「父亲,母亲,我不想死。」
「救救我,救救我。」
我看向宋相。
「当年的毒根本不是我父亲下的。
「你们诬陷我父亲,将他送下大狱。
「但淑妃于父亲有恩,他在狱中也一直思索解毒之法。并且在淑妃毒发前半天,他将解毒方子交给了您——
「明明还有时间,淑妃还是死了,我父亲也『被迫』在大狱中畏罪自杀。」
「宋相,您素来做事缜密,想必解毒方子还留着吧?」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快些拿出来吧,您的宝贝女儿可没剩下多少时间了。」
宋婉婉不住挣扎哀求:「父亲,我好难受,我不想死,救救我。」
「母亲,父亲,姑母……」
宋母已是泪如雨下,频频看向宋相。
宋相手捏成拳,胡须一直在颤。
皇后捏紧椅背,一字一句:
「巧舌如簧,胡言乱语。
「陛下,此等妖女还是尽早杖杀,以儆效尤的好。
「宋夫人,莫要被她三言两语蛊惑。」
宋婉婉的气息越来越弱了:「母亲……母亲……」
宋母绷不住了。
她一把扑倒在宋相面前,摇晃着他的腿:「快把方子拿出来吧,你女儿快死了。」
「我三十岁才拼死生下的她,我们只有这一个女儿……」
宋相甩开她的手:「休要胡言,哪来的解毒方子。」
宋母被推倒在地。
她看了一眼女儿,擦干眼泪,似是下定决心:「我自己去拿。」
眼下情况,哪怕傻子都明白。
当年淑妃一案,是宋家幕后操作,再栽赃嫁祸给我父亲。
之前附和着要立马将我处决的臣子,此刻都缩起脖子,恨不得隐形。
陛下偏眸,看向脸色发白的皇后,重重「呵」了一声。
皇后轻轻抖了抖。
光这一桩陈年旧案,还扳不倒树大根深的宋家。
但此时是发难的绝佳时机。
沈渡及时呈上了一组证据。
17
分别是当年他跌落悬崖,身上所中之箭;青山镇村民身上的箭矢;以及这次山林中「流寇」所用的箭矢。
大越弓箭都有固定样式,由朝廷统一打造发放。
这三根跨越六年时光的箭款式、重量一模一样,却跟朝廷统一铸造的稍有出入。
颜色会更深,分量也重一些。
这是因为冀州的铁矿不够纯,其中掺杂了其他金属。
是私铸。
冀州,恰好是宋婉婉兄长镇守之地。
这三年,沈渡看似听宋家摆布。
实则早已在冀州军营里安插了眼线,已经找到了宋家私铸兵器、豢养私兵、吞没军饷的确切证据。
残害妃嫔,意图谋反。
宋家逃不脱了。
宋相找来这些臣子,原本是想将我钉死。
让沈渡和陛下无法偏袒我。
却万万没想到,这些人反而成了揭露他们罪证的见证者。
一开始尚有人头铁站在宋家那边。
此刻却再也无人敢帮腔一个字。
任何一个想要为宋家说情的大臣,都可以被冠上谋反同谋的罪名。
宋家先挑起的这场战斗。
他们或许觉得,哪怕是当朝太子想护着。
以他们权势,照样可以捏死我。
却万万没想到。
这一切都是我刻意为之。
是我引诱林婉婉用药膏,且第一次我给的药膏里并无毒。
她放松警惕,后续的草药膏没有查验便直接用了。
是我故意提及十四年前的事,引得宋家追查。
就连长生反水,也是我嘱咐的。
如此一来,宋家会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放松警惕。
而若我输了,长生和姣姣还能因为举报有功,保住性命。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面前的反客为主。
他们也没想到,四处漏风的东宫,看似软弱的沈渡,其实早在暗中谋划。
等来了这一刻的绝杀。
陛下朝沈渡看去,眸底全是欣赏的光。
或许有些细节还需推敲,有些证据仍不够充分。
但陛下没有追问,当堂便下了旨意。
18
定了宋家谋反罪,诛九族。
宋相及其在朝的三个儿子赐死,立刻执行。
皇后也被撸去后位,打入冷宫。
宋家有变,冀州军肯定会有异动。
好在沈渡已经提前安排,应该出不了乱子。
宋夫人拿了解药方子匆匆而回,恰好听到这道圣旨。
她双眼一翻,软倒在地。
她到底还是没有救下她的宝贝女儿。
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但这是她应得的。
她无数次纵容女儿草菅人命时,就该想到会有今日的结果。
宋婉婉被拖走之前,厉声质问沈渡:「我一心一意爱你,费尽心思讨好你,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我到底哪里比不过那个乡野贱女?」
沈渡睨着她,一字一句:
「十年前我们初见,你让人打死了孤养了数年的小黑。
「你说小黑冲你吠叫,说它乡间野狗,不配生活在皇城之中。
「但桑柳在青山镇,不只救过人,还救过许多猫猫狗狗的命。
「傲慢狠毒和博爱众生,这便是你们的区别。」
宋婉婉不能理解:「一条狗而已,你想要,我给你弄十条八条。」
沈渡失去耐心,摆摆手。
嬷嬷将她拽了下去,质问、悔恨、哀求的声音越来越远。
多年毒瘤得以清除,陛下心情大好。
看向我的目光也多了慈爱和愧疚:
「当年是朕不查,害你父亲丢了性命。
「如今朕会昭告天下,还他一个清白,朕特许你以后在太医院供职。
「你年方二十一尚未成婚,不如朕给你指一门婚事……
「刘侍郎,朕仿佛记得你还有个儿子尚未成婚……」
嗯??
我助你解除心头之患。
你不赏我金银钱财就罢了,还用乱点鸳鸯谱来报答。
我正要开口拒绝。
沈渡已经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
咳了几声后,他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陛下顿时乱了。
鸳鸯谱也不点了,着我赶紧把脉。
我手刚搭上去,便感觉沈渡的小手指弯起,在我掌心挠了挠。
这人……
我帮着糊弄走陛下,与沈渡一起回了东宫。
他突然问我:「之前送你的梅花簪,你不喜欢吗?」
「那你自己去挑一根。」
19
他让我推着四轮车带他去库房。
到了门口,他把钥匙递给我:「自己打开吧。」
咔嗒一声后,我推开了房门。
偌大的房间里,全是金灿灿的光芒。
两边的架子上摆满了金簪。
款式各异,有长有短,有大有小。
沈渡扶着墙挪到我身后:
「都是我自己绘的纹样,让工匠打造的。
「全是你的。
「你挑自己喜欢的戴。」
我抿了下唇:「我就一个头,要这么多簪子干吗?去开首饰铺子吗?」
沈渡挑了一根,珍而重之插入我发间:
「从前我说过,等攒够钱财送你金簪,娶你为妻。
「桑桑,如今我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
「你可愿意做我的妻?」
我心绪复杂:「可你是太子,我只是个太医之女……」
「我们身份……」
沈渡按住我的唇:「这是我要处理的事。」
「你只需告诉我,你是否愿意嫁给我,做我唯一的妻。」
我挪开他的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盯得他双颊绯红,喃喃开口:「你尚未回答……」
我踮起脚,吻住他的唇:「这便是我的回答。」
「沈渡……你好甜啊。」
沈渡情动不已,捧住我的脸想加深这个吻。
我却轻轻推开他:「点到即止,你身上还有伤呢。」
他憋得满面通红,愤愤盯我:「桑柳,你又戏弄我?」
我朝他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跑出了库房。
阳光真好啊。
照亮沈渡英俊的脸,也照亮我们未来的人生。
后记
陛下一开始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
但入夏后南方洪水,很快引发瘟疫,我与太医院的人前去支援。
并说服沈渡留在京都主持大局。
整整三个月少眠不休,不幸自己也感染了,还差点丢了性命。
好在最后总算将一场大祸控住。
大大弥补了这些年因为宋家有损的皇家声誉。
回京都后,陛下便下了赐婚的圣旨。
那一日沈渡开心至极,我开心之余也有些伤感:「当初还跟镇子里的人开说笑,若是我们成婚一定请他们喝喜酒的。」
可惜……
沈渡惭愧又难过,第二日召了几个人来见我。
竟是青山镇的人。
原来当初还是有些幸存者的。
沈渡将他们都安置在另外的地方,免得宋家斩草除根。
一番叙旧后,我质问他:「你救了这么多人,你怎么不说?」
「你没问!」
我真是……
于是想起一件往事。
那会儿住在山上遇到大雨,我的屋子漏水。
夜间我便以此为由,摸到沈渡房间睡下。
本想着雨停了便将屋顶修修,没想到第二日看诊,便忘了。
直到一个月后,又下了一场大雨。
我发现屋子不漏了。
此时沈渡才轻描淡写地说:「你第二日出门看诊,我便将屋顶修好了。」
足足一月,他只字未提。
他便是如此的性子。
我又气又笑,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那我现在问你,你当初恢复记忆,为何不肯说明身份?」
「我已猜到你是柳太医之女,母妃临死前拉着我的手说,柳太医是被冤枉的。且你从前说过,憎恶皇宫和宫里的人。
「我担心……你也会讨厌我。」
我挑了挑眉:「想得那么深远,那你从何时开始喜欢我的?」
「你当时昏迷后醒来第一眼,说我看上去有些眼熟,是不是将我认成宋婉婉了?」
沈渡看向我:
「你全忘了?我七岁那年,曾到柳府与你玩了一天。
「当时你一身男子装扮,让我叫你哥哥。
「但声音一听就是女子,我没拆穿你。
「你带我疯玩了一整日,我们还在街上捡了一只小狗,取名小黑……
「只是母妃很快重病,柳家凋零,我们再也不曾相见。
「跌落山崖时我虽失忆,但应该意识深处还记得幼年的你。」
我脸上的笑收了,静静看着他。
他察觉出不对:「怎么了?」
「其实我有个双胞胎哥哥的,你当时见的应该是他。
「这许多年,你藏在记忆深处的也是他。」
沈渡的表情凝住,如被雷劈:「可他明明是女子声音……」
我瞪他:「所以你一直喜欢的是我哥哥?我只是个替身!」
沈渡急了:「没有的事,那只是幼年玩伴。」
「我自是喜欢你……」
他额上汗都出来了。
我实在忍不住,笑了。
沈渡回过神来:「好啊,柳桑,你又戏弄我!」
他一把将我拽到怀里,扯住被子裹住我:「看我怎么治你。」
「沈渡,你疯了,现在是白天。」
「白天又如何,这都是你自找的。」
……
「你不会真有孪生哥哥吧?」
「你猜!」
「柳桑,今日我必让你哭着求我饶了你。」
哎,这人近墨者黑,已经越来越没端方君子的模样了。
完。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