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一周来，一场场示威游行席卷土耳其。人们走上街头、大学校园和地铁站，高呼反政府口号——这是自2013年“占领盖齐运动”（Gezi Park protests）之后，该国规模最大的抗议活动。

文/黄瑜珊

编辑/漆菲

近一周来，一场场示威游行席卷土耳其。人们走上街头、大学校园和地铁站，高呼反政府口号——这是自2013年“占领盖齐运动”（Gezi Park protests）之后，该国规模最大的抗议活动。

示威活动始于3月19日。当天，土耳其当局以“腐败”与“恐怖主义”之名逮捕了伊斯坦布尔市长埃克雷姆·伊马姆奥卢（Ekrem İmamoğlu）。伊马姆奥卢是2028年大选热门人选，也是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的主要政治对手。

3月19日，抗议者聚集在伊斯坦布尔大都会市政厅外。

伊马姆奥卢被拘留后，一百多名示威者聚集在伊斯坦布尔中央警察总部附近，高呼反政府口号。抗议从伊斯坦布尔蔓延至土耳其几乎所有主要城市，数十万人聚集在全国各地的广场、街道与大学校园。警察使用催泪瓦斯、胡椒喷雾和橡皮子弹对抗示威者。截至3月25日，土耳其内政部长耶尔利卡亚宣称，已有1418人因抗议遭到逮捕。

埃尔多安将抗议活动称为“街头恐怖主义”。他表示，反对派试图将街道推向混乱，“我们绝不会接受对公共秩序的破坏”。同时，他也指责反对派挑唆公民，并声称“一旦他们的表演结束，会为对国家犯下的恶行感到羞耻”。

埃尔多安发表电视讲话，斥责反对派挑唆民众。

3月19日上午，土耳其警方包围了伊马姆奥卢位于伊斯坦布尔的住所，将其拘留。伊斯坦布尔首席检察官办公室指控伊马姆奥卢是“犯罪组织头目”，控诉其在市政合同中贪污、勒索、行贿、洗钱以及支持恐怖主义。伊马姆奥卢及支持者称这些指控是捏造的，旨在消除其对埃尔多安的政治威胁。

这之后，示威活动在全国蔓延开来，并得到伊马姆奥卢所属的共和人民党（CHP）及其他反对派政党、组织和协会的支持。抗议者里既有右翼人士，也有左翼人士。

每晚，共和人民党主席厄兹居尔·厄泽尔（Özgür Özel）都会在萨拉查内公园的一辆公交车上用嘶哑的声音发表演讲。该公园紧挨着伊斯坦布尔市政厅。厄泽尔称此次逮捕行动“是针对我们下一任总统的政变”——这一观点得到反对派的广泛认同。

厄泽尔说，伊马姆奥卢被监禁让人联想到“意大利黑手党的手段”，“他虽然被关在监狱里，但另一方面却正在迈向总统之位”。

萨拉查内公园的抗议队伍中，一位医生接受了英国广播公司（BBC）的采访，他希望未来几天也能参加马尔马拉监狱外的示威活动，这是伊马姆奥卢被关押的地方。“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正义和民主，因为如今的情况与我们所相信的并不一致。”他如此说道。

在首都安卡拉，数百名抗议者第一时间聚集在共和人民党总部周围。几名该党议员试图阻挠国民议会的法律程序，随后组织游行活动。截至3月24日，土耳其81个省中有55个省都加入了抗议浪潮。

3月20日，抗议人群在伊斯坦布尔点燃照明弹。

学生是这场运动的主要参与者与推动者。位于安卡拉的中东技术大学学生快速响应了伊斯坦布尔的示威活动。他们在校园中组织游行，要求埃尔多安下台。

近20所大学的学生和教职员工举行了示威游行。许多学生自3月21日以来开启罢课，一些学者也拒绝进行授课，教室里空无一人。虽然一些学校发表声明称将按计划上课，但遭到学生团体的拒绝。

土耳其大学生是此次抗议活动的主要参与者。

土耳其当局对此迅速做出回应。伊斯坦布尔省长办公室率先在3月19日宣布，禁止一切公众集会，并部署安全部队、防暴警察部队与水炮车，在警察局周围设置路障。伊斯坦布尔的许多街道已封闭，一些地铁线路也取消了服务。随后，安卡拉与伊兹密尔等其他城市也颁布集会禁令。3月25日，安卡拉政府宣布，该市的集会禁令延长至4月1日。

抗议活动起初是和平的，但当安全部队以非法集会和扰乱公共秩序为由试图暴力驱散人群，并对拒绝离开的抗议者使用催泪瓦斯、橡皮子弹和水炮，甚至对女性抗议者进行搜身，局势进一步升级。最近这一周，警方开始拘留抗议者。

3月22日，伊斯坦布尔，一名警察使用喷雾驱散示威者。

3月25日，伊斯坦布尔的一名法官下令对七名记者进行审前拘留，包括法新社摄影师亚辛·阿克古尔（Yasin Akgül），当局指控这几名记者参与了非法集会，“在示威期间不顾警告拒绝离开”。

抗议者说，尽管遭到逮捕，他们仍将继续抗争。对此，内政部长耶尔利卡亚在社交平台X上强硬回应道：“对于那些试图恐吓街头、攻击我们的国家和道德价值观以及我们的警察的人，我们不会做出任何让步。”

与此同时，土耳其政府也在通讯传播方面加强管控。据全球互联网审查监督机构NetBlocks称，包括YouTube、Instagram、X和TikTok在内的社交平台以及WhatsApp、Telegram和Signal等通讯工具，都受到了使用限制。不少用户称，该国所有主要移动与宽带提供商都在强制限制互联网网速。

共和人民党3月24日宣布，支持伊马姆奥卢成为该党在下届总统选举中的唯一候选人，此举为即将到来的选举之战铺平了道路。

共和人民党已选择伊马姆奥卢作为下届总统选举的唯一候选人。

现年53岁的伊马姆奥卢是土耳其知名反对派人物。2019年3月，他爆冷击败执政党正义与发展党（下称“正发党”）支持的候选人比纳利·耶尔德勒姆（Binali Yıldırım），当选伊斯坦布尔市长。埃尔多安的政党以存在违规行为为由，推动取消这座拥有1600万人口的城市的市政选举结果。但几个月后，伊马姆奥卢依旧赢得了选举。

接下来的任内，他通过解决儿童营养不良问题、提供高等教育奖学金、为低收入者减负、监督新冠疫情的应对、推广清洁能源、扩建公共交通网络等赢得了民心，因此在2024年成功获得连任。

同一时期，执政党阵营却在地方选举中遭遇惨败。共和人民党的得票率为37.77%，共赢得14个市长席位，并在重要选区伊斯坦布尔和安卡拉获得大胜；相比之下，正发党只获得35.49%的选票，共赢得12个市长席位。

党内初选中，安卡拉共和人民党总部前的一群选民。

伊马姆奥卢的连任为共和人民党守住了最大票仓，他本人自然成为下一届总统大选公认的领跑者。不少民调显示，如果伊马姆奥卢与埃尔多安同时参加选举，前者将获得更多选票。

“伊马姆奥卢与埃尔多安都来自黑海沿岸。正如埃尔多安在1990年代利用伊斯坦布尔市长职位成功说服选民一样，伊马姆奥卢也创造了同样的效应。”华盛顿近东政策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兼土耳其研究项目主任索纳·卡普塔盖（Soner Captagay）在接受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采访时说，“对埃尔多安来说，他是一个太大的威胁，因此必须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

早在2022年12月，伊马姆奥卢就曾因侮辱公职人员被判处2年7个月监禁，并被禁止参与政治，该判决与禁令在他上诉期间暂停。

该指控缘于伊马姆奥卢的一场演讲。2019年10月30日，他在法国斯特拉斯堡举行的欧洲委员会地方和区域行政代表大会上批评土耳其当局滥用社会资源、分裂与极化社会、无视选举禁令取消选举结果等。

抗议者身披印有伊马姆奥卢人像的宣传物料。

时任土耳其内政部长苏莱曼·索伊卢（Süleyman Soylu）对此警告称：“我要对那些去欧洲议会抱怨土耳其的傻瓜说，这个国家会让你为此付出代价，你们的工作不是天上掉馅饼。”伊马姆奥卢回应说：“当我们看到那些取消选举结果的人在世界与欧洲眼中的地位时，会发现他们才是真正的傻瓜。”

正是这一言论使他卷入了案件——最高选举委员会就此提出书面刑事诉讼，伊斯坦布尔安纳托利亚首席检察官办公室对他展开调查。

3月18日，伊斯坦布尔大学取消了伊马姆奥卢的学位，认为其转学过程存在违规操作。伊斯坦布尔首席检察官办公室此前以“伪造官方文件”的罪名对伊马姆奥卢展开调查。要知道，土耳其总统候选人必须拥有大学学位，这将能有效阻止他竞选总统。

第二天，伊马姆奥卢因涉嫌腐败、敲诈勒索、贿赂、洗钱和支持恐怖主义而被警方拘留。3月23日，他因腐败指控被送往马尔马拉监狱。

据检方调查，伊马姆奥卢与其父控股的一家公司在2020年12月8日至2023年12月11日期间购买了117处房产，包括19个商铺、19个住宅、63个公寓等不动产，他因此被指控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伊斯坦布尔首席检察官办公室宣布，该公司已被查封，总经理被拘留，与其相关的一家负责市政府宣传的公司，亦被指控招投标腐败。

同时，伊马姆奥卢还被指控支持恐怖主义，即与库尔德工人党相勾结。库尔德工人党长期以来试图采取武装斗争反抗民族国家压迫，被土耳其、美国、欧盟等国家与地区指定为恐怖组织。此前在2月27日，库尔德工人党领袖厄贾兰在狱中发表倡议，号召党内成员放下武器，该党自行解散。随后，库尔德工人党表示同意停火。

土耳其检察官指控伊马姆奥卢在2024年地方选举期间与亲库尔德的人民平等与民主党（DEM）结成联盟，达成所谓的“城市共识”。根据该共识，人民平等与民主党选择不在西部大城市提名自己的候选人，而是帮助共和人民党的候选人上位。当局声称，这一共识增加了库尔德工人党在地方的影响力。

埃尔多安始终否认逮捕伊马姆奥卢是出于政治动机，并坚称土耳其的司法系统是独立的。他表示，共和人民党始终未能对腐败指控作出回应，并指责该党主席厄泽尔煽动街头骚乱。

厄泽尔在萨拉查内公园的集会上呼吁人们继续支持伊马姆奥卢。

土耳其司法部长耶尔马兹·通奇也批评了将埃尔多安与逮捕事件联系起来的人，他将最近的一系列政治举动视为“极其危险和错误的行为”，并坚称在土耳其，“没有人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

在外界看来，埃尔多安正试图将其统治延续到第三任期。根据土耳其宪法，总统只能连任两届。为了规避这一规定，埃尔多安必须修改宪法或提前举行选举。

想要修宪，埃尔多安需要获得共和人民党的支持。后者是土耳其大国民议会（总共600个议席）中仅次于正发党的第二大党，拥有130个议席。虽然正发党拥有264个议席，但宪法修正案需要获得议会三分之二多数才能通过。

除此以外，埃尔多安还可以通过提前选举延长执政，因为他的第二任期尚未完成。但许多专家认为，以伊马姆奥卢为首的反对派参选，将对埃尔多安的连任造成严重威胁。

伊斯坦布尔奥兹耶金大学政治学教授穆拉特·索默尔（Murat Somer）表示，遭到拘留前，伊马姆奥卢已经非常受选民欢迎，且他特别善于争取支持，甚至能够赢得来自传统上亲埃尔多安阵营的支持。

“如果执政党允许反对派全面参选，他们必然会失败。他们早已意识到了这一点。”索默尔说，当局因此只能通过消除反对派的威胁，接着提前选举并修改宪法。“埃尔多安一直在为此做准备，并拉拢其他政客来支持这一想法。”

伊马姆奥卢的被捕也被视为当局近期大规模打击行动的一部分，这些打击针对的是反对派政客、市政当局、记者和娱乐界人士。

伊马姆奥卢是土耳其知名反对派人物，被共和人民党寄予厚望。

“我们正面临巨大的压迫，但我不会放弃，我将自己托付给我的国家。”在伊马姆奥卢发表这条选举宣言不久后，他与100多人一起被拘留，其中包括他的助手穆拉特·翁贡（Murat Ongun）、共和人民党位于伊斯坦布尔区的两名区长、几名记者及商界人士。

伊马姆奥卢被捕后，示威者将这一事件定性为“执政党对土耳其民主进程和机构的攻击”，强调伊马姆奥卢及共和人民党“曾在投票箱中”多次击败埃尔多安及执政党。

许多人相信，拘留将进一步增强公众对伊马姆奥卢的支持。华盛顿近东政策研究所的卡普塔盖直言，“伊马姆奥卢的被捕会增加人们对他的同情，并将他塑造为全国的政治英雄，就像25年前埃尔多安被捕时一样。”1999年，埃尔多安曾被当时的世俗政权逮捕，这为他后来参选赢得了巨大声望。

土耳其问题研究员马哈茂德·阿鲁什称，此案已成为执政党与反对派之间的一场生死斗争，双方似乎都无法选择退缩。他告诉半岛电视台：“埃尔多安押注于他认为的强有力法律证据，让伊马姆奥卢被定罪，并押注于国家机构的力量，而反对派则押注于街头本身。”

阿鲁什指出，这一问题是在重塑国内政治和外部影响的大背景下提出的，并解释说，“埃尔多安通过吸引库尔德方面的力量，成功瓦解了反对派阵线，此外还清空了民族主义反对派的内容。”

社交媒体上出现了各种担忧声，一些人呼吁共同抵制可能到来的提前选举，认为公平投票已不再可能。埃尔多安通过2017年的全民公投修改了宪法，将土耳其从议会制国家转变为总统制，赋予其更广泛的权力。

伊马姆奥卢的被捕也导致土耳其经济出现波动。土耳其主要股指BIST-100指数一周内下降了17%，已多次触发熔断机制。在他被捕后的三天内，土耳其里拉对美元汇率下跌了16.3%。摩根大通则将土耳其年底通胀率的预测从27.2%上调至29.5%。经济危机将极大动摇正发党的统治基础。

眼下，欧盟已对这起事件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作出警告。欧盟发声明称，由于土耳其的欧盟候选国地位及欧洲委员会成员国地位，欧盟对土耳其在践行民主价值观方面提出了更高的标准。

不过，埃尔多安依然坚信自己是欧洲不可或缺的合作伙伴，尤其在俄乌战事前景不明、中东局势愈演愈烈的当下。土耳其军队在北约中的地位仅次于美国，其横跨欧亚大陆的地理位置使其具有该地区乃至世界上许多其他国家所不具备的地缘政治影响力。

前法国外交官、格勒诺布尔政治学院欧盟与土耳其关系专家让·马库（Jean Marcou）直言：“土耳其局势的严重性与欧洲反应的温和性形成了鲜明对比。欧洲伙伴需要时间来作出回应。”

来源：凤凰WEEK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