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八岁那年,娘被爹的下属折磨得不成人形,咽气时,只留下我和一句话(已完结)
八岁那年,娘被爹的下属折磨得不成人形,咽气时,只留下我和一句话(已完结)
我娘亲,是父亲从烟花之地买来的一个玩物。
心情好了,便让她唱唱曲、跳跳舞;心情不好,便如赏赐一件物品般,将她丢给手下的官吏们取乐。
我八岁那年,春日迟迟,院中的桃花开得正好,她却在无尽的蹂躏下油尽灯枯,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奄奄一息地躺在冰冷的床榻上。
“花花,寻个机会逃出去,去京城……去寻陛下,他……是你的舅舅……”
她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我听不懂她的话,只觉得心如刀绞,手忙脚乱地想为她整理好身上破碎不堪的衣衫。在我心中,娘亲永远是那个最爱洁净、最重体面的人。
“娘,您别说胡话了,花花这就去给您请大夫……”
娘亲终究是没能等到大夫。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为她换上一身体面的衣裳,她却执意要我带她去院中的那棵桃花树下。她说,九年前,她曾与人相约,在京城南郊的桃花林中相见,可她失约了……
“可这里是扬州啊。”我哽咽着问,这里的桃花,又怎会是京城南郊的那一株?
娘亲只是红着眼,一言不发。
见她如此,我心痛难当,只能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从屋里背出来。可我毕竟只有八岁,身子单薄,那点力气犹如萤火之于皓月。没走几步,我便被她沉沉的身体坠倒在地。
娘亲的身体滚落在落英缤纷的草地上,那张绝美却毫无生气的脸庞,竟比漫天飞舞的桃花瓣还要凄艳。
我从冰冷的泥泞中挣扎着爬起,再去探她鼻息时,那微弱的气息已然断绝。
“娘!”
我将她葬在了那棵桃花树下,没有惊动府里的任何人。我怕那个所谓的“父亲”,会命人将她挖出,抛尸于乱葬岗。
我喜欢和娘亲待在一起的感觉,于是,白日里我便守着那方小小的土坟,夜里便盖着娘亲亲手为我缝制的小被子,蜷缩在树下入眠。
没有下人记得这个偏僻院落里还有一个备受冷落的妓生子,自然也无人为我送来食物。我没有去寻吃的,娘亲已经不在了,我觉得活着也失去了意义。
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母亲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两日后,我已饿得浑身无力,心中却 strangely 感到一阵欣喜,因为我很快就能去陪伴娘亲了。我想过用更决绝的方式了结自己,可又怕娘亲看到我血肉模糊的样子会心疼,便想着,将自己活活饿死,或许走的时候能体面一些。
这两日里,我将娘亲的衣物一件件从屋里搬出,堆在树下,准备烧给她。她素来爱洁,每日都要沐浴数次,一件衣裳怎么够穿呢?
在娘亲的梳妆柜里翻找火石时,我发现了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匣子的边角已被摩挲得圆润发亮,显然是陪伴了娘亲许多年的心爱之物。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它,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支断裂的桃花钗,和半方绣着桃花的雪白丝帕。那针脚细密柔和,一如娘亲从前为我梳头时的温柔。
在丝帕之下,压着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用蝇头小楷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我识字不多,只隐约辨认出“京城”、“桃花树下见”、“比翼鸟”,以及落款处的“阿蛮亲启”。
阿蛮是娘的小名,父亲只会骂她“贱婢”,从未如此唤过她。
风穿过枝叶,发出簌簌的声响。我将那张薄薄的信纸紧紧贴在胸口,娘亲临终前的话语又在耳边回响。
“进宫……找陛下……”
起初我只当是娘亲烧糊涂了说的胡话,可若是真的呢?我虚弱地抬起头,望着院中这棵孤零零的桃树,心中求死的念头忽然淡了。
那些欺辱过娘亲的人都还好好地活着,我凭什么就这样轻易地死去?如果陛下当真是我的舅舅,那这座扬州知府的府邸里,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没有一个人,还应该活着。
这个念头像一簇火苗,在我几近死寂的心中重新燃起。我偷偷在后院的墙角凿开一个洞,钻了出去。
再次见到那位至高无上的陛下,已是八年之后。
彼时,江南水军大破倭寇,甚至一路追击,直捣黄龙,灭了其国主。班师回朝途中,又遭高句丽偷袭,主将赵云霆一怒之下,顺道将高句丽也给收拾了。
此一战,威震朝野。陛下龙心大悦,命皇后在御花园设下庆功宴,亲自召见江南水军一众将领。而我,正是主将赵云霆身边最得力的军师,花满天。
当陛下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时,他端着酒杯的手猛然一顿,脸上满是惊愕。 不仅仅是陛下,满朝文武,包括陛下身侧的太子殿下,无一不是面露震惊之色。
因为,我与陛下的容貌,竟有九分相似。
那一刻,我才终于确信,娘亲没有骗我。所谓外甥肖舅,原来是真的。我此刻尚是女扮男装,与陛下一同站着,竟恍若一对父子。
如此一来,这场误会便深了。
陛下心虚地瞥了一眼身旁脸色阴沉的皇后娘娘,干咳一声,试探着开口:“花满天,你母亲……”
“咳咳!”
陛下的问话被皇后娘娘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她的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地射向我。“陛下!花军师年纪轻轻便立下此等奇功,实乃国之栋梁,前途不可限量。如今西北边境战事吃紧,正缺人才……”
我心中冷笑,皇后这是将我当成了陛下的私生子,想寻个由头将我发配边疆?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岂能如她所愿。
我正欲开口辩解,陛下却已冷冷地瞪了皇后一眼。“皇后,后宫不得干政。”
皇后面色一僵,愤恨地别过头去,却也只能垂首认错:“是臣妾逾越了。”
陛下叹了口气,终是绕过了我,转而与主将赵云霆谈论起此番海战的细节。
赵云霆年方二十,五官清秀,皮肤却被海风吹得黝黑,一身结实的腱子肉,十足一个海边渔民的模样。他麾下的水军,实则是江南水师里最不受待见的一支,尽是些不服管教的刺头。原本的任务,不过是带着这群人操练,别惹是生非便好。直到,他们从倭寇刀下救了我。
赵云霆说得兴起,骄傲地将我往前一推:“前几年沿海大旱,倭寇又猖獗,百姓都快易子而食了。这小子非说能去海上捕黄鱼,低价卖给百姓。我们都笑他痴人说梦,黄鱼哪里是那么好捕的……谁能想到,他站在船头敲着节拍哼着歌,那黄鱼就像疯了一样往我们船边涌……”
酒过三巡,赵云霆已然被灌得七荤八素,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陛下,花满天这脑子也不知怎么长的。刚救回来时,跟个傻子似的,被倭寇吓得尿了裤子。可一进了军中,看见老军师讲兵法,他就跟被钉住了脚一样挪不动道了……嘿……这小子,青出于蓝,心眼儿比谁都多,满肚子都是毒计,心肝脾肺肾估计都是黑的……”
说到最后,他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起来:“陛下,我病了,我天天晚上都梦见他和我睡在一块儿……肯定是他给我下了蛊,您可要为我做主啊!陛下,您就可怜可怜我,给我们赐婚吧?”
陛下:“……”
我:“……”
赐婚自然是不可能的。陛下虽也饮了些酒,却还清醒得很。他看着赵云霆的眼神里,充满了嫌弃,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杀气。
也是,我这张脸与皇家血脉脱不开干系,此刻又是男儿装扮,赵云霆这番“真情流露”,无疑是在当众宣扬自己的断袖之癖,打了皇家的脸。
宴席散后,陛下本欲单独留下我,我亦想趁机坦白身份。不料皇后娘娘却突然呕出一口鲜血,昏厥过去。陛下与太子大惊失色,只得先将我放归。
陛下抱着皇后匆匆赶往未央宫,太子殿下路过我身侧时,脚步一顿,那冰冷锋利的目光,仿佛要将我凌迟。
“世间阳关大道你不走,非要拣这死路来闯。母后今日若有三长两短,孤,绝不饶你。”
我心下一急,连忙追了上去,想解释清楚。奈何他步履匆匆,我追了许久,才在御花园一处僻静的角落将他拦下。
“太子殿下,事情并非您和皇后娘娘所想,家母曾言,我应唤陛下一声舅舅。”
“舅舅?”太子停下脚步,眼神却比方才更加阴冷。“我大雍只有一位长公主,正在行宫静养,她膝下一子一女,皆与孤一同长大。孤从未听说,姑母还有你这么大一个女儿。除非……”
他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目光中满是戏谑与鄙夷。“除非你娘是……”太子发出一声冷笑,屏退左右,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除非你娘是十六年前,因行事下作,毒害姐弟,被父皇贬为庶人的——独孤蛮。”
独孤蛮?我如遭雷击,愣在当场。娘亲的小字,正是阿蛮。太子口中的那个人,会是她吗?
见我神色凝滞,太子伸手在我肩上轻轻拍了拍,那力道却让我感到一阵寒意。“父皇生平最厌恶之人,便是独孤蛮。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冷哼一声,转身朝着未央宫的方向快步离去。
我独自站在原地,御花园里的夏风明明是暖的,吹在身上却让我如坠冰窟。
行事下作,毒害亲姐亲弟?那个被废黜的公主独孤蛮?毒害亲弟,那不就是当今陛下吗?若真如此,被贬为庶人倒也不冤。
可我记忆中的娘亲,是这世间最温柔的女子。即便身陷囹圄,受尽屈辱,她依然会耐心地为我缝制衣裳,教我读书识字,将饭菜里唯一干净的部分留给我,在每一个难熬的夜晚为我讲述天马行空的故事。
那样的娘亲,怎么可能会是心肠歹毒、残害手足之人?我不信。
“花花?你在这儿啊,可让我好找!”一个醉醺醺的身影从假山后头晃了出来,赵云霆像只八爪鱼般缠了上来,任我如何推搡都挣脱不开。“花花……你好香啊,你要是个姑娘家该多好?”
在江南时,他明明是千杯不倒的海量,怎么到了京城,竟沾酒就醉?我叹了口气,认命地架着他,一步步挪出了宫门。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颠簸前行,赵云霆像条没骨头的蛇,在我肩上蹭来蹭去,嘴里还嘟囔着胡话。我掀开帘子的一角,巍峨的宫墙在月色下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八年前,我从知府后院的狗洞里爬出,一心想要徒步进京,让素未谋面的舅舅为娘亲报仇。谁知路上竟遇上倭寇劫掠村庄,我也险些丧命。若不是赵云霆,我根本不可能有今日。
“唔……花花,你说陛下会不会真的给我俩赐婚?”赵云霆忽然抬起头,醉眼惺忪,“其实做兄弟也挺好……就是我老梦见你穿女人的衣服……”
我忍无可忍,一个爆栗敲在他额头上。“闭嘴!”
他吃痛,却反而往我怀里缩了缩,像只无赖的大型犬。我一阵无语,这还是那个让倭寇闻风丧胆的“赵阎王”吗?
回到客栈,将赵云霆丢给他的亲兵,我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房中。六月的京城,闷热难当,我推开窗户想透透气。
就在开窗的瞬间,夜空中传来一声微弱的破空之响,一支利箭“笃”地钉在了窗棂上,箭尾还绑着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字——“逃”。
逃?我历经千辛万苦,立下赫赫战功,才终于有机会站在陛下面前。为什么要逃?我攥紧了手中的纸条,想起娘亲临死前的惨状,心中恨意翻涌。
堂堂一国公主,即便被贬为庶人,也绝不该落得那般下场。
“娘,那些害了你的人,花花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翌日早朝,陛下加封赵云霆为镇海大将军,其麾下几员猛将也各有封赏,唯独对我这个首功之臣,只字未提。
赵云霆等人回了客栈,不见我的踪影,一问才知我自昨夜回房后便再未出来。
“花花不会是被我昨夜的真情告白给吓跑了吧?”赵云霆站在我门前,摸着下巴自言自语。
副将纪明翻了个白眼:“将军,昨夜你那德行,跟八爪鱼似的缠着花军师,还嫌弃人家不是女儿身,害你有了断袖之癖。我要是花军师,掐死你的心都有了。”
赵云霆尴尬地挠了挠头,“谁让花花长得那么眉清目秀,咱们在海上漂久了,见个母的都难,天天对着他,可不就看进心里去了?”
“拉倒吧,”纪明撇撇嘴,“你那点心思,花军师早就看透了,不至于被你吓着。只是此战他功不可没,陛下却毫无表示,我猜啊,他是心里难受呢。”
赵云霆闻言,神色也凝重起来。“君心难测,你先去忙吧,我跟花花聊聊。”
他敲了敲我的房门:“花花,昨晚是我混账,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咱们永远是最好的兄弟。”
我斜靠在床头,目光扫过一地穿着黑衣的尸体,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门没锁。”
赵云霆推门而入,看到屋内的景象,脸色骤变,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我床前:“受伤了没?怎么不叫人?”
我摇了摇头,满脸倦色:“没受伤,就是没睡好。这些人一晚上来了六波,跟赶趟儿似的,搅得我没法安生。”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我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随即,他脸色一沉,开始逐一检查那些刺客的尸体,神情冷峻,再无半分平日的吊儿郎当。
“都是死士,牙槽里藏了毒,背后不止一个主子。”他站起身,看着我,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与调侃,“刚到京城就引来这种阵仗,看来你这身份,可不是什么孤儿啊。”
我苦笑一声:“当初不说实话,不是怕你把我丢下船喂鱼么。”
他嗤笑一声,随即又摸了摸鼻子:“其实……现在以身相许,也不晚……”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想得美!”
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要报官。京兆尹带着衙役火速赶来,同行的还有一位面生的杨公公。京兆尹简单问了几句,得知我用迷香放倒了刺客,眼神闪烁了一下,便匆匆带人离开了。
那位杨公公却笑吟吟地走上前来,指着门外的一顶青呢小轿:“花军师,陛下有请,御书房一叙。”
御书房内,陛下正在批阅奏折,太子口中那位在行宫休养的长公主独孤月,正侍立一旁,为其研墨。两人虽为姐弟,容貌却无半分相似。陛下对这位皇姐似乎格外亲近信赖,诸多政事皆会与之商讨。长公主亦不避讳,见解独到,只是那目光偶尔掠过我时,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
陛下仿佛没看见我,杨公公只得让我跪在殿外等候。
这一跪,便是一个时辰。
直到日薄西山,陛下才放下朱笔,与长公主相携而出,两人举止亲密,言笑晏晏,倒不像姐弟,反倒像一对恩爱多年的夫妻。
“哎呀!瞧朕这记性,竟把你给忘了。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吧!”陛下看到我,才恍然想起似的说道。
我望着他那张与我如此相似却又无比威严的脸,终是忍不住开口:“陛下,家母她……”
陛下眉头一蹙,厉声打断我:“你母亲不过是朕微服江南时偶遇的一介舞姬。念在你身负皇家血脉,又立下大功,朕自不会亏待于你,回去候旨吧!”
“不是的……”
“放肆!”陛下脸色一冷,“皇家颜面,不容玷污,休要再提你母亲!朕不会亏待有功之臣,更不会薄待皇家血脉!”
一旁的长公主掩唇轻笑:“这孩子长得倒是像极了陛下年轻时的模样,只是那眉眼间,总让我想起那个忘恩负义的贱·人……啧,提起她就心烦。”
陛下冷哼一声:“提她作甚?平白污了皇姐的耳朵。”说罢,他牵起长公主的手,语气温柔,“走,朕带皇姐去南湖的挽月楼,尝尝新出的菜色。”
长公主娇笑着点了点陛下的鼻尖,两人相携而去,独留我呆立在原地。
我正失魂落魄,未央宫的宫女却寻了来,说是皇后娘娘有请。想到皇后对我误会颇深,我便跟着她去了,想着正好可以当面解释清楚。
谁知那宫女竟领着我七拐八绕,到了一处破败荒芜的宫殿前。
“皇后娘娘说,这座宫殿,花军师定会想进去一探究竟。”
我心中一动:“这里是何人居所?”
宫女静静地看着我:“阿蛮公主。”她福了一福,转身离去,临走前又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娘娘让奴婢转告您,陛下从未去过江南。花军师足智多谋,想必能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
我只觉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陛下的“良苦用心”?难道他早已知晓一切,却为了那所谓的皇家颜面,宁愿认下一个舞姬所生的私生子,也不愿承认那个被玷污、被折辱的亲外甥女?
我推开斑驳的殿门,殿内烛光摇曳,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嬷嬷正坐在灯下缝补衣裳。那细密的针脚,与娘亲的手法如出一辙。
“姚嬷嬷?”我试探着唤了一声。
那老嬷嬷闻声,身体剧烈地一颤,猛地回头。她浑浊的双眼在我脸上一寸寸地打量,最终却痛苦地摇了摇头。
“不对,你不是公主……你不是我的小阿蛮。我的阿蛮,被那个鸠占鹊巢的假公主给害了……嬷嬷没用,护不住我的阿蛮……”
她哭着哭着,又突然痴笑起来,双眼猩红。“不对,是我害了阿蛮……假公主是我生的,襁褓是我换的……嘿嘿嘿,没有人知道……我都让她别出冷宫,她偏不听,一出去就会被认出来……还好我的月月聪明,早就抓住了陛下的心……嘿嘿嘿……”
她疯言疯语,我却听得心惊肉跳。刚想上前抓住她问个究竟,一支冷箭却破窗而入,正中她的心口。 紧接着,箭雨如蝗,我狼狈地躲闪着,寻机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追去,却只看到一个远去的背影。
待我返回殿中,姚嬷嬷的尸身竟已消失无踪,地上连一滴血迹也无。若非烛台尚有余温,我几乎要以为方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回到出宫的路上,先前引路的宫女再次出现,她向我深深一拜:“娘娘让奴婢转告您,从今往后,她会永远站在您这边。”
半月后,扬州知府杨正以通敌叛国之罪,被判满门抄斩。
世人不会知道,曾有一位公主,在那座府邸里零落成泥。
随着杨正的倒台,陛下的封赏也随之而来。我因身负皇家血脉,又兼有赫赫战功,被册封为镇海王,封地远在琉球与东瀛列岛。
整篇圣旨,对我的母亲,依旧是讳莫如深。
赵云霆在京城最好的酒楼为我设宴庆贺,弟兄们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可我大仇得报,一步登天,心中却无半分喜悦。
纪明忍不住问我:“花花,你这都封王了,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我只是沉默地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
赵云霆终于看不下去,夺过我的酒壶,按住我的手腕:“别喝了!有心事就说出来,咱们是兄弟,没人会笑话你。”
我甩开他的手,声音冷得像冰。“赵云霆,你该回江南了。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回去娶个贤惠的妻子,安稳度日吧。”
他愣住了,眼里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你什么意思?老子好心安慰你,你……”他最终只是苦笑,“你知不知道,那晚庆功宴,我其实没醉……”
“不过是想借着酒劲,探探我的心意,看看我会不会厌恶你的断袖之癖?” 我静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将他最后的遮羞布也扯了下来。
“我告诉你,我很反感,甚至觉得恶心。两个男人,绝无可能。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赵云霆,后会无期。”
他的身体晃了晃,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满座的兄弟,也都敛了笑容,面面相觑。
纪明冷笑一声:“是了,您如今是镇海王千岁,哪里还看得上我们这些泥腿子。”说罢,拉起失魂落魄的赵云霆,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余人也纷纷起身离席,热闹的酒楼瞬间冷清下来。
我听见楼下传来纪明恨铁不成钢的骂声,转头望去,正看见赵云霆站在街对面,仰着头,用一种化不开的悲伤眼神望着我所在的窗口。
我面无表情地关上了窗。
或许是真的伤透了心,三日后,赵云霆便率部返回了江南。
而镇海王与镇海大将军因情反目,断袖情深的流言,也迅速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甚至有人说,我看上了太子殿下,这才嫌弃了赵云霆这个“旧爱”。
我对此置若罔闻。
直到秋猎那日,我一身黑色骑装,沉默地跟在队伍末尾。猎场设在城南,路过那片桃林时,我想起娘亲匣中的信笺,鬼使神差地勒住了马缰。
秋日的桃林,早已褪尽了春日的繁华,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我却仿佛看见,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正在灼灼桃花下,翩然起舞。
“镇海王在看什么?”
一个清冷的嗓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回头望去,只见一身着蓝衣的太子目光沉静地看着我。
我下意识地回答。
“看桃花……”
“呵!”
太子看着光秃秃的桃树,轻笑。
“镇海王的境界,果然不同凡响。”
说完便打马走到前头去了。
我正欲追上去,桃林中忽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恰巧把前面的队伍困住了。
“护驾!护驾……”
可秋日的桃树干枯,树底下铺满了枯叶,火势一起来便很难灭下去。
好在队伍并未深入,很快就撤出来了。
只是为了避火,陛下和长公主都弃了车辇,互相扶持着逃了出来。
而皇后娘娘则是被太子殿下亲自扶出来的。
“谁干的?咳咳咳……”
被火燎焦头发的陛下怒火攻心,对着一众大臣就要发火。
“我干的。”
我站在浓烟里,歪着脑袋轻笑着看着他。
“你……”
陛下一愣,怒不可遏地瞪着我,正要发作,却忽然浑身一软,跌到地上。
不只是他。
此时此刻桃林外,除了我,没有人能站着。
“烟里有毒?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朕待你不薄,你疯了吗?”
疯了?
是啊!
我早就疯了。
每日看着娘亲被不同的男人折辱的时候,就已经疯了。
皇后娘娘看着我的目光很是复杂。
“镇海王,你想谋反?”
我摇摇头,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本子。
很认真地看着陛下。
“陛下还有皇后娘娘、长公主以及太子,你们都不太爱跟我说话,也不太听我讲话。我实在没办法,便只能出此下策,让你们能够乖乖听我讲话。”
是的,自从进京以来,他们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他们说话我只能听着。
每次我想表达,都会被打断。
好似我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利。
“你想讲什么?”
长公主冷眼看着我,故作镇定地问。
我歪着脸,看着她笑。
“讲你娘姚嬷嬷,是如何把你和我娘在襁褓中调换,让你成为万千宠爱的公主。而我娘亲却只能在冷宫长大,吃糠咽菜……”
她面色一白,凶狠道:“一派胡言。”
我却没理她。
只是翻开小册子,认真读了起来。
“我叫阿蛮,今年六岁,今日花小哥哥又到冷宫来教我写字了。可他回去时被月公主推下了水……天哪,现在是冬天。”
“花小哥哥冻病了,已经三个月没来找我了。我偷偷溜出去,想去东宫看看他,却被姚嬷嬷抓回来一顿骂。对了,他是太子伴读。”
“我今年十岁了,我看到姚嬷嬷和月公主偷偷见面。原来我才是真正的公主,我想去揭发她们,可姚嬷嬷对我很好,她是不是有苦衷?”
“天哪,逃出冷宫看见太子殿下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姚嬷嬷把我拎回去,说皇室双胎不吉,如果两个孩子一模一样,有一个必死。所以她用自己的孩子换了我,是牺牲自己的孩子救我……我信了。”
“可是花哥哥不信,他向父皇揭发了真相。父皇见到我之后,封我为阿蛮公主,赐我住在青荷殿里。”
“父皇让姚嬷嬷继续照顾我的起居,月公主依旧是公主,比起我,父皇和母后好像更喜欢月公主。”
“太子哥哥也更喜欢月公主,说我死气沉沉的,像一块木头,非常不讨喜,只有花哥哥喜欢我。”
“我再过几日就及笄了,花哥哥准备向父皇求娶我。好开心!”
“完了,父皇给月公主和花哥哥赐婚了,可明明月公主和太子哥哥夜里都偷偷睡一起了呀!她为何还要抢我的花哥哥?太子哥哥也有太子妃了,为什么还要和月公主睡一起呢?搞不懂……”
“花哥哥说要带我私奔。太子哥哥和月公主一直拉着我陪他们下棋,明明以前他们都不稀罕跟我玩。”
“为了脱身,我找小太监买了蒙汗药。”
“明明只是蒙汗药,他们怎么吐血了。”
“我没有投毒,我没有。花哥哥你相信我的对不对?”
“花哥哥,我被贬为庶人了,我可以去桃林等你了。”
可是最后,娘亲没有等来她的花哥哥。
等来的只有无尽的折辱。
这本小册子是我在青荷殿主卧的破木床下找到的。
娘亲喜欢把重要的东西藏到床底下。
那日,我走出青荷殿时,忽然想起娘亲的这个小习惯,便又绕了回去。
果然,在床底下的青砖底下,找到了这个小册子。
我拿着小册子走到陛下面前。
“陛下,中毒是你们自导自演的吧?”
陛下冷哼。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朕陷害自己的妹妹有什么好处?再说,你随便拿个本子出来念念,就想搬弄是非。世人又不是傻子!”
不承认?
没关系。
我看着满地的侍卫和大臣们,笑了。
从马上解下来一个背包。
在陛下和大臣们惊恐的目光中,拿出一件又一件形状残忍的刑具,和一些稀奇古怪的药瓶。
一边拿一边笑着介绍用法。
“这个是放血的,这个是剥皮的,这个是掉头发的,嗯……这个可以把脚筋完整地剥出来。”
陛下抖了抖胡子,强作镇定。
“你马上给朕解药,朕可以念在你的军功上,既往不咎。”
我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我又不是娘亲,会傻傻地听你们哄骗。”
说着,我对他神秘一笑。
“陛下,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最开心么?”
说着,我拿出一个小瓶子,将里面的药粉一点点撒在长公主的脸上。
长公主恐慌地摇着头,可她此时浑身无力,根本避不开。
“啊~什么东西,滚开,滚开啊~”
我眨眨眼,学着赵云霆那样露着牙花笑。
“呐!我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抓到敌寇后,开始审问的时候哦!噢!对了,刚刚撒你身上这个,杨正那个人·渣最喜欢用了,叫春情散。”
我轻轻拍拍她的脸。
“这个你很熟悉啊!不就是十六年前,你送给杨正的么?”
听到“春情散”三个字,长公主看了眼周围数以千计的侍卫和大臣,以及大臣的家眷们,彻底慌了。
“不要,求求你,给我解药,我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皇家威仪。”
这个药发作得很快。
长公主的脸颊没一会儿,便酡红起来。腰肢像水蛇一样扭动,喘息着朝陛下靠去。
“陛下哥哥,救救我……我好难受。”
陛下面色漆黑,却是拼尽全力想要远离她。
他冷冷瞪着我。
“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没理他,盘坐在地上看着费力去扯自己衣裳的长公主。
又拿出一瓶药粉,在她面前晃了晃。
“知道这是什么吗?是痒痒粉哦……”
说着,我就朝她身上倒去。
她慌乱地摇头。
没过多久,就一边摇,一边笑。
“不要~哈哈哈,不要~哈哈哈,你这个贱种。早知道当初就该杀了独孤蛮那个贱·人,哈哈哈……不过,把她贬为庶人,看着她被那些低贱的男人折辱致死,也很让人痛快啊!”
“哈哈哈……还有花孤云那个混蛋,本宫骗他说独孤蛮死了,他居然信了……哈哈哈,他当晚就吊死在了这片桃林里……哈哈哈……凭什么,明明是本宫先遇到他,他凭什么偏偏喜欢那个贱1人……”
我静静看着她。
这两样药粉一起下,本来就很少有人能撑住。
她会招供,是迟早的事。
我之前就是靠这两样东西,逼得一名女倭寇招供了东瀛倭岛的位置。
长公主像虫子一样,在泥地里扭动的样子,着实让在场的大臣和侍卫们吓了一跳。
一个个侧过脸去,不敢正视。
同时,他们又恐惧不已,害怕我把这两样东西用在他们的妻女身上。
那些大臣的家眷,此时一个个面色苍白,身躯发抖,俨然是怕极了。
我轻笑。
我拍了拍长公主的脸。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娘?嗯?”
长公主的脸因为在粗粝的地面磨蹭,此时已经渗出血色。
她目光恶狠狠又柔腻地瞪着我。
“恨,当然恨,凭什么她生来就是皇后所出的长公主,而我只是一个贱奴和侍卫偷情生下的贱种?”
“所以我娘是你害的?是你卖给青楼,让杨正买回去的?”
“是!”
长公主大抵是知道大势已去,倒没有再反驳了。
我笑着点点头。
“残害皇室其罪当诛,可我不想让你死得太痛快。”
说完,我提着她的衣领,把她扔到了侍卫堆里。
朝着那些侍卫们吹了一声口哨。
“想要活命,就拿出你们最后的力气,好好招呼她。”
侍卫们面面相觑,很快就因为沾染上长公主身上的粉末,情动起来。
长公主那边的画面渐渐惨不忍睹。
陛下的脸也黑到了极致。
“花满天,这里出事,京兆尹很快就会带着禁卫军赶来。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我摆摆手。
“没关系,我压根没打算收手。本来就打算替娘报仇后,就自我了结的。压根没想活……”
我说完,就在地上那堆刑具里找出一把十几层的花刀来。
在他的脸上比划了起来。
“陛下,你就是因为这张脸,才不想放过娘亲的吧?毕竟,皇家最害怕的事,就是李代桃僵嘛!”
“你想干什么?”
他惊恐地瞪着我,身体努力后仰,尽可能避开我手里的花刀。
可中了我特意研制的软筋散,他哪里逃得掉?
“没干什么,就是看见你这张和娘很像的脸,很烦。就像你当初,看见娘亲那张脸很烦一样。”
说完,我便拿着花刀在他脸上划拉起来。
“啊~”
陛下惊恐地痛叫声冲天而起。
大臣们纷纷哭喊。
“陛下~”
“镇海王,陛下或许对不起你娘,但是对你不薄啊!”
“是啊!他都不计前嫌,封你为镇海王了。”
我嗤笑。
“若我手上无旷世军功,他知道我是谁后, 还会封我为镇海王?不过是为了堵悠悠众口而已。”
“入京以来, 我每夜都会被死士刺杀。这事全京城都知道,但他却未问一句。为什么?因为那些刺客就是他派来的,他见不得我这张脸……”
我一边说, 一边将陛下的脸,划成鱿鱼花。
对了, 这花刀, 本就是海边人用来划鱿鱼花的。
我看着好用,就收入刑具中了。
“啊~畜·生~”
陛下捂着脸在地上打滚,很快伤口上全是泥。
皇后和太子静静看着这一切, 面上并没有一丝害怕。
看见我提着一把尖刀走到他们面前时。
皇后愣了愣。
“镇海王,本宫好像没有做对不起你娘的事吧?相反,本宫还把姚嬷嬷送到你面前……”
我把尖刀扔到她面前,冷笑。
“那根本不是姚嬷嬷, 真正的姚嬷嬷因为知道亲女儿设计害我娘亲后, 就追到扬州, 一头撞在扬州知府的府衙前, 死了。”
这事,娘亲是知道的。
那时杨正还挺喜欢她, 带着她出门见客, 回府时恰巧看见一个嬷嬷撞死在杨府前。
是娘亲给她收的尸。
我冷冷看着皇后和太子。
“把我当刀子使的感觉是不是很爽?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呵!我这人, 做事向来缺德,可没有舍己为人的品德。”
我踢了踢地上的尖刀, 看着皇后的眼神极冷。
“你既然能折腾出假姚嬷嬷, 那当年的事,自然全部知道。可你没有阻止,而是坐山观虎斗。念你没有主动伤害我娘亲,所以,我不折磨你,你自己了断吧!”
皇后闭了闭眼, 在太子惊慌的目光中, 吃力地捡起那把尖刀。
“回顾往昔,本宫确实有该死的理由。但希望镇海王念在庆功宴上, 本宫用病退阻止你说出身世,又让属下通知你有刺客的份上,放过太子吧!”
太子用力摇头, 扑过去,想要夺走她手里的刀。
“母后, 不要……不要……儿臣无用,死不足惜。”
皇后温柔地看向太子。
“好好活着。”
话罢,便一刀抹向脖子。
千钧一发之际,远处忽然射来了一块石头,击落皇后手里的刀。
我回头一看,京兆尹带着禁卫军, 还有本该在江南的赵云霆等人匆匆赶来。
“花花,别乱来!”
赵云霆大喊。
我苦笑。
这混球, 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 赶都赶不走。
我叹了口气,抓起地上打滚的陛下, 还有被侍卫们折磨得尊严全无的长公主,飞快地掠入火光冲天的桃林中。
“花花~~不要~~”
身后是那混蛋的哭喊声。
我迎着桃林的热浪,止不住心头一涩。
“傻子……我也心悦你呢!”
【全文完】
来源:瑞雪映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