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家那片老宅子前面有棵歪脖子柳树,去年冬天的一场雪压断了最粗的那根枝干。树伤了,可日子还得过,枝条照样在春天抽出新芽来。
我家那片老宅子前面有棵歪脖子柳树,去年冬天的一场雪压断了最粗的那根枝干。树伤了,可日子还得过,枝条照样在春天抽出新芽来。
人活着,跟树差不多。春来秋往,有枯枝也有新芽,心里的伤口总会结疤。
那天我正在院子里打理菜园,远远看见姐姐拎着个布袋子进了院门。她走路总是一瘸一拐的,膝盖骨不好使,但从不肯拄拐杖。“不是残废,不用那玩意儿。”她总这么说。
“老三,看我给你带啥来了。”姐姐把袋子往水泥地上一放,袋子里的东西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我过去一看,是几斤黄澄澄的小米,还有一袋子她自己腌的咸菜。
“又拿这些来,家里有的是,你自己留着吃。”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暖烘烘的。姐姐从不空手来我家,夏天带瓜果,冬天提腊肉,平常时节也要带点自家种的菜。
“你那嘴硬得很。”姐姐从袋子底下又掏出两个鸡蛋,“自家老母鸡下的,城里买不着这个。”
我把东西接过来放到厨房,回来时看见姐姐在擦汗,额头上的皱纹像老宅门前干涸的小溪河床。
“喝水不?”我问。
“行。”她说,眼睛却盯着我堂屋墙上挂的那幅全家福。那是十几年前拍的,爹娘还在,全家人穿得整整齐齐站一起,脸上笑得跟过年似的。
“你这破沙发啥时候换换?弹簧都顶屁股了。”姐姐坐下来,顺手掖了掖沙发套。那是老宅子唯一一件像样的家具,还是十年前买的。
“凑合用呗,又不是坐不了人。”我端了杯水给她,眼角瞥见茶几上放着的一封信,赶紧顺手塞进抽屉。可姐姐眼尖,已经看见了。
“咋了?躲啥呢?”姐姐接过水杯,一口气喝了半杯。
我没答话,但心里那个疙瘩又冒了出来。那是银行寄来的催款单,侄子小杰借我的20万,已经两年没消息了。
姐姐一下子就猜到了,“是不是小杰那事?”
这事说来话长。三年前,侄子小杰跑来说要创业,做啥电商,说是前景大好,就差启动资金。他娘——我那大嫂早就去世了,姐姐一手把他拉扯大。小杰从小聪明,大学毕业后在城里找了份工作,月薪七八千,在我们村里算是出息人物了。
“叔,我就差这20万启动资金了,合伙人都谈好了,就等钱到位。”小杰坐在我家客厅,手指敲着茶几,像敲鼓点一样有节奏。“你不是有笔养老钱吗?借我用两年,保证按时还,还给你利息。”
那会儿我刚从矿上退下来,一次性补偿了30多万。我攒了一辈子钱,就指望这笔钱养老。但看着侄子眼里的光,我心软了。
“行,借你20万,不过你得签个借条。”
“叔,你这是啥话,我能跑了不成?”小杰笑着说,但还是写了借条。
钱打过去没两个月,小杰的电话就打不通了,微信也不回。后来听人说他去了深圳,再后来又说去了国外。借条倒是放在我的抽屉里,可人找不着,那纸也就值个念想。
“你别想那些了。”姐姐叹口气,“我来是想跟你说,小杰昨天给我打电话了。”
我一愣,“他说啥了?”
“说是在国外遇到困难,让我别告诉你。”姐姐的眼神有些闪烁,“我琢磨着,你们叔侄俩的事,迟早得解决。”
我心里那股火又冒了上来。不是为了那20万,而是为了小杰的不辞而别,为了他这两年连个消息都不给。
“他要是有困难,可以回来说,我能帮就帮。可他这样…”我没说完。
姐姐点点头,“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他毕竟是你侄子,血脉相连的,你别太上心。”
我听出姐姐话里有话,心里更不是滋味。小杰是姐姐一手带大的,姐姐在替他说话,这我理解。可我这20万可不是小数目啊。
“行了,别提这事了。你今天来是专门说这个?”我转移话题。
姐姐犹豫了一下,“也不全是。我来是想跟你商量点事。”
她从兜里掏出一张纸,“这是我的存折账号,密码写在背面了。里面有15万,你先拿着用。”
我愣住了,“你这是啥意思?”
“我不中用了,”姐姐指了指自己的膝盖,“医生说得换关节,可我不想折腾了。这钱放我那也是放着,你先拿去用。”
我没接那张纸,“你胡说什么呢?不就是换个关节吗,大手术小手术的我都经历过,没啥可怕的。这钱你留着治病。”
“我这把年纪了,换了也是徒增痛苦。”姐姐执拗地把纸塞进我手里,“听我的,拿着。”
我哑口无言。姐姐今年65岁,比我大12岁。她一辈子没结婚,就为了照顾我们几个弟弟妹妹。爹娘走得早,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全靠姐姐撑着。她自己的青春和幸福,都葬送在了照顾家人的路上。
“你这钱我不能要。”我把纸还给她,“我还有积蓄,不差这几个钱。你自己留着养老,实在不行我来照顾你。”
姐姐笑了,眼角的皱纹像绽开的菊花,“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她拿回那张纸,小心地折好放回口袋,“那我改天再来看你。”
送走姐姐,我回到堂屋,从抽屉里拿出那封银行催款单。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无奈。曾经那么亲的侄子,如今却连个音信都没有。
晚上睡不着,我翻出了多年前记账的旧本子。这习惯是从爹那学来的,家里每一分进出都要记清楚。翻着翻着,我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五年前开始,每个月账本上都多了一笔五百或一千的收入,标注是”卖粮食”或”卖鸡蛋”。可我分明记得,那几年地里收成不好,哪来那么多粮食卖?而且鸡舍早就空了,连个下蛋的母鸡都没有。
我仔细回想,这些年姐姐每次来,都会带些粮食、鸡蛋、咸菜之类的东西。一开始我以为只是姐姐的心意,可现在看账本,这些年加起来竟有好几万。
第二天一早,我骑着三轮车去了姐姐家。姐姐正在院子里晒被子,看见我来,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这大早上的,啥风把你吹来了?”
“姐,我想问你点事。”我直接开门见山,“这些年你每次来我家,是不是都给我塞钱了?”
姐姐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你咋发现的?”
“账本。”我简短地回答。
姐姐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被子,慢慢坐到院子里的小板凳上。阳光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像镀了一层金边。
“你那个性子我还不知道?倔得很,从小就是。爹娘走了,你把家里担起来,吃了多少苦我都看在眼里。”姐姐的声音有些哽咽,“后来你去矿上打工,每月寄钱回家供弟妹上学。你自己呢?舍不得买件像样的衣裳,连个对象都没处。”
我心里一阵酸楚。是啊,那些年为了供弟妹上学,我省吃俭用,把自己的青春都搭进去了。等他们都成家立业,我已经四十多岁,错过了婚姻的年纪。
“我能帮你的不多,就想着每次来看你,带点自家种的东西,再偷偷塞点钱。”姐姐继续说,“我知道你不会要,所以就放在你常放钱的抽屉里。”
“那你昨天说的那15万呢?”我问。
“那是我这些年给你攒的钱。”姐姐低下头,“我知道你把钱借给了小杰,心里肯定着急。我想着,如果他真的不还,我攒的这些钱能补上一部分。”
我的眼眶湿润了。姐姐这些年省吃俭用,就为了给我攒钱。而我,却一直没有发现。
“姐…”我想说什么,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别说了。”姐姐擦了擦眼角,“兄弟姐妹一场,这些年你为这个家付出的比我多得多。”
就在这时,姐姐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拿出来看了一眼,脸色变了变,然后递给我,“你看看。”
是一条微信转账记录,20万整,备注是:“叔,对不起,这是我欠您的钱和利息。”
发信人是小杰。
我愣住了,没想到钱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姐姐接过手机,回了条信息,然后对我说,“他昨天跟我说要还钱,我就把我的卡号给他了,让他转到我这儿。我想先确认他是真心要还,再告诉你。”
“他…还好吗?”我问。
“说是在国外闯出了一番天地,现在有了自己的公司。”姐姐的语气中带着欣慰,“他说很愧疚,这两年一直不敢联系你,怕你失望。”
我心里的结突然解开了。小杰终究没有辜负我的信任,即使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
“他说想回来看看你,问你愿不愿意原谅他。”姐姐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期待。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家门永远为他开着。”
回家的路上,我骑着三轮车,看着路边的庄稼和远处的青山。这片土地养育了我们一家人,见证了我们的悲欢离合。想着姐姐这些年偷偷塞给我的钱,想着小杰终于回头的那一刻,心里五味杂陈。
到家后,我翻出那本旧账本,翻到最后一页,郑重地写下:
“今日,侄子归还借款20万。姐姐一直在默默帮我。人生在世,亲情最贵。”
合上账本,我看着墙上那张全家福,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这一辈子,钱财只是身外之物,真正珍贵的,是那些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
第二天早晨,我去集市买了一只老母鸡和一斤上好的黄酒,然后骑车去了姐姐家。
“大清早的又来做啥?”姐姐正在门口扫地,看见我提着东西进来,有些诧异。
“给你炖鸡汤喝。”我笑着说,“你膝盖不好,多补补。”
姐姐笑了,眼角的皱纹像绽开的菊花。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温暖而美好。
我开始在厨房忙活,门外传来小狗的叫声和村里广播的声音。生活就这样继续着,像那棵歪脖子柳树,虽然断了枝干,但春天依然会抽出新芽。
老宅子前面的小路上,落满了柳絮,像下了一场白色的雪。我知道,即使有再多的风雨,家人之间的那份血浓于水的情感,永远不会改变。
那天晚上,姐姐喝了我炖的鸡汤,膝盖竟然不那么疼了。她笑着说:“看来你小子的手艺不错。”
我没告诉她,我在汤里加了一味药——真心。因为我知道,这世上最好的良药,就是亲人间真挚的关爱。
小杰说下周会回来,我已经计划好了要做一桌丰盛的饭菜。不是为了庆祝钱回来了,而是为了庆祝人回来了。
在这个世界上,失而复得的不只是金钱,更是那份割舍不断的亲情。
夜深了,院子里只剩下虫鸣和远处的狗吠。我坐在堂屋的老椅子上,看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在村庄里闪烁。突然想到一句老话:家和万事兴。
是啊,有了家人的理解和支持,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来源:橙子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