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掏出油纸包蜜饯:「知道你心里苦,药也苦,可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六月来圣上对他不闻不问,怕是要将人囚死在王府。
从九重天坠入污泥潭,这滋味定如凌迟般难捱。
「腿伤好得七七八八,明日莫要再拄拐了。」
我掏出油纸包蜜饯:「知道你心里苦,药也苦,可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安王盯着那包三味斋的蜜饯不言语,这十两银子的零嘴,够寻常人家三月嚼用。
「真想尝尝,金贵物件是否带着银钱味儿。」我故意咬住他递来的蜜饯,唇瓣堪堪擦过他指尖。
安王触电般缩回手,白玉般的面皮霎时染上绯色。
「下作!」他甩袖欲走,却因忘了拄拐,踉跄着险些跌倒。
我望着他跛足远去的背影轻笑:「药煎好了给你送去,可别栓门闩!」
正巧刘叔气喘吁吁奔来,急得直跺脚:「小祖宗!你让我给林侍卫送蜜饯,莫不是瞧上那小子了?人家清清白白的后生,可经不起你折腾!」
话音未落,安王倏地转身,连拐杖都未拿便急匆匆往书房去。
刘叔瞠目结舌:「王爷素日最忌人瞧见跛足,今日怎的……」
「他忌的不是跛足,是乱了的心。」我望着药罐轻笑,火苗正舔舐着罐底,恰如某人心中乱窜的火苗。
6
安王已经躲了我足足六天了。
外面蝉鸣声不断,他的屋子开着窗透气,偏偏瞧不见人影子。
晚上燥热得很,没有一丝凉风。
厨婶做了凉面,大家坐在院子里吃。
白日我出去采买,也不知道怎的,竟然夹带了一张檄文进来。
厨婶捏着檄文,大惊小怪道:「我的乖乖啊!这个女贼首的身价都涨到黄金万两了啊!你们说说,这才三年的工夫,眼睁睁看着她带着黄巾军,打下了十座城池。再这样下去,该不会皇帝都要给她做吧。」
当今皇上沉迷求仙问道,世族大家横行霸道、贪官污吏鱼肉百姓。
世道早就乱了。
厨婶口中的女贼首,指的是黄巾军的女首领--徐天命。
刘叔脸色一变,怒道:
「少胡说八道!」
厨婶也意识到说错话了,赶紧转移话题:「听说这女贼首长得青面獠牙,力大无穷,甚为可怖。她还刀枪不入,是不死之身。夜御十男,采阳补阴,是个千年女妖。」
我低头拌面,心里暗叹厨婶这黄酱面做得地道。
她炸了黄豆酱,配上猪肉臊子。
再切点萝卜丝儿、青瓜丝儿,配点小香葱。
用筷子那么一搅,香气扑鼻,最是消暑。
那汤底啊,还是用老母鸡熬出来的,油汪汪的也不腻。
厨婶还凉拌了一盘子小香芹,咬着脆生生的,十分爽口。
大家坐在院子里,唏哩呼噜地吃着面,听着厨婶说那女贼首的事儿。
一向话少的绣娘,却忽然说道:
「徐天命才不是什么女妖怪!她是百姓的大恩人!徐天命打下城池以后,从不欺压凌辱百姓。反而将世家大族手里的良田,拿出来分给吃不起饭的穷苦人。我是青州出来的,我最清楚不过。青州的农户辛辛苦苦种地一年,可是交了税跟租子,自家剩不下一斗粮,反而倒欠地主家粮食、么一来,还得把儿女典当出去,才能换出来年的种子钱。年年岁岁,辛苦劳作,倒要赔钱赔命。」
徐天命打下城池以后,并不禁止百姓自由出入。
绣娘是早之前定下的婚事,家里分了田,没多久就嫁出去了。
只是话聊到这里,是万万不能再说下去了。
厨婶为了转移话题,感慨道:「说起来,我进王府五年,竟然是这六个月过得最清静、最踏实。从前那个杀千刀的死胖子把持着灶头,说么女人就不该进厨房,这天下就没有好的头师傅是女人。我不服气,不想一辈子给他下手。这次没走,也是攒着一股气,想熬出头,将来正经地给王爷做饭。」
「那倒是委屈您了,给我们这些粗人做饭。」
小厮偷偷看了我一眼,又舀了一碗面,嘴上说着,「我从前只是风荷苑负责喂鱼的,甭管好事儿坏事儿都轮不上我。跑吧,也没什么地方去。现在跟着王妃娘娘倒是享福了,不怕做错事挨板子,一日三餐吃得爽利。」
厨婶瞪了他一眼:
「什么粗人细人的,我张春花可不是那种见人下菜的势利眼儿!」
花匠还在可怜他养大的那只老母鸡,端详着手里的鸡腿,自言自语道:「看来我也不是个会养花的废人嘛。养鸡也养得这么好。瞧瞧心鸡腿,多肥。」
他咬了一口,赞叹道:「吃着也香啊,看来喂养鸡的时候,让它们吃一些香草种子果然是对的。」
花匠说着说着,愣愣发呆:「要是我老婆子还在,能吃到我养的鸡就好了。」
花匠养花成痴,耗尽家财,落得穷困潦倒。他不肯卖花赚钱,觉得花有灵性。
后来他妻子病重,他连药钱都拿不出。
听说是王爷偶然经过药铺,给他妻子拿了病。
他妻子病好以后,不辞而别。
花匠进了王府养花,整天郁郁寡欢。
绣娘却抬起头,满目通红地说道:「若是你妻子还在,你还是个只知道种花养花的痴人!你们男人,总是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她说着说着,捂着脸哭着跑了。
厨婶……哦,是春花婶去安慰她了。
刘叔压低声音跟我说「英娘前嫁的男人是个窝囊废,她整日里被婆母跟大姑子欺负,
磋磨得都流产了。英娘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提出和离。可她婆母不肯放她走,舍不得她带来的嫁妆。这事儿闹上了府衙,当地县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正巧那年咱们王爷四处游历,便管了这桩闲事儿,把英娘带回府中,让她做了绣娘。后来啊.……」
小厮扯起袖子一抹嘴,双目发光地说道:「这事儿我知道!后来英娘的前夫闹上京城,他把英娘诓骗出王府,要强行带她回乡。咱们王爷气得打断了她前夫的狗腿,把他丢出了京城。
因为这事儿,满京城都传王爷抢夺人妻,还被御史参了一本,挨了皇上一顿痛骂。」
吃过饭,闲话聊完,大家都去做事了。
菜要浇水,鸡鸭得赶进笼子,猪圈得铲粪。
一时间,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月亮高悬,云散风清,好不惬意。
我笑了笑,啧啧,瞧瞧赵曦光养了一王府的什么人。
春花婶是个缺根手指的厨娘,花匠是个呆子,英娘是个闷葫芦,小厮年纪不大话一箩筐。
难怪王府原先几百号人,赵曦光一出事儿,就剩下这么几个笨蛋了。
赵曦光啊,倒是皇室里难得的一个软心肠。
我去敲他的门,他没应,站在了敞着的窗户旁。
六天没见,消瘦了些,穿着淡青色的袍子,一股子风流仪态。
他瞧着我,也不说话。
「砍了你的一株绿萼梅,赔你一朵永不凋谢的梅花可好?」我将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
月光下,那朵丝绢做的绿萼梅熠熠生光,十分地漂亮。
安王盯着看了一会儿,他没有伸手接,却只是问:「门口那个姓林的侍卫也有?」
「你独一份的。」我跳进窗口,轻轻挨着他,「你前日用的金创药,是林侍卫给我的。我为了答谢他,才顺手给他买了一包蜜饯。你别气了,我跟他没什么。」
安王接过丝绢绿萼梅,哼了一声:「我管你们有没有什么。」
「早之前,我打你的事情,是我误解你了。」
我提了一句之前打骂他的事情。
安王看我,目光不解。
我思绪一顿,低声说:「你并不是我想得那样冲动无能,你杀了妖道,也是顺势而为,对吗?」
今日出王府一趟,外界都传开了。
说妖道死后,皇上闭关修道。
贤妃执掌六宫,竟然开始垂帘听政了。
安王许久没有说话。
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良久,安王语气有些难过地说道:
「我并不是世人想的那样冲动,我杀妖道,是因为他说贤妃腹中的孩子是圣贤转世,若是烹食了那孩子,皇上……能长生不死。
「贤妃打定主意,不会将那孩子生下来。孩子流产以后,已经成形了,他还是做了那等禽兽之事。贤妃用一个孩子,换取执掌六宫之权。
再者,崔贵妃有孕,她若是想保住肚子里的孩子,便得寻求贤妃庇护。很快崔家便会暗中推波助澜,让皇上答应,让我大哥从边关回来。」
他口中的大哥,是先皇后跟皇上的嫡子,先皇后死后,他大哥被遣送至边关。
至于崔贵妃,是王妃娘娘的姨母。
我倒是没料到,安王能把话说得这么深远。
我愣了愣,很快说道:
「王爷跟我一个粗人
这些做什么。」
「我跟崔瑶虽然成婚,但我们并无夫妻之实,也没什么感情。」他越说越远,看着我,「等我大哥回京,我解禁之后,我便跟她和离。到时候,我会请贤妃娘娘为我们主婚。」
他把传家玉佩递给我,试探性地拉住了我的手:「今夜,咱们就算定情了。往后,你就叫我赵曦光。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管家整日喊你臭丫头。」
我万万没想到,这玉佩竟然拿到得这么容易!
「我叫………徐野草。」我也握住了赵曦光的手他听了一皱眉:
「这是什么名字,你父母未免太过草率。」
我也觉得这名字不好。
所以后来,我又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
徐天命,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7
我来京城,原本为的就是安王手里的这块纹龙玉佩。
打下青州以后,我迟迟不能更进一步。
再往前就是定州,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只有拿下定州,我才有可能打入京城。
只是定州候手握重兵,治下极严。
拿定州,决不能硬拼。
思来想去,唯有拿捏住定州侯的软肋,逼着他不得不反。
而定州侯的软肋,就是锦衣玉食的安王--赵
曦光。
他对赵曦光这个外甥可谓是疼爱至极。
先皇后死后,他几次想把赵曦光接到定州。
可惜皇上忌惮他,不肯放赵曦光离开。
只要拿捏住赵曦光,就不怕定州侯不敞开大门,放我进定州。
「这信是我写给舅舅的,你去找他,他必会善待你。」赵曦光把信件仔细放好,又给我整理了行李,「等我大哥回京,我立马去定州找你。」
他分明是舍不得我,却还是推着我往外走。
赵曦光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肚子,目光温柔:「宝宝,等着爹去找你们。」
我离开王府的时候,林侍卫站在我身边,低声说:「恭喜将军得偿所愿。」
刘叔目光不忍地说道:「唉,王爷是个难得大善人。将军,您这样骗他,来日可会后悔?」
我摩挲着掌心的那块纹龙玉佩,淡淡地说道:「我只知道,若是我再不拿下定州。等朝中发兵,跟定州侯前后夹击,将我困死在青州。我会身首异处,无数的兄弟姐妹会死无葬身之地,十城百姓会再次陷入动荡之中。」
刘叔踌躇了一下,不安地说道:「是我说错话了。」
「刘叔,你对赵曦光的感情我能理解。等我大胜归来以后,我会善待他。」我拍了拍刘叔的肩膀说道,「走吧,有刘平跟贤妃照应,走光不会有大事的。」
刘叔依依不舍,跟我离开了京城。
过了三日,王府有个姓林的侍卫揭发安王赵曦光与反贼徐天命私相授受。
这事儿被证实,赵曦光被打入天牢,等待严审。
而我拿着玉佩跟信,坐在定州侯府。
定州侯勃然大怒:
「你竟然就是徐天命!」
「侯爷,这个时候生气于事无补啊,所有人都看见你高高兴兴地迎我入门。你与其生气,不如好好想想,等皇上出关以后,会怎么处你,怎么处置赵曦光吧。」我摸了摸肚子,笑眯眯地说道,「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皇上可不管你跟赵曦光是不是被我骗了。」
定州侯深吸一口气,低眉沉思。
跟聪明人说话,不需要多费口舌。
皇上是个多疑的人,一贯宁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
当初崔贵妃为了扳倒先皇后,造谣先皇后与人有染。
偏偏赵曦光脑子有坑,无意之中告知皇上,先皇后曾跟当朝大儒王之远有情。
皇上盛怒之下竟然掐死了先皇后。
连带着当初差点被立为太子的赵从云,都被怀疑血脉,丢到了边关自生自灭。
定州侯这些年,也憋着一口气吧。
最受宠爱的妹妹在宫里死得不明不白,最疼爱的外甥又被打断了腿。
「侯爷,就算赵从云顺利回京,也不见得就能救出赵曦光。」我从容地说道,「再者,救出他又能怎么样呢。崔贵妃怀了龙子,等她生下孩子,就会被立为太子。到时候,赵从云跟赵曦光如何自处?你手里的兵权,又能拿到什时候?
「交出兵权,你死路一条,不交兵权,你也是死路一条。
「侯爷,容不得你考虑多久了。皇上还有十日出关,他出关之时,就是赵曦光死的时候。」
定州侯抬头看我,恨声说道:「你这个毒妇!」
我笑了:「侯爷谬赞了。我肚子里可是怀着赵曦光的孩子,若是侯爷听我的,联合赵从云,跟我一起打进京城。到时候赵曦光登基,我把兵权一交,安心嫁给赵曦光养孩子。从此以后,河清海晏。再无黄巾军之患,也无皇上的猜忌,定州侯高枕无忧,何乐而不为?」
「你这毒妇,真能放下兵权,扶持曦光?」定州侯狐疑不定地问我。
我抚摸着肚子,悲伤地说道:
「女人啊,为母则刚。若是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谁想成天在外面打打杀杀。将来赵曦光登基,我做皇后,这么好的事情,我为何不肯?
定州侯又看了一下赵曦光的信,思忖了半晌说道:「我不可能跟你联合,我只能佯装兵败,放你过定州。从云会率兵进京,假借为皇上贺寿的名义,拿下京城兵防。到时候,他会放你入京。你入京以后,贤妃会配合你救出曦光。
等曦光顺利登基,我再入京。」
「侯爷想好了,自然是极好的。」我朝他一拜,「那侄媳妇,就谢过舅舅了,我这就回去领兵。」
定州侯气得脑瓜子疼,挥了挥手让我滚蛋。
我回了青州。
刘叔端上一碗药,轻声说:
「大夫说将军怀孕不足两个月,喝了药,稍加调养就好,不会伤了将军的身子。」
我将药一饮而尽,低头看地图,稍一思忖,扬声道:「召集三军!明夜,发兵定州!」
8
我率兵攻入京城的时候,途经清水县,那里曾经青山绿水,如今只是一片焦土。
我站在山坡上,极目远眺,儿时的记忆越发清晰。
刘叔坐在马上,抹眼泪。
八年前,我刚满十岁。
那个时候,刘叔已经在王府做了副管家。
我进城找他打秋风,回来的时候,清水村重兵把守。
整个村子,被烈火熊熊燃烧。
只因为妖道掐指一算,大喜道:「皇上!京城外二十里地,有一洞天福地名曰清水村。此地人杰地灵,暗藏龙脉。若是能将此地百姓炼作人丹,皇上服食以后,必定能够位列仙班!」
于是,上万兵卒围困清水村。
我当年,也如此时此刻,站在山头,痛心疾首。
刘叔跪在地上,哭号不止,双目泣血。
我没有跪,没有哭,只是不停地看着。
看着烈火焚烧不尽,看着逃出来的人,被打去。
我听着他们的哀号声,仔细辨别着那声音。
是小丫丫在哭,她总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让我给她打枣子吃。
啊,那个被抓回去的人,是李婶儿。
她骂我是个讨吃鬼,却不忘天冷的时候给我一件袄子。
另外那个人呢,是谁?
是从前打过仗的齐老爷子,他在痛苦大叫:「为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
渐渐地,只剩下焚烧的声音,再也没有了人声。
我轻轻地说:
「我要报仇。」
刘叔猛地把我搂在怀里,惊惧不安地说道:「野草,你别做傻事!那是皇上!是皇上啊!
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怎么跟王侯相争!」
「高祖曾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狠狠地擦掉刘叔脸上的泪水,恨声说道,「从今日起,我便改名徐天命!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总有一天,我要带兵攻入京城,要将那皇上拉下龙椅!我要将他的头悬挂在城门之上,要他好好看看,百姓过得有多苦!」
这一天,我跟刘叔等了足足十年。
我打到京城门口的时候,皇上竟然识破了赵从云入城的事情。
他派人将赵曦光押在城门之上,让人喊话。
「你跟赵从云的计谋早已被皇上识破!
「徐天命!如今你的夫婿在我手中,识相的,就赶紧投降!」
那个将士啰里八唆地喊话。
赵从云这个废物,还好我留了一手,让他给我了五万军士。
否则的话,他没有拿下京城防卫,光靠我的兵卒,打进去会有些吃力。
赵曦光看起来没受什么苦,他穿得还算干净,被捆绑着站在城墙上。
我自小目力惊人,离得远,也能看清楚他的表情。
赵曦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似乎还没有想明白,我一个乡野丫头,怎么就成了赫赫有名的反贼徐天命。
他府上老实忠心的管家,怎么就成了我军中的一员。
我抬手。
边上副将把弓箭递给我。
先前厨婶说女贼首徐天命青面獠牙,力大无穷。
这话有半句是对的,我的确力大无穷。
我手挽长弓,射杀赵曦光,大喝一声:
「给我杀!」
9
攻入皇城,比我想象得更容易。
我坐在皇位之上,一眼看下去,官员们个个激愤不已。
贤妃带着各宫嫔妃,站在下首,女眷们惴惴不安。
「诸位,骂累了吧,喝口茶歇歇。不管你们怎么骂,我总要当这个皇帝的。」我抚摸着座椅上的龙纹,笑着说道,「今日起,我登基,改号元兴。前朝旧臣,可杀可用。」
御史大夫往地上啐了一口:「让老夫拜一女贼为君,老夫宁可一死!」
老御史撞柱而死。
我拊掌称赞道:
「好!死得有气节!若是有不服者,可继续撞柱,到时候我一并追封你们!
让你们在史书上留下一笔!至于你们的家人,等你们死后,我一并重重赏赐。」
本来还想要撞柱的几个老臣,被我这么一说,个个面面相觑。
贤妃娘娘看着我淡淡地说道:「木已成舟,谈什么忠君爱国,为时已晚。只是赵家执掌江山百年,在座的都是老臣。若是徐将军能应下一件事情,那我便带领赵家老臣,认你做新帝。」
我点头:
「请说。」
贤妃说道:「若是你登基,立赵曦光做皇夫,赵从云做皇贵夫。百年之后,还位于赵家,如何?」
「可。」我笑了。
一众赵家老臣,在贤妃的带领下,跪拜。
「叩见皇上!」
我起身,朗声道:
「平身。」
我登基之后,诸事繁忙。
再见赵曦光之后,竟然已经过了三个月,还是贤妃催我的。
「干娘,他恨我恨得要死,我去见他又有什么意思?」我翘着腿看折子。
我喊贤妃一声干娘,是有缘由的。
我是宫中的一个弃婴,贤妃当时还是宫中女官,将我认下做了干女儿。
贤妃本想等出宫后,将我抚养长大。
没想到先皇后一朝离世,她为了留下来照顾赵曦光,成了皇上的宠妃。
那年我五岁,贤妃将我送回她老家清水村。
贤妃叹道:
「皇上,您在忙,总有一顿饭的工夫不是?曦光吃软不吃硬,您多哄他两句,他
便不气了。这么僵持下去,他憋闷坏了身子不说,您多少也会想他吧。」
刘叔在边上瞄了我一眼,给我奉上一盏茶:
「听说皇夫殿下,日日对着一株绢花发呆,饭都吃不下,越发清瘦了。最近阴雨天,他疼,忍着疼也不肯叫御医。」
我想了想:
「传旨,晚膳的时候,朕去安宁宫。」
夜里下了雨,我去了安宁宫。
赵曦光从前府里的旧人,我全招进了宫里。
厨娘张春花做了御膳房的掌厨,花匠去了花房,英娘如今掌管着安宁宫的针线。
前些时候,听说赵曦光召他们来安宁宫说了说话。
来来回回,无非说我在安王府的旧事。
眼看着要入冬了,冷雨下个不停。
寝殿的窗户开着,传来一阵轻轻的咳嗽声。
我走过去,瞧见赵曦光坐在窗前。
他看见了我。
「听说你封了我大哥做皇侧夫。」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好大的醋味儿。
我转了转手里的伞,百无聊赖地说道:
「你说赵从云啊,他有勇无谋,是个榆木脑袋。连拿下京中防卫这点事儿都做不好,害得朕白失了三千兵马,朕把他遣送回边关了,不然看着他就来气。」
赵曦光脸上有了点热乎气儿:「大哥说,你们早就认识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了,我做土匪的时候,劫过他。」我看向赵曦光,「冷得很,咱俩就隔着窗户说话吗?」
赵曦光抿了一下唇,低着头:「那你进来吧。」
刘叔接过我的伞,遣宫人送进去炭盆,又问道:
「皇上,可要送些热水?」
我坐下软榻上,用下巴点了点赵曦光:「这得问皇夫啊。」
刘叔又笑眯眯地看向赵曦光。
赵曦光脸一下子就红了,半晌才憋出一句:
「我沐浴过了。」
刘叔带着人退下了。
「瘦了,在牢里吃苦了吗?」我捏了捏赵曦光的手。
赵曦光眼角一下子就红了,不说话。
我自顾自地说道:「我走的时候,让林平照顾你,按说没受什么苦。听说这几个月,你
又没好好吃饭,怎么,又不想活了?」
「孩子呢?」赵曦光眼里噙着泪问我。
我静默了一瞬间,松开他的手,平静地注视着他:
「赵曦光,朕永远不可能生下赵家的孩子。就算将来朕有了孩子,他也姓徐,你明白
吗?」
什么百年之后,还位于赵,不过是让彼此安心的说辞罢了。
不给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们怎么能拉下老脸认我这个新君。
我可以给赵曦光宠爱,让他做皇夫。
但我永远不会给他权利,给他生一个流着赵家血脉的孩子。
养虎为患,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儿,我绝不会做。
赵曦光闭上眼睛,眼泪落了下来。
「朝中百废待兴,朕不可能总是费心思跟你说这些闲话。赵曦光,如今后宫之中诸事繁杂。干娘伤了身子,精力不济。你是朕的皇夫,需要担起重任。若你愿意,一个月后,朕会举行封君大典。」
我起身要走。
他拉住我的衣袖,看着我:「若我不愿意呢?」
「那朕便许你回安王府,继续做个富贵闲人。」我回身抱住他,想了想又说道,「好
了,赵曦光,反正你那个爹也不是个东西,死了也白死。别哭了,往后跟我好好过日子,行不行?我教你怎么扎风筝,来年春天,咱们一起去京郊骑马、放风筝,好不好?」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凑过来吻我。
刘叔不知道在寝殿放了多少炭盆,热得很。
我从被子里钻出来,喘口气。
赵曦光抱着我,问我:
「你以后还会纳新人吗?」
「看情况吧,那帮老臣烦得要死,后宫没有他们的人,他们老是不安心给我做事儿。」我低头亲了亲他,「现在没那个闲心。」
赵曦光气得咬我:
「那你以后还会这么爱我吗?」
我笑了:「现在也不怎么爱啊。」
赵曦光眼睛瞪圆了,难以置信。
过了一会儿,我有些困了,说道:
「我听干娘说,你吃了绝嗣的药。赵曦光,你这人,小软,脑子也不太好。往后宫里有了新人,一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被欺负。我呢,也说不上来,万一被什么花花草草迷住了,就看不上你了。所以,你少爱我一点,到时候少伤心一点。」
「徐天命,我真恨你。」赵曦光缠住我,咬我耳朵。
他存心不让我睡觉,一路吻下去。
我将他从被子里揪出来,看着他被热气闷得,眼睛亮亮的,脸颊红红的。
「皇上,再宠幸臣一次吧。」赵曦光哀求着我。
啧,我捂住了他的眼睛。
到了最后,赵曦光紧紧抱着我。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把他的手臂都掐青了。
我摸了摸他手臂上的伤。
赵曦光忽然说:
「那个时候,你挽箭杀我,就不怕我真死了吗?」
「不怕,你若是死了,我也会追封你做皇夫。」我将他抱住,打了个哈欠说道,「睡
吧,明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赵曦光,你是瘦了一些。好好爱惜身子,你死了,可有大把的人等着做皇夫呢。」
赵曦光没再说话,只是蹭了蹭我的脸。
天亮以后,我醒来没有看见他。
刘叔说:
「一早皇夫就出宫了,他去拜访王丞相了。」
王之远,前朝丞相,我登基以后他就告老还乡了。
他是前朝大儒,威望很高。
王之远一走,天下书生对我口诛笔伐,联合起来拒绝参加科考。
他们觉得女子当政,天下将亡,不愿意给-女人做臣子。
一群神经病,不愿意给我做官,却愿意给老皇帝做走狗。
赵曦光是王之远的关门弟子,十分受宠。
若是他能说动王之远回朝,只需要王之远写一篇骈文,来年春闱便能照开不误。
昨夜那些话,三分是哄他的。
赵从云被我暂时丢到了定州去,让他缴了定州侯的兵权。
我当时跟赵从云说:
「你弟弟好歹有点姿色呢,五大三粗只会带兵。要是拿不下定州侯的兵权,你就滚回边关去种树!」
赵从云闷了一声才说:「若是我拿下兵权呢?
你会专宠曦光吗?」
「再说吧。」我捏了捏他的手臂,哄了他一句,「咱们总归是先认识的,赵从云,我心里有没有你,你知道的。」
赵从云这才心甘情愿地领命,去定州。
年后,他还会回宫。
再过一年,这宫中还是会进新人。
男人,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弃之。
天生我材,是让我大展宏图的,不是让我纠结于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
时间啊时间。
给我足够的时间,我一定能够创造一个盛世王朝。
我迎着光走出去,春寒料峭,百草枯荣。
我仿佛看到寒冬之后,梅花绽放的盛景。
百年之后,史书上将会如何记载我。
徐天命,出身草莽,挽大厦于将倾,定四滁州,救民于水火。不,这些不够。
我要史书上这样写我。
【徐天命,千古第一女帝,开创元兴盛世。前无古人,希冀后有来者。】
赵曦光番外,
10
其实我早就听说过许多人的口中,听说过徐天命的名字。
大臣们不屑地说:
「一个女贼,还能翻过天去,纵使她能打下几座城池,又如何。」
文人们复杂地评说:「听说徐天命出兵剿匪,凡是趁乱残害百姓的匪徒,都被她收服了。百姓都说她是菩萨下凡救苦救难的。此人,有勇有谋,仁心仁德。若是朝中能将她招安,倒也是得了一员大将。」
还有父皇,看到奏折以后,不以为意地说道:「虽然今年收成不好,但是该收的税还是得收,至于百姓们,再苦一年就是了。那个徐天命不是号称菩萨降世吗?将那些作乱的流民,全都赶到青州去,让她养活这些贱民好了。你们瞧瞧,这么好的主意,怎么就没人想得出来呢。」
那个时候,我对那个远在天边的徐天命,并无喜恶。
毕竟皇上不可能派我出兵平乱,他也不会发军饷给兵卒。
左右这些年来,乱军四起,他们打来打去,都不成气候。
只要赵家江山还在,我就还是高枕无忧的安王。
「你跟崔瑶的婚事,是先皇后在世时就定下的。如今你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若是有了其他的心上人,我可做主,退了崔家的婚事。」
贤妃娘娘和蔼地说道:「曦光,我总是盼着你好的。」
我只是一笑:「娘娘,若是我娶了崔瑶,能让崔贵妃不再与你为敌,那我便娶了。倒是我大哥,前日里写信给我,说他早有了心上人。这事儿,您知道吗?」
贤妃的目光闪了一下,将我敷衍过去。
我也没有细细追问。
后来想起,才意识到,大哥所谓的心上人便是徐天命。
徐天命那些年在外征战,少不了要银两,大半是大哥跟贤妃娘娘在背后为她筹谋。
她登基后,虽然立了大哥做皇侧夫。可是大可并不住在宫里,而是在边关守着城。
大哥说:「曦光,我不跟你争。我这样的性
格,真跟她日日相对,反而惹得她生厌。你好好的在京城,守着她过日子。」
跟徐天命在安王府相处的那六个月时间,成了我漫漫人生中最值得珍惜的岁月。
因为那个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爱上徐天命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仔细想想,又怎么可能不爱上她呢。
那样一个女人,拥有着蓬勃的生命力,寒无法摧毁的意志力,还有极其明媚动人的笑容。
她永远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但她的眼神永远是理智而坚定的。
在王府的时候,我私下无数次观察过她。
我想看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这么短的时间里,收服了王府众人,让大家对她唯命是从。
有一次,绣娘被一个醉酒的侍卫欺负。
王府中有个男人为了息事宁人,怯弱的说道「让绣娘从了他便是,何必惹是生非呢。允绣娘早就嫁过人,这点事情,看开点就是了。」
一向笑呵呵的徐天命,当时就冷了脸。
她冲出去,一拳就打断了那个侍卫的胳膊。
侍卫被丢在长街上。
徐天命站在王府门口,只是冷笑:
「王爷还没死呢,他还姓赵。」
一句话,震慑住了那侍卫。
仔细想来,换别人说那话,是没有什么威慑力的。
可偏偏徐天命生来就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凌然不可侵犯,让人退避三舍。
徐天命一转身,仔仔细细的帮绣娘扎好头发,轻柔的安抚着绣娘的情绪。
「好姑娘,让你受委屈了。」
绣娘摇着头,眼泪不断的掉落。
徐天命看向先前那个息事宁人的男人,她凝视了对方一眼,冷淡的说道:「从今日起,不许再给他提供饭食。听闻守门的侍卫里,有些好男色的。你若是饿极了,跟侍卫卖身换粮就是。」
那个男人,惨白着一张脸尖叫着:
「我怎么能做那种事情!」
「事事都有第一次,看开点就是了。」徐天命在笑,眼里却是寒冷的。
王府十几口人,没人敢开口说话。
徐天命高声说道:
「往后谁再敢欺辱女眷,我定让他后悔从娘胎里出来!」
她语气中透着森然冷意,让大家不敢不从。
徐天命离开后,厨婶搂着绣娘,红着眼说道:「唉,若她真的是王妃就好了。」
我站在墙角处,轻轻的想,也不是不可以。
从那以后,王府上下,对她这个假王妃更是忠心耿耿。
徐天命有一搭没一搭的调戏着我,我被她搅动的夜夜睡不好觉。
晨起时,她趴在我窗口啃着果子,对我一笑:
「秀色可餐。」
我心里恼怒她口无遮拦,却不知不觉间,每日知道挑选衣物了。
一日又一日的,她总是漫不经心的对我笑,嘴上却没有一句老实话。
我盼着她先开口,却又觉得她没有几分真心。
等她递给我那朵绢花的时候,我怕她又只是随意的撩拨我,抢先一步递出玉佩。
定情那晚,我是仔细梳洗过的。
徐天命抱着我,有些情动,却迟迟不肯解开我的衣衫。
后来我在牢里,想起那晚她的犹豫,心里却不怨她骗我。
她那样一个果决无情的人,犹豫着不想骗我的身体,对我还是有些真心的。
那些静谧的时光,又美好,又短暂。
她靠在我的肩上吃花生,笑哈哈的看着花匠赶鸭子。
我为她泡一壶茶,扭头问她晚膳想吃什么。
徐天命色心大发,盯着我吐出一个字:「你。」
我轻轻的掐了她一下,夜里却对她更仔细了。
床幔里,灯影摇曳。
徐天命披着我的衣衫,托着下巴,居高临下的审视着我。
我抓过被子,掩盖住身体,问她:「看什么?」
徐天命抬起手,一寸又一寸的抚摸过我的眉眼,低头吻住我的唇,「赵曦光,往后要是恨我,记得多想想我的好,那样才能活下去。」
活下去,她总这样跟我说。
在徐天命的眼里,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事情了。
这是她跟我说过,最动人的情话。
后来她骗了我的玉佩跟信,我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贤妃娘娘来牢里看我,她似乎不知道从何说起。
「娘娘,我不恨她。」我先开口,
「若是她跟我表明身份,我也会配合她的。」
赵家的江山,早已破败不堪,百姓怨声载道,名不聊生。
我曾四处游历,能救的却只有寥寥数人。
我做不到的事情,徐天命能做到,挺好的。
贤妃娘娘松了一口气,宽慰我:「她自小就天赋异禀,后来投身黄巾军,更是一发不可
拾,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天命的心是冷的,也是热的。曦光,只要你真心实意的爱她,她绝不会亏待你的。」
我沉默了许久,低声说:「娘娘,若她真成了帝王,只会越来越无情。我求您一件事情,等她登基以后,我会为她笼络赵家旧臣。唯有一件事情,您开口,要她立我做皇夫。」
「好,只是答不答应,全在她。天命这个人,不会被人裹挟着做决定的。」贤妃娘娘轻抚着我的肩膀,哀叹道:「曦光,记得我今日的话。不论什么时候,都要好好的爱她,她会看在眼里的。」
贤妃娘娘反反复复的跟我说,要好好爱徐命。
她明知道,在深宫内院,爱是最无用的东西。
贤妃这样从六宫之中脱颖而出的强者,可不是靠着爱成为宠妃的。
她不教我如何笼络帝心,不教我如何治理妃嫔,却只教我一个爱字。
在牢里等待徐天命攻入京城的日子里,我思量着贤妃的话。
徐天命果然登基了。
她下旨立我做皇夫,我大哥做皇侧夫。
只是足有三个月,她没来见过我一面。
我招来王府旧人,跟他们聊着曾经的徐天命。
我耐心的等待着。
徐天命终于来了。
她仿佛长高了一些,身后跟着无数宫人与侍卫,威仪十足。
可徐天命却偏偏自己撑着伞,像从前一样站在窗前跟我说话。
我忍了半天,终究是开口问了大哥的事情。
我看着她冷漠的眼睛里,一下子就涌出一点笑意。
后来过了许多年,徐天命枕在我的腿上,笑道:「赵曦光,我当时不去见你,是不想看见你眼里的恨。你我之间,若是存了恨,就没意
思了。可我没想到,去看你以后,只瞧见了你眼底的爱。小狗似的,眼巴巴的等着我,我一下子就心软了。」
我明白了,贤妃娘娘说的爱,是什么意思。徐天命是天生的帝王,她无情,却盼着别人对她有情。
她耳清目明,心志坚定,不需要对她耍什么心机花招。
后宫之中,也很简单,宫斗的那些戏码,无需上演。
奉上一颗真心,很难,很累。
可是徐天命,会努力的维护我这颗真心。
转眼间,我已入主安宁宫整整十年。
那朵绢花,不管我如何养护,都难免褪色。
徐天命见了,日日让人送上一朵新的绢花。
她见我舍不得将从前的丢弃,自己每天来的时候,便将前一天的带走。
我原以为她都丢了,后来偶然瞧见,她竟然将那些绢花缀在树上。
一日又一日,偏殿里,多了许多绢花树。
徐天命拉着我笑道:
「等朕百年之后,跟你合墓而葬,便将这些树啊、花儿的放进墓里,如何?
我没说话。
徐天命扭头看我,「诶,哭什么,不想跟我一起死啊?」
我推了她一下。
她又在笑,「赵曦光,你真是个傻子。」
这十年,我给足了尊重与爱护。
原先王府的旧人,也成了这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英娘成了制造局的三品女官,她给我送来的衣料总是最时兴的。
春花婶前两年告老还乡,听说带着养女在京城中开了酒楼,生意不错。
花匠老了,养了一堆徒弟,平日里就动动嘴皮子,冬日里给我送些绿萼梅来赏玩。
刘管家,如今成了宫内首屈一指的红人,谁见了他都得喊一声刘爷爷。
从前安王府的旧人,都有不错的归宿。
徐天命,她是个念旧情的人。
「殿下,陛下在林苑骑马,您不过去瞧瞧吗?」身边的人提醒我。
我想了想,换了衣服,去找徐天命。
十年过去了,阖宫上下,都恭恭敬敬地喊徐天命一声陛下。
朝野之中,人人对她毕恭毕敬。
她胸怀大志,更有经天纬地之才。
这十年间,大周在她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
期间,边关蛮夷出动大军,攻打大周。
徐天命御驾亲征,花了两年之久,重创蛮夷,换来边关数十年的安稳。
那两年,我镇守京城无法外出。
是我大哥,陪着她。
这些年,她政绩斐然,人人称颂。
就连我那个最刁钻的老师,王之远,都对心悦诚服。
徐天命,已经成了当之无愧的千古女帝。
我过去的时候,林苑很热闹。
春闱刚刚过去,徐天命在召见应试的举子们。
其中风头最盛的,当属探花裴静之。
当时殿试。
徐天命站在裴静之面前笑道:「你就是拒绝进宫的裴静之?果然一副好相貌,朕今日钦点你做探花郎,望你日后为大周鞠躬尽瘁,成之的股肱之臣。」
这些年徐天命稳坐皇位,大权在握,积威甚重。
大臣们提起她,唯有敬畏,哪敢细细描述她的相貌。
许多年轻人都以为徐天命肯定生了一副夜叉相貌,对入宫侍奉她十分抵触。
裴家的裴静之就是其中一个。
他听闻徐天命最看重人才,铆足力气应试,得了个探花,就是不想让裴家人将他送入宫。
我走近了一些,看到裴静之站在假山边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身边的书童说道:「唉,早知今日,当初公子就该听从老爷的话,入宫做了陛下的侧夫。
总比现在,日日相思,夜不能寐来得好。」
徐天命今日穿着一身明黄骑装,头发简单地扎着。
她容色明媚至极,几乎将所有的春光纳入眼中。
她骑在马上蹴鞠,进了一球,全场欢呼。
徐天命并不是传闻中的那样粗犷无颜。
相反,她长得清妍无双,魅力更是无人能及。
这十年间,这宫里不知道多少人,对她暗生情愫。
裴静之这个样子,我见多了。
二十八岁的徐天命,比十八岁的她,更具魅力。
「赵曦光,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徐天命在马上瞧见了我,她将藤球打过来,对我笑道:「把球递过来。」
满场的人瞧见了我,都跪下向我请安。
裴静之一下子转过身,先是看了我一眼,才缓缓跪下。
他身边的书童更是吓白了脸,跪着的时候都在发抖。
我抱着球,往她那里走。
徐天命却跳下马,大步朝我走来。
「走的那么慢,乌龟似的。」她站在我面前,随手把球丢掉了,「都起来吧,正好打球累了,咱们都去水榭休息休息。」
徐天命拉住了我的手。
她又扭头看向裴静之,笑问他:「刚刚打球没见你上场,怎么,要随朕去喝茶吗?」
裴静之恭恭敬敬地说道:
「听陛下差遣。」
到了水榭,裴静之坐在首位。
他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袭月白色的袍子,衬得他如玉一样。
徐天命又赞道:
「裴家七郎果然好相貌,朕早就听闻你貌比潘安,后来真见了,才知道传言不虚。」
我将手里的橘子,往桌上一丢。
徐天命扭头看我,笑得厉害:「只不过,还是比不上赵曦光。」
我隐晦地瞪了她一眼,她正大光明地抓起我的手,在我的掌心亲了亲。
一时间,我拿她毫无办法。
徐天命让大家去花园里闲逛,等人散了以后,她一扯衣领,往软榻上一靠。
「打了一上午假球,累死我了。」她懒散地靠在软榻上,无奈地说道:「人人都想让着我,
没劲。就他们那点伎俩,我还得应付着。」
我端了水给她,看着她露出来的锁骨,抬可她整理衣襟。
没想到,却瞧见了她锁骨下方的一点红痕。
昨夜,听闻我大哥留宿宫中了。
我还听说,徐天命跟我大哥,大半夜地不睡觉。
徐天命扛着刀,我大哥拿着长枪,两个人在校场打了一个多时辰。
我不动声色地遮掩住她的衣襟。
「醋味儿都冲天了。」徐天命扑上来,将我按在软榻上胡作非为。
她将我的衣服扯得乱七八糟,「打扮成这样,不是来勾引我的?」
我被戳中心事,气道:
「你管我!反正我比不上那个裴静之。」
徐天命笑得更厉害了。
她把水榭的帘幔放下,肆意地欺负我。
等闹够了,我喊人端水,伺候她梳洗。
我问她:「你要让裴静之入宫吗?」
「裴家坐拥漕运数十年,富可敌国。」徐天命长叹一声:「朕穷啊,穷得叮当响!」
我想了想说道:
「我瞧他那个样子,估计对你也是有意的。只是他当时放出话不肯入宫,现在没有后悔药可吃。不如我出面,降下旨意,让他入宫,如何?」
「再说吧,再说吧。」徐天命不耐烦地亲了亲我的脸,「你替朕招待那些人用午膳,朕还有事儿要处理,晚上陪你用饭。」
她跳下软榻,走了几步,又返过来说道:
「听说这几个月,你日日锻炼身体。倒是用处明显,腰比从前有劲儿了。」
「徐天命!」我看向边上低着头的侍从,忍无可忍地叫了她的名字。
徐天命哈哈大笑一声,扬长而去。
十年了,她还是那个草莽一样的臭流氓。
我出了水榭,看到裴静之竟然一直没走。
他并不畏惧我,眼光直白的看向我的脖子。
我摸了摸脖子,想起徐天命情动时咬我的力度,估计是留下印记了。
裴静之忽然说道:
「陛下待殿下十年如一日的恩爱,听说这十年来,只要殿下不愿意,陛下绝不纳新人。」
他倒是胆子大得很,就差没有直接问我,他想进宫,我会不会拦着他了。
「裴静之,你这话说反了。应当是这十年来,只要陛下不愿意,那本宫便出面将那些想进宫的人拒之门外。」我淡淡地说道:「就好比你,自以为有三分容色,就敢在本宫面前叫嚣。本宫倒要看看,你能为陛下做点什么,让她对你刮目相看。」
裴静之沉默了半晌,离开了。
又过了三个月,听说裴静之献上了裴家的半幅家产,进了户部为官。
一次,我去勤政殿找徐天命,裴静之在。
他坐在软榻上低头写什么。
徐天命双手环臂,低头审视着桌案。
裴静之抬起头,对着徐天命露出些笑容,嘴唇微动说了句什么。
徐天命拿起笔,在裴静之的眉心画了一朵霜花。
刘叔左右为难,轻声说:「殿下,昨日陛下还嘱托太医院,每日为您问诊。说是天凉了,怕您腿疾犯了,要太医们多多上心。」
他这话,是在宽慰我。
我没说什么,回了安宁宫。
夜里我睡不着,一推窗,竟然瞧见徐天命站在门口。
她听到动静,扭头看我。
徐天命静默了半晌,对我无奈地说道:
「赵曦光,你总是这样吃闷醋,会把自己气死的。」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闷闷地说道:
你从前骗我,只用了一朵绢花,一包蜜饯。现在骗人,倒是肯用心了,又是吟诗又是作画的。别说是半副身家,我若是裴静之,就是把整个裴家送给你都心甘情愿。」
「什么叫骗,朕当年对你,可是很用心的。徐天命又翻窗进来,无赖似的抱住我:
「别飞醋了,再过两年裴静之就辞官了。他们家交出两岸漕运,朕保裴家毫发无伤地在江南隐退。朕许他回去做个皇商,让他为朕赚钱。」
徐天命又长叹一声:「皇帝不好当啊,还不如当年在安王府给你那一大家子当爹呢。一睁眼,要钱的、要权的、要命的,全都凑到朕眼前了。早知道,就不造反了。当初就在安王府,跟你这个瘸腿王爷,养着那一群大傻子,凑合着过日子。」
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知道她心里有我,怕我难过才跑来安慰我。
徐天命能做到这个份上,我已经知足了。
只要裴静之真心为徐天命好,我就能容得下他。
我反过来安慰徐天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现在百姓人人称颂你,群臣更是对你敬佩得五体投地。若是累了,走慢点,歇一歇。」
徐天命低头玩着我的衣袖,说了一句:
「是要歇一歇了,赵曦光,朕要生一个孩子。」
徐天命已经二十八岁了,她需要一个子嗣,将来继承大统。
她还需要给一些人,一个反叛的借口。
徐天命忍了十年,她要借此机会,将世家云端。
元兴十二年,女帝徐天命产一女,取名徐昭,立为皇太女。
同年,前朝老臣联合五大世家,逼女帝退位,还政给皇太女徐昭。
女帝率兵二十万,踏平五大世家,至此彻底抹除世家的存在。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此后女帝在位五十年,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史称【元兴之治】。
来源:爱读书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