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倒是挺兴奋的样子,东看看西瞧瞧,还蹲下身子摸摸那些破桌椅,说这地方挺好的,孩子们有书念就行。
那天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阳台上浇花。
电话里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清脆,只是多了些岁月的沉淀。
"老李,你还记得当年咱们一起教书的那个小学校吗?"
我当然记得。
那是1975年的秋天,我和她被分配到同一个村小学教书。
那时候我刚满二十岁,她比我小两岁,都是刚下乡不久的知青。
学校就在村子东头,三间破瓦房,墙皮都快掉完了,屋顶还漏雨。
校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姓王,大家都叫他王老师。
他把我们俩领到学校的时候,我心里直犯嘀咕。
这也能叫学校?
她倒是挺兴奋的样子,东看看西瞧瞧,还蹲下身子摸摸那些破桌椅,说这地方挺好的,孩子们有书念就行。
我当时就想,这丫头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王老师给我们分了工,我教高年级语文,她教低年级算术和语文。
住的地方就在学校后面的两间小屋子里,中间隔着一堵薄墙,墙上还糊着旧报纸。
晚上能听见她在那边翻书的声音,还有她轻声念课文的声音。
刚开始那阵子,我们俩说话不多。
她总是很认真的样子,备课备到很晚,煤油灯的光一直亮到后半夜。
批改作业也特别仔细,每个错字都要用红笔圈出来,还要在旁边写上正确的。
我就不一样了,反正就是混日子呗,等着哪天能回城。
有一次我偷懒没备课,上课的时候胡诌了一通,说《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其实是真实存在的。
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我心里还挺得意。
下课后她过来找我,手里拿着一本《西游记》。
"老李,你刚才讲的那个故事,我怎么觉得不对呢?"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很认真的样子。
"书上明明写着这是神话故事,你怎么能说是真的呢?"
我当时脸就红了,支支吾吾地说可能记错了。
她也没再追问,只是轻声说:"咱们都是老师,得对孩子们负责任才行,不能误人子弟啊。"
从那以后,我也开始认真备课了。
倒不是她说的那些话打动了我,主要是不想在她面前丢脸。
那时候村里条件很苦,吃的都是粗粮,高粱米饭、玉米面窝头,菜也就是萝卜白菜土豆。
她却总能弄出些花样来,用萝卜丝摊饼,用白菜帮子炒粉条,有时候还会给我送一碗。
"老李,尝尝我做的萝卜丝饼,放了点儿香油,可香了。"
她站在我门口,端着个搪瓷碗,碗上还盖着块花布,笑得很甜。
我接过来尝了一口,确实挺香的,比食堂做的强多了。
"你怎么会做这个?"我问她。
"我妈教的,她说女孩子总得会点儿手艺,走到哪儿都饿不着。"
说到她妈的时候,她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表情,眼神一下子暗淡下去。
后来我才知道,她妈妈在她下乡前一年就去世了,得的是肺结核。
她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上初中,一个上小学。
父亲在工厂当工人,一个人带三个孩子,生活很不容易。
她下乡,一方面是响应号召,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把粮食票省给弟弟们。
知道这些以后,我对她的看法开始改变了。
这姑娘心里装着事儿,但从来不在别人面前说苦。
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她都要寄一半回家。
剩下的钱,除了买点儿生活必需品,几乎都花在学生身上。
哪个孩子没有铅笔了,哪个孩子的练习本用完了,她都会悄悄地买来送给人家。
冬天的时候,学校里没有暖气,就靠一个小铁炉子取暖。
煤不够烧,我们就去山上捡柴火。
她总是跟着我一起去,背着个大竹筐,走得很快。
有一次下雪,山路很滑,她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我赶紧过去扶她,她的手冰凉冰凉的,手套都磨破了几个洞。
"没事儿,不疼。"
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膝盖都磕青了,还强撑着笑。
又背起竹筐继续走,一瘸一拐的样子让人心疼。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个女孩子很了不起。
比我们这些整天想着回城的知青强多了。
春天的时候,学校后面开了好多野花,有蒲公英、婆婆纳、二月兰。
她总是采一些放在教室里,插在罐头瓶子里,说这样孩子们上课心情会好一些。
有一次我路过她的教室,看见她正在教一年级的孩子们认字。
"花朵的花,红花绿叶的花。"
她的声音很温柔,一笔一划地在黑板上写着,孩子们都很专心地听着。
"谁能用'花'字组个词?"
一个小男孩举手:"老师,花生的花!"
她笑了,夸那孩子聪明,又耐心地教他们写"花生"两个字。
那时候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师者风范。
她不只是在教书,她是真的喜欢这些孩子,把他们当自己的弟弟妹妹看待。
我们在那个小学校一待就是四年。
四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有高兴的,也有让人难过的。
记得1976年的时候,村里来了个新书记,年轻气盛,看我们知青不顺眼。
有一次开会,他当着全村人的面说:"这些知青就是来镀金的,心早就飞回城里了,能教好孩子吗?"
我当时气得要和他理论,被她拉住了。
"老李,别冲动,咱们用实际行动证明给他看。"
她握着我的手,手心都是汗,可见她也很生气,只是比我冷静。
从那以后,她更加努力地工作,每天早到晚走,连周末都在学校里给孩子们补课。
她班上的孩子成绩越来越好,在全公社的统考中还得了第一名。
那个书记再也不敢说我们的闲话了。
还有一次,班里有个孩子家里出了事,父亲从房顶上摔下来,腿骨折了,干不了农活。
那家本来就穷,这下更是雪上加霜。
她知道后,悄悄地把自己省下的三十块钱包在手绢里,托王老师送到那家去。
三十块钱,那是她两个月的工资啊。
还有一次,村里来了工作组,要检查我们的工作。
听说检查不合格的知青要被调走,她紧张得不得了。
连续几个晚上都在准备,把教案重新誊写了一遍,还把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
"老李,你说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们教得不好?"
她坐在小凳子上,膝盖上放着一摞作业本,煤油灯的光照在她脸上,看起来很疲惫。
"不会的,你教得挺好的,孩子们都喜欢你。"我安慰她说。
检查结果很好,工作组的人夸我们是优秀的知青教师,还要在全县推广我们的经验。
她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眼睛里都是光,笑得那么灿烂。
那一刻我觉得她真的很美,不是那种脂粉气的美,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美。
可是1978年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我们都很难过的事。
村里有个老人突然病倒了,是她最喜欢的学生小虎的奶奶。
老人家一直很疼爱她,经常给她送些自家种的蔬菜。
她听说老人病了,立刻赶到那家去看望。
老人家拉着她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孩子,奶奶不行了,以后小虎就靠你多照顾了。"
她哭得稀里哗啦的,一个劲儿地说:"奶奶,您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是老人家第二天就走了。
她哭了好几天,我怎么劝都不行。
"老李,我觉得自己很没用,连个老人家都救不了。"
她趴在桌子上,肩膀一抖一抖的。
我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时候医疗条件太差了,很多病都治不了,不是她的错。
但她就是这样的人,总是把别人的痛苦往自己身上揽。
1979年的夏天,返城的通知终于下来了。
我们都可以回去了。
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哭了。
"舍不得这些孩子们,也舍不得这个地方。"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把那些孩子们送给她的小礼物仔细地包好。
有用彩纸折的花,有用稻草编的小动物,还有几张歪歪扭扭的画。
"这些都是宝贝,我要带回去。"
我也有些难过,不只是因为要离开孩子们,更因为要和她分别了。
四年朝夕相处,我早就习惯了她的存在。
习惯了她每天早上的问候,习惯了她做的萝卜丝饼,习惯了她在隔壁备课的声音。
更习惯了她那种对生活的热情和对别人的关爱。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全村的人都来送我们。
孩子们哭得稀里哗啦的,舍不得我们走。
王老师也红了眼眶,一个劲儿地说:"你们都是好老师,以后有机会常回来看看。"
送走了村里人,我们在学校的院子里坐了很久。
月亮很圆,夜风很凉,蛐蛐在草丛里叫着。
"老李,谢谢你这四年的照顾。"她忽然说。
"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要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混不下去了。"我说。
她笑了笑,声音有些哽咽:"其实我一直想说,这四年有你在身边,我觉得很踏实。"
我心里一动,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们还年轻,前面的路还很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而且那个年代,男女之间的感情还是很保守的,轻易不敢表达。
回城以后,我们偶尔还有联系。
她在一家纺织厂做会计,我在县里的文化局当干事。
各自忙着各自的生活,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
偶尔写信,也只是谈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很少涉及私人感情。
1982年的时候,听说她结婚了,对象是她们厂的工程师,比她大五岁,人挺老实的。
我心里有些失落,但还是托朋友带去了祝福。
我也在1984年结了婚,妻子是同事介绍的,在小学当老师,性格温和,人也不错。
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也算安稳。
有了孩子以后更忙了,工作、家庭、孩子,把所有的时间都占满了。
偶尔想起她,也只是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她幸福。
一晃就是二十多年过去了。
孩子们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工作和家庭,我和妻子也都退休了。
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平淡地过下去了,可是去年妻子突然查出了癌症。
虽然努力治疗,但还是没能留住她。
她走的时候很安详,握着我的手说:"老李,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孩子们都在外地工作,平时很少回来。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很安静,也很寂寞。
有时候坐在客厅里,看着她的照片发呆,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
我们的婚姻虽然谈不上轰轰烈烈,但也算相敬如宾,她是个好妻子,好母亲。
就在这时候,她给我打了那个电话。
"老李,我听说你爱人去世了,节哀。"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暖,一下子就把我拉回到了当年。
我们聊了很久,她告诉我她五年前就离婚了。
原来她的丈夫后来变了,迷上了赌博,把家里的积蓄都输光了。
她劝了好多次都没用,最后实在过不下去了,只好离婚。
"现在一个人生活,倒也自在。"她在电话里笑着说,但我听得出来她内心的孤独。
"有时间的话,我们见见面吧,聊聊当年的事情。"她说。
我们约在一家茶馆见面。
二十多年没见,她变化很大,头发有些花白了,脸上也有了皱纹,但眼睛还是那么明亮。
她还是那么爱笑,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老李,你还是那么帅!"
我笑了,说:"都老头子了,还帅什么帅。"
我们聊起了当年的岁月,那些往事仿佛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她说起那些年我们一起度过的日子,眼睛里有种特别的光芒。
"老李,你还记得那年春天你捡到的那块石头吗?"
她忽然问我。
我想了想,想起来了。
那是一块很普通的石头,只是形状像个心。
我当时随手捡起来,开玩笑说要送给她做纪念。
没想到她真的收下了,还认真地说要好好保存。
"我一直带着呢。"
她从包里拿出那块石头,已经被磨得很光滑了。
"搬了这么多次家,别的东西都丢了,就这个一直在身边。"
看着那块石头,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有些感情,时间越久越醇厚。
有些缘分,错过了还会再来。
"其实那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只是那个年代,大家都不敢轻易表达感情。"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有些红,就像当年那个羞涩的小老师。
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那四年里,我们彼此陪伴,彼此照顾,早就超越了一般的同事关系。
只是当时年轻,不懂得珍惜,也不敢去面对那种感情。
现在想起来,那可能就是爱情最初的样子。
我们开始经常见面,一起回忆当年的岁月,一起去看电影,一起逛公园。
就像两个老朋友一样,没有压力,没有负担,只有温暖的陪伴。
去年冬天,她的父亲去世了。
她一个人忙前忙后,累得不行。
我陪着她办完了丧事,看着她疲惫的样子,心里很心疼。
"老李,谢谢你陪着我。"
办完丧事的那天晚上,她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道。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们应该在一起。
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就是两个老友之间的相伴。
我们都过了激情燃烧的年纪,需要的是温暖和理解。
"我们在一起吧。"我对她说。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眼里有泪光闪烁。
"好,这次可不能再错过了。"
我们没有举办什么仪式,就是简单地搬到了一起。
她带来了很多东西,其中就有当年孩子们送给她的那些小礼物。
"这些都是我的宝贝,舍不得扔。"她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摆在书桌上。
她还是会做萝卜丝饼,还是那个味道,只是现在用的是电饼铛,不是当年的铁锅了。
"老李,这次可得好好珍惜了。"她笑着对我说。
是啊,人生能有几次重新开始的机会呢。
那个当年一起教书的小姑娘,现在成了我的爱人。
想想也真是不可思议。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年我们勇敢一些,会不会早就在一起了?
但是转念一想,也许正是因为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分离,经历了各自的人生起伏,我们才更懂得彼此的珍贵。
现在的她,依然是那个认真负责的老师模样。
退休后在社区做义工,教小朋友们识字算术。
那些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叫她"奶奶老师"。
"老李,你说这算不算是回到了起点?"
她指着那些围在她身边的孩子们问我。
我笑了笑说:"这不是回到起点,这是找到了归宿。"
是啊,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我们终于回到了彼此身边。
那四年的教书生涯,不只是我们青春的见证,更是我们爱情的起点。
虽然走了很长的弯路,但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人生就是这样,有些相遇是注定的,有些感情是等得起的。
现在我们每天晚上还是会坐在阳台上聊天,就像当年在学校的时候一样。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只是看月亮的人心境不同了。
当年我们是青涩的年轻人,现在我们是懂得珍惜的老伴儿。
她还是会在家里插些花,现在用的是精美的花瓶,不是当年的罐头瓶子了。
"老李,这样房子里有生气。"她说。
我还是会陪她一起去买菜,只是现在用的是拉杆车,不是当年的竹筐了。
有时候走在路上,她会忽然停下来,指着路边的一朵花说:"老李,你看这花开得多好。"
那一刻我总会想起当年那个在教室里插野花的小老师。
时光荏苒,容颜会老,但有些美好的东西永远不会变。
比如她看花时眼中的光芒,比如她做萝卜丝饼时的专注,比如她对生活永远不变的热爱。
这些年我终于明白,真正的爱情不一定要轰轰烈烈,更多的时候它就藏在平平淡淡的日子里。
藏在一起吃饭的温馨里,藏在相视一笑的默契里,藏在互相照顾的点点滴滴里。
那四年的教书生涯,教会了我们很多东西。
不只是如何做老师,更是如何做人,如何相爱,如何珍惜。
现在想来,那真是一段值得珍藏一辈子的美好时光。
前两天她又提起要回那个村子看看,看看当年的学校还在不在,看看那些孩子们都怎么样了。
"老李,我们一起回去看看吧,就当是重温一下青春岁月。"
我点点头,是该回去看看了。
不管岁月如何变迁,那里永远是我们爱情开始的地方,是我们青春最美好的见证。
来源:清闲的饼干l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