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个下雨的晚上,我抱着一捆二哥的遗物从医院回来,整条街上只有卖烧烤的摊位还亮着灯。
那个下雨的晚上,我抱着一捆二哥的遗物从医院回来,整条街上只有卖烧烤的摊位还亮着灯。
肉串的烟气和雨水混在一起,让我想起小时候我和二哥一起吃的一毛钱肉串。那时候肉少得可怜,串子上都是葱和面筋,但二哥总给我多分一串。
“大爷,要不要来点?”烧烤摊的年轻人问我。
我摇摇头,抱紧了怀里的纸箱。雨水已经把箱子泡软了,底下有渗出来的水在滴答。
遗物不多,几件换洗衣服,一个破旧钱包,一部老式按键手机,一个存折本。
二哥走得突然,那天他突发脑溢血,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就昏迷不醒了。下午三点宣布死亡,刚过四十三岁。
我还记得他上一次发病,还是七年前。脑梗后右半身瘫痪,虽然保住了命,但再也没能站起来。
其实二哥身体本来就不好,十五岁那年,他为了救我,从冰窟窿里把我捞出来,自己却落下了病根。
村里的水库冬天结了冰,我贪玩去滑冰,谁知道冰面薄,我一脚踩空掉了下去。二哥跳下去救我,被冰水浸泡了太久,从那以后,他的肺就不好了。
——
到家的时候,我老婆已经睡了。
我把遗物放在茶几上,从钱包里掏出了存折。
二哥这些年没有工作,长期卧床,每个月靠低保金和政府补助生活。存折应该没多少钱,但还是得把账处理一下。
“这密码是什么?”我看着存折上贴的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六位数字:910312。
我试着输入,提示错误。
又试了几次,还是不对。
“爸,你干嘛呢?”儿子小阳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了,揉着眼睛站在我身后。
“你二叔走了,我在整理他的东西。”
小阳打了个哈欠:“那是什么密码啊?”
“不知道,910312,你二叔的密码。”
“哦,那不就是你和我舅舅的生日吗?”
我一愣:“什么?”
“9月10日和3月12日啊,你的生日和舅舅的生日。”
我呆住了。确实,我是9月10日生,二哥是3月12日生。
但为什么二哥要用我们的生日做密码?
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打电话给银行朋友查询。
那个数字让我坐在地上许久起不来。
17万8千元。
一个瘫痪七年的病人,竟然存了近18万元!
那一刻,一股悔恨涌上心头。这些年,我以为二哥过得很困难,每个月给他送去两千块钱,还以为是我在帮他。可现在看来,他不但没花我的钱,反而存下了这么多。
“肯定是哪里搞错了,二哥哪来这么多钱?”我喃喃自语。
——
第二天,我请假去了二哥租住的地方,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屋,每月租金400元,连个独立卫生间都没有。
屋里除了一张床,就是一个小桌子和一把椅子。墙上贴着一张我儿子小时候的照片,已经泛黄了。
我翻找了一圈,在床底下找到了一个铁盒子。
里面是一沓医院检查单,我随手翻了几张,都是些常规检查。但一张旧报纸引起了我的注意,上面圈出了一条新闻:《我市开展残疾人手工编织培训》。
报纸下面是一本账本,密密麻麻地记着日期和金额。
第一页写着:2003年5月8日,开始还债,今日所得27元。
2003年?那不正是我创业失败,欠下百万外债的那一年吗?
我茫然地继续翻看,发现每一页都记着”还债”二字。
突然,我想起了什么,抖着手拨通了一个许久未联系的号码。
“喂,老王吗?还记得我吗?小李啊,就是那个……”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当然记得,你是要问你哥的事吧?”
老王是二哥的邻居,也是这片平房区的”二道贩子”,专门做些小买卖。
“我哥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
“你真不知道?”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你哥这些年给人编织篮子和草鞋,还做些小手工。”
“编篮子?他一个瘫痪病人怎么编篮子?”
“就是用那双手啊,虽然腿不能动,但手还灵活得很。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摸黑编到深夜。我劝他别这么拼命,他总说欠了别人的,一定要还。”
电话那头的老王继续说:“你哥还养了两箱蜜蜂,卖蜂蜜。冬天的时候,还做些香包和小饰品。”
我咬着嘴唇,不敢相信这些。
“你哥有次发高烧,我送他去医院。他不肯住院,说住一天院要花掉他三天的收入。那天晚上,他烧到39度,还坚持编完了一个大篮子,说是给人家答应好的。”
我忍不住问道:“他的那些东西卖得值钱吗?”
“能有多值钱?一个大篮子才卖30块,编一个要大半天。香包小饰品更便宜,但胜在数量多。你哥那双手,天生就是做这个的,又快又好。”
我挂掉电话,无力地靠在墙上。
桌子上有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编织材料。我摸了摸,粗糙的竹条还带着我哥手上的茧。
我想起那场大雪,我负债百万,走投无路,想过要跳楼。是二哥硬拉着我去了医院,发现我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欠债可以慢慢还,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二哥说。
那时候,他已经开始编篮子了吗?开始用他那双因为救我而落下病根的手,一点一点替我还债?
——
床下的铁盒子里,还有一沓欠款收据。
我一张张翻看,心越来越沉。
每一张收据上,都是我当年欠下的债主名字。收据上写着已还清若干金额,有的盖着收款人的手印或签名。
这些年,二哥一直在替我还债!
我猛地想起那些突然不再上门催债的人,那些莫名对我客气起来的债主。原来都是二哥在背后默默摆平的。
记得有个债主曾经阴阳怪气地对我说:“不急,你慢慢还,反正有人给你垫着。”
当时我以为他是讽刺我,现在才明白,真的有人在替我还债——我的二哥。
铁盒子最底下,还有一张皱巴巴的存折。查询后发现,这是二哥的第一本存折,从2003年开始用,2018年注销转到新存折。
上面记录着他这些年的微薄收入和支出。
每笔收入都很小,10元,20元,偶尔有50元的大单。
而支出大多是医药费和还款。
其中有一笔让我心惊:2012年4月15日,支出8000元。
那不正是我儿子小阳得肺炎住院的日子吗?当时医院要交8000元住院押金,我四处借钱都没借到,最后是我老婆拿来的钱,她说是向公司预支的工资。
原来,那钱是二哥给的!
但那时候,二哥已经瘫痪在床了啊!他是怎么攒下那么多钱的?
——
我颤抖着拨通了老王的电话。
“哥瘫痪后还能编东西吗?”
“当然能啊,他就是那时候编得更起劲了。说是手不能停,停下来就想东想西的难受。”
我又问:“那他经常给家里打电话吗?”
老王迟疑了一下:“他没跟你们联系过?”
“很少,几个月才一次。”
“奇怪,我经常看他打电话啊,有时候一打就是半小时。”老王思索着,“对了,他好像是打给一个叫小芳的人。”
小芳?我老婆就叫小芳!
电话那头的老王继续说:“你哥瘫痪后,有好几次病得很重,都是那个小芳来照顾他。一个挺干练的女人,总是来去匆匆的。”
我感到一阵眩晕,扶着墙才没摔倒。
原来这些年,我老婆一直在瞒着我照顾二哥。而二哥也一直在瞒着我偿还我的债务。
这一切瞒得多么严实啊,我竟然一无所知。
——
回到家,老婆正在厨房忙活。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小芳,这些年,你是不是一直在照顾我哥?”
她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切菜:“你都知道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放下菜刀,擦了擦手上的水:“你哥不让说。他说你已经够辛苦了,不想再给你添负担。”
我的喉咙哽住了:“那8000块住院费,也是他给的?”
她点点头:“你哥说,小阳是他侄子,他怎么能看着不管。他把存了好几年的钱都拿出来了。”
“那这些年,他是怎么生活的?”
老婆的眼圈红了:“很节俭,很节俭。他舍不得买新衣服,舍不得吃肉。有一次,我带了点排骨汤去,他尝了一口就说吃不下,让我带回来给小阳喝。后来我才知道,他怕自己吃太好,消化不了,生病了又要花钱。”
我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想起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那张硬邦邦的床,还有二哥病重时仍然坚持编织的手。
——
第二天,我去银行取钱,打算用二哥留下的钱给他办个好一点的葬礼。
银行工作人员告诉我,这个账户除了这笔存款,还绑定了一份定期存单,金额是10万元,去年刚存的。
“10万?”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哥哪来这么多钱?”
工作人员查了查记录:“这是一笔转账,来自一个叫王建军的账户。”
王建军?我不认识这个人。
无奈之下,我又一次打电话给老王。
“王建军?哦,那是去年来找你哥的一个老板。听说是做建材生意的,来找你哥定制了一批特殊的竹篮,说是用来包装高档礼品的。”老王回忆道,“那老板出手很阔绰,说你哥的手艺好,一次性订了上千个,还预付了十万块钱。”
“上千个篮子?我哥怎么可能做得完?”
“是啊,你哥也这么说。可那老板坚持要给钱,说慢慢做,不着急。”老王停顿了一下,“其实,街坊邻居都知道,那老板多半是看你哥可怜,想帮他一把。”
我又问:“那后来呢?我哥做了多少个?”
“没开始做呢,你哥身体一直不好。那老板后来又来过几次,每次都带些补品,从来不提篮子的事。”
我挂掉电话,感到一阵恍惚。
王建军,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么熟悉?
我翻出当年的欠债名单,在最上面赫然写着:王建军,185万。
这是我欠的最大一笔债,也是唯一没有收据的一笔。
原来,王老板不但没有追讨我的欠款,还反过来给了二哥10万元。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人吗?
——
等我再次去拜访王老板时,才知道他已经搬到了城东的别墅区。
“小李啊,别站在门口了,进来坐。”王老板热情地招呼我。
我局促地跟着他进了客厅,问道:“王总,您当年为什么给我哥那么多钱?您明明知道,那些篮子他做不完的。”
王老板给我倒了杯茶,笑道:“你哥是个好人啊。”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他打断我,“你哥这些年为了还你的债,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有几次我去找他,看到他手上都是血,还在坚持编篮子。”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哥从来不开口向人借钱,也不接受别人的施舍。我想帮他,他不肯。后来我才想出这个法子,说是订购他的篮子。”
“那您为什么要帮我们?我欠您那么多钱……”
王老板叹了口气:“孩子,商场上的事,本来就有赢有输。你当年是运气不好,碰上了市场低迷。但你为人正直,从来没想过逃债。我看得出来,你和你哥都是好样的。”
他顿了顿,又说:“而且,你知道吗?你哥这些年,不但自己编篮子,还教了不少残疾人这门手艺。现在城东的残疾人工厂,有一半的师傅都是你哥带出来的。这种无私奉献的精神,值得尊敬啊。”
我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小时候,二哥总是护着我,把好吃的留给我,把挨打的事情扛下来。
记得有一年,家里买了两身新衣服,爸妈让我和二哥自己挑。二哥明明喜欢那件带兜帽的外套,却坚持说红色的那件好看,让我先挑。
后来我才知道,红色那件是新的,带兜帽的是二手货。
这些年,二哥一直在用他的方式爱着这个家,默默付出,从不诉苦。
而我,却总觉得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是照顾他的人。
人啊,有时候真的很盲目,看不清谁在爱我们,谁在为我们默默付出。
——
二哥的葬礼很简单,但来的人不少。
很多我不认识的人,都是二哥教过的残疾人学员。他们有的坐着轮椅,有的拄着拐杖,但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精心编织的小篮子,放在二哥的遗像前。
王老板也来了,带来了一个特别定制的纪念牌,上面写着:“大爱无言,师恩难忘”。
葬礼结束后,老婆拉着我的手说:“你哥临走前,让我转告你,不要难过,他这辈子活得很充实,没有遗憾。”
我看着二哥的遗像,那个总是微笑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
那不是轰轰烈烈的表白,不是锦上添花的礼物,而是在你最困难的时候,默默站在你身后的那个人。
——
从此以后,我把二哥的存折密码改成了自己的手机密码,每次输入时,都会想起他。
那六个数字,是我和二哥的生日,也是我们兄弟情深的见证。
后来,我在城东的残疾人工厂当起了志愿者,继续教授二哥的手艺。每个周末,我都会去那里,看着那些像二哥一样坚强的人们,用残缺的身体创造完整的美。
其实人生就像编织,看似普通的材料,经过巧手的编排,也能变成美丽坚固的作品。
二哥的一生平凡而伟大,他用那双编篮子的手,编织出了爱和希望。
每当看到那本存折,我就会想起二哥说过的话:“人活着,就是为了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我帮你,你帮别人,这样世界才会更美好。”
910312,这个密码不仅仅是两个生日的组合,更是一个无言的承诺——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互相扶持,共同前行。
今年清明,我带着儿子小阳去给二哥扫墓。
站在墓前,小阳忽然问我:“爸,舅舅为什么那么爱我们?”
我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因为爱不需要理由,就像阳光照耀大地,不会问为什么。”
小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篮子,放在墓前。那是他学着二哥的样子,亲手编的。
我看着那个有些歪斜但很用心的小篮子,眼眶湿润了。
二哥的爱,就这样传递下去了。
而我,也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财富——不是银行账户上的数字,而是心中永不磨灭的爱和记忆。
910312,我会永远记得这个密码,记得我的二哥,记得那个默默无闻却伟大的灵魂。
来源:云朵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