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介休后土庙戏台的八字照壁博风板上,藏着一场跨越五百年的“盗窃案”。一只琉璃老鼠正贼头贼脑地啃食葡萄串——葡萄粒饱满欲裂,紫釉透亮如凝霜;老鼠尾巴卷成问号,琥珀色的眼珠滴溜乱转,连偷窃时的狡黠都被定格得活灵活现。
介休后土庙戏台的八字照壁博风板上,藏着一场跨越五百年的“盗窃案”。一只琉璃老鼠正贼头贼脑地啃食葡萄串——葡萄粒饱满欲裂,紫釉透亮如凝霜;老鼠尾巴卷成问号,琥珀色的眼珠滴溜乱转,连偷窃时的狡黠都被定格得活灵活现。
这“不正经”的题材堪称离经叛道。但工匠偏要反叛:皇家琉璃讲礼制,介休琉璃偏要讲人间烟火。老鼠偷葡萄?那是庄稼人的生存哲学,怕它糟蹋粮食,又盼它吃饱,毕竟“鼠有粮偷,才是丰年”。
如今,这只老鼠成了最“忙”的网红,老人说葡萄寓意多子,年轻人却调侃“像极了上班偷零食的我”。有人说它俗气,有人赞它超前。但当你站在戏台下,看阳光穿透葡萄的琉璃脉络,忽觉古人早把答案刻进时光:所谓“国宝”,从不是端坐神坛的龙凤,而是这只偷吃的小鼠,衔着人间悲欢,在瓦片上蹦跶了五百年。
谁也说不清当年的工匠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把这“偷食”的场景烧进琉璃里。要知道在明清的皇家建筑里,琉璃是礼制的化身,龙得盘踞在正脊,凤要歇在垂兽旁,连花鸟都得按着“富贵长春”“喜上眉梢”的规矩排布,哪有老鼠的容身之地?可介休的匠人偏不。他们守着汾河两岸的庄稼地,见惯了田埂上窜来窜去的老鼠——春播时偷咬谷种,秋收时啃食玉米,农户们举着扫帚追,嘴里骂着“遭瘟的东西”,可真到了荒年,看见老鼠饿得啃草根,又会叹口气把晒在院里的碎米留一把。这种又恨又怜的心思,被工匠揉进了陶土里,再裹上琉璃釉,烧出了这只不循常理的“偷葡鼠”。
那葡萄也不是随便选的。晋中人家的院里总爱种棵葡萄藤,夏天搭起凉棚,秋天串串紫珠垂下来,老人会指着葡萄说“多子多福”,孩子们则等着熟透的葡萄甜到心坎里。可工匠没把葡萄塑成端端正正的供品模样,反而让它带着几分被啃食的“狼狈”——最底下那粒葡萄缺了个小口,釉色在缺口处晕开,像刚被老鼠咬过,汁水还没干。这“不完美”里藏着庄稼人的通透:哪有岁岁都颗粒归仓的年景?葡萄被偷,说明今年收成好,连老鼠都能找到吃食;要是连老鼠都饿跑了,才是真的灾年。所以这“鼠偷葡”不是骂名,是庄稼人藏在瓦当里的祈愿——“鼠有粮偷,才是丰年”。
从前在后土庙看戏的老人们,早把这只老鼠的故事嚼烂了。戏台开锣前,总有老汉蹲在照壁下抽烟,指着老鼠跟后生们讲:“民国那阵子闹饥荒,村里连草根都挖光了,有人来庙里求神,抬头看见这老鼠,突然就哭了——那时候连老鼠都找不到吃的,哪还有什么丰年?后来年成好了,再看这老鼠,就觉得它憨得可爱。”孩子们听不懂这些,只觉得琉璃老鼠比庙里的菩萨有趣,总想着搬个梯子爬上去,看看那葡萄是不是真的能吃。有次村里的二柱真搬了梯子,刚爬到一半就被爷爷拽下来,爷爷指着老鼠说:“这是护院的神鼠,你动了它,明年庄稼要减产的。”这话吓得二柱再也不敢打葡萄的主意,却也让这只老鼠在孩子们心里多了几分神秘。
后来后土庙成了文物保护单位,来的人渐渐多了。有搞古建筑的专家站在照壁前,拿着放大镜看半天,说这琉璃的釉色是“介休特有的孔雀蓝底紫釉”,烧造温度得控制在一千两百度以上,在明清时期算是顶尖工艺。可游客们不爱听这些,他们举着手机对着老鼠拍照,年轻人笑着说“这老鼠像极了上班偷零食的我”,手里的奶茶还冒着热气;穿汉服的姑娘们则会凑得近一些,说这葡萄的造型“比现在的发簪还精致”,要是能做成首饰肯定好看。也有人觉得俗气,说好好的文物上刻只偷东西的老鼠,不成体统。可守庙的老张头不乐意,他说:“什么俗不俗的?当年要是没有这‘偷粮’的老鼠,哪能看出年景好不好?这是咱庄稼人的实在。”
去年秋天,晋中下了场罕见的大雨,后土庙的部分瓦顶漏了雨。修缮队来的时候,老张头天天守在戏台旁,生怕工人碰坏了那只老鼠。有天工人踩着脚手架上去,用铲子清理瓦缝里的淤泥,老张头在底下急得直喊:“轻点!别碰着那只老鼠!”工人笑着说:“张大爷,您放心,这琉璃结实着呢,五百年都没坏,哪能这么容易碰坏?”话是这么说,工人还是放慢了动作,清理到老鼠旁边时,特意用软毛刷一点点扫掉淤泥。阳光透过雨后天晴的云层,照在琉璃上,老鼠的琥珀眼珠像是突然有了光,葡萄粒上的紫釉也泛着水润的光泽,仿佛刚从雨里捞出来的一样。
修缮完成那天,老张头特意买了串葡萄,放在照壁前。他对着老鼠说:“今年又是好年成,你也尝尝鲜。”路过的游客看见这一幕,都笑着拍照。有个小姑娘问老张头:“爷爷,这老鼠真的会吃葡萄吗?”老张头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说:“它呀,吃的不是葡萄,是咱老百姓的日子。日子好了,它才笑得这么欢。”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抬头看了看那只老鼠,突然说:“爷爷,我觉得它不是在偷葡萄,是在帮咱们守着好日子呢。”
如今再去后土庙,总能看见有人围着照壁拍照。有人拍老鼠的俏皮模样,有人拍葡萄的精致釉色,还有人把手机举得高高的,想拍老鼠尾巴卷着的那个“问号”。偶尔有风吹过,戏台的木柱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在跟瓦当里的老鼠说话。这只跨越了五百年的琉璃鼠,见过明清时期的戏台繁华,听过民国年间的饥荒叹息,也看过如今游人如织的热闹景象。它不似龙凤那般端坐在神坛上,只在瓦缝间守着一挂葡萄,把庄稼人的生存哲学、匠人的巧思、普通人的悲欢,都藏进了那片流光溢彩的琉璃里。
有时候夕阳西下,余晖洒在照壁上,琉璃鼠的影子会落在地上,像一只真的老鼠在追逐着葡萄的影子。来往的人走过影子旁,脚步都会不自觉地放慢。他们或许不知道这只老鼠背后的故事,也不懂琉璃烧造的工艺,但他们能从那只老鼠的神态里,读出一种熟悉的东西——那是对好日子的期盼,是对人间烟火的眷恋,是无论过去多少年,都藏在普通人心里的那份实在与通透。就像老张头说的,这只老鼠不是什么名贵的文物,它就是咱老百姓日子里的一个念想,挂在瓦当间,看着一代又一代人,把日子过得像那串葡萄一样,饱满、香甜。
来源:BoZai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