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90年10月]“少帅,现在没人再限制您的去留,回头看,您最佩服的人是谁?”美国檀香山的一间小客厅里,记者压低嗓音。椅背上的张学良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对方坐下,三个名字随即被他一一道出。简单的回答,却牵出半个世纪的风霜与血火。
[1990年10月]“少帅,现在没人再限制您的去留,回头看,您最佩服的人是谁?”美国檀香山的一间小客厅里,记者压低嗓音。椅背上的张学良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对方坐下,三个名字随即被他一一道出。简单的回答,却牵出半个世纪的风霜与血火。
那一年张学良八十九岁,获释不过三个月。他的行李并不多,一只旧皮箱里放着父亲的照片、一本泛黄的《共产党宣言》英译本和几张周恩来、毛泽东的剪报。物件不贵重,分量却沉。许多人好奇,这位搅动过全国局势的少帅,晚景如何自处,又为何对那三人心怀敬意。
时间先回拨到二十世纪初。奉天郊外,泥土气混着机油味。张作霖坐在沙发椅里,用极浓的东北腔对儿子说:“混江湖,第一得识人,第二得识时务。”这句话,张学良记了一辈子。张作霖出身平民,没有显赫的寒门世家给他铺路,靠得是敏锐的政治嗅觉和毫不拖泥带水的手腕。从他以土匪起身,到掌握奉系十余万兵马,差一个决策就可能灰飞烟灭。严厉、世故,甚至时常显得冷酷,这就是张作霖。对比之下,留洋归来的张学良更像一阵新风,谈现代军事、谈飞行、谈军校教育,嘴里满是“要学英国、要追赶西方”的理想主义。“老张”没有直接泼冷水,而是先把财政拨给儿子,让他办飞行队、办军官训练团。奉系军纪因而大变。张学良日后回忆父亲,最常提的不是家国大计,而是一件细节:北宁铁路沿线翻车事故,张作霖亲自督办,只留一句“出事就赔”,不给三角折扣。这份绝对控制与雷霆效率,是儿子一直学不来的部分。
转折出现在1928年皇姑屯爆炸。父亲离世,张学良俯身拾起血迹斑斑的军刀,接管东北——这场继承来的过快、过重。仅三年,九一八爆发,东北沦陷。外界痛骂“少帅不抵抗”,张学良则在日记中自责“棄民如草芥”。飞速失土的悔恨,在他心里扎根。也正是在漫长反思中,他开始对另一个名字产生兴趣——周恩来。
1936年春天,延安以南六百多公里处,红军与东北军频频交手,伤亡数字刺眼。张学良头疼地摊开地图,军参谋仍在劝他“加大火力”,可他越看越觉得荒谬——真正的敌人是日本。此时,一封中共方面的密信摆在案头。四月,枣园窑洞里,周恩来第一次面对少帅,两人握手时间长到让随员都感到尴尬。周恩来穿着洗得发白的呢子大衣,神情镇定,用近乎平静的声线陈述统一战线主张。没有花俏词藻,只有一句“联共抗日,利在民族”。张学良后来对人说:“那晚我几乎没睡,思考的不是战术,而是中国四万万同胞到底需要什么。”
白城子、抚宁、古洲河,东北军挨过一场又一场硬仗,士气却低迷。周恩来提出“先停战,后抗日”。张学良决定冒险。十二月,西安事变爆发。事发之后,“怎么办”成了所有人最焦灼的疑问。周恩来抵达西安,连夜与国民政府代表谈判,一边稳住蒋介石,一边保证东北军安全撤离。坊间常把少帅形容成西安事变的“导演”,可他自己清楚,若无周恩来两头周旋,局面随时可能失控。张学良在机要室里看着周恩来进出谈判厅,长跋涉的疲倦写在脸上,却依旧笑着说:“将军,前路有解。”那一刻,敬佩二字,几乎化作对同志的信任。
从1936年到1990年,五十四载光阴,张学良大半时间在囚禁中度过。重庆枇杷山官邸、台湾新竹八卦山、荣总干部病房,换了地点,门锁没变。读书成了他唯一的“越狱”方式。卫兵偶尔递来两份报纸,一份是岛内的,一份是人民日报剪报。他尤其喜欢毛泽东的诗词。沁园春长沙的那句“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被他抄在厚厚的读书笔记里,旁边写了四个字:气度万千。说来微妙,他与毛泽东从未谋面,却在文字中产生了超越个人际遇的共鸣。毛泽东曾评价张学良“民族功臣”,并通过周恩来表达“朋友终会相见”的善意。遗憾的是,1976年毛泽东去世时,张学良正在台北士林寓所听收音机,他沉默良久,仅说一句:“此人胸怀太大,故能成业。”
在多年囚居的夜里,少帅常想:若当年多撑几日,多调几个师,是否能保住奉天?历史没有假设,但他仍暗暗比较三位楷模。张作霖教给他洞悉人性,周恩来展示了谈判艺术,毛泽东则提供了战略视野与民族格局。三条道路,三种气质,却都直指乱世求生、国家自强的核心。张学良曾写信给侄子张闾蘅:“我此生大败,但亦大幸。败在无能,大幸在知人。”字迹颤抖,却真实。
华人世界总喜欢给人物盖棺定论,或者树丰碑,或者掷口水。张学良究竟英雄还是罪人,学界争论不断。他愿意公开佩服三人,其实也是对自身经历的一次剖析:与父亲相比,他少了狠绝;与周恩来相比,他缺乏坚韧;与毛泽东相比,他更缺宏阔决断。看似自谦,骨子里却流露出少帅读透自己的坦然。
记者把录音笔收起时,窗外波浪拍岸。张学良把玩一枚旧怀表,上面刻着奉天军官学校校徽。他忽然轻声说:“时间不会倒回,但认准的人,倒是从没变过。”这句平淡话,给多年风云留下干脆的注脚。随后,他合上怀表,望向太平洋深处,似在等待又一个提问,却再无发声。
来源:大运河时空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