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坐在阳台上,用一小块砂纸,慢慢打磨一个木头小马。那是我给快出生的孙子准备的。
引子
信是中午送来的,一个印着鲜红抬头的牛皮纸信封。
我正坐在阳台上,用一小块砂纸,慢慢打磨一个木头小马。那是我给快出生的孙子准备的。
老伴张岚把信扔在小桌上,声音里带着点嫌弃。
“又是卖保险的吧,地址都寄到家里来了,真烦人。”
我没抬头,手指抚过小马圆润的背脊,感受着木质的温润。
“放那吧,等会儿我看完了一起扔。”
阳光透过玻璃窗,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我眯缝着眼,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闲。厂里效益不好,给我们这些老家伙放了长假,工资打对折。名为休假,其实跟半下岗也差不多了。
张岚没走,她拆开了信封,嘴里嘟囔着。
“中国人民保险公司……嘿,还是个大单位。现在的骗子,名头一个比一个响。”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砂纸停住了。
中国人民保险公司。
这六个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插进我记忆的锁孔里,咯吱咯吱地转动起来。
“信上说啥了?”我放下小马,声音有点干。
张岚“咦”了一声,把信纸凑近了些,老花镜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什么股东……账户清理……李卫东先生,您持有的本公司原始股份……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股份。
那张被我压在箱子底,几乎快要忘记的纸,难道不是一张废纸?
我霍地站起来,凳子被带得往后一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张岚吓了一跳,抬头看我。
“你干啥,一惊一乍的。”
我没理她,快步走进卧室,拉开最底下那个旧衣柜的抽屉。里面堆着些老照片、奖状,还有我年轻时得意的技术图纸。我把手伸到最里面,摸出一个用塑料袋里三层外三层包好的铁皮盒子。
那是我当年结婚时装喜糖的盒子,红色的漆皮已经斑驳。
打开盒子,一股陈旧的樟脑丸味道扑面而来。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淡黄色的纸,上面用毛笔印刷体写着几个大字:中国人民保险公司股票。
壹仟股,每股面值一元。底下是我的名字:李卫东。
旁边的认购金额,用钢笔填写的:贰仟元整。
日期是:一九八八年十一月。
我的手指有些发抖。二十五年了,整整二十五年。
当年我二十六岁,是厂里最年轻的八级车工,心气高得很。一个在银行工作的老同学找到我,说人保公司改制,内部职工可以认购原始股,他手里有点指标。
“卫东,这是个机会,以后说不定能翻几番。”他拍着胸脯说。
两千块。那可是一九八八年的两千块。我跟我爹妈,还有张岚,我们三个人加起来一年的工资。
我咬了咬牙,把家里准备买电视的钱,还有我攒的私房钱,全都投了进去。
张岚为此跟我大吵一架,半个月没跟我说话。她说我被人骗了,拿真金白银换了一张废纸。
后来,这家公司似乎再也没了音讯。时间一长,我也觉得那两千块打了水漂。这张股票,就成了家里一个不能提的禁忌,也成了我心里的一根刺。
没想到,二十五年后,一封信,又把它翻了出来。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走出卧室,它在我的手里,沉甸甸的。
张岚看见我手里的东西,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你把这废纸翻出来干嘛?还嫌不够丢人?”
她的声音很尖,像是在掩饰什么。
我把信和股票并排放在桌上,深吸一口气,说:“信上说,让股东去办理托管手续。可能……可能不是废纸。”
“不是废纸是什么?能变成金子?”张岚嗤笑一声,眼里全是讥讽,“老李,你清醒一点。咱们儿子下个月结婚,首付还差十万块,你别在这做白日梦了。”
儿子李斌正好从他房间里出来,听到了我们的话。他走过来,拿起那张股票看了看,撇了撇嘴。
“爸,这都什么年代了,您还信这个?典型的电信诈骗。就是骗你们这些老年人去办手续,然后套你的个人信息,再让你交手续费。”
他把股票扔回桌上,那轻飘飘的动作,像是在扔一张擦过桌子的废报纸。
“有这功夫,您还不如去楼下王大爷那接点私活,磨个零件还能挣个百八十块的。”
我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这不是一张废纸。
这是我二十六岁时的孤注一掷,是我对未来的一个梦。虽然这个梦已经褪色发黄,但我不能就这么让它被当成一个笑话。
我拿起信和股票,揣进怀里,闷声说了一句。
“我明天去市里一趟。”
“你去干嘛?还真去啊?”张岚的声音拔高了。
“我就去问问。问清楚了,就算是假的,我也就死心了。”
我转过身,没再看他们母子俩的脸色。阳台上的阳光正好,那个没打磨完的小木马,静静地卧在桌上。我走过去,拿起它,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
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凭着手里的技术吃饭。
我没让老婆孩子过上大富大贵的日子,也没给儿子攒下什么家业。
但我觉得,人活一辈子,总得有点念想,有点不信邪的劲儿。
哪怕所有人都说那是废纸,我也要亲眼去看看,它到底是不是。
第1章 尘封的记忆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张岚还在赌气,早饭都没给我做。我也不跟她计较,自己热了两个馒头,就着咸菜吃了。
出门前,我换上了那件只在重要场合才穿的蓝色夹克。衣服是几年前买的,但料子还很挺括。
我对着镜子,仔细地把头发梳了梳,镜子里的人,两鬓已经斑白,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
时间过得真快啊。
我把那张股票和信,连同我的身份证,小心地放进夹克的内兜里,拍了拍,感觉很踏实。
儿子李斌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看见我的打扮,愣了一下。
“爸,您这是要去相亲啊?”
他语气里带着调侃,我听着却格外刺耳。
“去市里办点事。”我淡淡地回了一句。
“还真为那张破纸去啊?”他皱起眉头,“我跟您说,那就是骗局。您别回头钱没捞着,再把咱们家的底儿给泄露了。”
我心里一阵火起。
“在你眼里,你爸就是个老糊涂,是吧?”
李斌被我问得一噎,随即不耐烦地摆摆手。
“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提醒您,现在社会复杂。您一辈子待在工厂里,不懂外面的套路。”
他顿了顿,又说:“您有那时间,不如想想怎么再凑点钱。小雅那边催了,说婚房的首付再凑不齐,这婚就先别结了。”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是啊,钱。房子。这才是压在全家人心头的石头。
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本事给儿子全款买房,连首付都凑得紧巴巴,确实没什么资格在他面前挺直腰杆。
“我知道了。”我压下心里的情绪,声音低沉,“我就是去问问,花不了多少时间。”
说完,我没再看他,转身出了门。
清晨的空气有点凉,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我走到公交站,心里五味杂陈。
儿子的话,像一根根小刺,扎在我的心上。
我真的老了吗?真的跟不上这个时代了吗?
我这一辈子,最自豪的就是我的技术。在车间里,只要我李卫东上手,就没有出不了的活。那些精密的零件,在我手里就像是有了生命。
我靠这门手艺,养活了一家人,也赢得了尊重。
可现在,这些似乎都不值一提了。在儿子眼里,我只是个守着旧观念、不懂新社会的老顽固。
我的尊严,我的骄傲,在他看来,可能一文不值。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来了,我随着人流挤了上去。车厢里一股子韭菜包子的味道,混杂着汗味,让人有些烦闷。
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记忆,也跟着回到了二十五年前。
那年,我还是个小伙子,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厂里的效益好,我们工人的地位也高。
老同学王强找到我的时候,我刚因为一个技术革新,拿了厂里的年度标兵,奖金发了五百块。
“卫东,我跟你说,这可是内部消息。”王强把我拉到车间一个没人的角落,压低了声音,“人保公司,国家的单位,能有假?这叫原始股,懂不懂?就是还没上市的股票,一旦上市,那就是几十倍、上百倍的翻!”
他眼里闪着光,说得我心头火热。
我不是个贪心的人,但我渴望证明自己。我想让张岚过上好日子,想让未来的孩子有个更好的起点。
我把家里所有的积蓄,两千块钱,都交给了王强。
拿到那张淡黄色的股票时,我的手都是抖的。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光明的未来。
可现实很快就给了我一巴掌。
一年,两年,五年……那张股票就像石沉大海,一点动静都没有。王强后来也从银行辞职,南下淘金去了,断了联系。
张岚的埋怨,从一开始的激烈争吵,变成了后来的冷嘲热讽,最后成了绝口不提的伤疤。
我也渐渐认了命。也许,我天生就不是发财的料,就该老老实实当个工人,挣一份辛苦钱。
“大爷,终点站到了。”
售票员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这才发现,车已经停了,车厢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连忙起身下车,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毛毛细雨,打在脸上,冰凉冰凉的。
按照信上的地址,我找到了位于市中心金融街的人保大厦。
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在阴沉的天色下,反射着冷漠的光。门口穿着制服的保安,眼神锐利地打量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我站在大厦门口,看着里面西装革履、步履匆匆的白领们,心里突然有点打退堂鼓。
我这身打扮,跟这里格格不入。
我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大厅里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映出我有些局促的身影。
我走到前台,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正低头玩着手机。
“你好,同志,我问一下……”
她抬起头,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什么事?”她的声音很职业,但没什么温度。
我从内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张股票和信,递了过去。
“我收到这封信,说让我来办理什么……股东托管。”
她的目光在那张发黄的纸上扫了一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我们这里不办这个。”
她把股票推了回来,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你是不是搞错了?或者被人骗了?我们这里是业务部,不处理这种陈年旧账。”
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感觉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我的身上。
一种屈辱感涌上心头。
我就是个老工人,我不懂什么叫金融,什么叫托管。
但我知道,我不是骗子。
我深吸一口气,指着信封上的红头印章,一字一句地说。
“信是你们公司发的,章也是你们公司的章。上面写得很清楚,让我来这里。你再好好看看。”
我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那姑娘大概没见过我这么“轴”的人,愣了一下,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拿起了信,又看了一遍。
第2章 初探门路
前台姑娘盯着那封信看了半天,又拿起电话,拨了个内线。
她捂着话筒,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不时地抬眼瞟我一下。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我站在原地,手心里全是汗。
我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一个来自过去的人,笨拙地站在这个光鲜亮丽的现代世界里,不知所措。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都穿着笔挺的西装,提着精致的公文包,他们走路带风,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
而我,一个穿着旧夹克的老工人,兜里揣着一张二十五年前的旧纸,显得那么滑稽。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算了吧,李卫东,别自取其辱了。这就是个骗局,是儿子说的那种骗局。回家吧。
可另一个声音却在固执地反抗:不行!来都来了,总得问个水落石出!
就在我天人交战的时候,前台姑娘挂了电话。
她看我的眼神,稍微变了点,不再是单纯的不耐烦,而是多了一丝好奇和困惑。
“我们经理让你上去一趟。18楼,资产管理部,出门左转坐电梯。”
她指了指方向,语气依然冷淡。
我心里一喜,连忙道谢。
“谢谢你啊,同志。”
她没理我,又低头玩起了手机。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找到了电梯。电梯门是亮闪闪的金属,映出我紧张的脸。
我活了五十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坐这么高级的电梯。里面人不少,个个都目不斜视,只有我,像个乡下人进城,偷偷打量着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
到了18楼,电梯门一开,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办公区。
几十个年轻人坐在格子间里,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张而高效的氛围。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
“您是李卫东先生吧?”他伸出手,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
“我是,我是。”我赶紧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他的手很软,不像我的,满是老茧。
“我姓王,是这里的部门经理。请跟我来。”
他把我领进一间独立的办公室。办公室很大,有一面墙是落地玻璃窗,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
我有些拘谨地在沙发上坐下,只敢坐一个边。
王经理亲自给我倒了杯水,这让我更不自在了。
“李先生,您把那份文件给我看看吧。”
我连忙把股票和信都递了过去。
他接过那张淡黄色的股票,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放大镜,对着股票上的印章、编号,仔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听得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我的心,也跟着那滴答声,一下一下地悬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下放大镜,长出了一口气。
“李先生,您这张股票,是真的。”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是真的!
我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了,才没让自己失态地叫出声。
王经理看着我激动的样子,笑了笑,把股票推回到我面前。
“这是我们公司在1988年,向内部职工和社会公开发行的一批原始股。发行量不大,时间又太久了,所以现在很少见到了。”
他解释道:“最近总公司要求清理这些沉睡账户,所以才给你们这些早期的股东发了函。您来得正好。”
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抖。
“那……那这张股票,现在……值多少钱?”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王经理沉吟了一下,说:“这个比较复杂。这些年公司经历了好几次增资、扩股、送股,还有分红。您的账户需要重新核算。而且,您的股票需要先办理托管手续,转到电子账户里,才能进行后续的操作。”
“那……那要怎么办?”我急切地问。
“您需要带上您的身份证原件、这张股票凭证,还有一个您本人的银行卡账户,去我们指定的证券公司营业部办理。不过……”
他顿了了一下,面露难色。
“不过什么?”我的心又提了起来。
“不过,因为这个业务太特殊了,一般的营业部可能都没办过。我建议您去我们的总公司直属营业部,就在楼下不远。那里的业务员可能更清楚流程。”
他拿出一张便签,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地址和联系人电话。
“您就去找这个刘主任,就说是我介绍来的。”
我接过便签,像是接过了什么宝贝,连声道谢。
“王经理,太谢谢您了!真是……真是太麻烦您了!”
“不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他客气地笑了笑,“您这张股票保存得真好。很多人当年的凭证都弄丢了,那就真成废纸了,可惜了。”
我心里一阵后怕,又一阵庆幸。
幸亏我当年把它收得好好的,幸亏张岚每次要扔东西我都要检查一遍。
不然,这天大的好事,就真的错过了。
从王经理办公室出来,我感觉自己的脚步都有些发飘,像是踩在云彩上。
天还是阴沉沉的,但我的心里,却像是出了太阳,一片敞亮。
我捏着那张便签,按照地址,很快就找到了那家证券公司。
门面不大,里面的人也不多,显得很冷清。
我一进去,就有一个年轻的业务员迎了上来。
“先生您好,请问办什么业务?”
我把便签递给他:“我找刘主任。”
他看了一眼,把我领到一个独立的柜台前。一个五十岁左右,头发有些稀疏的男人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
“刘主任,这位先生找您。”
刘主任抬起头,扶了扶眼镜,打量了我一下。
“什么事?”
我把王经理交代的话说了一遍,然后把我的全套“家当”都递了过去。
刘主任接过股票,只看了一眼,就“呵”了一声。
“又是这个。我说老王怎么又把皮球踢给我了。”
他嘴上抱怨着,手上的动作却很麻利。他在电脑上一阵敲击,调出了一个满是代码的界面。
“身份证。”他头也不抬地说。
我赶紧递上。
他又是一阵操作,然后皱起了眉头。
“系统里找不到你的信息啊。你确定你叫李卫东?”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第3章 妻子的担忧
“没错,我就是李卫东。身份证上写得清清楚楚。”我急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恨不得把头凑到电脑屏幕上去。
刘主任不耐烦地摆摆手。
“你急什么。坐好。”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号。
“喂,小张吗?帮我查个历史股东信息……对,八八年的……李卫东,卫国的卫,东西的东……身份证号我报给你……”
他在电话里报着我的信息,我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
我真怕他说一句“查无此人”。
那我就真的从云端掉进地狱了。
过了漫长的几分钟,刘主任挂了电话,脸色缓和了一些。
“找到了。你当年的信息是手写登记的,录入电脑的时候,把你的‘卫’字,写成了保卫的‘卫’。一字之差,系统匹配不上。”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经湿透了。
“那……那现在怎么办?”
“我让他们后台修改了。你明天再来吧。今天办不了了。”他把所有东西都还给我,又低头看起了报纸,一副送客的样子。
我张了张嘴,还想再问问,但看他那样子,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走出证券公司,外面的雨下得大了一些。
我没带伞,细密的雨丝很快就打湿了我的头发和夹克。
我没心思躲雨,就这么走在雨里,脑子里乱糟糟的。
今天这一天,心情就像坐过山车,忽上忽下。
先是被前台和儿子看轻,心里憋着一股气。然后王经理确认股票是真的,让我看到了希望。可最后,又因为一个错字,卡在了最后一步。
明天,明天真的能办好吗?
办好了之后呢?那笔钱,到底有多少?
会不会只有几千块?那我这一趟折腾,不是成了个笑话?
我心里没底,充满了不确定。
回到家时,天已经快黑了。
我浑身湿漉漉的,一进门,张岚就看到了。
“你死哪去了?下雨也不知道躲躲?这么大年纪了,还想感冒啊!”
她嘴上骂着,却转身去卫生间拿了干毛巾。
我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擦脸和头发。
“怎么样?被骗子耍了一天,高兴了?”她没好气地问。
我换下湿衣服,坐在沙发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说股票是真的?她肯定不信,还会说我被人洗脑了。
说还没办好?她更会觉得我是在白费功夫。
我沉默了。
我的沉默,在张岚看来,就是默认。
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李卫东,你到底想干什么?咱们这个家,经不起你这么折腾了!”
她一屁股坐在我对面,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儿子要结婚,要买房,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厂里那点半死不活的工资,能顶什么用?我天天去菜市场,跟人为了几毛钱的青菜讨价还价。你呢?你倒好,拿着一张废纸去做梦!”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一样抽在我的心上。
我何尝不知道家里的难处。我何尝不想让她们娘俩过上好日子。
正因为这样,我才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张股票上。
这是我们家唯一可能翻身的机会了。
“那不是废纸。”我抬起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今天去市里问了。人保公司的经理亲口说的,是真的。”
“真的?真的能有多少钱?能有十万块,能把儿子的首付凑齐吗?”张岚冷笑着反问。
我答不上来。
因为我也不知道。
“你看,你自己都没底!”张岚的情绪激动起来,“你就是被人画了个大饼,就晕头转向了!我跟你说,李卫东,你要是敢把家里剩下的那点钱拿去投给骗子,我就……我就跟你没完!”
“我没说要投钱!”我也火了,站了起来,“我就是去办个手续!你为什么就不能信我一次?”
“信你?我信你二十五年前就把两千块钱扔水里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信了你!”
我们俩就这么吵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儿子李斌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吵什么吵!一天到晚就知道吵!烦不烦啊!”
他一脸不耐烦地看着我们。
“爸,您就不能让我妈省点心吗?为了一张破纸,跟妈吵架,至于吗?”他完全站在了张岚那边。
我看着他们母子俩,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在这个家里,没有人理解我,没有人支持我。
一种彻骨的孤独感,瞬间淹没了我。
我什么都没说,转身走进了我的小书房。
那其实就是个杂物间,被我收拾出来,放了一张旧书桌。平时厂里有什么技术难题,我都在这里画图纸。
我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争吵声。
我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雨幕,心里一片冰凉。
我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在车床边站了三十年。我没做过一件亏心事,没对不起任何人。
我以为我撑起了一个家,可到头来,我却成了家里最不被理解的那个人。
我的坚持,在他们眼里是固执。我的希望,在他们眼里是笑话。
也许,他们是对的。
也许,我真的错了。
我不该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应该像个真正的老人一样,认命,服输。
把那张股票撕了,就当从来没有过。然后老老实实地去接点私活,一块钱一块钱地给儿子攒首付。
这才是最现实的路。
可是,我不甘心。
我真的不甘心。
我摸了摸内兜里那张薄薄的纸,它已经被我的体温捂热了。
它就像我心里最后一点火苗。
如果连这点火苗都灭了,那我这辈子,就真的只剩下灰烬了。
(切换第三人称视角)
客厅里,张岚还在抹着眼泪。
李斌递给她一张纸巾,安慰道:“妈,您别生气了。我爸就是那牛脾气,一辈子都改不了。”
张岚接过纸巾,擦了擦眼睛,叹了口气。
“我不是气他。我是担心他。”她压低了声音,“你爸这个人,太老实,太要面子。我怕他被人骗了,还嘴硬不承认。万一再把咱们的养老钱搭进去,这日子还怎么过?”
她的眼里,全是忧虑。她不是不爱李卫东,正是因为太在乎,所以才害怕。
她害怕这个为家操劳了一辈子的男人,在晚年,被人骗得一无所有,连最后的尊严都保不住。
李斌皱着眉,说:“应该不至于吧。他也没多少钱了。骗子能从他身上骗到什么?”
“你不知道,”张岚摇摇头,“你爸那个人,死要面子活受罪。万一骗子说,要交一笔几万块的手续费,才能拿到几十万的分红,你说他会不会动心?会不会把我们准备给你买房的钱拿出去?”
李斌沉默了。
他了解自己的父亲。老实,固执,而且自尊心极强。
这些年厂里效益不好,父亲的收入大不如前,在家里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他迫切地需要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这张突然冒出来的股票,就像一根救命稻草。
他可能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它。
“那……那怎么办?”李斌也有些慌了。
张岚看着书房紧闭的门,眼神复杂。
“明天,我跟着他去。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骗子,能把我家的老实人迷成这样。”
第4章 柳暗花明
第二天,天放晴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我一夜没睡好,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宿。天快亮的时候,我才下定决心。
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再去一次。
这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我起床的时候,张岚已经做好了早饭。小米粥,煮鸡蛋,还有一碟小咸菜。
她什么也没说,把一碗粥推到我面前。
气氛有些沉闷。
我默默地喝着粥,心里盘算着今天该怎么说服刘主任。
“我跟你一起去。”
张岚突然开口。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她。
“你去干嘛?”
“我去看看。省得你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她语气还是很冲,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我能看懂的关心。
我心里一暖,点了点头。
“行。”
有她跟着,我心里反而踏实了些。
我们俩坐着公交车,又来到了市中心。
阳光下的金融街,比昨天看起来更气派了。张岚一路上都紧紧跟在我身边,像个怕孩子走丢的家长,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到了那家证券公司,刘主任还在那里看报纸。
看到我们俩,他抬了抬眼皮。
“信息改过来了。今天可以办。”
他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让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张-岚显然不认识他,她把我拉到一边,小声问:“就是他?骗子?”
我哭笑不得。
“人家是这里的主任。不是骗子。”
我把身份证和股票又递了过去。
刘主任接过东西,在电脑上操作起来。这一次,很顺利。
他打印出好几张表格,让我签字。
“这是开立股东账户的申请,这是办理股份转托管的协议……在这里,这里,都签上你的名字。”
我拿起笔,手有些抖。
张岚凑在我身边,逐字逐句地看着那些文件。她虽然看不懂那些专业术语,但她看得很认真,生怕里面有什么陷阱。
我签完最后一个字,刘主任把所有文件收了回去。
“好了。手续办完了。你的股票已经转到这个新的电子账户里了。以后就可以通过这个账户进行交易了。”
他递给我一张打印出来的客户信息单。
“那……那我那股票,到底值多少钱?”我终于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张-岚也竖起了耳朵,紧张地看着刘主任。
刘主任扶了扶眼镜,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屏幕上跳出一串数字。
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表情慢慢地变了。从一开始的平静,到惊讶,最后变成了难以置信。
他甚至摘下眼镜,凑到屏幕前,又仔细看了一遍。
“这……这不对吧?”他喃喃自语。
我的心,一下子又被揪紧了。
张岚也紧张地抓住我的胳膊。
“怎么了?是不是出错了?”
刘主任没理我们,他拿起电话,又拨了那个内线。
“小张,你再帮我核对一个账户!对,就是昨天那个李卫东!把他的持股数量,历年分红,还有送转股记录,全部重新算一遍!马上!”
他的声音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气。
整个营业厅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我和张岚站在柜台前,像两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的手心冒汗,后背发凉。张岚的嘴唇都有些发白了。
终于,刘主任的电话响了。
他拿起电话,只听了不到半分钟,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
他举着电话,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微张,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挂了电话,他呆呆地坐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羡慕,甚至还有一丝……敬畏。
“李师傅。”
他突然改了称呼,声音都客气了不少。
“您……您真是……运气太好了。”
他把电脑屏幕转向我。
“您自己看吧。”
我和张岚,颤颤巍巍地凑了过去。
屏幕上,是一张详细的资产表格。
最上面,是我的名字:李卫东。
下面是股票代码,股票名称:中国人民保险。
再往下,是持股数量。
我使劲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壹仟股。我当年买的,明明是一千股。
可上面显示的数字,后面有好多个零。
我数了三遍,才确认。
七万六千八百股。
“这……这怎么回事?怎么会多出这么多?”我结结巴巴地问。
刘主任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干涩。
“李师傅,您买的是最原始的股票。这二十五年里,公司高速发展,进行了多次高比例的送股和转增股。简单说,就是用利润给你们老股东发新股票。您的股票,就这么利滚利,滚雪球一样,变成现在这个数了。”
张岚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像铜铃。
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会转了。
我的目光,继续往下移。
最后一栏,是账户总资产。
那一长串的数字,让我头晕目眩。
我一个一个地数着。
个,十,百,千,万,十万……
我的呼吸,停滞了。
第5章 惊人的结果
屏幕上那串数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四十七万八千三百二十元。
我反复看了好几遍,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将近四十八万。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我感觉自己的腿有点软,要不是扶着柜台,我可能已经坐到地上去了。
张岚在我旁边,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她的手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指甲都快掐进我的肉里,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只剩下我和张岚粗重的呼吸声。
刘主任看着我们俩失魂落魄的样子,轻轻咳嗽了一声,把我们拉回了现实。
“李师傅,这个数字,是按照昨天的收盘价计算的股票市值。另外,您的账户里还有一笔历年累计但一直没有领取的现金分红。”
他又在电脑上点了几下。
“喏,这里。一共是三万一千五百块。这笔钱,可以直接转到您的银行卡里。”
三万多……
这笔我从来都不知道存在过的钱,已经超过了我一年的工资。
“怎么样?这笔分红,现在就给您转过去吗?”刘主任问。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
我看着他在电脑上操作,把那笔钱,从一个我看不懂的账户,转到了我那张只有几千块存款的工资卡里。
几分钟后,我的手机响了一声。
是一条银行发来的短信。
【尊敬的客户,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于x月x日收入人民币31500.00元,当前余额为36218.50元。】
我把手机递给张岚。
她看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她没有哭出声,就那么无声地流着泪,身体一抽一抽的。
我知道,她这些年,受了太多的委屈。
为了省钱,她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为了给儿子攒钱,她每天起早贪黑,还要去做钟点工贴补家用。
这三万多块钱,对那些有钱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
但对我们这个家来说,是一笔能解决燃眉之急的巨款。
我的眼眶也湿了。
我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沙哑。
“别哭了。以后,咱不愁了。”
刘主任默默地看着我们,给我们俩一人递了一杯热水。
“李师傅,大姐,恭喜你们。守了二十五年,值了。”
他的话里,带着真诚的感慨。
“像您这样的老股东,我们这里也接待过几个。但大部分人,都在中途卖掉了。九十年代涨到几块钱的时候卖了一批,两千年初上市前又卖了一批。真正能从头拿到现在的,凤毛麟角。”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佩服。
“您这份定力,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我苦笑了一下。
我哪有什么定力。
我只是忘了。
或者说,是不敢再想起。我把它当成一个失败的教训,压在了箱底,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打开。
谁能想到,命运就是这么奇妙。
我的“遗忘”,反而成就了这份意外的财富。
如果我当年也像别人一样,天天盯着它,也许早就沉不住气,在它值三四千块的时候,就赶紧卖掉解套了。
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我说不清楚。
我只知道,从今天起,我的生活,我们这个家的生活,都要不一样了。
我们俩在证券公司的沙发上坐了很久,才慢慢平复了心情。
临走前,我向刘主任请教,这些股票该怎么处理。
“这个就看您自己了。”刘主任说,“您可以选择继续持有,公司效益不错,未来可能还会涨。您也可以选择卖掉一部分,或者全部卖掉,把钱取出来。操作很简单,就像买卖其他股票一样。”
我想了想,对他说:“刘主任,今天太谢谢您了。我们先回去商量一下。以后要是有不懂的,我还能来找您吗?”
“当然可以!随时欢迎!”刘-主任热情地把我们送到门口,“以后您就是我们这里的大客户了!”
走出证券公司,外面的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
我和张岚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感觉像做了一场梦。
我们俩谁都没说话,就这么默默地走着。
走了很久,张岚才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我。
她的眼睛还是红红的。
“卫东,”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
我愣住了。
“对不起什么?”
“我不该那么说你。不该说那张股票是废纸,不该说你做白日梦。”她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我就是怕……怕你被人骗了……”
看着她委屈的样子,我心里所有的怨气,都烟消云散了。
我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粗糙,都是干活磨出来的茧子。
“我知道。”我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为这个家好。我没怪你。”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这么多钱……我心里慌得很。”
我笑了笑,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别怕。有我呢。”
阳光照在我们的身上,暖洋洋的。
我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第一次觉得,这个城市,这个时代,离我这么近。
我不再是那个被时代抛弃的老工人了。
我仿佛又找回了二十六岁时的意气风发。
不,比那时候更踏实,更坦然。
因为我手里握着的,不仅仅是财富,更是失而复得的尊严,和一个家庭沉甸甸的未来。
第6章 家庭的震动
回到家,儿子李斌还没下班。
我和张岚坐在沙发上,谁也没开电视,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那张打印出来的资产清单,就放在茶几上。
张岚一会儿拿起来看看,一会儿又放下,嘴里不停地念叨。
“我不是在做梦吧?老李,你掐我一下。”
我没掐她,只是把她的手拉过来,放在我的腿上。
“不是梦,是真的。”
她看着我,眼神里还是充满了不真实感。
“四十几万……咱们家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多钱。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比没钱的时候还慌。”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
穷惯了的人,突然有了一大笔钱,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害怕。
怕钱来得不正,怕被人惦记,怕自己守不住。
“没事。”我安慰她,“这是咱们应得的。是咱们二十五年前种下的种子,现在结果了。”
正说着,门响了。
李斌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看到我们俩正襟危坐的样子,还有茶几上那张显眼的单子。
“爸,妈,你们这是干嘛呢?开家庭会议啊?”
他换了鞋,随手把公文包扔在沙发上,走过来拿起那张单子。
“什么东西……中国人民保险……资产……”
他的声音,念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表情,在短短几秒钟内,发生了极其精彩的变化。
从漫不经心,到疑惑,到震惊,再到目瞪口呆。
他拿着那张纸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这……这是什么?”他抬起头,看着我们,声音都变了调。
“你爸那张‘废纸’变出来的。”张岚看着儿子震惊的样子,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扬眉吐气。
李斌不相信,他又把那张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猛地抬头看我。
“爸!这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
“今天上午,我跟你妈一起去办的。钱已经到账一部分了。”
我把手机银行的短信翻出来,给他看。
那条三万一千五百块的到账信息,像一个最有力的证据,彻底击溃了他所有的怀疑。
李斌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又看看茶几上的资产清单,整个人都傻了。
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看着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这个儿子,从小就聪明,有主见。大学毕业后进了金融公司,整天跟钱打交道。
他总是觉得我老了,思想跟不上了。他跟我说的那些什么基金、理财、杠杆,我一句也听不懂。
在他面前,我这个当爹的,好像越来越没有发言权。
可今天,我用一张他嗤之以鼻的“废纸”,给他上了一堂最生动的金融课。
(切换第三人称视角)
李斌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四十七万。
这个数字,对他来说,冲击力太大了。
他每天在公司里,跟客户谈的都是几百万、上千万的生意。但他自己,为了婚房那三十万的首付,焦头烂额,到处求人。
他甚至低声下气地求过自己的经理,想预支半年的薪水。
可现在,他的父亲,这个他认为思想僵化、一辈子没见过大钱的老工人,轻而易举地就拿出了这笔钱,甚至还绰绰有余。
而且,是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
一张放了二十五年的股票。
这在他看来,是风险最大、最不靠谱的投资。他信奉的是短线操作,是追逐热点。
而父亲这种“傻瓜式”的长期持有,居然获得了如此惊人的回报。
这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他看着对面的父亲。
父亲还是那个父亲,穿着半旧的夹克,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
但不知为何,他觉得父亲的身影,似乎比以前高大了一些。
那是一种他从未在父亲身上感受过的,叫做“底气”的东西。
一种羞愧感,从李斌的心底升起。
他想起了自己昨天是怎么嘲笑父亲的。
他说那是“破纸”,是“骗局”。
他说父亲在“做白日梦”。
现在想来,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井底之蛙”。
他自以为懂金融,懂社会,却看不透最朴素的价值投资。
他看不起父亲的固执,却不知道,那份固执背后,是一种叫做“坚守”的品质。
“爸……”李斌的喉咙有些发干,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道歉吗?他说不出口。
恭喜吗?又显得太生分。
李卫东看着儿子复杂的表情,心里叹了口气。
他站起身,走进厨房。
“都饿了吧。我去做饭。”
他没有炫耀,也没有说教。
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系上围裙,开始淘米,洗菜。
那双摆弄过无数精密零件的手,此刻在厨房里,同样娴熟而沉稳。
张岚和李斌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一时都有些恍惚。
这个家,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发生改变。
晚饭,是四菜一汤,很丰盛。
饭桌上,气氛有些微妙。
李斌好几次想开口,都把话咽了回去。
最后,还是张岚打破了沉默。
“老李,这钱……咱们怎么用啊?”
这才是最现实的问题。
李斌也立刻抬起头,看着我。
我夹了一筷子菜,慢慢地嚼着,心里早已有了盘算。
“斌子,”我看着儿子,“你的首付,还差多少?”
“……还差十万。”李斌的声音有些低。
“我给你二十万。”我说,“十万付首付,十万留着装修、买家电。结婚是大事,不能太寒酸,别让小雅家看轻了。”
李斌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震惊和感激。
“爸……”
“别说了。”我摆摆手,“这是我这个当爹的,应该做的。”
张岚在一旁,红着眼圈,不停地点头。
“剩下的钱,”我顿了顿,继续说,“我想拿出一部分,去看看你王强叔。”
“王强?”张-岚愣了一下,“就是当年让你买股票那个?”
“对。”我点了点头,“这么多年没联系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当年要不是他,咱们也没今天。做人,不能忘本。”
李斌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由衷的敬佩。
他终于明白,父亲的财富,不仅仅是那几十万块钱。
更是他骨子里的那份情义和担当。
第7章 尊严的价值
关于去看望老同学王强的事,张岚和李斌都没有反对。
我花了好几天,才辗转联系上王强。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们俩都沉默了很久。
“卫东?”电话那头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带着一丝不确定。
“是我,王强。”我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我们约在一家老茶馆见面。
二十多年没见,他比我老得还快。头发全白了,人也瘦得脱了相。
他说,他当年南下闯荡,没挣到什么钱,后来身体又垮了,几年前就回了老家,现在靠给小区看大门过活。
我问他,当年他自己买的股票呢?
他苦笑着摇摇头。
“九五年的时候,我妈生病急用钱,我托人给卖了。一千股,卖了八千块钱。当时觉得赚翻了,还高兴了好几天。”
他看着我,眼神里全是落寞和悔恨。
“卫东,还是你有福气,守得住。”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他面前。
“强子,这里是五万块钱。你拿着,改善一下生活,也看看病。”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把信封推了回来。
“不行!卫东,这钱我不能要!当年的事,是我对不住你,让你担了那么多年的风险。”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把信封又推了过去,按住他的手,“没有你,我连担风险的机会都没有。这钱,不是我给你的,是咱们当年的眼光,给咱们的回报。你应得的。”
我们俩推让了很久,他才终于红着眼眶,收下了钱。
从茶馆出来,我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情义,比钱重。
这是我爹教我的道理,我一辈子都记着。
有了钱之后,家里的气氛完全变了。
张岚不再唉声叹气,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她甚至还去商场,给自己买了件新大衣,虽然挑的还是打折款。
李斌也像是变了个人。
他不再整天愁眉苦脸,跟未婚妻小雅的关系也缓和了很多。
他对我的态度,更是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他会主动问我厂里的事,听我讲那些他以前觉得枯燥无味的技术难题。
他还把他公司的理财产品拿给我看,很耐心地给我讲解。
“爸,剩下的钱,您别都存死期。我给您配置一下,买点稳健的理财和基金,收益比银行高,风险也小。”
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笑了笑。
“行,你看着办吧。这方面,你比我懂。”
我把剩下的钱,都交给了他去打理。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金钱上的托付,更是一种信任的修复。
我们父子之间那道无形的墙,终于消失了。
首付很快就交了,房子定在了一个不错的小区。
李斌和小雅开始忙着筹备婚礼,家里每天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一天晚上,李斌突然对我说。
“爸,要不您把厂里的工作辞了吧。反正也挣不了几个钱。您辛苦了一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了。”
张岚也在旁边附和。
“是啊,老李。咱现在不缺钱了。你那破工作,又累又脏,还不够受气的,别干了。”
我沉默了。
辞职?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第二天,我还是照常去了厂里。
车间里,依然是那股熟悉的机油味。轰鸣的机器声,在我听来,就像最动听的交响乐。
我换上蓝色的工作服,戴上防护镜,站到我那台老伙计面前。
那是一台有些年头的车床了,但被我保养得油光锃亮。
我把一块毛坯料固定好,启动机器,双手握住操作杆。
刀头旋转,铁屑飞溅。
我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
我的眼睛,紧紧盯着旋转的工件,所有的注意力和精神,都集中在这上面。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不是在工作,而是在创作一件艺术品。
我找到了内心的平静和安宁。
我突然明白了。
这份工作,对我来说,早已不是挣钱糊口的工具。
它是我价值的体现,是我尊严的来源。
我是一个工人,一个手艺人。
我的阵地,就在这三尺车床边。
如果我离开了这里,我就不再是我李卫东了。
那笔意外之财,可以改善我的生活,可以解决我家庭的困境。
但它买不来我这三十年练就的手艺,也换不来我作为一个高级技工的骄傲。
下班的时候,车间主任找到我。
“老李,有个好消息。上面批下来了,厂里准备成立一个‘李卫东劳模创新工作室’,专门搞技术攻关,让你来牵头。以后你不用跟班了,带几个徒弟,专门琢磨技术。”
我愣住了。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我看着主任真诚的脸,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告诉了张岚和李斌我的决定。
“我不辞职。厂里要给我成立工作室,让我带徒弟。”
李斌听完,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爸,您牛。”
我笑了。
窗外,夜色正浓。
家里的灯光,温暖而明亮。
我看着身边慈爱的妻子,看着眼前懂事的儿子,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我摸了摸自己满是老茧的双手。
这双手,能创造精密的零件,也能撑起一个家的幸福。
这,就是我,一个普通中国工人,最平凡,也最踏实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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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乐观的百香果w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