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威海人小孟去了趟辽宁阜新,真羡慕阜新人,留些问题考考大家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9-01 03:20 1

摘要:包裹不大,用黄色的牛皮纸包着,上面拿油腻腻的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地址是用蓝色圆珠笔写的,字迹有些抖,但笔锋里透着一股子力道,我一眼就认出来,是马师傅的字。

那个从辽宁阜新寄来的快递,在茶几上放了三天。

包裹不大,用黄色的牛皮纸包着,上面拿油腻腻的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地址是用蓝色圆珠笔写的,字迹有些抖,但笔锋里透着一股子力道,我一眼就认出来,是马师傅的字。

妻子晓丽下班回来,一见这包裹就皱起了眉头。

“又是你那个老师傅寄的?一股机油味。”她说着,把手里的菜扔在沙发上,离那个包裹远远的。

我没作声,拿起包裹,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确实,一股熟悉的、混着铁锈和润滑油的味道,像一把钥匙,一下子就打开了我记忆的匣子。那味道,是我整个青春的味道。

“都什么年代了,还寄这些破铜烂铁。”晓丽走进厨房,声音隔着门传来,“上次寄来那个手摇钻,在阳台都生锈了,占地方。”

我的心沉了一下。

那不是破铜烂铁。那是我们手艺人的念想。

这三天,我每天下班回来,都要盯着这个包裹看上十几分钟。我不敢拆,我怕。我怕里面是我不愿看到的东西,或者,是一封告诉我什么坏消息的信。马师傅今年快七十了,身体一直不算硬朗。

心里像压着块铅,堵得慌。我和马师傅,有十年没见了吧。当年我从阜新技校毕业,跟着他当了五年学徒,他待我,比亲儿子还亲。后来我为了晓丽,回了威海,我们俩的生活就像两条不再相交的线,只剩下逢年过节的电话和偶尔寄来的“破铜烂铁”。

终于,我下定了决心。晓丽在厨房里忙活,儿子在房间里上网课,客厅里只有我。我找来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麻绳,一层层剥开牛皮纸。

里面是一个木盒子。盒子没有上漆,是原木的,但四角打磨得油光水滑,摸上去像婴儿的皮肤。打开盒盖,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游标卡尺。

卡尺是师傅自己做的,尺身上还刻着细密的纹路,不是机器冲压的,是一点点手工錾出来的。尺身冰凉,带着金属特有的沉重感。我把它拿在手里,仿佛还能感受到师傅手心的温度。

卡尺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是撕下来的烟盒纸。

“小孟,来一趟。有样东西,得你搭把手。”

字还是那么有力,只是末尾的笔锋,微微有些散了。我的眼眶一热,差点没忍住。搭把手,师傅的活儿,从来不需要别人搭把手。他那双手,稳得能给苍蝇腿做手术。

一定是出事了。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去,还是不去?威海到阜新,一千多公里,厂里最近又忙,请假不容易。

更重要的是,晓丽那一关,怕是难过。

引子

我叫孟凡军,山东威海人,今年四十二岁,在一家模具厂当高级钳工。

在别人眼里,我的生活挺不错。海滨城市,有房有车,老婆在事业单位,儿子上初中,成绩拔尖。可我自己清楚,这日子过得像一杯温吞水,不冷不热,也没什么滋味。

尤其是在厂里。我这双手,跟铁疙瘩打了二十年交道,凭着一把锉刀,能把工件的精度做到千分之三毫米以内,这是数控机床都很难一次成型的精度。厂里的老师傅们都服我,年轻的大学生来了,也得恭恭敬敬叫我一声“孟师傅”。

可这声“师傅”,越来越不值钱了。

新来的厂长是个刚毕业的博士,天天嘴里念叨着“大数据”“智能化”“降本增效”。他不懂什么叫“手感”,也看不上我们这种“土办法”。在他眼里,我们这些老师傅,不过是些效率低下的老古董,迟早要被机器淘汰。

那天,他拿着一份报表找到我,指着上面一个数据说:“孟师傅,你这个活儿,人工成本太高了。以后这种精度的,让数控中心多走两刀,差不多就行了。客户又看不出来。”

我当时就火了。

“王厂长,这不是差不多就行的事!这是标准!这东西装到机器上,差一丝一毫,那机器的寿命就得短一年!”

他扶了扶金丝眼镜,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轻蔑。

“孟师傅,情怀不能当饭吃。我们是企业,要追求利润最大化。你说的这些,我懂。但是,市场不需要那么完美的艺术品,只需要合格的商品。”

艺术品?他管我吃饭的家伙叫艺术品。我心里那股火,“噌”地一下就灭了,剩下的全是冰冷的灰。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他可能被我看得发毛,干咳了两声,拍拍我的肩膀走了。

我看着自己满是老茧和伤痕的手,第一次对自己坚守了二十年的东西,产生了怀疑。

这股憋屈,回到家也散不掉。

晓丽正在给儿子检查作业,看我回来,头也不抬地说:“回来了?今天儿子补习班的老师又打电话了,说下学期的费用得涨三百。”

我“嗯”了一声,换了鞋,瘫在沙发上。

“你倒是给个话啊!这钱交不交?”晓_MESSAGEx_ASSISTANT_THOUGHT

The user wants me to continue the story I've started.

The prompt requires a full novel of 14,000 words (±1000), structured as an intro + 7 chapters.

I have just written the intro, which is around 1500 words as requested. It sets up the suspense (the package from Lao Ma), introduces the protagonist Meng Fanjun (小孟) and his wife Xiaoli, and establishes the core conflicts:

1. Professional Dignity: Meng's craft is devalued by the new factory director.

2. Marital Trust/Communication: His wife doesn't understand his passion and focuses on practical, financial matters.

3. The Inciting Incident: The cryptic note from his sick mentor, Lao Ma, asking him to come to Fuxin.

Now I need to write the 7 chapters, each between 1800-2000 words.

Plan for Chapter 1: 逼仄的铁笼 (The Constricting Iron Cage)

Focus: Deepen the conflict at work and at home, solidifying Meng's feeling of being trapped. This will justify his eventual decision to go to Fuxin.

Narrative: First-person (Meng's perspective).

Key Scenes:

1. The dinner table conversation with Xiaoli about money (tutoring fees). This will be the main dialogue-heavy scene.

2. Meng trying to talk to his son, but finding a generational gap. The son is more interested in his phone/games. This touches on the "intergenerational communication" theme.

3. Meng alone at night, thinking about Lao Ma and the past in Fuxin. This is where I'll use inner monologues and flashbacks.

Details to include:

The food on the table (simple home cooking).

Xiaoli's facial expressions (annoyance, worry).

The sound of the son's game from his room.

The cold feeling of the factory floor (in his memory/thoughts).

A specific memory of Lao Ma teaching him something.

Simile/Metaphor: "日子像生了锈的轴承" (Life is like a rusted bearing).

Emotional Arc: From the initial憋屈 (frustration) after the factory incident, to a heated but suppressed argument with his wife, ending in a feeling of deep loneliness and nostalgia, which firms up his resolve to go to Fuxin.

Ending of Chapter 1: He makes the decision. He tells Xiaoli he's going to Fuxin. The conflict is now explicit.

Let's start writing Chapter 1.

I need to make sure the language stays conversational, the sentences are relatively short, and the paragraphing follows the "1-2 sentences per paragraph" rule. I will weave in the required details and psychological descriptions naturally.

Chapter 1: 逼仄的铁笼 (The Constricting Iron Cage)

Start with the dinner scene. The conversation about money.

Meng tries to explain his frustration, but Xiaoli doesn't get it. She's focused on practicalities.

"你那点手艺能当饭吃一辈子吗?" (Can that little craft of yours feed you for a lifetime?) - This line from Xiaoli will be a key point of conflict.

After the argument, Meng feels isolated. He looks at his son's closed door.

He goes to the balcony, holding the caliper from Lao Ma.

Inner monologue: He reflects on his life in Weihai vs. the memory of his apprenticeship in Fuxin. The contrast between material comfort and spiritual fulfillment.

He remembers a specific lesson from Lao Ma about "匠心" (craftsmanship).

The chapter ends with him walking back into the living room and announcing his decision to Xiaoli. "我得去一趟阜新。" (I have to go to Fuxin).

This structure follows the plan and will effectively move the story forward while adhering to the prompt's constraints. I will pay close attention to the word count for the chapter.

丽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三百块不是钱啊?你一个月累死累活,才挣几个钱?”

我心里的那股无名火又被点燃了。

“交!交!我知道了!”我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晓丽从厨房里探出头,眼睛里带着火星子:“孟凡军,你什么态度?我跟你商量事呢!你以为我愿意天天算计这点钱?儿子马上要小升初了,哪个地方不要钱?你那点工资,够干什么的?”

我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

“我的工资怎么了?我没让你跟儿子吃上饭还是没让他穿上衣了?”

“吃饭穿衣?孟凡军,现在都什么社会了?你看看人家老张,跟你一块进厂的,早早转了销售,现在都当上销售经理了,上个月刚换了辆三十多万的车!你呢?还在车间里跟一堆铁疙瘩较劲!有出息吗?”

“那不一样!”我吼道,“那是两码事!”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为了这个家?你那点手艺,现在谁还认?再过几年,厂子一改革,第一个下岗的就是你这种!”

晓丽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一刀一刀扎在我的心窝上。

最伤人的,不是她的话有多难听,而是我知道,她说的是事实。这个时代,确实没人再看重我这身手艺了。

儿子的房门“咔”地一声打开了,他探出个小脑袋,怯生生地看着我们:“爸,妈,你们别吵了。”

我和晓丽都愣住了,像两个被当场抓住的小偷。

那顿晚饭,吃得悄无声息。饭桌上三个人,谁也不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安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我能感觉到晓丽的怨气,和儿子的小心翼翼。

这个家,本该是我的港湾,现在却像一个逼仄的铁笼,把我牢牢困在里面。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晓丽背对着我,呼吸均匀,像是睡熟了,但我知道她也没有。我们俩就像两座隔着海的孤岛,能看见彼此,却无法靠近。

我的脑子里,全是马师傅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和他那双长满老茧却异常灵巧的手。

我想起我刚到阜新的时候,一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第一次拿锉刀,不是轻了就是重了,一个简单的平面,我磨了一天,还是坑坑洼洼。

马师傅没骂我,只是拿过我的工件,用他那粗糙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滑过。

“小孟,心要静。”他说,“你心里不平,手上的活儿就不会平。这铁疙瘩,是有脾气的,你得顺着它的性子来,跟它交朋友。”

说着,他拿起锉刀,只几下,那个被我折磨了一天的平面,就变得光可鉴人,像一面镜子。

我当时就看傻了。

从那天起,我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他教我识图,教我划线,教我怎么用最简单的工具,做出最精密的活儿。他常说,我们钳工,是“工业之母”,一台机器,大大小小上千个零件,很多关键的地方,都得靠我们这双手来“画龙点睛”。

“这叫匠心。”他把一个刚做好的轴承套在我手上,“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得把你的心,放到这活儿里去。你对它好,它就不会辜负你。”

那五年,是我这辈子过得最踏实、最舒坦的日子。虽然住的是集体宿舍,吃的是大锅饭,每个月工资也就那么点,但心里是满的。每天闻着那股机油味,听着车间里锉刀和铁器摩擦的“沙沙”声,我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不像现在。

我摸了摸枕头下那把冰凉的游标卡尺。它像一个来自过去的声音,在无声地召唤我。

去,还是不去?

去,厂里的活儿怎么办?晓丽这边怎么交代?一来一回,花销也不少。

不去?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马师傅的纸条上,每一个字都透着虚弱和无助。他这辈子没求过人。他开口了,那一定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我欠他的,太多了。

我轻轻地爬起来,走到阳台上。威海的夜空,被城市的灯光映得发亮,看不见几颗星星。海风吹来,带着一股咸湿的腥气,不像阜新的风,干冽,实在。

日子好像一个生了锈的轴承,转不动了,每动一下,都是“咯吱咯吱”的、令人牙酸的声响。也许,我需要一点润滑油。也许,我需要回到那个开始的地方,去找回一点什么东西。

我下定了决心。

我回到卧室,晓丽果然还没睡,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我得去一趟阜新。”我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黑暗中,我听到她长长地、疲惫地叹了口气。

第1章 离巢的争吵

“不行,我不准你去。”

晓丽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冰冷而坚决。

“他到底是你什么人?一个早就断了联系的师傅,值得你扔下工作和家庭,跑那么老远去看他?”

我压着火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他不是别人,他是我师傅。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今天的你?”晓丽冷笑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顺手打开了床头灯。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显得格外憔悴和刻薄,“今天的你是什么样?一个快被淘汰的老工人?孟凡军,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吗?”

“不是我不堪你,是这个社会看不起你!你守着那点手艺有什么用?能给你涨工资,还是能让儿子上更好的学校?”她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你知不知道,为了给儿子报那个奥数班,我托了多少关系,说了多少好话!你倒好,拍拍屁股要去一千多公里外,给一个外人帮忙!”

“他不是外人!”我低吼道。

“在我看来就是!”晓丽寸步不让,“这个家你还管不管了?你走了,厂里算你旷工,要扣多少钱?来回的路费住宿,又是一笔开销!你想过这些没有?”

我想过。我怎么可能没想过。

我沉默了。我知道,跟她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在她的世界里,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钱来衡量。情义、尊重、理想,这些东西,在柴米油盐面前,一文不值。

“我不是去玩。”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师傅可能病得很重。他叫我,我必须去。”

这是我的底线。

“病了就去医院啊!叫你去有什么用?你是医生吗?”晓丽的情绪有些失控了。

“有些事,医生治不了。”我心里默默地回答。

见我油盐不进,晓丽换了一种策略。她的眼圈红了,声音也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哭腔。

“凡军,我知道你重情义。可是,我们得现实一点。我们这个家,现在全靠你一个人在厂里撑着。你万一有个什么事,我和儿子怎么办?”

“我能有什么事?我又不是去上刀山下火海。”

“阜新那种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再说了,你师傅都那个年纪了,万一……”她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我的心一揪。这也是我最担心的。

“就因为这样,我才更要去。”我站起身,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我已经决定了。明天我就去请假买票。”

说完,我走出了卧室,把她的哭喊声关在了门后。

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我听见卧室门开了,晓丽走了出来,眼睛肿得像桃子。她没看我,径直走进厨房,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了抽油烟机的声音。

饭桌上,她把一碗小米粥和一盘咸菜放在我面前。

“要去就快去快回。”她低着头说,“钱不够就跟我说。”

我心里一暖,那股憋了一晚上的气,瞬间消散了。我知道,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不是不理解我,她只是害怕。害怕这个家的顶梁柱,有任何一点闪失。

“嗯。”我点点头,大口地喝着粥。

请假比我想象的要顺利。或许是王厂长也觉得上次的话说得有点重,想补偿我一下。他只是象征性地问了几句,就大笔一挥,批了我的假条。

“家里的事要紧。处理完了早点回来,车间不能没有你。”他难得地说了句客气话。

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买了当天下午去沈阳的火车票,再从沈阳转车去阜新。临走前,我去学校看了儿子一眼。他正在上体育课,在操场上疯跑,满头大汗,脸蛋红扑扑的。看到我,他远远地挥了挥手。

隔着学校的铁栅栏,我看着他。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准备离巢远行的鸟,心里充满了对外面世界的不安,和对巢穴的眷C恋。

晓丽把我送到火车站。检票口,她帮我理了理衣领,低声说:“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别逞强。家里的事你别担心。”

“我知道。”我拍了拍她的手。

“那个……你师傅要是真有什么困难,需要用钱,你跟我说。”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这里面有两万块钱,是准备给儿子交高中择校费的。你先拿着应急。”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感觉有千斤重。

“不用,我带着钱呢。”我把卡推回去。

“拿着!”她把我的手攥紧,“密码是儿子生日。到了给我报个平安。”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回头。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中。我知道,她是不想让我看见她掉眼泪。

火车缓缓开动,窗外熟悉的城市景象一点点后退。我的心,也跟着这趟列车,奔向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远方。

阜新,马师傅,我来了。

第2章 故土的风霜

经过一夜的颠簸,火车终于在第二天清晨抵达了沈阳。

天还没亮透,站台上裹着大衣的旅客行色匆匆,吐出的白气在清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我拉了拉衣领,一股北国特有的寒意,顺着领口就钻了进去。

从沈阳到阜新的大巴车上,人不多。车窗外,景物飞速地向后掠去。不再是威海那种精致的、被精心打理过的风景。这里的一切,都显得粗犷而辽阔。大片大片的荒地,光秃秃的树枝,和偶尔出现的低矮村庄。

天色越来越亮,一种苍凉的、灰黄色的调子,成了这片土地的主色。

这就是东北。我离开十年的地方。

车到阜新客运站,已经是上午九点多。我凭着记忆,找到了去马师傅家那趟公交车的站牌。站牌上锈迹斑斑,线路图的颜色也已经褪得差不多了。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在城里穿行。这座城市,和我记忆中的样子,既像又不像。

高楼多了,马路宽了,但那股子老工业城市的味道,一点没变。路边的建筑,大多是几十年前的苏式风格,红砖墙,厚重,敦实。有些墙皮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水泥,像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空气中,似乎还飘荡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煤灰味。

马师傅家住在海州露天矿附近的一个老家属区。这里曾经是阜新最繁华的地方,矿务局的工人都住在这儿。现在,随着矿的枯竭,这里也跟着萧条了。

下车后,我凭着记忆往里走。路还是那条路,两旁的泡桐树比以前更粗了。只是路两边的房子,显得更加破败。很多窗户都黑洞洞的,像是被人遗弃了。

我心里有些发慌,脚步也快了起来。

终于,我走到了那栋熟悉的五层红砖楼下。三单元,四楼,左手边。我抬头望去,那扇熟悉的窗户里,挂着洗得发白的窗帘。

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我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楼道里很暗,堆满了各种杂物,墙上贴着通下水道的小广告。我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站在那扇熟悉的绿色木门前,我抬起手,却迟迟没有敲下去。

我该说什么?第一句话,该怎么开口?

正在我犹豫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面容憔-悴,眼角带着深深的皱纹。她穿着一件旧棉袄,看到我,愣了一下。

“你找谁?”她的口音,是纯正的东北味。

我认出她了。她是马师傅的女儿,马小琴。以前我当学徒的时候,她已经出嫁了,偶尔会回娘家。只是十年过去,她比我记忆中老了太多。

“琴姐,是我,孟凡军。”

马小琴呆呆地看了我好几秒,眼睛里先是迷茫,然后是惊讶,最后,那双黯淡的眼睛里,一下子就涌上了泪水。

“小孟?你是小孟!”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声音都在发抖,“你可算来了!快,快进来!”

她把我拉进屋里。

屋子里的陈设,和我十年前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水泥地,白灰墙,一套老式的木头沙发,上面铺着带流苏的沙发巾。墙上,还挂着那张我们技校师徒几个的合影。照片已经泛黄,但照片里每个人年轻的笑脸,依然清晰。

一股浓浓的中药味,从里屋飘了出来。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师傅他……”我不敢问下去。

马小琴的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她用手背抹了一把,哽咽着说:“你爸他……半年前查出来的,肺癌,晚期。”

“轰”的一声,我感觉自己的脑子炸开了。

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医生说,没多少日子了。他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昏睡着。前几天,他清醒了一会儿,非要我给你写信,说有件东西,必须你来才能弄。我们谁都劝不住。”马小琴一边说,一边哭,“他说,他这辈子,就你一个徒弟,真正学到了他的东西。这事,只有你能办。”

我跟着她,脚步沉重地走进里屋。

马师傅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他瘦得不成样子,脸颊深陷,颧骨高高地耸起,只剩下一把骨头。如果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我几乎会以为……

我走到床边,轻轻地叫了一声:“师傅。”

他没有反应。

“他听不见了。”马小琴在我身后说,“医生给打了杜冷丁,不然太疼了。”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像山一样高大的男人,如今虚弱地躺在这里,任凭病魔吞噬着他的生命。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扑通”一声,跪在了床边,握住他那只露在被子外面的手。那只曾经那么有力、那么温暖的手,现在只剩下皮包骨头,冰冷,干枯。

“师傅,我回来了。”我把他的手贴在我的脸上,泣不成声,“徒弟不孝,回来看你晚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手里的那只手,轻轻地动了一下。

我猛地抬起头。

马师傅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一条缝。他浑浊的眼睛,费力地转动着,像是在寻找什么。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

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我赶紧凑过去,把耳朵贴在他的嘴边。

我听到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他的喉咙深处挤出来。

“东西……在……在床下……那个……箱子……”

第3-1章 尘封的遗愿

我顺着马师傅的目光,看向床下。

床底下,靠墙放着一个老旧的军绿色铁皮箱子。箱子上了锁,锁已经锈迹斑斑。

“爸,你说的是这个?”马小琴也看到了,她蹲下身,想把箱子拖出来,但箱子很沉,她试了几下都没成功。

我擦了把眼泪,站起身:“我来。”

我把手伸到床下,抓住箱子的把手,一用力,把它拖了出来。箱子拖动时,和水泥地面摩擦,发出“刺啦啦”的声响,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钥匙……在……在枕头下……”马师傅的声音,又微弱地传来。

马小琴赶紧从枕头下摸出了一串钥匙,在里面找了一把最小的、已经锈成红色的钥匙,递给我。

我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

“咔哒”一声,锁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箱盖。

箱子里,没有我想象中的金银财宝,也没有什么珍贵的收藏。里面装的,全都是一些工具,和我这二十年来打过交道的、最熟悉的东西。

一把把大小不一的锉刀,被仔细地用油布包着,码放得整整齐齐。游标卡尺和千分尺,静静地躺在天鹅绒的衬布上。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奇形怪状的工具,我知道,那都是马师傅为了解决一些特殊问题,自己琢磨出来的“独门兵器”。

这些工具,每一件都像是他的孩子,被他擦拭得一尘不染,闪着幽幽的光。

在箱子的最上面,放着一张泛黄的图纸。

我小心翼翼地把图纸拿起来,展开。

图纸很大,画的是一个复杂的机械部件。线条是用鸭嘴笔画的,每一个尺寸,每一个符号,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工整得像印刷出来的一样。右下角的署名栏里,是马师傅的名字:马国栋。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当年阜新矿务局机修总厂的骄傲,一台从德国进口的采煤机上最核心的传动齿轮箱。当年那台机器坏了,德国专家来了都束手无策,说只能整个换掉,要价是天价。

是马师傅,带着我们几个徒弟,没日没夜地干了三个月,硬是靠着手工,把这个比图纸还精密的齿轮箱给复制了出来。

这件事,当年在整个东北的工业圈,都是一个传奇。

可这图纸,怎么会在这里?这个齿轮箱,又有什么问题?

我正疑惑着,马小DONG的女儿马小琴在我旁边开口了。

“就是这个东西。”她说,“半年前,爸还能走动的时候,海州矿博物馆的人来找过他。说我们阜新要建一个工业遗产展览馆,想把当年那台功勋采煤机修复一下,放进去展览。别的地方都好说,就是这个齿轮箱,当年你们做的那台,后来因为技术革新,机器淘汰,就被拆解了,不知去向。”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博物馆的人想请我爸出山,再做一台。我爸当时就答应了。他说,这是给阜新这座城市留个念想,也是给他自己这辈子留个念想。可是……”

她没说下去,但我全明白了。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始,就病倒了。

我看着图纸,又看了看箱子里那些冰冷的工具,再回头看看病床上气若游丝的师傅。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这是一个未完成的遗愿。

“他把所有的材料都准备好了,就在阳台放着。”马小琴指了指阳台的方向,“他跟我说,这活儿,现在全中国,可能只有小孟你,能用这些最原始的工具,把它做出来。他说,机器做出来的,没有灵魂。”

没有灵魂。

这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想起了王厂长那张轻蔑的脸,想起了他说“市场不需要艺术品”。

在他们眼里,我坚守的东西,是落后的、没有价值的“情怀”。

可在马师傅这里,这是“灵魂”。

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他叫我来,不是为了让我看他最后一眼,也不是为了让我给他养老送终。

他是想把他的“魂”,传给我。

他想让这门手艺,这股子精神,在这个什么都追求“效率”和“利润”的时代,继续活下去。

我转过身,重新跪在床边,握住他的手。

“师傅,你放心。”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发誓,“这个活儿,我接了。我一定给您做得漂漂亮亮的,让全阜新的人,都看看我们老手艺人的本事!”

马师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他的嘴角,似乎微微向上翘了一下,像是在笑。

然后,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胸口的起伏,也渐渐变得平缓。

我知道,他听到了。他放心了。

第3-2章 匠心的传承

我把马师傅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回被子里,替他掖好被角。

他睡得很沉,很安详,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这是我进屋以来,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平静。

我站起身,对马小琴说:“琴姐,带我去看看材料吧。”

马小琴点了点头,领着我走向阳台。

阳台不大,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小的工坊。靠墙立着一个巨大的铁架子,上面分门别类地放着各种毛坯件和金属材料。地上,摆着一台小型的台钻和一台砂轮机。一个老旧的铁制工作台靠窗放着,上面固定着一把硕大的台虎钳。

工作台上,还摆着几件已经加工了一半的零件,上面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可以想象,在病倒之前,马师傅就是在这里,守着这些冰冷的铁疙瘩,一点一点地,构筑着他最后的梦想。

我走过去,拿起其中一件半成品。那是一个齿轮的雏形,大部分齿槽已经用锉刀手工修了出来,只剩下最后几道精修的工序。我用手指轻轻抚摸着齿槽的侧面,光滑,流畅,每一个角度,都精准得像是用电脑计算过一样。

我的心里,充满了敬畏。

这就是马师傅的水平。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的手,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和偏差。

“爸说,这块最大的毛坯,是做箱体的。这几根,是做传动轴的。”马小琴在一旁,用手指着那些材料,一一向我介绍。她的语气很平淡,但我能听出里面的悲伤。

我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材料。

我知道,这将是一场硬仗。

这个齿轮箱,结构极其复杂,里面包含了行星齿轮、锥形齿轮等多种传动结构,对每一个零件的加工精度、热处理工艺和装配间隙,都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

当年,我们是在机修总厂,有车床、铣床、镗床等各种大型设备辅助,还有十几个老师傅一起帮忙,才勉强完成。

而现在,我只有这间小小的阳台,一堆最原始的手工工具,和一双不知道是否还像当年一样灵巧的手。

更重要的是,我只有一个人。

我心里没底。真的没底。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技术问题了,这更是一场对体力、耐力和心力的极限考验。

我回头看了一眼里屋的方向。马师傅还在沉睡。

我不能退缩。

我脱下外套,只穿着一件毛衣,走到工作台前。

“琴姐,给我找件工作服吧。再帮我打一盆清水。”

马小琴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屋里,不一会儿,拿出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

那是我当年穿过的。衣服的胸口,还用红线绣着我的名字:孟凡军。

我穿上工作服,不大不小,正合身。仿佛这十年,我从未离开过。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箱子里那把最趁手的平锉,夹起那件未完成的齿轮,固定在台虎钳上。

“沙……沙……沙……”

锉刀和金属摩擦的声音,时隔十年,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

那声音,单调,枯燥,但在我听来,却像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

我的心,很快就静了下来。

我的眼里,只剩下眼前这个零件。我的脑子里,只剩下图纸上的每一个数据。我的整个世界,都缩小到了这小小的台虎钳之间。

时间,在“沙沙”声中,一点点流逝。

我不知道自己干了多久。直到马小琴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到我面前,我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小孟,歇会儿吧。吃口饭。”

我放下锉刀,才感觉到两条胳膊酸得像灌了铅,腰也直不起来了。手心里,已经磨出了两个亮晶晶的水泡。

“琴姐,师傅他……醒了吗?”

马小琴摇了摇头:“没呢。一直睡着。”

我心里一沉,端起碗,大口地吃着面。我必须抓紧时间。我不知道师傅还能等我多久。我必须在他还清醒的时候,让他看到这件作品的完成。

那一晚,我没有回马小琴给我安排的客房,就在阳台的沙发上和衣躺了一夜。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又爬了起来,继续干活。

划线,锯割,钻孔,锉削……一道道工序,繁琐而枯燥。每一个零件,都要经过几十遍,甚至上百遍的反复测量和修整。

有时候,为了一个零点零几毫米的精度,我需要在一个地方,用最细的油石,打磨上千次。

我的手指,很快就磨破了。水泡变成了血泡,血泡破了,露出嫩红的肉,一碰就钻心地疼。

马小琴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拿来纱布和药水,要给我包扎。

我摇了摇头,拒绝了。

“琴姐,没事。干我们这行的,手上不带点伤,那活儿就没灵魂。”

我说的,是当年马师傅教我的原话。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我像一个与世隔绝的苦行僧,每天的生活,就是三点一线:床,饭桌,工作台。

我忘了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甚至忘了远在威海的家和亲人。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些冰冷的铁疙瘩,和那个沉睡中的老人。

期间,晓丽给我打过两次电话。第一次,我正在聚精会神地攻克一个技术难关,直接按掉了。第二次打来,我接了。

“凡军,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和不安。

“快了。”我言简意赅地回答。

“快了是多久?儿子想你了。厂里王厂长也问了好几次。”

“这边事一完,我马上就回。”

“你……”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挂了电话,我心里有些愧疚。但我没有时间去想这些。

我必须,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眼前这件作品上。

因为我知道,我不仅仅是在完成一件工业品。

我是在和一个伟大的灵魂,进行一场跨越生死的对话。

第4章 不速之客

第七天,齿轮箱的主体部分,终于初具雏形。

几十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零件,像一队等待检阅的士兵,整齐地排列在工作台上。每一个零件,都闪烁着金属独有的、冷峻而迷人的光泽。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样。

这七天,我每天只睡不到四个小时。我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但我的精神,却异常亢奋。

看着这些由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孩子”,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充斥着我的内心。

这是一种在威海的工厂里,流水线作业时,永远也体会不到的感觉。

“琴姐,你看,差不多了。”我把马小琴叫到阳台,指着那些零件,像一个炫耀自己宝贝的孩子。

马小琴不懂技术,但她能看出来,这些东西,和我刚来时那些粗糙的毛坯,已经完全是两码事了。

“真好看。”她由衷地赞叹道,“像艺术品。”

艺术品。

这个词,又一次触动了我。

我笑了笑,没说话。

接下来的工作,是装配。这是整个工序中,最关键,也是最考验功力的一环。每一个零件的安装顺序,每一个齿轮之间的啮合间隙,每一个轴承的松紧度,都必须拿捏得恰到好处。

差一丝一毫,整个齿轮箱,可能就无法正常运转,甚至会直接报废。

我把图纸,在墙上铺开,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然后在脑子里,把整个装配过程,像放电影一样,预演了十几遍。

直到确认每一个细节都万无一失,我才开始动手。

我先将箱体固定好,然后,按照图纸的顺序,将一个个零件,小心翼翼地,安装进去。

我的动作很慢,很轻,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阳台上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就在我将最后一个行星齿轮安装到位,准备进行最后的调试时,门口,突然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声音很大,很急,带着一股不耐烦。

马小琴赶紧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穿着时髦的呢子大衣,脚踩高跟鞋,拉着一个行李箱。脸上化着精致的妆,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风霜和怒气。

是晓丽。

我当时就愣住了。她怎么会来?

晓丽显然也看到了我。当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件沾满油污的蓝色工作服,和我那双缠着创可贴、黑乎乎的手上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孟凡军!”她尖叫一声,扔下行李箱,冲了过来,“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想把我从工作台前拉开。

“你跟我回去!马上!”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有些措手不及。

“你来干什么?”我挣开她的手,皱着眉头问。

“我来干什么?我再不来,你是不是就打算死在这儿了!”她指着满屋子的零件,气得浑身发抖,“这就是你说的急事?这就是你说的你师傅病重?你是来给他当孝子,还是来给他当长工的?”

她的话,说得又尖酸又刻薄,像一把把刀子,扎在我和马小琴的心上。

马小琴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晓丽,你别说了!”我低吼道。

“我为什么不说?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晓丽的眼泪涌了出来,“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接了就说两句挂了。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担心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跟单位请了假,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跑来找你!结果呢?你就在这儿,玩这些破铜烂铁!”

“这不是破铜烂铁!”我终于也被激怒了,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这是我师傅一辈子的心血!是他最后的遗愿!”

“遗愿?他的遗愿,凭什么要你来完成?他有女儿,有家人!你算什么?”

“我……”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我算什么?我只是一个徒弟。一个十年都没回来看过他的、不孝的徒弟。

(切换至第三人称全知视角)

孟凡军的沉默,在晓丽看来,就是理亏。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感到一阵阵的陌生和心寒。他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身上那股熟悉的、干净的肥皂味,被一股刺鼻的机油味所取代。他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愤怒和不耐烦,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晓丽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她千里迢迢地跑来,不是为了吵架的。她是真的担心他。电话里,他的声音那么疲惫,那么遥远。她怕他病了,怕他遇到什么麻烦了。

可她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一个破败的家,一个躺在床上不知死活的老人,和一个像疯子一样,沉迷于一堆废铁里的丈夫。

她所有的担心,在这一刻,都转化成了巨大的委屈和愤怒。

她不理解,这些冰冷的、毫无价值的铁疙瘩,为什么会比她,比他们的儿子,比他们的家,还重要。她不理解,那个叫“马师傅”的人,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连家都不要了。

她看着孟凡军那双因为愤怒而通红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阵恐惧。

她觉得,自己正在失去他。

不,是她已经失去他了。他的人在这里,心,却早就飞到了另一个她无法触及的世界。那个世界,由这些她看不懂的图纸和零件构成,充满了她无法理解的、所谓的“匠心”和“灵魂”。

而她,和她所代表的那个充满了柴米油盐、房价、学区房的现实世界,被彻底地排斥在外。

她感到一阵眩晕。

(切回第一人称视角)

我和晓丽,就这样对峙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

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记录着这令人窒息的每一秒。

最后,还是马小琴,打破了这片死寂。

她走到晓丽面前,脸上带着一丝歉疚的微笑。

“弟妹,你别怪小孟。这事,都怪我爸。”她说,“你刚来,肯定累了。先歇歇脚,喝口水。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慢慢说。”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一股暖流,瞬间就浇熄了我心里的火。

晓丽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显得苍老许多的女人。她张了张嘴,那些刻薄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她“哇”的一声,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失声痛哭起来。

那哭声里,充满了委我屈,疲惫,和无助。

我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心里一阵刺痛。

我知道,我伤了她。

第5章 无声的对话

晓丽哭了很久。

我和马小琴,就站在一旁,谁也没有去劝。我们知道,这个时候,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需要让她把积攒在心里的所有委屈和情绪,都发泄出来。

哭声渐渐小了。

马小琴走过去,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让她在沙发上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道:“弟妹,喝点水,暖暖身子。”

晓丽接过水杯,低着头,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屋子里的气氛,不再那么剑拔弩张了,但依然尴尬,沉重。

我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我想过去安慰她,但又怕她再激动起来。

就在这时,里屋,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咳嗽声。

“爸醒了!”马小琴惊喜地叫了一声,赶紧跑了进去。

我也顾不上晓丽了,跟着跑了进去。

马师傅果然醒了。他睁着眼睛,虽然眼神依然有些涣散,但比前几天,要清明了许多。

“水……”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马小琴赶紧用棉签蘸了水,小心地湿润着他的嘴唇。

他喝了几口水,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他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站在门口的晓丽身上。

他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冲她招了招手。

晓丽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师傅叫你呢。过去吧。”

晓丽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地走了过去,在床边站定。

“你……是……小孟的……媳妇吧?”马师傅的声音,依然虚弱,但吐字,比之前清晰了一些。

晓丽点了点头,小声“嗯”了一下。

“这些天……辛苦……我们家小孟了……”马师傅喘了口气,继续说,“也……辛苦你了……大老远……跑来……”

晓丽的眼圈,一下子又红了。她没想到,这个生命垂危的老人,醒来后,不是关心自己的病情,也不是关心那个未完成的作品,而是先跟自己这个刚刚大吵大闹的外人道歉。

“师傅,您别这么说。”她哽咽着说,“是我不好,我不该……”

马师傅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一只手,指了指墙角的一个柜子。

“小琴……把那个……相册……拿来……”

马小琴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厚厚的、红丝绒封面的相册,递到他手里。

马师傅把相册放在被子上,用他那双干枯的手,颤颤巍巍地,翻开了第一页。

他指着第一张照片,对晓丽说:“你看……这个……是我年轻的时候……”

照片是黑白的,已经泛黄。照片上的马师傅,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身笔挺的工装,站在一台巨大的车床前,笑得一脸灿烂。年轻的他,英俊,挺拔,充满了朝气。

“那时候……我们厂……是全国最好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豪,“能当上八级钳工……比现在……当个大学生……还光荣……”

他一页一页地翻着。

有他获得劳动模范奖章的照片,有他和苏联专家交流技术的照片,有他带着徒弟们攻克技术难关后,在车间里合影的照片。

每一张照片背后,似乎都有一个光辉岁月的故事。

晓丽静静地听着,看着。她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戒备和不解,慢慢地,变得专注,柔和。

最后,马师傅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一页上,只有一张照片。

是我们师徒几个的合影。照片上,十八岁的我,站在马师傅身边,笑得像个傻子,露着两排大白牙。

马师傅的手指,在我的脸上,轻轻地摩挲着。

“这个小子……有天分……”他看着照片,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晓丽说,“他刚来的时候……性子急……毛躁……但是我看得出来……他是个……好苗子……是真心……喜欢这行……”

“他那双手……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

“我这辈子……没儿子……就把他……当亲儿子待……”

“后来……他为了你……回了威海……我知道……他孝顺……我没怪过他……”

“只是……我怕……他把这身手艺……给扔了……那就太可惜了……”

他说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晓-L-I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她伸出手,想帮他拍拍背,但又不敢。

我走过去,轻轻地,帮师傅顺着气。

等他平复下来,晓丽突然开口了。

“师傅,”她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愧疚和敬意,“我明白了。我不该……我不该阻止他。”

马师傅看着她,欣慰地笑了。

“好孩子……”他说,“小孟……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说完,他又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了。这一次,他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安详。

那一晚,晓丽没有再提回威海的事。

晚饭后,她主动走进阳台,看着那个已经初具雏形的齿轮箱。

她不懂那些复杂的结构,也看不懂那些精密的零件。但她能感觉到,这个冰冷的铁疙瘩里,蕴含着一种她以前从未理解过的东西。

那是一种力量,一种精神,一种超越了金钱和物质的、纯粹的追求。

她走到我身边,看着我满是油污和伤口的手,轻声说:“疼吗?”

我摇了摇头。

“凡军,”她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对不起。”

我笑了,伸出胳膊,把她揽进怀里。

她的身体,在我的怀里,微微颤抖着。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但我们都知道,我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墙,已经塌了。

第6章 最后的合奏

晓丽的到来,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我疲惫的身体。

她的理解和支持,让我心里最后的一点顾虑,也烟消云散了。我不再有后顾之忧,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这最后的冲刺中。

接下来的两天,是整个制作过程中最艰难,也是最美妙的时刻。

我开始了最后的装配和调试。

晓丽成了我最好的帮手。她不懂技术,就帮我打下手。我需要什么工具,喊一声,她就马上递过来。我汗流浃背的时候,她就默默地用毛巾帮我擦汗。我饿了,她就端来热腾腾的饭菜。

她不再抱怨屋子里的机油味,也不再嫌弃那些冰冷的铁疙瘩。有时候,她会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我工作,一看就是一下午。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不解和埋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的专注。

马小琴则承担了照顾马师傅的全部工作。喂水,喂药,擦身,按摩。她默默地做着这一切,为我创造了一个不受打扰的工作环境。

我们三个人,像一支配合默契的乐队,围绕着这个即将诞生的作品,和那个沉睡中的老人,演奏着一曲无声的交响乐。

装配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还要困难。

因为是纯手工制作,很多零件的尺寸,都有着极其微小的误差。这些误差,在单个零件上看不出来,但装配到一起,就会被无限放大。

一个齿轮装进去,太紧了,转不动。拆下来,用油石打磨掉零点零几毫米,再装进去,又太松了,有旷量。

只能再拆下来,想办法补救。

如此反复。

有时候,为了一个零件,我要拆装几十遍。

我的耐心,和体力,都经受着前所未有的考验。

有好几次,我都想放弃了。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行了。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回头,看一眼里屋的方向。

我想象着马师傅躺在床上,用他那期盼的眼神看着我。我又会想起他当年教我的时候,说过的话。

“小孟,干我们这行,不能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铁疙瘩,比人实诚。你对它多一分耐心,它就还你一分精准。”

于是,我又重新燃起斗志,拿起工具,继续干。

晓丽看我那么辛苦,心疼得不行。

“凡军,要不……歇歇吧。别太拼了。”

我摇摇头:“不行。我感觉……师傅在等我。”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我总觉得,马师傅的生命,和这个齿-L-I-n-xiang的进度,被一种神秘的力量联系在了一起。我快一分,他就能多撑一分。

终于,在第九天的下午,当最后一颗螺丝被我拧紧。

整个齿轮箱,完成了。

它静静地立在工作台上,像一个沉默的钢铁巨人。它的外壳,被我打磨得光可鉴人,闪烁着深邃的蓝光。透过预留的观察口,可以看到里面层层叠叠、犬牙交错的齿轮,像一件构造精密的艺术品。

我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然后,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是晓丽,一把扶住了我。

“凡军!你怎么样?”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没事。”我靠在她身上,笑了,“就是……有点累。”

我真的太累了。这九天九夜,我几乎耗尽了自己全部的精气神。

“快,去床上躺会儿。”晓丽扶着我,就要往客房走。

我摇了摇头,指着那个齿轮箱:“不。把它……抬到师傅屋里去。”

马小琴也过来帮忙。我们三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个几百斤重的大家伙,抬进了里屋,放在了马师傅的床边。

我走到床前,俯下身,在马师傅耳边,轻轻地叫了一声:“师傅。”

马师傅的眼皮,动了动。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他的眼神,异常地清澈。

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任何人。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床边的那个齿轮箱,给吸引住了。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我和马小琴,赶紧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床头。

他伸出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抚摸着齿轮箱冰冷的外壳。他的手指,从每一个棱角,每一颗螺丝上,缓缓滑过。

那神情,就像是在抚摸自己最心爱的孩子的脸庞。

然后,他转过头,看着我。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但我看懂了他的口型。

他在说:“摇摇看。”

我点点头,走到齿轮箱的另一头,握住了输入轴上的摇把。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成败,在此一举。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转动了摇把。

“咔……嗒……”

一声轻微的、金属啮合的声音响起。

然后,是“嗡嗡”的、细密的转动声。

齿轮箱,运转了起来!

声音很轻,很平稳,没有任何杂音和顿挫。透过观察口,我可以看到里面大大小小的齿轮,完美地啮合在一起,流畅地,优雅地,传递着力量。

成功了!

我成功了!

我激动得浑身发抖,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转过头,看向马师傅。

我看到,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孩子般的笑容。

两行浑浊的泪水,从他布满皱纹的眼角,缓缓滑落。

他看着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我,竖起了大拇指。

然后,他的手,无力地垂下。

他的头,也缓缓地,歪向了一边。

脸上的笑容,永远地,凝固在了那一刻。

第7章 归来的路

马师傅走了。

走得很安详,很满足。

葬礼办得很简单。按照他的遗愿,没有收任何人的礼金,只是请了一些亲近的亲戚和他的老同事、老徒弟,一起吃了一顿饭。

海州矿博物馆的馆长也来了。他握着我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孟师傅,谢谢你。谢谢你为我们阜新,留下了这么宝贵的财富。这不仅是一件工业遗产,更是一种精神的传承。”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不停地摇着头。

我知道,我只是完成了一个传递者应该做的事情。真正应该被感谢的,是那个躺在冰冷的骨灰盒里,却把一生都献给了这片黑土地的老人。

在阜新又待了两天,帮着马小琴处理完一些后事,我和晓丽,也该踏上归途了。

临走前,马小琴把那个军绿色的铁皮箱子,交给了我。

“小孟,这个,你带走吧。”她说,“这是爸留给你最后的念想。这些东西,也只有在你手里,才能活过来。”

我没有推辞,郑重地收下了。

回威海的火车上,晓丽一直靠在我的肩膀上,一言不发。

我能感觉到,这次阜新之行,对她的触动,非常大。

快到威海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问我:“凡军,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不会辞职的。”我说,“儿子要上学,这个家要生活,我得挣钱。”

晓丽“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不过,我觉得,你可以把阳台收拾出来。”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了以前的焦虑和算计,多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从容和温柔。

“我们家的阳台,比马师傅家的大多了。肯定能放下你的那些宝贝。”她说,“以后,你想捣鼓那些东西的时候,就去捣鼓。我再也不说你了。”

我的心,一下子就暖了。

“还有,”她顿了顿,继续说,“我觉得,你不应该只是自己捣鼓。马师傅说得对,这么好的手艺,要是失传了,太可惜了。”

“你的意思是?”

“你可以……收徒弟啊。”她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就像马师傅教你一样。你可以利用周末的时间,办个小小的兴趣班,教那些真正想学这门手艺的年轻人。不为了挣钱,就为了……传承。”

传承。

这个词,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我的内心。

是啊,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呢?

我守着这门手艺,不仅仅是为了糊口,更不仅仅是为了完成师傅的遗愿。我是这个链条上的一环,我有责任,把这根链条,继续传递下去。

让那些冰冷的钢铁,在一代代人的手里,重新拥有“灵魂”。

回到威海,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我依然每天去工厂上班,和那些冰冷的数控机床打交道。王厂长依然每天在车间里巡视,嘴里念叨着他的“大数据”和“降本增效”。

但我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我不再感到憋屈和迷茫。我知道了自己是谁,也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

我的工作,是养家糊口的工具。但我的手艺,是我的根,我的魂。

周末,我真的把家里的阳台,改造成了一个小小的工坊。我把马师傅留给我的那些工具,一件件擦拭干净,整齐地摆放在工具架上。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那些闪闪发光的工具上,也洒在我心里。

我贴出了一张小小的招生启事,就在我们小区的布告栏里。

“匠心传承——钳工手艺兴趣班,免费教学,只招收真心热爱者。”

我以为不会有人来。

没想到,第一个报名的,是我的儿子。

他拿着那张启事,跑到我面前,仰着小脸,认真地对我说:“爸,我想学。我想学你和马爷爷的本事。”

我愣住了,随即,一把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但我知道,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我仿佛看到,很多年以后,我的儿子,也会像当年的我一样,站在工作台前,用他那双年轻而有力的手,让一块块冰冷的钢铁,开出生命的花朵。

而我和马师傅的灵魂,将在那“沙沙”的锉削声中,得到永生。

那天晚上,我站在阳台上,望着窗外威海璀璨的夜景。海风拂面,带着熟悉的咸湿气息。我突然觉得,威海很好,阜新也很好。每一个城市,都有它自己的温度和故事。

真正重要的,不是你身在何处,而是你的心,是否找到了安放的地方。

我想起这次阜新之行,想起那些淳朴的人,那些朴素的情感,想起马师傅留给我的,不仅仅是手艺,更是一种生活的态度。

我有很多感慨,也留下了很多问题,想考考大家,也考考自己。

比如,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我们拼命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是更高的薪水,更大的房子,还是内心的那份安宁和尊严?

当情义和利益摆在面前,我们又该如何选择?

而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我们,该给我们的下一代,留下些什么?

是万贯的家财,还是足以让他们安身立命、并引以为豪的一技之长,和一种正直、坚韧、不被时代洪流冲垮的精神?

这些问题,我还没有完全想明白。

但我想,我已经走在寻找答案的路上了。

来源:轻舟一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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