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主持人:本期云客厅邀请《民族文学》汉文版2025年前3期“本刊新人”栏目的作者共话文学,巧合的是,三位嘉宾都是彝族诗人。尽管三位诗人以“新人”之姿亮相本刊,但在写诗方面,或许已有多年经验。请问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写诗的?是什么最初激发或引燃了您写诗的热情?您的第一
探寻属于自己的韵脚(访谈)
主持人:张媛媛(蒙古族)
嘉宾:普文海(彝族)
吉克萨布(彝族)
沙文康(彝族)
主持人:本期云客厅邀请《民族文学》汉文版2025年前3期“本刊新人”栏目的作者共话文学,巧合的是,三位嘉宾都是彝族诗人。尽管三位诗人以“新人”之姿亮相本刊,但在写诗方面,或许已有多年经验。请问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写诗的?是什么最初激发或引燃了您写诗的热情?您的第一首诗是在怎样的情境下诞生的?请分享一下您写下第一首诗时的情景和感受。
普文海:我写诗确实已有多年,但一直觉得自己的创作还不够成熟。回忆起最初的创作契机,我记得是2017年秋天的某个早晨。那天,我拉开窗帘,看到前一晚的雨水轻轻洗净了大地,我所在的山村小学的小院子里,那株月季花的花瓣被雨打落,形成了一圈粉红色的花瓣环,静静地躺在地上,那情景仿佛是大自然赐予的一幅画。那一刻,我突然有了冲动,用几段分行的文字记录下瞬时的诗意。这种对生活的感知也让我意识到,自己对一直以来的生活似乎有些迷茫。当时,作为一名教师,我已经到那所山村小学三年了,生活在某种封闭的小环境中,除了教学,似乎每天都在无聊的酒局中度过。直到那一天,诗歌重新点燃了我内心的火花。从那时起,阅读和写作便成了我生活的主要部分。我曾放弃过许多东西,唯有写作和读书,我不愿放弃。
吉克萨布:山间的风吹过我的童年,带着松香与泥土气息。我的家乡林木美姑,是西南地区一个偏远小县城——那里群山连绵,似远古的青铜雕塑;云雾盘绕,又似一场永不停歇的沉思。依稀记得那个傍晚,我抱着舅舅赠予的新书跑到屋外,坐在老榕树下细细品读,头顶的星光像撒满天空的盐粒。
“我听见山川的声音,/听见大地低沉的诉说。”诗中写的是我从未去过的地方,却又让我感到无比亲切。我似乎嗅到了风中马帮的汗味,看到了一重重山川背后,那些奔波而执着的灵魂。我读得痴迷,直至完全忘记了母亲在身后的呼唤。这也让我第一次明白,原来,文字可以有这样的力量——它可以把山川河流装进纸页,它可以让沉默的草木开口歌唱。
那之后,我开始痴迷于诗歌。我跑遍了县里的每个小书摊,用攒下的零用钱买来一本又一本薄薄的诗集。从艾青到徐志摩,从泰戈尔到惠特曼,我的视野逐渐从山寨延展到更广阔的天地。
后来,当阅读没有办法再满足我充盈的情感时,我第一次颤抖着写出了属于自己的诗——从《古老的歌谣》到《彝乡梦呓》……时至今日回想起来,我是幸运的。在新时代里,我不仅可以仰望星空,也可以书写星辰;不仅可以歌唱大地,也可以拥抱未来。
山风依旧,我依旧会在写作中寻找家乡的声音。那本薄薄的诗集,就像一扇窗,为我打开了一个浩瀚的世界。而那个曾经翻开诗集的孩子,也注定会用一生,去回应那份召唤。
沙文康:我从11岁开始写诗,最初的火花是在我小学四年级时点燃的,那时的我,完成了处女作《打火把》。从严格意义上讲,引燃我写诗热情的,应该是我们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古诗词,古典诗词的美感启发了我的诗心。父亲的鼓舞与带动也对我影响极深,他时常告诉我,一切事物都要向前看。在一次同父亲回老家与亲人们过火把节的时候,我看到老人、小孩、姑娘和小伙子们都在打火把,像一条游动的火龙,不时变化着阵形。那一幕,如同一道灵感之光,瞬间照亮了我的思绪,促使我写下了《打火把》。当时,我的内心充满了喜悦与激动,恰逢第六届中国·凉山彝族国际火把节征文活动正如火如荼地进行,我尝试投稿参赛,没想到荣获了优秀奖,这无疑是对我稚嫩诗心的一次极大肯定与鼓舞。
主持人:每一种文体,都提供了一种观察世界的独特角度。诗人余光中曾用一系列比喻区分诗与散文的关系:“散文乃走路,诗乃跳舞;散文乃喝水,诗乃饮酒;散文乃说话,诗乃唱歌……”请问,您如何看待诗歌与其他文体(如小说、散文)之间的关系?在您的创作过程中,是否有过文体之间的交叉影响或灵感借鉴?
普文海:我认为诗歌、小说与散文各具特色。诗歌通过精练的语言、节奏和韵律传递情感与意象,能够在简短篇幅中凝聚丰富的情感与思考。而小说,则通过复杂的情节与人物构造展现生活的多样性,捕捉人类经验中的细节与变幻。散文更多关注作者个人情感与生活的感悟,注重语言的自然流露与细节的刻画。每一种文体都有其独特的表现力,能带给读者不同的审美享受。对于我个人来说,小说的叙事技巧和丰富的情节常常能带给我在诗歌创作中构建复杂情感和故事背景的灵感。而散文的流畅性和自然的语言风格,也让我认识到,诗歌并非只能通过华丽的辞藻和复杂的结构来表达,它也可以追求语言的自然流露,表现一种不加雕饰的美。每一种文体都为我的创作提供了不同的滋养。
吉克萨布:每一种文体确如余光中先生所言,为人们提供了观察世界的独特视角——诗如舞,以精练的语言和节奏捕捉某一种情感在瞬间的灵动;而散文类似漫步,稳健而细腻,适合展开对事物的深入描绘与思考;小说则如同编织一场大梦,通过故事与人物构建复杂的内心世界与社会关系。
在我的创作过程中,诗歌与其他文体之间的界限并非绝对。我常常从散文的细腻描写中汲取灵感,用以丰富诗歌的意象与叙事层次。同时,小说中的叙事技巧和人物塑造也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我的诗作,使其在情感表达上更加多维与饱满。此外,彝族的口述传统本身就是一种跨文体的艺术形式,诗歌、叙事与歌唱在其中交织融合。这种文化背景使我在创作时自然而然地进行文体间的借鉴与融合,力求在保持诗歌独特韵味的同时,赋予其更广阔的表达空间与深度。文体之间的交叉影响不仅丰富了创作手法,也拓展了诗歌本身的表现力与生命力。
沙文康:诗歌与其他文学体裁之间存在着深远而紧密的联系,它们相互渗透、相互启迪,共同编织着文学发展的斑斓画卷,彼此间的界限既清晰又模糊,展现出文学世界的多样性和包容性。我个人在阅读之旅中,时常沉浸于小说的世界,尤其是余华老师的力作《活着》,其深沉的情感与生动的叙事让我数次泪湿衣襟,深刻体会到文字背后那震撼人心的力量。此外,当代流行音乐的一些歌词、散文亦给予我极大的触动与灵感。
主持人:许多彝族诗人的创作都受到了《梅葛》《查姆》《支格阿鲁》《勒俄特依》等民族史诗的影响。彝族的史诗传统是否对您的诗歌创作产生了影响呢?在保持民族性的同时,您又是如何探索诗歌的现代性和世界性的?
普文海:我的家乡正是《查姆》出土和流传的地方。从小,我便聆听着长辈们讲述《查姆》中的故事。彝族毕摩们在祭祀活动中吟诵《查姆》中的经文,传承着我们民族的文化与历史。彝语是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至今我依然能讲一口流利的彝语,彝族的传统文化早已深深融入我的血液与灵魂。这种文化熏陶对我的诗歌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我的创作中,力图通过简洁的语言与精准的意象来表达诗意,而不是追求华丽的辞藻堆砌。我认为诗歌的核心是情感的传递与对生活的独特感知。在写诗时,我的目标是通过简单的文字传递出更加深刻的情感,而这正是我力求在保持民族性的同时,探索现代性和世界性的一种方式。诗歌使我对世界的感知更加敏锐,让我拥有更强的洞察力,在诗的世界里,我既能感受到事物的无限接近,又能触摸到它们的无限遥远。这种独特的情感和体验也推动我不断去探索诗歌在全球化语境中的现代性与多元性。
吉克萨布:彝族史诗多以口传形式在民间广为传唱,往往具备强烈的韵律感、叙事张力以及对天地万物的宏大叙事。故而诗歌常常流露出某种“长歌”般的节奏律动,或以反复咏叹的方式凸显情绪与意象的张力。可能受到口传史诗中“唱述”的启发,彝族史诗中包含了丰富的原始神话、先祖崇拜和对人神关系、自然秩序的思考。同时,时常呈现“人与自然”交融、“山川与灵魂”对话的图景,一些意象(如火、山峰、鸟、祭祀符号等)或可在彝族史诗里找到文化根源。当然,这些神话化、宇宙化的思维方式,为我的诗歌注入了独特的民族灵性。史诗作为一条丰盈的文化血脉,自然而然地滋养了彝族诗人的诗歌创作;我也是从中汲取了口传韵律、神话象征和家园意识等核心要素。但是,我的诗歌并非仅仅进行“复述”或“致敬”,而是通过现代汉语与当代诗学手法的融合,让诗歌兼具民族底色、现代性以及世界视野。而这种在“传统—现代—世界”三重维度上的探索,既可以保有民族特质的独特性,也能够通过个体化、当代化的表达融入全球诗歌对话之中,让我们的诗歌在民族文化的滋养下,于现今的世界中仍然具有文学价值。
沙文康:我的家乡在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从小生活在这里,深受彝族文化的熏陶与滋养。彝族文化的精髓,尤其是支格阿鲁那英勇无畏、流传千古的英雄事迹,如同璀璨星辰般点缀在彝寨的每一个角落,几乎家家户户都能讲述他的传奇故事。在我居住的县城中心,矗立着一尊庄严的支格阿鲁雕像,它不仅是对这位英雄的纪念,更是彝族文化精神的象征。在这样一种文化背景下,我对诗歌的热爱与追求,始终与对本民族文化的坚守与传承紧密相连。我深知,作为诗人,我们肩负着以诗歌为媒介,照亮社会、启迪人生的神圣使命。在保持彝族文化独特韵味的同时,我勇于探索属于自己的诗歌道路,力求在创作中融入个人情感与时代精神。
我坚信,诗人应当成为新时代的见证者与记录者,用诗歌这一艺术形式,捕捉并反映这个时代的热情与活力,照亮时代与人的心灵。
主持人:有没有哪位诗人或作品对您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如果您要向初学者推荐一位诗人,您会推荐谁?为什么?
普文海:至今我还没有遇到一位诗人或一部作品能对我产生深远的影响。我读诗的范围较广,各类风格的诗歌都有涉猎,因此我所受到的影响并没有局限于某一位特定的诗人。不过,如果要向初学者推荐一位诗人,我会推荐张二棍。张二棍的诗歌常常以现实生活为创作素材,表现出普通人平凡而真实的情感。他的诗歌语言简洁、感情真挚,并且常常能通过短短几行字传达出深刻的社会意义和情感共鸣。作为初学者,我认为学习张二棍的诗歌风格,不仅能帮助我们了解如何将生活细节转化为诗意语言,还能学会如何通过诗歌表达最朴实而深刻的情感。
吉克萨布:谈及这个问题,我的脑海只浮现出一个答案、一个名字——吉狄马加。
如果问我们的民族有多少歌者的话,答案肯定是不胜枚举的——山鹰组合、彝人制造、沙玛沙军……乃至于近年来声名远扬的海来阿木、诺米等。但如果让我想出我们民族的诗人的话,那我推荐吉狄马加先生。我的诗歌启蒙就源自他的诗歌——“我是这片土地上用彝文写下的历史/是一个剪不断脐带的女人的婴儿”这些诗句仿佛是从我的血脉里流淌出来的,像是久别的亲人,带着家乡的烟火和彝族人的豪情——我仿佛看到泸沽湖的碧波在眼前荡漾,听到大凉山上的篝火在风中呼啸,那些深埋在记忆里的事物——祖母的羊毛毡、父亲的烟杆、火把节的狂欢——都从诗句中跃然而出。这些文字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像一双温暖的手,牵引着我走入一个更宽广、更深邃的世界。再也没有一首诗歌能够比“我曾一千次守望过天空”更为深情,也没有一首诗歌比“我曾一千次守望过群山”更为宽广。
沙文康:对我产生影响的诗人和作品浩如烟海,跨越古今,横亘中外,难以一一枚举。若要为初学者挑选一位引路人,我会毫不犹豫地推荐吉狄马加老师。他的作品有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广阔视野与深邃情怀,其独特的人格魅力更令人由衷钦佩。吉狄马加老师所倡导的“除了坚守自己的民族文化之外,还得有开放的眼光、开放的情怀,用人类所有的文明成果去武装自己”这一观点,我深感认同。这一理念在他的诸多佳作中得到了生动体现,比如《雪豹》一诗,以其雄浑的笔触描绘了自然界的壮丽与生命的尊严;又如《感恩大地》,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大自然无尽的敬畏与感激,引导我们反思人与自然的关系,学会珍惜与感恩。
主持人:本次访谈我们汇聚了三位优秀的彝族青年诗人,每位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和视角。读了另外两位诗人的作品,您有什么感触吗?能否请您简要评价一下其他两位的诗?有没有哪首诗或哪句诗让您印象深刻?
普文海:读了另外两位诗人的作品之后,我深受启发。在我未来的诗歌创作中,我应该向他们学习的地方还很多。吉克萨布的《第三场雪》这首诗,给了我很大的触动。诗中通过描述第三场雪的降临,展现了承载历史、文化和记忆的群山与过往。诗中细腻描绘了祖辈留下的足迹与传统,以及与土地、谷物、民族相关的生活场景,这一切都唤起了我对家乡、家人和民族深切的思念之情。同时,这首诗也让我反思关于文明传承的意义和对生活的态度。整首诗语言简练、意境深远,借助冬雪与乡村的图景,勾画出一个温暖而真挚的世界,让读者在阅读中感受到亲情、民族情和家国情的共鸣与力量。沙文康的《我爱我的大凉山》同样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充满了对大凉山深沉的热爱与敬仰之情,展现了诗人对家乡、祖辈以及自身文化传承的深厚情感。通过融合自然元素、家族记忆与个人情感,这首诗为我们勾画出了一幅充满力量和感慨的画面。
吉克萨布:在普文海老师的《滴水岩》中,诗人借象征主义和存在主义的文学手法,通过简洁而富有意象的语言,展现了自然与生命的坚韧与脆弱,蕴含深刻的哲理思考。诗中多次出现自然元素,如“石头”“水”“坠崖”“鹅卵石”“苔花”“清流”等,这些意象共同构建了一幅坚韧而又脆弱的自然画卷——石头象征着坚硬与持久,而从石头中挤出的水则隐喻生命力的顽强与柔韧;脊梁“天生就硬”进一步强调了生命的坚韧,但随即提到“坠崖的疼痛”,则揭示了坚硬背后的脆弱与痛苦。而诗句之间的意象层层叠加,又构成了一种连贯而富有节奏感的画面。从“石头”到“水”,再到“脊梁”“坠崖”,最后到“苔花”和“清流”,每一个意象都自然地衔接,形成了一幅完整的自然与生命的图景。同时诗歌中又暗含对时间与生命的流动的哲思——“目送一股清流去远方”寓意着生命的流逝与时间的不可逆转。清流象征着时间的流动,远方则代表着未知与未来,两种意象诠释了对生命旅程的感慨与对未来的期许。正是这种对时间与生命流动的思考,让全诗带有极其深刻的人生哲理意味。
沙文康老师的《守候》,则是一首极其动人的六行短诗。诗歌的核心主题围绕着“守候”这一动作展开,传达出一种等待、见证的情感。诗歌通过描述父母的老去、古诗的阅读以及小鸟飞过坟墓,表达诗人对亲情、传统和生命终结的思考。在诗歌开端,诗人以“见证”一词,强调了时间的流逝和亲人变化的无可避免。这里的“苍老”不仅指外貌的衰老,更暗示了岁月在亲人身上留下的痕迹和记忆的沉淀。“看了十多页的古诗”,则象征着对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对过往智慧的追寻——十多页的古诗或许代表了作者在思考生命意义和寻找内心平静的过程。“不一样总是带着色彩”,这里的“不一样”可能指代生活中的变化和独特的体验,而“带着色彩”则赋予这些变化以情感和生命力。在这里,诗人通过色彩的比喻,表达了对多样性和丰富情感的珍视。诗末,“小鸟飞过了坟墓”——“小鸟”象征着生命和灵魂的存在,而“坟墓”明确指向死亡和逝去。小鸟飞过坟墓的画面,既有生命的轮回感,也有对逝者的怀念与守候。文康老师的全诗隐隐透露出一种淡淡的忧伤与思索。诗人在见证亲人的老去和面对死亡时,表现出的复杂心绪——守候不仅是对逝者的怀念,也是对生命意义的探索和对传统文化的尊重。
沙文康:很荣幸也很高兴借此契机认识其他两位诗人朋友,阅读他们的诗作,仿佛有一股力量在我心中涌动,激励着我在文学创作的征途上仰望更高远的天空,脚踏实地地走得更远。普文海老师的《留白》,以其独特的魅力,不仅让我领略到了诗歌的无限美好,还引领我深入思考未来,赋予读者无限的想象空间。尤其是《续写故事》的结尾特别绝妙——“我不一定敢写春天的花红柳绿,/因为冬天的土地,/还欠着,几个柿子的疼痛”,让我不禁增添了几分悠远的遐想与思索。而吉克萨布的《第三场雪》,则以其深情的笔触,将我带入了一个对故乡、对故土满怀真挚情感的情境之中。我仿佛亲眼看见了那纷纷扬扬的雪花,感受到了那份对过往岁月的怀念与对故乡土地的深深眷恋。
主持人:普文海的《留白》意象生动,引人遐想,同时充盈着对诗歌自身的思考。诗歌之美,也在于其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留白。您在创作中是如何运用留白技巧的?留白对于您来说,是表达的一种限制,还是创造力的释放?
普文海:我认为,留白是一种“缺憾的美”,它为读者提供了无限的想象空间。表面上的空白实际上潜藏着更多的意义,是诗人有意创造的。在创作中,我避免使用成语,倾向于多用名词和动词,少用形容词和修饰,这样能让诗歌更加有力、更加贴近生活。适度的留白让作品充满韵味,激发读者的情感共鸣,提供了探索和感悟的空间。
吉克萨布:诗歌之美常常在“言有尽而意无穷”中升华,留白的核心在于让读者“参与”创作——在创作中,我会有意地在情节、意象或情感表达上留出空隙,不将所有想法“填满”。这种空隙在诗中即是留白之处,它鼓励读者以自身经验与情感来“填补”诗句未曾言明的部分。与其将诗歌解释得一清二楚,留白更能调动读者的想象力,使他们成为创作的一部分。其次,要确保诗歌“密”与“疏”的动态平衡。我时常思考如何在“密集”的意象和“空白”的空间之间保持恰到好处的平衡。过于“密集”的铺陈会使读者在信息中“淹没”,而过度的留白则可能导致诗意难以聚焦。只有当“密”与“疏”取得适度配合,诗歌才既有饱满的内核,又能在空隙处激发无穷意境。最后,究其本质,易而言之——留白即创造,留白是诗人和读者的对话。留白的部分恰恰是邀请读者走近诗歌、与诗人对话的入口。通过留白,读者能够在诗歌开放的空间里,嵌入自己的故事、经历或情绪,从而让同一首诗在不同的阅读者那里绽放出各自独特的意义。
沙文康:在诗歌创作中,留白技巧主要通过结构留白和语言留白来实现,给读者带来无限的想象力,留白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创造力的释放,它能带来更多的空间与画面感,让大家身临其境,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去探索新的世界。
主持人:吉克萨布的《第三场雪》具备一种纯粹的精神质地,在语言表达的倾向上偏向传统,与当下诗歌创作中更为流行的陌生化表达迥异。陌生化表达旨在打破常规的语言习惯和表达方式,使诗歌更具表现力和感染力,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产生新奇的审美体验。您如何看待当下诗歌创作的陌生化趋势,或者说您如何看待诗歌创作中的陌生化表达?
普文海:陌生化作为一种独特的表现手法,在诗歌创作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它可以通过意想不到的方式来描绘事物或情感,从而激发读者的思考和情感共鸣。陌生化的运用不仅让诗歌更具个性和创新,也为诗人提供了挑战传统、突破常规的机会。然而,诗人在运用陌生化策略时需要谨慎,避免过度追求独特性而忽略了情感表达和意义传达。一个简洁而准确的句子往往比复杂的修辞更能触动读者的心灵。因此,诗人应当在创作中保持平衡,既注重陌生化带来的新奇与刺激,也要注意保持作品的清晰和可读性,以确保读者能够理解并享受诗歌的内涵。适度的陌生化结合其他写作手法,可以使诗歌更具深度和广度,引领读者进入思想的迷宫,体验诗歌所带来的情感冲击和心灵共鸣。在创作中,陌生化应当成为诗人丰富表现力的工具之一,而非唯一追求的目标,以实现诗歌创作的艺术价值和审美效果。
吉克萨布:在我的创作过程中,我深受彝族传统文化和口头文学的影响,这些传统元素赋予了我的诗歌独特的精神质地和文化内涵。故而《第三场雪》之所以倾向于传统语言表达,是因为我希望通过诗歌传达一种纯粹的情感和对自然、生活的阶段性体悟。不过《第三场雪》虽然在语言上偏向传统,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排斥陌生化表达。相反,我仍旧在创作中积极探索如何将传统元素与现代诗歌的创新手法相结合——通过引入现代意象或打破传统叙事结构,尝试在保持文化根脉的同时,赋予诗歌新的表达形式。这种融合不仅丰富了我的创作语言,也使作品在传承与创新之间找到了平衡。我认为,陌生化表达为诗歌注入了新的活力和可能性,它一方面挑战了读者的习惯认知,促使人们以新的视角审视世界,从而深化对生活和自我的理解。但在另一方面,陌生化表达也为诗人提供了更广阔的创作空间,使我们能够打破语言的桎梏,探索更深层次的情感和思想。
沙文康:陌生化表达是诗歌创作中一种重要的艺术手法,它巧妙地颠覆了日常语言的惯用模式,开辟出新颖而独特的表达路径,孕育出前所未有的创意火花。这些新颖独特的元素与我的个人认知相交融,并被巧妙地融入我的诗歌之中,极大地增强了其感染力与丰富性。
主持人:沙文康的《守候》以简洁而深情的语言,展现出一种对生命、时间、记忆和情感的深刻思考。请问生命经验与童年记忆对您的创作产生了怎样的影响?您的生活体验、教育经历或职业背景是如何影响您的诗歌写作的?是否有某个日常瞬间成为您诗中的灵感来源?
普文海:生命经验和童年记忆对我的创作产生了深远而持久的影响。童年时期的无忧无虑、纯真天真,勾勒出我内心最初的情感图景,成为我诗歌创作中重要的灵感来源。这些早年的记忆在我的创作中扮演着特殊的角色,激发出对于生活、人性、情感的独特理解和表达方式。生命经验与童年记忆往往会影响我们的情感基调和对世界的看法。生命经验的积累使得我们感触到各种各样的人和事,这些经历可以成为写作者诗歌创作的素材。童年时期的语言环境和成长过程中的语言学习经历,对一个人的语言运用能力和表达方式有着重要影响。同样,生活体验和职业背景也会使我们的情感表达更加多样化。例如,在面对生活中的挫折和困难时,可能会创作出表达坚韧不拔、积极向上的诗歌;而在享受生活中的美好时光时,又能够创作出充满温情和喜悦的诗篇,日常瞬间成为灵感来源的例子。
吉克萨布:生命经验与童年记忆,是我诗歌的源头活水。它们既包含着纯真与惊喜,也蕴含着成长的伤感和感悟。当我回望童年,那些或迷茫或温暖的画面,往往能触动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比如山巅落日的余晖、祖母生火时的呢喃、第一次远离故土的慌张——这些细节都被写进我的诗中,成为某种隽永的象征或隐喻。在日常生活的轨迹中,我的教育经历也在不断拓展思维的边界。阅读和学习带来对世界更广阔的想象,而与不同人群的接触,又让我重新审视人性与情感的复杂性。当我置身于忙碌的城市或静谧的乡野,总会有些瞬间让我忽然停下脚步,那也许是一个流着鼻涕脸颊糙红的孩童,或是一次注定分别的相遇,抑或是细雨蒙蒙后微风吹散的那些湿润泥土的“厚味”——这样一个瞬间,常常成为诗意的火花,点燃创作的灵感。从某种意义上说,生活就是最好的诗歌导师。童年的记忆让我保持初心,提醒我在快速变幻的时代中依然珍视内心的纯净;而不断积累的专业阅历则赋予我洞察与反思的深度,鼓励我去探究生命与时间的哲思。在写作时,那些琐碎而闪耀的日常瞬间,往往会幻化成诗中的意象,在凝练的语言里凝固为隽永的情感,使平凡的经历得到重新审视与升华。正是在这样的过程中,童年的心跳与当下的呼吸交相辉映,让诗歌成为我与世界的一种对话或和解。
沙文康:身为独生子女的我,自幼便沐浴在父母严格而深沉的爱之中。我的成长历程,满载着无数难以忘怀的片段,而童年的记忆,往往被一层淡淡的孤独色彩所笼罩。《守候》这组诗作的诞生,源于一次跟随父母参加葬礼的经历。亲眼看见了太多次生离死别的残酷场景,那些刻骨铭心的画面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记忆里,久久难以消散。正是在这份沉重与哀伤的交织中,我提笔创作了《守候》这首诗。
主持人:最后,请用一句话概括您的诗观。
普文海:写诗,是我沐浴心灵阳光的方式;它是我与世界、与内心对话的窗口,也是我通过文字去表达真、善、美的途径。
吉克萨布:以彝族文化根基为立足点,融合现代诗语与个体体验,通过对“自然—火—仪式”三者的灵性书写,探索传统与当代的双向互动与再生——“举着诗歌与光明的火炬前进”。
沙文康:诗歌是人的思想感情表现和语言的凝练,需要用心灵去呐喊,将特别的洞察力、超凡的想象力与自己的灵魂和生命相融合,创造属于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东西。
本期嘉宾:
普文海,彝族,云南双柏人,云南马关县作协副主席。在《民族文学》《诗刊》《中国校园文学》《边疆文学》《散文诗》《云南日报》等刊发表文学作品30余万字。
吉克萨布,字锦鳞,彝族,2004年生,四川凉山人,现居湖北武汉,ETTBL高级笔译,中南民族大学玫瑰园诗社社刊主编。
沙文康,笔名石一史拉,彝族,1999年生,四川凉山人,医务工作者,四川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凉山文学》《西昌学院报》等。
(刊于《民族文学》汉文版2025年第3期)
责任编辑安殿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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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民族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