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这个小村庄里,克禄的身世是个经久不衰的谜。据说,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仿佛是大自然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就在这时,一位身披蓑衣、面容神秘的旅人,怀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踉跄着走到了村口。他环顾四周,最后将婴儿轻
作者:付新民
在偏远的山谷中,隐匿着一个被群山环抱的村庄,仿佛世外桃源。这里的山峦层叠,云雾缭绕,村民们世代以耕作为生,生活简单而宁静,时间在这里流淌得格外缓慢。
在这个小村庄里,克禄的身世是个经久不衰的谜。据说,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仿佛是大自然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就在这时,一位身披蓑衣、面容神秘的旅人,怀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踉跄着走到了村口。他环顾四周,最后将婴儿轻轻放在了村口的老槐树下,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村民们发现这个婴儿时,他正安静地睡着,脸上带着一抹天使般的微笑,仿佛全然不知自己刚经历了一场风雨飘摇的旅程。从那天起,这个婴儿便成了这个村庄的一员,被村民们亲切地称为克禄。
克禄的成长之路充满了艰辛与挑战。他的两条腿似乎从出生时就不那么完美,左腿比右腿短了一截,走起路来像一把豁口的镰刀,左腿划开空气,右腿则像是在收割月光。但克禄从不自卑,反而以一种乐观的态度面对生活。他勤劳能干,与村民们共同劳作,无论是春种秋收,还是冬藏夏忙,总能看到他忙碌的身影。他的笑容如同春日里的阳光,温暖而明媚,让每一个接触到他的人都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力量。
克禄在村里是个出了名的人物,他的故事两箩兜都装不下。他的食量惊人,一顿饭能吃下两斤干面,仿佛他的胃里装着一个永动机,永远不知疲倦地运转着。据说有一年家里煮大汤圆,共煮了三十四个,妻子吃了一个,女儿吃了一个,剩下的三十二个全被他一扫而光。每当提起这件事,村民们总是笑得前仰后合,仿佛那是他们生活中最欢乐的时刻之一。
克禄虽然身有残疾,但力大如牛,干起活来无人能及。他操作打谷机的样子更是让人叹为观止,轮得真像骏马奔腾,刚好发挥了他一长一短的优势。打谷机在他手下发出野马般的嘶鸣,铁皮滚筒转出残阳的圆,仿佛连太阳都被他的力量所震撼。因此,周围的人对他可谓敬畏有加,都称他为“铁腿克禄”。
然而,在我眼中,克禄却是一个极其和蔼可亲的人。那年大年三十,祭祖的柏枝烟钻进我喉管,让我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受。当啷啷的铜磬声在空旷的庙堂里回荡,我突然被某种神秘的恶意攫住,不由自主地大喊了一声:“杀人啦!”这一声呼喊仿佛一道惊雷,在宁静的村庄里炸响。疯女人立即撕开血红的牙龈应和,她枯发间插着褪色的塑料牡丹,样子既滑稽又可怕。
就在这时,克禄蒲扇般的手掌悬在我头顶,形成了极大的威压,我预感到暴风雨即将来临。可最终化他的手势作拂去香灰状,居然轻声说道:“森娃,年关的咒是要生根的。”
是的,在老家,大家都在虔诚祭祀的当口,喊出这样的话可是大忌,更何况是大过年的。我也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这样喊,或许是小孩子好玩吧。总之,我就是喊了,而且喊得这个随手一戽就能让人抖三抖的克禄听到了。
见他没有打我,我好像还有点得理得势了,于是又喊了几嗓子:“杀人啦,杀人啦!”然后得意地离开了。从那天起,我仿佛战胜了我自己,也战胜了他。在村里人眼中,克禄是个不可侵犯的强者,但在我这里,他却展现出了温柔的一面。
村里流行抽叶子烟,那是一种用晒干的烟叶卷成的粗大的烟卷,味道浓烈而刺鼻。但克禄却偏偏对我另眼相看,居然单独给我纸烟。那年头,纸烟可是稀罕物,只有城里人才抽得起。他递给我一支大前门纸烟,过滤嘴渗出陈年的稻壳香,让我倍感珍贵。我学大人样咳嗽,烟雾里看见他畸形的掌纹爬上我额头,那一刻,我仿佛与他之间建立了一种特殊的联系。
后来,每当我切开患者胸腔时,总错觉会抖落出那年囤积的烟灰。那种味道、那种感觉,仿佛已经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记忆里,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来,整一支。”我接过克禄递来的烟,看了看四周,接了过来。他给我点上烟,顺势摸着我的头说:“小伙子,你娃儿看起很灵光,将来一定大有作为。”“嗯,一定的。”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我半点质疑。我相信他,因为他孔武有力,他说的话一定有道理。这么多人,他又没有说其他人呢?再说,他犯不着来贿赂我一个小孩子吧。
我摇了摇身子,感觉像孙悟空变法样大了一号,然后像成年人一样吐了口气烟圈,很是得意。我觉得我简直有天赋,居然没有被呛到。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样子,充满了无限的可能和希望。
“老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我拍拍胸口,向克禄表示自己的诚意。他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动,然后郑重地说:“将来你出息了,我的女儿就拜托你照顾了。”
说来也怪,克禄因为长得困难,讨了个脑壳有毛病的女人。结婚后,生的女儿却长得非常乖,也不知道遗传了谁的基因。小丽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仿佛能说话,总是闪烁着好奇和善良的光芒。每当我看到她时,总会想起克禄那双粗糙而温暖的大手,仿佛能感受到他对我深深的信任和期望。
“这个嘛,好说,好说。”我满口答应下来,从此以后,我陡然觉得我的腰杆很硬。我知道,我肩上扛着的不仅仅是一个承诺,更是一份责任和担当。
记得有一次,我和一个同学打架,那个同学追着我打。我被他追得满村子跑,最后累得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就在这时,克禄看到了这一幕。他挺身而出,用竖起的中指指着那个小娃儿,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声音:“你……”那个小娃儿被克禄的气势所震慑,吓得屁滚尿流地逃走了。从那时起,他再也不敢欺负我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觉得那天克禄的手势特别帅,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手势。那是一种无言的力量,一种让人心生敬畏的威严。每当我想起那一刻时,心中总会涌起一股暖流,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岁月如梭,转眼间我已经长大成人。经过多年的努力,我终于成了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还成了拿手术刀的医生。我真像克禄预言的那样出息了。当我穿着白大褂、戴着听诊器站在医院门口时,我仿佛看到了克禄那张满是皱纹却充满欣慰的脸庞。
有一天,克禄找到我:“小森,我女儿遇到了麻烦,能不能帮帮我?”我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苍老许多的男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岁月无情地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他的头发也已经花白了大半。曾经的铁腿克禄如今已没有了原来的帅气,分明就是一个瘸子。但在我眼中,他依然是那个充满力量和智慧的男人。
我欣然同意了克禄的请求。我不知道我这个说法准不准确,但在大家都不看好我的年龄时,他确实给了我无上的勇气和自信。这份恩情如同山岳般沉重,让我无法忘怀。
“她疯了。”克禄沉重地说道,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无奈。我一时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怎么回事?”我急切地问道。
“她到外边打工,把挣的钱缝在内裤里,被人抢了。”克禄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千斤重担。
“那怎么疯了?”我皱了皱眉头,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可能是钱有点多吧,‘那个地方’有点鼓。”克禄指了指补充道,语气中充满了自责和悔恨。
“这件事对她刺激很大。”克禄表情痛苦地说,仿佛那一刻他也在承受着同样的痛苦。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明白了。包在我身上。”我仍然像三十年前一样拍着胸口,但这一次却没有了当年的得意和自信。我知道,这次面对的是一个棘手的难题,需要我全力以赴去解决。
作为外科医生的我,虽然见过无数的生死离别,但面对克禄的请求时,我的内心却充满了挣扎和矛盾。疯女人的预言在二十年后显形,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恐惧。但我也清楚地知道,我不能退缩,因为这是我对克禄的承诺,也是我对自己的责任。
小丽从东莞带回缝在内裤里的春天,那些碎布条上的血迹开成了木棉花,刺痛了我的眼睛。当我给她注射安定时,她突然咬住我白大褂,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谭叔说你会吃人。”她喃喃自语道,监护仪绿光在她脸上游走,像那年祭祖的烛火,让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我们医院精神科技术很强大,在我的一再关照下,小丽日渐好起来了。我松了口气,急着要告诉克禄这个喜讯。然而,一封来自老家的信件沉重地落在我的手中,信中寥寥数语,却如千斤重锤。我那位和蔼可亲的老谭叔叔,已是肺癌晚期。我的心瞬间被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所笼罩,仿佛整个世界都暗淡了下来。
当我匆匆赶回,踏入那熟悉而又陌生的门槛时,映入眼帘的是克禄已经昏迷了好几天的憔悴模样。他躺在床上,瘦削得几乎脱了形,仿佛岁月和病痛联手,将他一点点风干,成了一具脆弱的“腊鼠”。他的肋骨清晰可见,如同被残忍地卡在了打谷机的齿轮之间,让人不忍直视。作为胸外科主任的我,面对这如“腊肉”般的身躯,一时间竟全然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只能无助地站在那里,心中五味杂陈。
慌乱之中,我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颤抖着手为他点上了一支烟:“来,整一支。”烟雾在病房内缭绕,克禄的唇间,纸烟明明灭灭,似乎在为他这短暂而又坎坷的一生做着最后的注解。突然,他奇迹般地瞪大了那双已变得浑浊的眼睛,嘴里含糊不清地喊道:“杀人了!”门外,他那疯疯癫癫的妻子正用指甲疯狂地抠着墙灰,石灰块像簌簌掉落的白幡,为这凄凉的一幕更添了几分悲哀。
又过了一阵,当我带着已经康复的小丽回到老家时,那位疯婆子神情沮丧地迎了上来,用近乎呢喃的声音告诉我:“你谭叔叔他走了。哎,人生真没意思。”我震惊不已,这个疯了几十年的女人,何时竟变得如此清醒?她接着说:“你谭叔叔得肺癌死了。他临死的时候还在不断念叨:‘小森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一定会有出息的……’”
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我出息了,我真的出息了。在谭叔叔的眼里我出息了。可我的大学同学中,有七个成了博导,二十几个获得了博士学位,还有差不多一半都在国外发展得风生水起。”我喃喃自语:“谭叔叔始终是相信我的,谭叔叔始终是相信我的。”
然而,更令人震惊的消息还在后面。老家开始传言,说克禄那疯疯癫癫的妻子看他实在太过痛苦,竟狠心地用老鼠药结束了他的生命!在那一刻,她嘴里还念念有词:“杀人了!杀人了!”克禄克禄,一生勤勤恳恳、善良朴实的他,最终竟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仿佛命运在剋他的不仅仅是健康,还有那应得的衣禄和安宁。我心中充满了深深的忏悔和自责,想起那年年三十的夜晚,我不经意间的一声“杀人啦”,竟成了他生命中最后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多年以后,当我再次回到家乡,看到坟头纸钱飞过打谷场时,我发现小丽在吃汤圆。她数到第三十二个时突然微笑,铝勺在碗沿敲出铜磬的声响。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命运无情的回响。
来源:作家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