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曾在云南做兵备佥事,当时他手下有个学霸叫张寅,是廪生,即享受官府补贴的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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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四川新都县,有个姓杨的乡绅,是本朝的进士。
他家有钱却贪心,为人凶狠残忍,在乡里就是个祸害。
他曾在云南做兵备佥事,当时他手下有个学霸叫张寅,是廪生,即享受官府补贴的秀才。
张寅的父亲是大富豪,有正妻有小妾。
正妻生的儿子就是张寅,小妾生了个小儿子叫张宾,年纪还小。
张寅的母亲早死,父亲就把家里的事全交给长子打理。
张寅学问好,考试总考高分,当时算有名的读书人,常和州县官员来往。
但他性格阴险。
父亲见他凡事都要占便宜、斤斤计较,常劝他:
“咱家够有钱了,够你几辈子花的。况且你学问越来越好,早晚能发达,何苦在小钱上算计别人?”
张寅不听劝,反倒怀疑:
“爹肯定有私房钱,所以才不在乎财物,还嫌我抠门。
再说我妈死了,爹偏爱小妾和小儿子,最后好处都是他们的。我只能拿到眼前这点,还要分给他一份,我能得多少?”
从此他天天算计,结交官府,就等父亲一死,好摆布小妾和小弟,霸占全部家产。
后来父亲真的死了,张寅怕分家,反倒向小妾要她的私房钱。
小妾说没有,张寅把她房里的箱子翻遍了,也没找到。
他又说小妾把钱埋在地下,或是藏在别人家,整天胡搅蛮缠没个完。
等小妾要他分家产给弟弟,他却一分不给,只说:“你不把私房钱拿出来,我也没东西给你儿子。”
族里人有的偏帮哥哥,有的偏帮弟弟,没个统一说法。
两人越闹越僵,最后闹到了官府。
张寅有两个儿子,都考中了秀才,家里有钱有势,又和官府熟。
小妾和小儿子孤儿寡母,底下没处说理,只好去杨巡道(即杨佥事,此时任巡道)那里递了状纸。
张寅见杨巡道接了状,吓了一大跳。
为啥害怕?
因为这巡道又贪心又残暴,还不给人留面子,惹恼了他谁都不认,不管什么事都乱判一气。
不过他有个“优点”:只要给银子,什么事都能办,没银子就没辙。
这人外号叫“杨疯子”,意思就是谁都惹不起。
张廪生心里盘算:“家产官司,本来该府县说了算。府县肯定会帮我这个读书人,料想不会吃亏。”
“可杨疯子手里还压着状纸,要是不先把他搞定,万一他认死理,按规矩判个平分,我不就少了一半家产?这事儿太关键了!”
张廪生老于世故,很快找到个能跟杨巡道说上话的“中间人”,偷偷托他牵线,许诺给500两银子当“好处费”。
杨巡道答应了,只要求先给一部分“定金”,保证把事办利落;要是办不成,一分钱不收。
张廪生只好拿出300两现银,再加一把镶宝金壶、一套花丝金首饰——这两样做工精巧,值不少钱,暂且算200两,说好以后拿银子赎回来。
他让中间人写了协议,又要了张允许赎回的凭据。
目的很明确:等府县把案情文书递上来,杨巡道就批个满意的意见,彻底断了弟弟分家产的可能。
眼下先准了张廪生的申诉作为凭证,要是没办成,东西全还回来。
张廪生换了身便服,跟着中间人到杨巡道的私宅门口,当面交了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心知肚明。
张廪生觉得自己算无遗策:
只花500两,就能独吞巨额家产,简直是九牛一毛,太划算了!心里高兴得不行。
各位想想,人心就是这么不公平。
要是张廪生能有点克制,别说平分家产,就算把这五百两给了小兄弟,也是给自家骨肉,那对母子肯定感激不尽。
可他偏要贪心到底,想着独吞,反倒把家里的钱送给毫不相干的人。
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张廪生这么算计,要是最后真如愿了,那真是老天没眼。
可世事就像浮云,转眼就变。
杨巡道收了好处,批了申诉下去,负责审案的官员还没来得及细查。
恰逢皇帝生日快到了,省里的高官按规矩得派一个人送表文进京祝贺,偏偏轮到了杨巡道,没法推脱,他只好收拾动身。
张廪生急了,又找中间人打听消息。
杨巡道回话说:“我这次去最多一年就回来。你让府县先别递文书,等我回来,一定把事办妥。”
张廪生只好花钱打点衙门,把案子先压下来,眼巴巴等着杨巡道回来。
可天不遂人愿,杨巡道送表文进京,给皇帝拜完寿后,就赶上吏部考核官员。
他贪污的名声太大,被记了“不谨慎”的大过,革职为民。
杨巡道闷闷不乐地出了京城,一边派人去任上接家眷,一边自己先回了老家。
杨巡道的家眷动身时,张廪生又找中间人,想把那笔东西要回来。
衙门里的人回话说:
“这是老爷自己办的事。要还也得你去我们老爷家当面要,我们不清楚内情。”
张廪生没办法,只好先罢手,眼睁睁看着那笔银子打了水漂。
其实这是他自己费尽心机却弄巧成拙,也不算稀奇。可要是就这么要不回来,对他来说还算便宜的。
张廪生是个贪财的人,哪舍得平白丢了500两?
心里琢磨:“我有凭据,他没办成事,按理该还我。他现在就是个普通乡绅,管不着我,我去他家要!”
“就算说不过他,好歹能要回点;就算要不回银子,把那两件金器要回来也行。况且四川是进京的必经之路,从成都到新都才五十里,来回很方便。”
“我今年正好被选为贡生,得进京参加廷试,路过成都时,正好去他家讨这笔钱当路费,多好?”他盘算得明明白白,怕别人知道了笑话,把这事藏在心里,连老婆孩子都没说。
当时家里的官司还没了结,恰逢学政来考核选拔贡生,张廪生顺利通过,成了贡生。他兴冲冲地回家接受祝贺,喝酒玩乐了几天,一边准备上路,把家产官司先搁到了一边。
他带了4个家丁,无非是叫张龙、张虎、张兴、张富之类的名字,日夜赶路,风餐露宿,没多久就到了成都。
在客栈住了一晚后,张贡生想:“我得绕路去新都讨那笔钱,把行李留在客栈不方便。”
“这一路上心情郁闷,不如去成都的勾栏院逛逛?”
挑个合心意的住两晚,解解旅途烦闷多好?
把行李放她那儿,等讨完债回来直接带走,多方便?”
于是,他跟4个家丁说了这想法。
家丁们本就是出门办事的,一听主子要去院里,知道能沾点好处,没一个不愿意的,簇拥着这老贡生,直奔青楼市而去。
老贡生为啥要进青楼?难道真是风流心没断?其实是他的报应要显形,这地方正是埋祸根的关头。
2再说张贡生走到青楼市上,来来回回逛着,只见:浓妆艳抹的勾栏女们,靠在门口媚笑;穿红戴绿的,掀着帘子迎客。
张贡生比较谨慎,没敢贸然进去。
这时前面有个人摇摇晃晃走来,向他推荐了一个30岁的女子,叫汤兴哥。
此人姓游,叫游守,号好闲,陪着张贡生往汤兴哥家走。
汤兴哥出来迎接,确实是成熟有韵味,张贡生一见就满意。
敬过茶,报了姓名,游好闲在一旁把情况都说明白了。
知道张贡生看上了,就示意张家人拿出银子,让汤兴哥安排酒菜。
当晚游好闲陪着喝酒,张贡生本来就能喝,加上出门在外心情好,放开了喝。
游好闲也是个酒坛子,一喝起来就收不住。
汤兴哥更是老手,划拳行令从不出错,连喝几杯都不醉。
三个人你拼我比,喝到三更才停。游好闲回自己住处去了,张贡生就和汤兴哥同床共宿。
汤兴哥使出浑身解数,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张贡生特别得意。
第二天,他让家丁把客栈的行李全搬到汤兴哥家放着。
一连住了好几天,花了好几两银子,因为贪恋汤兴哥的才貌,心里还挺舍不得走。
他琢磨:“我身边的路费有限,没法尽兴,不如先去新都把那笔钱讨回来?到时候多花点在她身上也行。”
于是出来跟4个家丁商量,收拾好车马往新都去。
他觉得肯定能很快回来,就对汤兴哥说:
“我在新都有笔银子,过去只要半天路程。我去讨回来,再到你这儿多玩几天。”
汤兴哥说:“要不你留在这儿,只让管家们去讨回来?”
张贡生说:“那笔钱必须我亲自去拿,叫别人去,他们那边不肯给。”
汤兴哥问:“有多少银子?”
张贡生说:“有500多两。”
汤兴哥说:“这可不是小事,我不好拦你。但你走了之后,万一不来我这儿了,那我家不白盼一场?”
张贡生说:“我所有行李都不带,全留在你家,只带随身的铺盖和几件礼物去,顶多一两天就回来了。看你家运气,要是能多讨点,肯定多送你些。”
汤兴哥笑着说:“只要你早去早回,我还在乎这个?”
两人互相叮嘱了几句,就分别了。
各位想想,这时候要是有个识趣的人劝张贡生:“那笔银子,本就是你自己昧着良心送出去的,早暗里打了水漂,你还怨谁?”
“当官的手里的东西,向来是有进无出,想从他们那儿要回来,就跟从老虎喉咙里抢脆骨、从大象嘴里拔活牙一样,都不是好惹的,别指望能要到手了。”
“况且就算讨回来,送进院里,也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何苦白费心思走这条路?不如认个倒霉,算了吧!”
要是张贡生听了这话能回心转意,那真是天大的福气。
可惜当时没人点破,就算有人说,估计他也听不进去。
可他这一去,注定是一步步走向死路。
3再说杨佥宪自从被罢官回家,明知自己日暮途穷,行事却越发蛮横。
家里本就有钱,可贪心没个够,整天在家耍计谋、设圈套,干尽坏事。
他只有一个弟弟,排行老二,家境原本殷实,从不管外头的事,是个守本分的人。见哥哥作恶,每次见面都委婉劝几句。
杨佥宪却骂:“你靠着我的势当二老爷,攒够家产就罢了,还敢管我?”
话不投机,杨二知道哥哥心狠手辣,以后说不定会对自家下手,就养了几个能干的家丁,时时防备。
没多久杨二病重去世,只留下8岁的儿子。
临终前,他把妻子叫到跟前,吩咐家丁:
“我这辈子就这一个骨肉。大房那当官的盯着咱们呢,你们一定要小心应对,别落入他的圈套,不然我死不瞑目!”
说完泪流满面,长叹一声咽了气。
杨二死后,妻子和家丁们严守门户,自己过日子,再也不沾杨佥宪家的半点势力。
杨佥宪没机会下手,心里盘算:
“二房这么大家产,就留个黄毛小子,要是把他除掉,家产不就全是我的了?”
想暗中下毒,可那家人关门闭户,很少来他家;想纠集强盗去劫家害命,还能假装不知情,推说是被盗了——就算杀不了人,抢光家产也行。
他私下养了30多个强盗,放在庄上听用,抢来的东西两人平分。
要是出了案子,他就出面包庇。官府怕他的势力,没人敢管。
只要是他看上的人家,就公然叫强盗去搬东西,早干惯了,根本不当回事。
可杨二家防备极严,家丁昼夜巡逻,还养了好几只狼似的看门狗。
也是老天有眼,强盗去别的地方都得手,去杨二家好几次,都被拦住,没能得手。
杨佥宪正天天惦记着,忽然有人递上名帖,写着“ 旧治下云南贡生张寅”。
他心里一惊:“我之前收了他500两贿赂,没办成事就罢官了。早知道这钱会有麻烦,没想到他真找到这儿来了。”
“这事本就没办成,按理说该还,可咽下去的钱怎么舍得吐出来?不还吧,他是贡生,肯定不肯罢休,要是告到官府,就算不丢面子,也懒得跟他扯皮。”
“不如先装体面见他,说不定他识趣不提这事,到时候送点路费打发走;要是提还钱,再想办法。”
拿定主意,他踱到前厅,让人请张贡生进来。
张贡生整理好衣帽,按以前下属见上司的规矩行了大礼,还送了些土特产当礼物。
杨佥宪收下,让座倒茶。
杨佥宪先开口:“我当年在贵乡任职,过错不少,后来罢官回家,再也没回去过。现在见了贵乡的朋友,真有点不好意思。”
张贡生赶紧说:“大人是因为正直才不合时宜,我们家乡人至今还惦记您的好。”
杨佥宪客气两句,又问:“恭喜你被选为贡生啊!”
张贡生说:“只是按顺序轮上,实在侥幸。”
杨佥宪问:“这次要去哪儿,特意过来?”
张贡生道:“去京城参加廷试,路过贵省,特意来拜见大人。”
杨佥宪还在装糊涂,张贡生只好直说:
“之前我家有点事,送了些礼物到您这儿,请您帮忙。后来事没办完您就走了,现在我去京城缺钱,想请大人把那笔东西还我,当路费。”
杨佥宪立刻变了脸:
“我在贵乡只喝了几口井水,啥时候收过这种脏钱?你别血口喷人!是不是被骗子骗了?”
张贡生急了:“是我亲手在您私宅门口交的,还有协议和凭据,怎么能不认?”
杨佥宪见他有证据,立刻转怒为喜:“是我忘了!对不住对不住!”
“前些年我小舅子从衙门走,要我送钱。我当时没钱,就借了你这一笔。
后来事没办成,这钱该还,可小舅子已经花光了,得我来赔。你先等等,我这两天就凑。”
张贡生见他肯还,松了口气,又惦记那两件金器:“里面有两件金器是我家传的,还请大人还给我原件。”
杨佥宪冷笑一声:
“既然是家传的,谁让你随便拿出来?放心,先吃了接风酒再说。”
说完请张贡生去书房等着,吩咐人准备酒席。
杨佥宪独自盘算:本来想装糊涂,让张贡生识趣,自己送点路费了事;没想到张贡生这么较真,非要讨回东西。
“本来想还他一半,可那金壶和金首饰是我心爱之物,还拿出去跟亲戚炫耀过,怎么舍得?”
左思右想,顿时起了歹心:“一不做二不休!他是云南人,半路来这儿,杀了他谁知道?连家属都不会察觉。”
立刻叫家丁去约庄上的强盗,晚上酒席散后听用。
安排好,就请张贡生赴宴。席间杨佥宪格外殷勤,说些闲话,还叫仆人频频劝酒。
张贡生以为杨佥宪真心客气,放下心来猛喝,很快就醉了;他带来的四个家丁,也被杨佥宪的人轮番劝酒,一个个醉得神志不清。
杨佥宪见他们都醉了,吩咐:“把他们都送到红花场处理掉!”
这红花场是杨佥宪的庄子,种了一千多亩红花,每年能卖八九百两银子。
庄上盖了很多房子,既住客人,也藏强盗。
当时只说送张贡生主仆去歇宿,到了庄上,五个人醉得倒头就睡,鼾声如雷。
忽然一声锣响,几个凶神恶煞的庄客冲进来——都是惯犯强盗,手起刀落,片刻功夫就把5人全杀了。
随后在红花稀疏的地方挖了个坑,把尸体埋在一起。
可怜张贡生一心讨债,还想着回成都见汤兴哥,没想到遇上狠人,落得这般下场。
4过了一年多,张贡生的两个秀才儿子在家,自从父亲去京城后,没收到过一封家书、一个消息。问过从京城回来的人,都说没见过。
兄弟俩心里犯疑,便凑了些路费,直奔成都,找了家客栈住下。
在街上来回逛,没碰到熟人。住了十几天,觉得无聊,商量道:“这儿有很多名妓,咱们各找一个消遣吧。”
两个小伙子不用人陪,各自找了个勾栏女,一个叫童小五,一个叫顾阿都,带回客栈寻欢作乐。
闹了几天,早把找父亲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一天,年纪大些的秀才想换个女子。
那两个女子知道他们是云南人,故意打趣:
“听说你们云南人只喜欢年纪大的,是不是我们不合你们的意,才没几天就想换?”
两个秀才反问:“谁说我们云南人只喜欢老的?”
童小五说:“前几天听游伯伯讲,去年有个云南客人来这儿,要找勾栏女,不要年轻活泼的,专挑老成的。”
“后来游伯伯把他引到汤兴哥那儿——兴哥跟我们妈妈是一辈人,那客人跟她打得火热,花了不少银子,还约好回来再找她,说要花一大笔钱,之后就没信儿了。
这不就是你们云南人爱老的证明?”
两个秀才赶紧问那2个女子,这次知道那云南客人真是自己的父亲。
接着,又顺藤摸瓜,找到了汤兴哥,得知,父亲压根没去京城。
2人直奔新都,找了家客栈住下。
店老板见他们是外地来的,问:“两位客官是哪儿的?”
两人答:“云南的,来这儿找人。”
店老板打趣:“云南来找人?不是来追赃的吧?”
两人一愣:“这话怎么说?”
店老板笑:“随口开玩笑的。”
两人坐定,问店老板:“这儿有个杨佥事,住在哪儿?”
店老板吓得吐舌头:“这人可惹不起!你们远道而来,没啥要紧事,问他干啥?”
两人道:“问问而已,至于这么怕他?”
店老板说:“轻则让你吃官司,重则派强盗劫你!外地人防撞了他,小命都可能没了!”
两人惊道:“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不用偿命吗?”
店老板冷笑:“他偿谁的命?去年也有个云南人,带着四个仆人投奔他家。”
“听说也是来讨以前当官时的赃款,结果一夜之间全被杀了,至今冤屈没处说,哪见他偿命了?方才见你们是云南来的,才随口提一句。”
两人一听,吓得魂都没了。
愣了好一会儿,哆哆嗦嗦问:“那云南人姓什么,您知道吗?”
店老板道:
“我哪清楚?他家有个管家叫老三,常来我这儿喝酒。这人还算有点良心,喝酒时总跟我吐槽家主的坏事,心里不服气。”
“去年那五个云南人被害,太过分了。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我们本来还不信,老三说是真的,他觉得特别不公平,我们才信了。”
“可惜这5个人死得冤,没个亲人知道。我见你们问杨家,才随便聊聊。客官,各人自扫门前雪,别多管闲事了!”
两人心里清楚是父亲被害了,不敢声张,暗暗叫苦,一夜没睡着。
第二天在街上打听,各处说法都一样,背地里哭了一场。
想在当地揭发,又怕被杨佥事报复;而且他是乡绅,小衙门根本管不了。只好忍气吞声,又回了成都。
见到汤兴哥,把打听来的事细说一遍,汤兴哥也陪着掉了几滴泪。
汤兴哥问:“两位公子,咋不告他要说法?”
两人道:“正打算这么做。”
当时四川巡按石大人正在省里,两人从汤兴哥那儿拿了行李,把父亲赴京的文书收好,写了状纸,去衙门告状。
石巡按看完状纸,他早就知道新都杨佥事的恶行,暗中查了很久,想为地方除害。
但杨佥事是进士出身,没人敢告他,没抓着把柄,不好动手。
现在见两个书生告状,虽然知道事是真的,但状纸上没实据,不能乱办案。
石巡按打发走手下,把两人叫到跟前,轻声吩咐:
“你们告的事,我早知道他罪大恶极,但这人诡计多端。”
“你们赶紧回家,别留在这儿!要是被他知道了,肯定害你们。等我查实了,会发文书叫你们来伸冤,千万别走漏风声!”说完把状纸折好收起来。
两人磕头谢过,照着巡按的话,收拾东西回了家,静静等消息。
5这边石巡按在和省里官员议事时,单独留下司法长官谢公,嘱咐他谨慎行事。
谢廉使说:“这事交给我。”
把状纸揣进袖子,作个揖就退出去了。
这谢廉使很有本事,加上巡按特意叮嘱,哪敢不上心?
他手下有两个办事的,一个叫史应,一个叫魏能,都是一点就透的人,谢廉使一直很器重。
当天他把两人叫到私人书房,吩咐:“我有件机密事要你们去办。”
两人磕头:“任凭大人吩咐,水里火里都敢去!”
廉使掏出状纸给他们看,指着“杨某”的名字说:“巡按大人要查他家这桩事。
没那五个人的尸体做证据,治不了他的罪。必须查得实实的,知道埋在哪儿,才能动手。”
“可这人又凶又狡猾,恐怕不好打听。要是走漏风声,不但没用,反而会惹祸,这是最难的地方。”
两人说:“这官的恶行全乡都知道。要是他晓得上司查他,肯定会先下手,可不是小事。我们去查访,要是被认成衙门的人,勾起他疑心,后果不堪设想。”
“承蒙差遣,我们只能换身打扮,装作无意逛到那儿,趁机打听,才能摸清实情。就是没法限定时间。”
廉使点头:“这话很对。你们赶紧商量个办法。”两人私下合计了一阵,说不如这样这样。
接着回禀廉使:“我们有个主意,不知行不行?”廉使问:“先说出来听听。”
两人答:“新都专门产红花,我们知道杨宦家有个红花场,每年能赚上千两。我们俩打扮成买红花的客商,去那儿收购,肯定要跟他家管事的家人打交道。”
“等来往多了,混熟了,他们不疑心了,再找机会留心打听,肯定能知道底细。就是得花些时间。”
廉使说:“这主意不错。你们多留心,要是查成这桩事,我不光高看你们,还会跟巡按大人说,提拔你们。”
两人连忙磕头:“承蒙大人提拔,我们肯定尽心!”说完就退出去了。
原来史应、魏能都有家业,都想在衙门里混个好前程。
接了这差事,天天放在心上,各自揣了百十来两银子,打扮成客商模样,一起去了新都。
他俩只说买红花,问了街上人,得知红花买卖全是杨家三管家纪老三管着。
这人性格耿直,做生意公道,所以客商都找他,买卖才能做下去——每年给主子赚上千两,全靠他。要是换了他家主子那贪暴性子,鬼都不敢上门。
当下史应、魏能直接去杨家,拜见纪老三,说明是来买红花的,还送了土特产。
纪老三满脸堆笑,立刻摆酒招待。
这两个办事的是衙门老油子,多机灵啊。知道这人用得上,就故意拉拢,说尽甜言蜜语,很快就聊得投机。
魏能开口:
“史大哥,我们刚到这儿做生意,没熟人。
老话讲‘人投主,鸟投林’,难得遇上这么好的主人,咱们按年纪结为兄弟咋样?”
史应接话:“这主意好!但咱们刚见面,还没做交易,就说结义,人家会觉得我们故意讨好,不太好。等做成买卖,再议也不迟。”
纪老三赶紧说:“承蒙两位不嫌弃,太感谢了!明天看完货、办完事,我再备桌薄酒,咱们好好聊聊,就趁那时结义,行不?”两人齐声应:“好,好!”
当晚纪老三把他俩安排在红花场的客房住宿。
第二天起来,看过红花,谈妥价钱。两人掏出银子,当面兑足,彼此还互相让利,越聊越投缘。
当天纪老三真的买鸡买肉,办了酒席。史应、魏能去街上买了些纸马香烛,回到庄上摆好,先拜了神,各自写下生辰八字。
史应年纪最大,纪老三次之,魏能最小,按顺序站好,拜了神。
从此史应、魏能管纪老三叫二哥,纪老三管两人叫大哥、三哥,彼此都很高兴,当晚喝到尽兴才散。
原来蜀地传着刘关张结义的风气,最讲义气。
所以史、魏二人先下这功夫拉近距离。
但他俩没敢提正事,只把红花收妥当,先回了成都,交给铺子卖给客人,赚了点利息,收好银子又折返新都。
几个月里,这样往返了五六次。
每次去都和纪老三黏在一起,你请我我请你,天天喝酒,真跟亲兄弟似的,半点生分都没有。
一天喝到兴头,史应伸着懒腰说:“痛快!遇上好兄弟,每次来都能尽兴。”
魏能接话:“二哥待咱们是没说的,但我心里还嫌一点不称心。”
纪老三忙问:“小弟哪点得罪了?尽管说,自家兄弟不用藏着。”
魏能道:“我们晚上就想睡个安稳觉。好兄弟该把我们安排在清静地方才对,可在这儿,每晚都听见鬼叫,睡得不安稳,就这点不舒服,是二哥考虑不周。我胆子小怕鬼,只好直说了。”
纪老三问:“真有鬼叫?”
史应帮腔:“是有点怪,我也听见了,不光三哥一人。”
魏能道:“难不成我骗你?”纪老三点点头:“难怪会叫。”
又对旁边斟酒的伙计说:“你道是哪个在叫?肯定是那云南人。”
史应、魏能听他说真话,假装早知道,不露出惊讶,顺着话头道:
“云南那人的死,我们早听说了。可他死了,二哥也该积点德,跟你家老爷求求情,把他尸骸埋了也好,为啥扔在那儿,让他每晚叫苦?”
纪老三道:“他死得是惨,但尸骸早埋了,别听外人瞎传!”
两人追问:“外人都说扔了,你说埋了,要是埋了,他咋还叫得这么凶?”
纪老三道:“你们不信,我带你们去看。怪得很,就埋他的那块地,一根红花都不长!”
史应道:“咱们趁着酒劲,倒杯热酒给他浇上,让他晚上别再叫了。顺便在空地上再喝两杯,凑个尽兴。”
两人一起起身,往红花场走。
纪老三以为只是散酒兴,没料到是故意的,也跟着起身,叫手下提着酒盒,领着他们往埋尸的地方去。
只见那地方满是怨气,风都透着寒气,要是遇不上有心人,这冤屈埋多少年都没人管。
纪老三指着一块地说:“那片寸草不生的底下,就是他们五个的尸骸,谁说没埋?”
史应倒了一大杯酒,对着空气作揖:“云南的兄弟,喝杯酒,晚上别来吓我们。”
魏能道:“我也敬他一杯,凑成双数。”
纪老三道:“一饮一啄都是命,要不是大哥三哥来,这酒哪能到他地下?”
史应道:“也是他的缘分。”
三人笑着把酒盒摆在花地里,席地而坐,划拳喝了好几杯。
眼看天快黑了才停手,史应、魏能早暗暗记准了埋尸的位置,又回庄里歇了。
第二天,两人对纪老三道:“昨晚果然安静了,想必是喝痛快了。”
大家笑了一阵。临走时,两人问:“二哥啥时候去省城走走?我们也好做东回请,总让你破费,我们都不好意思了。”
纪老三道:“兄弟间说这话干啥!我没事不去省城,除非年底买年货,到时候肯定去府上拜望大哥三哥。”
三人道别后各自分开。
6史应、魏能摸清了实情,立刻回去禀报谢廉使。
廉使道:“你们真能干。这事绝不能走漏风声,等那姓纪的来省城,马上密报我,我自有安排。”
两人领命,就在外面等着纪老三来。
眼看年底到了,纪老三果然来买年货,特意去史家、魏家拜访。两人住处离得近,一见到他就笑道:“好风把贵客吹来了!”
史应让魏能陪着纪老三,说:“三哥先陪二哥坐着,我去街上看看,买点好吃的回来招待二哥。”魏能道:“快去!”
史应叫上一个小厮,提着篮子、带了些钱往街上走。他先买了鱼肉果品,让小厮先回家准备,自己则直奔按察司衙门,偷偷去禀报。
廉使吩咐史应先回家伴住纪老三,不可放走,随即差两个公人,写了朱笔票:“立拘新都杨宦家人纪三面审,毋迟时刻。”
公人拿着小票,直奔史应家。
史应正和纪老三喝接风酒,吃到兴头,听见敲门声。
小厮开门后,两个公人走进来,对史、魏两人行礼,不认得纪老三,问道:“这位可是杨管家?”
史、魏两人会意,说:“正是杨家纪大叔。”
公人拱手道:“敝司主要请管家相见。”纪老三吃惊:“有何事要见我,莫非错了?”
公人道:“不错,有小票在此。”说着拿出小票。
史应、魏能假意吃惊:“古怪!这是怎么回事?”
公人道:“老爷要问杨乡宦家中事,早吩咐‘但有管家到省,即刻缉报’。方才见史官人买东西,说请杨家纪管家,不知谁禀了老爷,故此特来相请。”
纪老三愣了愣:“没事唤我干啥?我没犯事!”
公人道:“犯不犯事,见了老爷便知。”
史、魏两人道:“二哥自身没事,去见见不妨。”
纪老三道:“肯定是为我们家老爷的事,没别的。”
史、魏两人道:“要是问家里事,照实说就是,料不吃亏。
两位牌头来了,不如先坐一坐,喝三杯再去?”
公人道:“多谢厚情,但老爷立等回话,耽误不得。”
史应、魏能不由分说,拿大杯给公人灌了几杯,吃了些下酒菜。
公人又催起身,史应道:“我陪二哥去衙门,魏三哥在家收拾好东西、烫热酒,等我们回来尽兴。”纪老三道:“我不熟衙门,史大哥肯陪,太感谢了。”
纪老三没处躲,只好跟着公人去按察司。
传报后,谢廉使不升堂,叫进私衙,问道:“你是新都杨佥事的家人?”
纪老三道:“小的是。”
廉使道:“你家主做的歹事,你知道详细吗?”
纪老三道:“家主确实有一两件不守本分的事,但小的是仆人,不敢明说。”
廉使道:“照实说,我饶你打;敢隐瞒,就用夹棍!”
纪老三道:“老爷要问哪一件?家主做的事不少,小的不知从何说起。”
廉使冷笑:“说得是。”
翻了翻状纸,问道:“你只说云南张贡生主仆五命,现在在哪儿?”
纪老三道:“这事不该小的说,但家主确实亏了天理。”
廉使道:“慢慢说。”
纪老三就把张贡生讨银、被留喝酒、被杀埋在红花地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谢廉使写了口词,道:“你倒老实,我不难为你。先关在监里,等抓到正犯就放你。”
当下把纪老三关入监牢,史应、魏能念及之前的交情,照管他,叫监里别难为他。
谢廉使审得实情,发了一张宪牌,派史应、魏能送到新都县,要知县捉拿杨佥事——涉及连杀五命案,抓不到就拿知县顶替;又发牌给捕头,去红花场挖尸。
两人领命到县里时,已是除夕。
新都知县接了文书,听两人说事情紧急,吓得手足无措,心想:
“今天过年,这老东西肯定在家,得趁此时调兵围住,出其不意才不会跑。”
立刻叫兵房调了300多卫兵,亲自带队把杨家围得铁桶似的。
此时杨佥事正在家喝团年酒,天还没黑就关了大门,和小妾们在内屋宴饮,有唱有舞。
其中一个小妾唱《黄莺儿》:“秋雨酿春寒,见繁花树树残……天涯极目空肠断。寄书难,无情征雁,飞不到滇南。”
杨佥事听到“滇南”二字,心头一震,变了脸色:“谁让你们提滇南!”
心里顿时不痛快。
没成想,知县已在外面,见大门关着,两个差役认得杨家路径,从侧边爬墙进去开了门,请知县到正厅坐下,叫人往里传:“县官在外有请!”
杨佥事正因“滇南”触到心事,有些慌,忽听知县来正厅,暗道:
“这时候来干啥?肯定有问题,莫非前事被人告了?”
急得没辙,说:“先躲躲再说。”
就往厨房灶边藏。
知县等了许久不见人,怕出意外,忙进中堂亲自搜寻。
杨家小妾们躲不及,知县吩咐:“叫一个上前说话!”
一个妇人只好出来,知县问:“你家老爷呢?”
妇人道:“出去了,不在家。”
知县道:“胡说!今天过年,哪会不在家?”
叫人拿拶子夹她,妇人慌了,喊:“在,在!”
指着厨房。知县带人手去厨房搜,杨佥事没辙,只好出来:“今天年夜,老父母为啥直闯内室?”
知县道:“不是晚生要闯,是按台、宪台大人相请,问连杀五命的事,要老先生连夜去衙门对质。您不去,就要晚生顶替押送,不得不这样。”
杨佥事道:“再大的事,也得过完年吧?”
知县道:“上司紧急,差役坐催,等不得过年。只好烦老先生走一趟,晚生陪您去。”
随即叫差役看住杨佥事,别让他跑了。杨佥事无奈,只好跟着知县出门。
知县立刻写了解送文书,连夜把杨佥事押往省城。
两个差役又指点捕头去庄上挖尸,一起赶来。
庄上的强盗见主人被抓,知道不妙,一哄而散。
谢廉使特意在年初一升堂,知县已把杨佥事解到。
杨佥事换了便服,跪在厅下,还强辩:“不知犯官有何罪,钧牌拘提像抓反贼。”
廉使把按院准的状纸读给他听。
杨佥事道:“有何凭据?”
廉使道:“还你凭据。”
把纪老三放出来,道:“这可是你家人?他供的口词清清楚楚,还有啥说的?”
杨佥事道:“这是家人怀恨诬告,怎能信?”
廉使道:“是不是诬告,马上就知道。”
话音刚落,新都巡捕、县丞就把红花场的5具尸首运到衙门外,进来禀报。
廉使道:“你说没凭据,这5具尸首咋在你地里?”
又问捕头:“尸首是什么情况?”
捕头道:“县丞验过,都是生前被杀,身首分离。”
廉使道:“看见了?和纪三供的一模一样,还想推?”
杨佥事低头无话,只好认了:“一时酒醉发怒做了这事,求看在缙绅的面子,通融一下。”
廉使道:“缙绅里出你这样的,不只是衣冠禽兽,简直是禽兽里的豺狼!石按台早知道这事,暗中查了很久,怎会轻饶?”
当下把杨佥事关入监牢,等传原告来对质。
重赏了两个差役,放纪老三回家。
公文传到云南,两个秀才知道杨佥事被关,连夜赶到成都,直奔按察司投告。
廉使叫他们去尸场认父尸,再带杨佥事来对质,两兄弟上去就对杨佥事拳打脚踢。
廉使喝住:
“既已归案,自有国法处置,别这样。”
按“一人杀三命”的律条,杨佥事多杀两命,判凌迟处死,立即执行;动手的强盗按从犯定罪,等抓到再办。
因杨佥事是官员,需申报朝廷定夺。
没等圣旨下来,杨佥事向来养尊处优,在牢里受不住苦,又见张贡生带着四仆的鬼魂天天来打他,没过多久就死在牢里。
杨佥事本就没儿子,家里没人主持,小妾们各自散去。
只有二房8岁的儿子杨清是他亲侄,该继承家业,偌大的家产全归了杨清。
杨佥事生前算计着吞并侄子的家产,哪知死后自己的家产倒全给了侄子——这就是天理难灭。
张贡生只因想独吞家产欺负小兄弟,结果冤死他乡。
幸亏官府清正,才报了仇。
但他行贿上司、图谋家产的事,也随着案件传播开来。
张宾和母亲禀告县官:
“要是家产不该平分,我哥为啥行贿?显然是他贪心,才丢了命。
现在两家的事已查清,家产该公断了。这是成都的成案,奏疏写得明白,不是编的。”
县官理亏,只好把张家家产平分,张宾得一半,两个侄儿得一半,侄儿们也没话可说。
张贡生早知道最后会这样,何苦花钱买罪受?白扔五百两银子,还送了5条命,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奉劝世人,还是存点天理、守点本分好。
钱财本有定数,偏要争多,反倒把自己送进罗网。
看这两家的结局,机关算尽又能怎样?
本文改编自《三言两拍》,为虚构故事。
来源:妮言呢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