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知道司马相如、薛涛等文化名人前,其实,我就已经知道李调元了,不就是那个对联高手嘛!我家书架上有本《李调元研究》,里面不少写李调元的文字都很有趣,如“李调元诗学札记”“提倡风雅 采风下里”“三十年来对李调元趣对与民间传说的整理”“百姓为什么喜欢他”等。尤喜讲他对
四川省历史文化名人分两批公布,李调元列第二批,清代唯一的代表。但我对他并不陌生。
知道司马相如、薛涛等文化名人前,其实,我就已经知道李调元了,不就是那个对联高手嘛!我家书架上有本《李调元研究》,里面不少写李调元的文字都很有趣,如“李调元诗学札记”“提倡风雅 采风下里”“三十年来对李调元趣对与民间传说的整理”“百姓为什么喜欢他”等。尤喜讲他对对联的故事,就像很多喜闻乐见的民间故事。
很多时候,我甚至以为,李调元就是个传说中的人物,故事都是民间编讲出来的。未曾想,他居然拿了清代四川历史文化名人的头名。
李调元生于清代乾隆年间,罗江人,自幼就聪慧过人,科考的路上顺风顺水,29岁中进士,进京做官。但这京官似乎做得并不顺,51岁罢官回到罗江老家,这也算是退休了。今天看来退休得似乎早了点,但李调元留给世人的文化宝贝大部分都是在他退休后的十几年里完成的。
出生书香世家的李调元,很小就显露出读书的天赋,被乡里乡亲的称为神童。“浮云来万里,窗外雨霖霖\滴在梧桐上,高低各自吟”这是李调元7岁时的作品,同骆宾王的“鹅鹅鹅”当有一拼,写成后,“一时传抄乡里,被誉为"神童”。
往来京师与诸名公巨卿唱和,所作诗文脍炙人口。如北京四川会馆门前的一副对联:
“此地可停骖,剪烛西窗,偶话故乡风景;剑阁雄,峨眉秀,巴山曲,锦水清涟,不尽名山大川都来眼底\入京思献策,扬鞭北道,难忘先哲典型;相如赋,太白诗,东坡文,升庵科第,行见佳人才子又到长安”
上联写会馆,因思念家乡,于是故乡的山水经过渲染,仿佛到了眼前;下联写到北京为求功名,想起了四川的著名人物……以川人入京的笔触话故乡的风景人物,尤其是上下联提到的山川与人物都是有影响的,既显示了鲜明的地方色彩,又使人感到一种人杰地灵的宏大气派。
此联可称蜀中第一绝对,李调元也因此得了“古今楹联第一人”的殊荣。虽不及昆明大观楼长联,但它数蜀地风流人物,显川中胜地风情,读来真让我等川人感到神清气爽,自豪感,油然而生。
李调元入翰林后,曾出任杭州主考官,当地的才子有些瞧不起这四川文人,故在招待李调元的酒宴上出联嘲讽:“蜀西老棕,枝长叶大根基浅”;李调元举杯未尽,当即对出:“江南嫩笋,嘴尖皮厚腹中空!”众才子被反嘲得面红耳赤。
这毕竟是一时的调侃,当不得学识之列。但不可能不引起我们的反思,这些故事足以说明李调元才思敏捷,背后却是深厚的学识。
与其同时代名声如雷的诗坛盟主袁枚对李调元推崇备至,不止一次地评价李调元“正想其人如白玉,高吟大作似黄钟”“《童山》集著山中业,《函海》书为海内宗。西蜀多才今第一,鸡林合有绣图供”“《诗话》精妙处,与老夫心心相印,定当传播士林,奉为矜式”等等。
纪晓岚和他相似,二人惺惺相惜,纪常称他是“信手拈来都是对,随时吟出俱成诗。”
中进士后,以庶吉士入翰林。至此,他走上了一条学子最为堂正,最让人羡慕的仕途之路。
可别小看这庶吉士,这是在考中进士人中,选择有潜质者担任重要职务,负责为朝廷起草诏书,或为皇帝讲解经籍。清以前,是内阁辅臣的重要来源,清朝时地位有所下降,但也属皇帝近臣之一。
入职了!李调元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但绝不委曲求全,阿谀逢迎。任考功司员外郎时,因正直行事,刚正不阿,得了个“铁员外”的名号。
还是因为李调元生性耿直,不以逢迎为事,得罪了不少人,以至于在考核时有人说他“浮躁”, 吏部尚书上报乾隆时,则又成了“过于逞能”。就这四个字,阻断了李调元在皇家入仕高速通道上的快捷之路。
李调元在广东任上待了三年,视察书院,严肃考场,奖励优学之士……足迹遍布广东各州府,据说广东学风为之一振。
后来因弹劾和坤的亲信产生积怨,不满在李调元奉旨护送《四库全书》去盛京(今天的沈阳)途中爆发,导火索是遇雨,打湿了书箱。
李调元因此获罪,被充军新疆伊犁。好在,李调元一生善交友,十六、七岁就随父而游学江南,拜乾隆皇帝尊为“九老”其二的一代宿儒钱陈群、沈德潜为师,青年时与同科探花赵翼、文坛泰斗袁枚、大学士纪晓岚、桐城大儒姚鼐、戏剧家蒋仕铨以及陈琮、毕秋帆、祝德麟、王梦楼等过从唱和,中年时与朝鲜驻华使节徐浩修等成了好友,老年返乡又与道长刘虚静、川剧名伶魏长生等成为知交,直至临终都保持同袁枚、赵翼的通信联系。
亲密战友中有一叫袁守纲的,当时在河北总督任上,为此专门向乾隆求情:“请恩准赎其罪,放其归田著书立说,亦为善。”乾隆恩准,李调元被发回原籍,官职没了。
一只行船从千里之外驶向罗江,船头宽衫大袖的男子,挥手长吟:“谁开玉镜泻天光,占断人间六月凉\长羡鸳鸯清到底,一生受用藕花香”这是退休还乡的李调元,对仕途的最后一次回眸。再未离开过罗江的李调元,在“醒园”专事各种创作,一年一年,家乡的山、家乡的水、家乡的人如藤蔓般推动着他51岁以后每一天的黄昏。
1、写书,写成“清代蜀中三才子”之一
以前的所有努力,皆成过眼云烟。李调元将全部身心投入到了自己喜欢的事情上,陆续撰写了《雨村诗话》《淡墨录》《新搜神记》等书,还整理了自己早年的诗集和文集,如《童山诗集》《童山文集》等。涉及经、史、音韵、文字、方言、地理、风俗以及诗、词、曲等各个方面。
许是放开了,也轻松了,李调元的的写作达到了惊人的程度。截至到他69岁离世,留下来的著述就有130余部,诗作中不少是吟咏巴蜀人迹、风物的,如收录在《成都杂诗》组诗中的一首:
“元宵争看采莲船,宝盖香车拾翠钿\风雨夜深人尽散,孤灯犹唤卖糖圆”
这首描写正月看花灯的诗,画面感很强,尤其在游人散去之后,还有小贩的沿街叫声,读来真切自然。
清代是文献学的鼎盛时期,政府召集大批文人学士,动用大量人力物力,网罗天下古今图书,编纂了许多大部头巨著。如《全唐诗》《康熙字典》等。特别是用时20年,集中几百名博学专家,编纂而成的《四库全书》,且不说历时13年,数千人编辑,仅抄写就动用了近四千人。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既然政府如此兴文重教,民间也跟着兴起了编纂典籍的热潮。如徐乾学、纳兰性德刊刻的《通志堂经解》、严可均编辑的《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等。
在此热潮中耳濡目染的李调元,自然也十分重视文献的搜集、整理、编刻。李调元以川蜀先贤著述为基础,大量访求古书,先后编撰刊刻大型丛书《函海》《续函海》等文献学巨著,巨著中以明代才子杨慎和他自己的文字居多。涉猎文学、史学、民俗、戏剧、艺术、音韵、金石、书法、绘画、编辑、农学、美食等诸多方面。袁牧得一李调元所赠《函海》,据说兴奋得几天无眠,说“函海书写海内宗”。
贡献太大了。后人给李调元戴了顶很厚很高的帽子:川内继司马相如、扬雄、苏东坡、杨升庵之后,又一位百科全书式的古代巴蜀文化巨人。并将其与遂宁张问陶(张船山)、丹棱彭端淑,合称“清代蜀中三才子”。
2、藏书,藏出了“西川藏书第一家”
巴蜀文化之所以博大精深,是因为自“昆仑文化”东移南徙始,巴山蜀水便成为中华移民文化不断流入而积存的“文化洼地”。不断的移民文化积淀,使巴蜀文化异彩纷呈,甚而成为中华文化的某种缩影。
明末清初长达80年的战争,四川风光不再,同时陨落的,还有曾经璀璨炫目的文化。
巴蜀当代文化学者袁庭栋这样描述当时的状况,“目前当然无法找到一个准确的数字。但是,清代初年的成都是全城皆毁,十几年不见人居。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是说成都城中或者罗江县境一本书也没有留下,也不是在说夸饰之词。”。
李调元和其父亲李化楠一样,都是爱书如命的主。凡遇珍本、善本,一定是眉也开了眼也笑了,甚重金购买是常情。做官期间,俸禄几乎都用到了购买书籍上。对得不到的孤本秘笈,则赤膊上阵,亲自抄写、刊刻。
藏书,变成了他一生中最大的嗜好。据说,李调元的藏书中,“御库抄本,无一不备”,凡经史百家,稗官野史无所不览。
最后终于在罗江建了个藏书楼——万卷楼,今天看来就是一私人图书馆,藏书10万余。经史百家、稗官野史无所不包。
虽然这是李调元父子两代人努力的结果,但李调元还是获殊荣:“西川藏书第一家”。
万卷楼建成后,李调元颇为此自豪,每天都要登楼,手不释卷。“我家有楼东山北,万卷与山齐嵯峨” 不知不觉中,文字也跟着流淌出来了。
不料,这一巨大宝库,竟于嘉庆初年尽数焚于匪患。起因是白莲教起事。为了避祸,李调元全家到了成都。没有人值守的万卷楼,成了土贼的靶子,只见平地瓦砾飞灰,万卷楼化为灰烬。
万卷楼于李调元而言,永远是精神性的,好比漆黑道路上的路灯,是支撑李调元走下去的希望。如今万卷楼没了,与夺走生命又有什么不同?悲痛欲绝的李调元,用黄绫将残书及灰烬包裹掩埋成一坟冢,口中念念有词:“不如竟烧我,留我待如何。” 两年后,李调元离世。
3、办戏班,办成“川剧之父”
李调元一生喜好戏曲,算是超级票友了。起因是在广东当学政时,接触到了“昆曲昆腔”,心醉不已。
江南越调婉转,关中秦腔高亢,燕赵悲歌依旧,黄梅行唱四方;川剧受众虽多,但因困于盆地一隅,加上当时的民众大多是近些年陆续从湖广等地迁徙而来,和经济相比,戏剧就是百废待兴了,相较于外界其他剧种,便狭窄了许多。
李调元自幼喜好丝竹,“归来只在梨园坐”是他的口头禅。
回罗江后,在成都艺人魏长生的影响下,化身为戏班班主。重金从苏州等地聘来优秀戏曲教师,在当地挑选一批有戏剧才能的少年,组织了一名叫“家班”的戏班,严格训练,据说李调元经常是“自敲檀板课歌僮”。
“家班”不仅编排当时流行的各种昆曲剧目,还深研客户需求,把苏州的昆曲本土化为四川昆曲,并带着学员到四川各地巡演。同时演唱昆腔、高腔、胡琴腔、梆子腔等多种声腔。
戏班走州过县,无论乡村的坝坝戏台,还是文士官员的雅集寿贺。这演出多了,名气也出去了,人称“翰林班”。 也就是说,李调元这个戏曲班不光是教学,同时还解决了就业问题——教的就是戏曲。
川剧弹戏的四大本《春秋配》《梅绛亵》《花田错》《苦节传》,经李调元润笔整理,变得更适合弹戏演唱。此举开文人写作川剧剧本之先河,终成为川剧艺术的一项重要传统。这四出戏,现在还是川剧舞台上常演不衰的经典剧目。
晚年的李调元,开始研究戏曲,撰写《雨村曲话》与《雨村剧话》。不仅梳理了乾嘉时期清代地方戏剧兴起的概况,更有李调元对戏曲艺术的思考:提出 “古今一戏场”及“人生无日不在戏中”的戏曲观,对后世影响很大。李调元也因此得了“川剧之父”的美名。
一出戏,就是一个人的一生。戏曲创作与表演,也许是一份此前他不曾想过的职业。在宦海沉浮的年月,他工作以外,不是闭门读书,就是收集奇书异笈。回乡后写起戏文居然也如鱼得水。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有一天他会退休还乡,用戏曲救世,用情悟人。
4、整理出版《醒园录》,成为“川菜之父”
李调元与其父亲李化楠一样,身上具有那种富家子弟所特有的对于一切事物天真而平和的好奇心,比如美食。李化楠在浙江、河北等地做官时,就十分留心当地的饮食烹饪方法,每遇新的美味,定要反复循问其烹饪的方法,而后记在本子上。
李调元回乡后,住在父亲修建的私家园林——醒园里,吃了不少过去未曾见过的美食,也整理了不少父亲关于饮食的遗稿,最终以父亲的笔记为基础,结合自己的见闻和考订,编成《醒园录》。
全书分上下两卷,记录了一百多种食品的加工、烹调方法,以及一些酿造、食品保藏技术。具体包括:烹调技法,如炒、煸、烧、烤、煮、蒸、腌、卤等;名菜制作,记载了肉酱、鱼鲊、醉蟹、风鱼、火腿、皮蛋等多种食物的详细做法;糕点小吃,如云片糕、蒸糕、月饼等的制法;饮料酿造,如酒、醋、酱、豆豉的酿造方法;食材加工与保藏,如制肉松、肉脯、保存水果等。
《醒园录》之前,外界对川菜的印象多是“尚辛辣”、“好辛香”。但此书收录的百多种做法中,使用辣椒的仅为个位数,大部分是江浙、华北一带温和、精致的烹调方法,如醉、糟、酱、烤、烘等。书中用清晰的文字,展示了川菜如何吸收外来菜系精华的过程。说明川菜原本是博采众长、口味多元的。
《醒园录》上承古代巴蜀的饮食传统,下启现代川菜的辉煌。在它之后,直到清末的《四季厨》《成都通览》等著作,才出现了大量使用辣椒的现代川菜食谱。因此,《醒园录》不仅是一本菜谱,更是一份清代中期饮食文化、社会生活史和物质文化交流的珍贵记录。对川菜发展的作用是奠基性的。
作为对往事的敬重与暂别,我去了罗江。不能不佩服罗江人的崇文精神与先知先觉,占尽一座山风水宝地的李调元纪念馆,1989年便已竣工,1990、1994年先后定为德阳市中区、德阳市文保单位。
2024年,当地文旅局拍出了纪录片《我的朋友李调元》,入围由中国文联指导,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江苏省文联、江苏广播电视总台主办的“第二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视听大会”专题纪实类单元。已在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央视频展播。
典雅的川西民居风格为基调,青瓦白墙与雕花门窗相映成趣,营造出古朴而宁静的氛围。
尤其是“玉京山”黄沙岩大型深浮雕——李氏“叔侄一门四进士、弟兄两院三翰林”(指李调元父亲李化楠以及李调元、李调元堂弟李鼎元和李骥元,他们中榜皆在29岁),四个顶天立地的巨大头像让人过目难忘。
去时,正遇峨影厂拍《圣旨到》,在此取景,我们被迫倦在展厅旁巩文林办公室里。罗纹江畔的秋天光线温柔,微微有风。虽不能走近,但时不时地站在办公室门口向外眺望还是可以的。
李调元进京、返乡两次接圣旨的镜头都被我们捕捉到了。给人的感觉,自在自适、宠辱不惊。突然觉得,李调元其实根本就是一个玩家,在不泯灭天性的条件下,世间日常都会因为他的捕捉与剖解,呈现出其应有的生命与文化意蕴,恰如其分地跟人的精神本质和社会生活相映照。
站在“万卷楼”展厅、仿制的古代书阁前时,心中升起快慰。历史总算是给李调元留下一处安宁的栖所。风的低回里,仿佛还藏着他两百多年前的笑。
展馆外是一条长长的长廊,走在长廊上,似乎能闻到山下菜市场菜叶、竹篾和烟火的香气。一边是静默、庄严和冷,一边是欢喜、喧闹和暖。生与死,都在人生的范畴里。
一堆罗江的文化图书,五六个本地学者、作家老朋新友,喝茶、放眼,摆不尽的李调元龙门阵。
大家一致认为,众多古代文化名人中,会写书、会研究学问的人不少,但像李调元这样能折腾这么多事,还弄一出是一出的,确实罕见。其实,李调元身上最卓越的还不是他渊博的才学,而是卓越的成事能力。用今人的话说,就是李调元身上有不少企业家的气质。只可惜:这个企业家的气质是在他退休以后才被完全释放出来。以他自身特有的真生命,构成了他做人做事的本质。
曲终人散,戏台苍茫。
展馆最后的“结语”耐人寻味:
音韵、训诂、历算、校勘、辨伪、辑佚;诗、词、曲、赋;戏、食、花……这些“闲事”不能换得功名,也难能在人前叫卖,少年时的李调元一定不在意这些,那时的他一心想的是科举、仕途。得等到宦海沉浮归乡后,李调元才发现这些“闲事”的有味。那时的他早已非少年,但为乡邦、为蜀学,为五千年中华文化的无断绝,他一定很在意这些。
……历史中的“李调元”们,在书斋、在丘园、在高堂、在庙观,为我们留下了无数的“无用”之识。而这些“无用”之识,是暮云厚重时的一抹晚霞,是亘古红日的再一次朝晖,最终构成了绵延不绝的“华夏”。
赵翼的《瓯北集》里将李调元晚年诸多著述、起居细节和万卷楼被焚记述得十分清楚,赞誉同情有加,还在《李雨村挽诗》中对李调元的故逝深表哀悼。李调元有《答姚姬传同年书》《答祝芷塘同年书》《与董蔗林同年书》等收入《童山文集》,与姚鼐、祝德麟、董诰等友人放谈政治观点,从晦暗不明到光彩夺目,什么都可以拿出来说。
从这个意义上说,李调元彻底践行了对“大道只在自身”的理解。
来源:雁子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