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夏天特别闷热,庄稼人的汗水才刚流到地里,就被烈日蒸发得无影无踪。我坐在自家的土炕上,一边拿蒲扇驱赶蚊子,一边数着昨天刚卖完果子得来的钱。
那年夏天特别闷热,庄稼人的汗水才刚流到地里,就被烈日蒸发得无影无踪。我坐在自家的土炕上,一边拿蒲扇驱赶蚊子,一边数着昨天刚卖完果子得来的钱。
老旧的收音机里正播着天气预报,说是明天还要下暴雨。我随手将它关了,那些天,我对未来的预报没多大兴趣。
“大哥!大哥在家不?”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是我堂叔家的声音。
没等我应声,堂叔就已经推门进来了,他身后跟着我的堂妹小芳。小芳比我小八岁,这会儿刚高中毕业。我记得她从小就爱读书,每次去他家,都能看到她捧着一本破旧的课本,坐在角落里专心致志地看。
“大哥,你今儿个有空不?”堂叔进门就问。
“怎么了?”我放下了数到一半的钱,用手把它们盖住。村里人都有这习惯,谁家有钱,谁家吃紧,互相心里都有数,但表面上还是要遮掩一下的。
堂叔搓了搓手,递过来一张纸,那是一封录取通知书。“小芳考上北京的大学了。”
“真的?”我站起身,接过那封略带皱褶的通知书。上面确实印着北京一所名牌大学的校徽,那是我们村里人想都不敢想的学校。
堂妹站在后面,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眼睛里闪烁着期待和忐忑。
“恭喜啊!”我说道,心里真心为她高兴。
堂叔的脸上却没有喜悦,反而有些苦涩。他叹了口气,说:“可是…”
他没说完,但我明白了。上大学是要钱的,尤其是去北京这样的大城市。而堂叔家的情况,我再清楚不过了。去年他媳妇得了一场大病,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甚至还借了一些钱。
“要多少钱?”我问。
堂叔支支吾吾地说着学费、住宿费、生活费,加起来的数字让屋里一时寂静无声。那个数字大概是我们这样的农村人家一年的收入总和,甚至更多。
我偷偷看了一眼小芳,她低着头,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指节都泛白了。
“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我听见自己这么说。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我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堂叔愣住了,小芳抬起头,眼睛亮了起来,但很快又暗淡下去。“大哥,这太多了…”
我摆摆手,打断了他:“你们先回去吧,我好好盘算盘算。”
送走堂叔一家,我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远处绵延的果园。那是我爷爷留给我的十亩地,种了各种果树,是我唯一的财产,也是我的骄傲。每到收获季节,果子压弯了枝头,我就会请村里的年轻人来帮忙采摘,然后拉到县城去卖。这些年,靠着这片果园,我过得还算滋润。
村里的老王头牵着他那头老牛从我家门前走过,见我坐在院子里发呆,便笑着问:“老李家的,在想啥呢?这么出神。”
“没啥,就是想想今年的果子行情。”我说着站起身,跟他闲聊了几句。
老王头走后,我决定去县城找我那个在信用社工作的发小问问,看能不能贷点款。但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主意。
第二天,我骑着那辆老旧的摩托车去了县城。发小听我说完,摇了摇头:“老李,这么多钱,没有抵押物,贷不下来啊。”
“我有果园呢。”我说。
“果园?那也不够啊。”他皱着眉头,但看我坚定的表情,又改口道:“这样吧,我帮你问问,有没有人想收购果园的。”
一周后,县城里一个开水果超市的老板来看了我的果园。他走了一圈,点点头:“地段不错,果树也养得好。我可以全盘收下,但价钱…”
他给出的价格比我预想的要低一些,但也够小芳上大学用的了。
“成交。”我没多讨价还价,直接答应了。
回村的路上,我的心情复杂得很。那片果园是我的全部家当,也是我的生活来源。卖了它,以后我靠什么生活?但转念一想,小芳那么聪明,从小到大没让堂叔操过心,这次能考上名牌大学,是她凭实力争来的机会,我不能让她因为钱的问题失去这个机会。
交易很快敲定了。我把大部分钱都给了堂叔,只留下一小部分作为自己的生活费。为了不让堂叔问起钱的来源,我编了个故事,说是这些年做水果生意攒下的。
小芳临走那天,我去车站送她。她穿着一件蓝色的新衣服,背着一个旧书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和几本书。
“大哥,谢谢你。”她抬头看着我,眼里含着泪。“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了,一定报答你。”
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去吧,好好学习就是。”
看着载着小芳的长途汽车远去,我心里却并不沉重。不知为何,我有种预感,小芳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回到村里,我开始了没有果园的生活。一开始,我尝试着去镇上打工,但做了没几天就被老板嫌弃手脚慢,辞退了。后来,我又去县城找活干,做过保安、工地小工、餐馆服务员,但都不长久。
那几年是最难熬的。村里人都知道我卖了果园,有人说我傻,有人说我是活该,还有人猜测我是不是赌博欠了债。我不辩解,只是默默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我把那间老宅收拾得干干净净,却留着一面墙没有粉刷。那面墙上有小芳小时候用粉笔画的树和花,已经模糊不清,却被我小心地保留着。
每到果子成熟的季节,我就会忍不住去看看那片现在属于别人的果园。新主人把果园管理得井井有条,还在边上盖了间小木屋,里面放着工具。那个木屋的位置,正是我曾经幻想过要建的地方。
小芳很少回来,她大学毕业后直接留在了北京工作。偶尔过年过节回来,会给我带些城里的东西,有一次是一台小电视,有一次是一部手机。那部手机我一直没学会用,最后变成了一个摆设。
时间就这样一年年过去。村里的年轻人大多都外出务工了,留下的多是些老人和孩子。我们这代人,卡在中间,既不愿意外出闯荡,又无法安心在村里生活。我做过几份零工,勉强能养活自己,但总觉得生活没有奔头。
有一次,村支书的儿子从城里回来,说小芳在北京混得不错,当上了什么经理,还开上了小汽车。我听了,心里泛起一丝欣慰,却又有些失落。我想念那个曾经在我家门前读书的小姑娘,但现在的她,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
第十年的时候,堂叔去世了,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心脏病。小芳匆匆赶回来奔丧,穿着一身黑色的套装,看起来成熟而陌生。她在村里只待了三天,就匆匆离开,临走前给了她母亲一笔钱,并且承诺会定期寄钱回来。
我去送她,想问问她在北京的生活,但看着她忙碌的样子,最终什么也没说。她坐进一辆出租车,对我挥了挥手:“大哥,有机会来北京玩啊。”
我点点头,看着车子远去,知道这只是一句客套话。
又是十年过去。我已经一个人住在那间老屋里,靠着种些菜和偶尔去镇上卖些手工艺品为生。村里的变化很大,修了水泥路,通了自来水,几乎家家都有了电视机。但人却越来越少,很多房子常年锁着门,主人都在外地工作生活。
那天,我正在院子里收拾晒好的红薯干,突然听见村口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现在村里偶尔会有城里人来采风拍照,我也没在意。
没想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我家门口。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穿着时髦的中年女子,戴着墨镜,看起来很有气质。
我愣住了,直到她摘下墨镜,我才认出那是小芳。
“大哥!”她喊着,声音里带着激动。
我放下手中的红薯筐,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二十年没见,当年那个瘦弱的小姑娘,如今成了一个干练的都市女性。
“看你这样子,还认不出我了?”她笑着走过来,一把抱住我。那一刻,我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小芳在村里住了三天。她告诉我,她现在在北京一家大公司做高管,收入很不错,还买了房子和车子。她还给我看了她和丈夫、孩子的照片,那是一个幸福的家庭。
第三天,她突然对我说:“大哥,跟我去北京住一段时间吧。”
我惊讶地看着她:“去北京?干什么?”
“就是去看看。”她笑着说,“你一辈子都在这个村子里,是时候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我犹豫着,心里有些怕,又有些期待。最终,在小芳的坚持下,我答应了。
收拾行李时,小芳发现了那面没有粉刷的墙。她盯着那些模糊的涂鸦看了许久,然后轻声说:“大哥,我都知道。”
“知道什么?”我头也不抬地问。
“知道你为了我上大学,卖了果园。”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抬头看她:“谁…谁告诉你的?”
“堂叔去世前告诉我的。”她说,眼里含着泪,“他说,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连大学都上不了,更别说有今天的生活了。”
我有些尴尬,摆摆手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不,大哥,那对我很重要。”小芳认真地说,“这些年,我一直想着怎么报答你,但我知道你不会接受我的钱。所以,我想把你接到北京去住一段时间,让你看看不一样的生活。”
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点了点头。
北京的生活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小芳的家很大,有三个卧室,还有一个宽敞的客厅。她和丈夫对我很好,孩子也很懂事,总缠着我讲农村的故事。
小芳带我去了天安门、故宫、长城,还有那些现代化的商场和公园。我像个好奇的孩子,对什么都充满了新奇感。
有一天晚上,小芳下班回来,递给我一个文件袋:“大哥,送你一个礼物。”
我打开一看,是一份房产证和地契。地址正是我们村里,面积是二十亩。
“这是…”我疑惑地看着她。
“我把你当年的果园买回来了,还多买了十亩。”小芳笑着说,“现在,这片果园又是你的了。而且,我在县城也给你买了一套房子,你可以选择住在那里,也可以回村里。”
我愣住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这些年,我虽然没有抱怨过什么,但心里总有一丝遗憾,总是梦见那片果树繁茂的景象。
“小芳,这太贵重了…”我哽咽着说。
“大哥,当年如果不是你,就没有我的今天。”她握着我的手,眼里也含着泪,“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在北京住了三个月,然后决定回村里。小芳送我到车站,依依不舍地说:“大哥,以后我每年都会回来看你,你也要常来北京。”
我点点头,心里满是感激和欣慰。
回到村里,我发现那片果园已经焕然一新。小芳请了专业人员来管理,还在园子里盖了一栋小楼房,既可以住人,又方便管理果园。
如今,我每天都会去果园里转转,看着那些果树重新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有时候,我会坐在园子里的石凳上,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夏天,想起那个渴望读书的小姑娘,想起自己当初的决定。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我知道,正是那个决定,不仅改变了小芳的命运,也在二十年后,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回报。
生活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你今天播下的种子,会在哪一天开花结果。
每当新的果子成熟,我都会摘一些最好的,小心包好,寄给北京的小芳。而她,总会准时打来电话,说着那些果子有多么甜,多么像家的味道。
往事如烟,却也如这漫山遍野的果树,生生不息,年年结果。
来源:橙子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