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也是,谁信啊?一只野猫还能认得人?还能带你去什么地方?这不扯淡嘛。可我就是遇上了这么个事,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自己也不会信。
我常对人说这事儿,大家听完都不太信。
也是,谁信啊?一只野猫还能认得人?还能带你去什么地方?这不扯淡嘛。可我就是遇上了这么个事,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自己也不会信。
那会儿刚过完年,我得回趟老家。老家在后梁村,县城往北开四十多公里,再拐进山里头二十多分钟就到了。我是初三那年出去打工的,这一晃十几年,回老家次数屈指可数。也就是老母亲还在村里住着,要不然,我估计就跟老家彻底断了联系了。
过年那阵子总想着回去看看,结果单位的事儿耽搁了,等忙完已经正月十五都过了。我妈倒是挺通情达理,电话里说:“不回就不回吧,山路不好走,你别开车冒险。”
可我还是想回去看看,毕竟一年多没回去了。那天我刚开出县城,天就阴了下来,山里的天说变就变。到了半山腰,天完全黑了下来,雪断断续续地飘了起来。这鬼天气,坐在副驾驶的老婆有点担心,叫我开慢点。
“放心吧,这点雪算什么。”我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有点发怵,毕竟山路本来就窄,再加上结冰,那就更不好走了。
开到野岭湾那一段,雪越下越大。我正专心开车,突然,老婆一声惊呼:“前面有东西!”
我猛踩刹车,车子在雪地上滑出去好几米才停下。前面不到五米的地方,一只花斑猫正蹲在路中间,黄绿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天色里亮得吓人。
“这什么破猫,大雪天也不怕冻死。”我摇下车窗骂道。
那猫不为所动,径直走到车前,绕着车转了一圈,然后坐在了我这边车门口,直勾勾地盯着我,喵呜喵呜地叫着。
车里暖气很足,但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
老婆笑道:“这猫好像认识你啊?”
“认识个屁,我哪认识什么猫。”我嘴硬道,但心底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猫的样子,有点眼熟。
我下了车,那猫竟一点也不怕生,反而凑上来蹭我的裤腿。这下我彻底迷糊了,我老家是山里,见过的猫大多是怕人的野猫,还从没见过这么亲人的。
“你从哪来的啊,小家伙?”我蹲下来,伸手想摸它,那猫顺势就往我的手心里蹭。它有点瘦,但毛色光亮,看起来很健康的样子。看到它右耳那一块缺口,我恍然大悟。这不是…十五年前那只…
我突然想起来了。初二那年冬天,我去山里捡柴火,在一片灌木丛里发现了一窝小猫,其中一只特别小的,右耳还有个缺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那会儿它奄奄一息,我就把它带回了家,用奶水喂养了半个多月,它才渐渐有了精神。
后来村里来了一户新邻居,他们家女儿特别喜欢这只小猫,我就把它送人了。再后来我出去打工,就再没见过这只猫。但那缺了口的右耳,我记得很清楚。
“这…这不可能吧?”我自言自语道。猫的寿命能有这么长吗?就算是同一只猫,它怎么会认得我呢?
老婆隔着车窗看得有趣:“怎么了?真认识啊?”
“可能…可能是吧。”我含糊地回答。事情太离奇,我自己都不敢确定。
那猫似乎急了,喵喵叫着在我脚边转圈,然后跑出几步,回头看我,像是要我跟它走。
“它好像要带你去什么地方。”老婆说。
我心里一动,对,就是这个感觉。它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你在车里等我一下,我去看看这猫到底要干嘛。”我对老婆说。
老婆有点担心:“外面下雪呢,别跟着一只猫瞎跑。”
“就十分钟,不行我就回来。”
我跟着那猫走进了路边的灌木丛。说是灌木丛,其实这一片已经半荒废了,长着稀稀拉拉的荆棘和野草。雪落在枯草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这猫倒是认路,带着我在杂草丛生的小路上穿行,时不时回头看我一眼,似乎在确认我有没有跟上。
走了大约十分钟,前面豁然开朗,是一片低矮的坡地,有几间破旧的土房子。我认出来了,这是老齐家的地方。老齐是我小时候的邻居,那会儿他家就住在我家后面的坡上,后来村里统一规划,他家就搬到了村子中心的新房子里,这老宅子就荒废了。
猫带我来这干嘛?
那猫径直跑向其中一间看起来最破的房子,从一个墙角的洞钻了进去。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不过我没钻洞,而是试着推了推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门竟然开了。
屋子里黑洞洞的,散发着一股霉味和尘土的气息。窗户上的纸早就烂了,冷风从破洞里灌进来。我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了屋内的情况。
这屋子里除了几件破旧的家具,几乎什么都没有了。桌子上落满了灰,有一个茶缸子里还残留着一点茶渣,像是被遗忘很久了。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全家福,上面的人我都认识,是老齐一家。照片左下角写着日期:2001年春节。
猫儿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停地用爪子刨着地面的一处。我走过去,看到那是块与周围不太一样的地砖,颜色要新一些。
我蹲下来,试着掀开那块地砖。地砖下面,是一个小小的暗格,里面放着一个旧铁盒子,上面还有些锈迹。我拿出来,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沓旧照片和一本发黄的笔记本。
笔记本上写着:“齐永强的日记”。
齐永强是老齐的儿子,比我大五岁。我印象中,他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后来听说在外地成家立业,很少回村。
我随手翻开日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大多是些日常琐事,但当我翻到后面几页时,心猛地一缩。
“2009年3月15日,今天我做了一个决定,可能很多人会说我疯了。但我不后悔,那个替我顶罪的人,我欠他太多了。”
2009年…我仔细回忆,那年村里确实发生了一件大事。村支书家的钱被偷了,差不多有两万多。当时怀疑是我们村的小伙子万军干的,因为他之前就有偷鸡摸狗的劣迹,而且案发后他突然有钱了,买了个二手摩托车。但万军死活不认,说钱是他在工地干活挣的。
后来公安把万军带走了,也不知道是认了还是怎么的,总之他被判了三年。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那年冬天我出去打工时,正好坐在去县城的班车上遇到被释放的万军。他看起来比以前苍老多了,眼神也变得游移不定。我没跟他说话,因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继续往下看:“那钱是我偷的,不是万军。当时我急需用钱带我妈去医院,却被老爸拒绝了。他说家里没钱,但我知道他存了不少,只是不愿意拿出来。那天晚上我去偷了支书家的钱,没想到被人看见了,以为是万军。
我本来想主动承认的,但是看到万军被带走后,我爸突然同意拿钱给我妈治病了。我就…我就没敢说。”
我的手有些发抖。这么多年了,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再过两天是万军出狱的日子,我决定去接他,把一切都告诉他,给他十万块钱,算是我这些年来的赎罪吧。”
我急忙翻到下一页,却发现后面全是空白的。这是最后一篇日记了。
我又拿起那沓照片,大多是齐永强和家人的合影。其中一张引起了我的注意:照片上是齐永强和一个憔悴的男人站在一起,背景似乎是火车站。我仔细一看,那男人正是万军!照片背面写着日期:2012年3月20日。
我想起来了。2012年3月,村里传言说齐永强出车祸死了,但很多细节都含糊不清。老齐一家后来也搬走了,听说是去县城照顾女儿了。
难道…难道齐永强真的是去接万军出狱,然后出了事?这一切又和眼前这只猫有什么关系?
正当我思索时,那猫突然跳到一张破椅子上,椅子后面的墙壁有一道裂缝。猫用爪子扒拉着裂缝,似乎那里面还有什么东西。
我走过去,用手摸索了一下,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使劲一拽,从裂缝里掏出来一个塑料袋,里面包着一叠现金和一封信。
现金大概有两三万的样子,而那封信没有封口,我拿出来一看,心里一片冰凉。
“万军: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没能亲自向你道歉了。这些年,我内心一直备受煎熬。那起偷窃案是我干的,不是你。我本想等你出狱后亲自告诉你,并且赔偿你这些年的损失。但现在看来,我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只你最喜欢的猫?就是右耳有缺口那只。我把它养在我家后院的小屋里,这些年一直没舍得送人。如果有一天它找到你,希望你能原谅我的懦弱。附上些许赔偿,虽然知道钱无法弥补你失去的这些年,但这是我现在能做的全部了。
永强 2012年3月18日”
我放下信,整个人都傻了。齐永强出事前两天写的信…那只猫…难道真的是为了完成主人的遗愿,找到了万军?不,等等,万军根本不在村里啊。他出狱后就再也没回来过。这猫为什么要带我来这?
我蹲下来,直视着那猫的眼睛:“你认错人了吧?我不是万军啊。”
那猫歪着头看我,然后,它突然转身跑出了房子。我急忙跟上去,发现它停在屋后的一片空地前。那里杂草丛生,但中间有一块地方特别平整,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
猫走到那平整的地方,蹲坐下来,发出低沉的叫声。我走近一看,心头一震——这分明是一个新修不久的坟头!坟前的石碑上写着:“万军之墓,2018年冬”。
2018年…去年冬天?怎么可能,万军不是…
突然,我脑海中闪过一个片段。去年冬天村里确实有个葬礼,我远在外地,只听我妈提了一嘴,说是哪个老乡回来没几天就去世了,因为肺病。我当时也没在意,毕竟村里的人我认识的越来越少了。
原来…原来是万军回来了,而且就葬在这里。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万军,那个被冤枉的人,居然一直默默承受着一切,最后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村子,在这偏僻的山坡上长眠。
雪越下越大,那猫安静地坐在坟前,看起来像是在守护着什么。我这才注意到,坟头上有许多新鲜的脚印,还有几朵鲜花,虽然已经被雪覆盖了大半,但依然能看出是最近几天放的。
有人一直在给万军扫墓…
猫儿突然站起来,往山坡下跑去。我跟着它,来到了一个我从未注意过的小木屋前。那是一间废弃多年的猪圈改建的小房子,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
“有人吗?”我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我推开门,看到一张简陋的小床上躺着一个老人,床边的小桌上放着几瓶药和一杯水。老人闭着眼睛,呼吸微弱。那猫轻巧地跳上床,在老人身边蜷缩着。
我走近一看,差点惊呼出声——那是老齐!他比我记忆中的样子苍老了太多,脸上的皱纹像是刀刻的一样深。
“老齐叔?”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老人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你不是…你不是万军。”
“我是刘根生家的小子,您还记得吗?”
老人又仔细看了看我,微微点头:“记得,记得。你…你怎么来这儿了?”
“是一只猫,它带我来的。”我说。
老人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小花带你来的?它终于找到人了…”
“老齐叔,您…您一直住在这儿?”
“是啊,去年才搬回来的。”老人艰难地坐起来,咳嗽了几声,“我听说万军回村了,就赶紧回来看看。没想到…没想到他已经病得那么重了。他走的时候,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老人的声音哽咽了:“我在等,等永强那孩子一直想见的人。万军临走前,跟我说了一切。他说永强其实在2012年就已经去找过他了,把真相都告诉他了,还给了他一笔钱。但万军不愿意接受那钱,反而一直在帮永强照顾那只猫。他说永强临走前,托付他照料那只猫一辈子,因为那是唯一能证明永强良心未泯的见证。”
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那…那您住在这里是…”
“我在等一个人,万军说会有一个人来,是这只猫的恩人。”老人艰难地伸出手,摸了摸那只猫,“万军说,这只猫崽子当年是你救的,对吧?”
我点点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万军临走前,让我把这个还给那个人。”老人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我。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枚旧铜钱,中间有个孔,穿着一根红绳。
“这是……”
“这是你家祖传的平安钱。”老人说,“当年你救那猫崽子时,不小心把挂在脖子上的平安钱掉在了山里。万军后来上山打柴时捡到了,一直想还给你,却一直没找到机会。”
我摸着那枚铜钱,突然记起来了。那是爷爷给我的护身符,说是祖上传下来的,能保平安。我初二那年确实弄丢了,回家后挨了一顿骂。
“万军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我问。
老人叹了口气:“坐牢出来后,他去了南方打工。这些年他一直往村里寄钱,给那些家里困难的人。知道真相后,他从来没有怨恨过谁,反而说是他命该如此。”
“那只猫…他一直在照顾?”
“是啊,万军说这猫有灵性,是他唯一的朋友。”老人看着那只猫,眼中流露出慈爱的神色,“他临走前,让我好好照顾这猫,说它会帮他完成最后一个心愿。”
我明白了,万军的心愿,就是把这枚平安钱还给我,告诉我这一切。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我知道该回去了,老婆还在车里等着。临走前,我问老人:“老齐叔,您…您还会住在这里吗?”
“不了,这猫找到你后,我也该回县城了。我女儿一直让我搬过去住。”老人微笑着说,“这些年,我一直活在内疚中。现在永强和万军都走了,我也该放下了。”
我点点头,帮老人收拾了一下简单的行李,把他扶上了我的车。老婆看到我带了一个老人和一只猫回来,虽然疑惑,但很快就安排好了一切。
我们先送老齐去了县城他女儿家,临别时,那只猫竟然也跟着老人一起下了车。
“它不跟你走吗?”老人有些意外。
我笑了笑:“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现在应该是陪伴您的时候了。”
老人抱起那只猫,眼中闪烁着泪光:“这猫崽子真有灵性,永强和万军,他们在天上会知道的。”
回家的路上,老婆好奇地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把整个故事讲给她听,她听完后,沉默了很久,然后说:“这世上的因果,真的很奇妙。”
是啊,很奇妙。一只被救的猫崽,十五年后在大雪天的山路上堵住了我的车,带我找到了一个尘封已久的真相,还有那些彼此牵连的生命。
过了这个年,我特地去了趟万军的墓前,带了些酒和花。那只猫也在,远远地看着我,却不肯靠近。我明白,它已经把我当作外人了,它的世界,可能只有永强和万军。
我拿出那枚爷爷给我的平安钱,挂在了万军的墓碑上。这枚钱流转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人,最终还是回到了它该在的地方——那个真正守护它的人身边。
冬去春来,老齐在去年秋天也走了。那只猫不知所踪,有人说看见它常常在万军的墓前徘徊,也有人说它跟着一个路过的旅人走了。
我不知道哪个是真的,但我相信,无论它去了哪里,都会有人记得它,就像我永远记得那个雪夜,它带我找到的真相一样。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我没有救那只猫崽,如果那天我没有回老家,如果雪没有下得那么大…这一切会不会就此被掩埋?但事实是,一切都发生了,像是命中注定。
生活就是这样吧,由无数个看似偶然的选择组成,却在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像那只猫,在雪夜里守候,只为完成一个十五年前就已经埋下的约定。
来源:可怜桃李断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