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但他们是恋人吗？她不确定。每当她想问一句“我们是什么关系”时，话到嘴边又被咽下了。该不该和对方过这个节日，她无比纠结：“万一他觉得我们不是情侣呢？”

七夕前夕，陈梦在微信输入：“七夕快到了，要一起过吗？”她犹豫片刻，最终没有按下发送键。

她和对方相处了几个月，几乎每天聊天，经常一起吃饭、看电影、过夜。

但他们是恋人吗？她不确定。每当她想问一句“我们是什么关系”时，话到嘴边又被咽下了。该不该和对方过这个节日，她无比纠结：“万一他觉得我们不是情侣呢？”

社交媒体上，这种关系被称为“Situationship”，即模糊关系。《牛津英语词典》对“Situationship”的官方解释是：“一种缺乏明确标签或承诺，但存在一定程度情感和/或性亲密的关系。”

在更自由的年代，爱情却似乎变得更难。我们越来越没有安全感，越来越不愿意冒险。

关于爱情，现在发明了越来越多的新名词：断崖式分手、内推前任、吸渣体质……但这并不能帮我们谈好一段恋爱。

华东政法大学文伯书院教授杜素娟的办公室就接纳了无数这样在爱情中受挫的年轻人。

“甜蜜的时候，他们不会来找我的，我也很高兴知道他们是幸福的。遇到麻烦了，开始相处不愉快了，有点茫然，是继续呢，还是终结呢？不知道。这个时候要来找老师了，还有一种，被甩了，或者说被人劈腿了，很痛苦，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就会来找我。”

送走一批又一批学生，“60后”杜素娟觉得现在年轻人对爱情都有很美好的向往，但是现实很残酷，因为个性越强的社会，大家要维持一段比较长的亲密关系，更难，比之前几代人都难。

“不是现在的人变渣了，而是我们的个性都更鲜明了，有了很可贵的个性，所以在一起会变得很难。”

她还发现我们从小到大缺乏爱情教育，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投入，什么时候该放手。

的确，我们这代人拼命学习，却很少真正学过如何去爱。青春期，成绩、前途是头等大事，被老师家长抓早恋，成年后又立刻被疯狂催婚。

杜素娟年轻时也被催婚过。她那时25岁，父母还有她的导师都说，这么大岁数怎么还没有结婚？他们说，小姑娘应该找个男朋友结婚，去读博士就没有人要你了。

纪录片《Leftover Woman》

如今，杜素娟有个24岁的女儿，谈了一次恋爱分手后，就不想再谈了。杜素娟随她去。结果很多人跟她说，你应该纠正女儿的爱情观，怎么能觉得爱情没意思呢？

杜素娟觉得这个是特别荒诞的事情。“父母有什么权利去要求孩子，你赶紧恋爱，赶紧结婚啊？恋爱结婚又不是说领一笔大奖金。”

杜素娟从来没催过，她因此受到了很多同龄人的谴责，“杜老师，你不是一个负责任的好妈妈，她都24岁了，她不谈恋爱你要去催她，她不结婚你要你去催她。”

杜素娟不以为然，她转过身对年轻人说：“我们那一代人都是被催婚的，你替他们结婚了，但是你在婚姻里的苦，他们不会替你吃的。还是要建立主体性，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是非常重要的。”

在她看来，爱情不是人生的必需品，而是珍稀品，遇到了，就好好珍惜，没有遇到，就享受单身。她又把课堂搬到网上，镜头前，她神态温和，声音平缓，时不时甩出金句：

“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呢？那就是我可以很爱你，但我的人生依然可以没有你。”

视频弹幕一片沸腾。“脑子长出来了！”“看完治好了我的内耗！”“原来这部小说还能这么解读！”

杜素娟成了无数年轻人的“网络妈妈”，视频账号“杜素娟聊文学”累计播放量超2000万，点赞量超百万。她还写了一本书《允许爱情消失》。

一位自称“万年寡王”的网友在豆瓣书评里写道：“‘抱在怀里并非拥有，能够滋养彼此，爱情才真正发生。’这段话放在任何一段关系里都适用。我们追寻的，归根结底是一种互相滋养的关系，无论是恋人、朋友、家人，都是如此。”

在这个七夕，我们和杜素娟聊了聊当下的爱情。

来源于“杜素娟聊文学”系列视频

“不分，留着过年吗？”

看天下：为什么这代年轻人在爱情中普遍缺乏安全感？

杜素娟：缺乏安全感的具体状况是不一样的。

有些不安全感来自伴侣本身：不忠诚、不够爱、不够欣赏你，这种关系本身就是有毒的，哪怕对方条件再好也应该放弃。如果对方不能给你安全感，对你是损耗性、压制性的，你要他干吗呢？好的爱情能让你成长，让你的光亮更亮。如果一个人只会抑制你的成长，留着他干嘛？留着他过年吗？他也不能当年货。赶紧扔了，能扔多远就扔多远。

但也有一些不安全感源于自身，比如原生家庭的创伤或未解决的自卑。这时，自我觉察就很重要，需要先建设好自我，再去谈恋爱。至少，自我建设和恋爱应该是并行的。

看天下：什么样的恋爱脑应该痛打？

杜素娟：我觉得把爱情看作是最高且唯一的价值就叫恋爱脑。恋爱脑爱的也不是对方，爱的是自己的幻象，然后寄托在对方身上。

判断恋爱脑的依据是有没有给对方加滤镜，这是恋爱脑的初期症状。比如说这个关系已经不健康了，已经不舒服了，但是有些人还要自己骗自己，来弥补现实当中的欠缺，单方面也要把这个恋爱继续谈下去，自己pua自己。

看天下：今天我们流行“大女主”，强调独立，但也有人质疑存在“过度强调自我、把对方当工具”的危险。你怎么看？

杜素娟：我们今天看到的“过度强调自我”，很多时候并不是真正的“自我”，而是自私、偏执，甚至自闭。真正的自我，是一种能独立评价自己的价值、理性控制自己的行为、独立承担自己选择后果的责任和力量。

一个成熟的人寻找的爱人应该跟自己是适合的，双向奔赴、共同成长。好的爱情和完整的自我，是相辅相成的。

如果你擅于独处，还愿意谈恋爱，说明对恋人、恋爱的质量要求和辨别标准会更高。同样的道理，当你的自我建设足够强大，自信已经建立，爱情的消失就不会打击到你的自我认知，分手只会带来短暂的哀伤和情绪低落。

看天下：爱情很麻烦，两个人在一起难免要磨合，那什么时候要妥协，什么时候不将就呢？

杜素娟：偶像剧都告诉我们说爱情是个乐园，是个糖水铺，但实际上爱情里有很多难题，恋爱也不会像我们想得那么轻松。好的爱情都会让人成长，有的时候哪怕是糟糕的爱情，你碰个壁也能成长。

我个人是非常不喜欢磨合这个词的，太难受了，太痛了——磨的概念是我磨了才能合，就是你磨掉棱角，我磨掉棱角。大家都磨得遍体鳞伤。亲密关系中两个人要有充分沟通的过程，不能说一点不舒服就放弃了啊，那也有点过于任性了。这会让我们错过很多本可以更好的亲密关系。

我觉得吵架都比磨合好，因为吵架都是沟通。我们要学习“吵商”，亲密关系是在吵架中不断提升的，交换彼此的立场和角度。

我们一定要有耐心，在亲密关系当中，用一段比较长的时间去探索去了解对方的角度、立场，因为这背后是比较复杂的成长背景，然后我们再来判断要不要将就。如果说我经过充分的了解，发现自己还是不能接受，别将就，马上分手。

我觉得爱一个人最重要的表现就是，我愿意跟你沟通，我愿意了解你的角度、你的立场，甚至我愿意了解你的局限。这是两个相爱的人最核心的表现。

分手提升鉴渣能力

看天下：为什么很多人不敢分手？

杜素娟：可能你割舍不掉的是那个惯性，因为跟一个人在一起以后，生活模式会有一定的惯性，还有可能你对自己的评价很低，觉得跟这个人分手了，就再也没有人爱了。

失恋对人最大的打击是什么？看上去是失去了一个人，但其实它会打击到我们的自信，让你觉得“我很差”。

要允许自己独处，而且要学会独处。把孤独变成一种享用，或者把孤独变成一种力量的人，他们往往会拥有更好的爱情，因为他更懂爱情是什么。

一个人害怕孤独，这个时候他爱上一个人其实是很存疑的。他可能不是爱上了某个人，是爱上了有个人陪他，这个就很糟糕。

像《包法利夫人》中的爱玛没有一个自洽的自我世界，把自己的价值感都寄托在他人身上，找一个人来爱我，有人爱我，自己这个世界才完整，那这样的话就很危险了。

就像爱玛一样，她失恋了怎么办？第一，她不接受失恋，第二，一旦失恋，她就匆忙再进入下一段亲密关系。两段亲密关系之间很难有单身的那个自由阶段，这就会造成爱玛从一段错误的关系，再进入下一段错误的关系。

独处的能力是为爱情保驾护航的最重要的能力。只有我们有这种独处的能力，面对亲密关系的时候，我们才不会跟对方绑得太紧。你跟对方绑得太紧，这个爱情一定是消耗性的。如果说一个人不断地向对方传递信息，说没有你我就不能活，对方就会很害怕。

我们越把自己建设得越好，我们得到的爱情会越好。

影版《包法利夫人》剧照

看天下：分手教会我们什么？

杜素娟：我们要通过分手学会两件事。第一个是认清自己。我们要反思自己在处理这个恋爱关系的时候是不是还不够成熟，但也不要把分手都归罪于自己，那就糟糕了。

第二个是学会认识人，就是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人。如果对方真的是个渣男，那么自己后面的人生当中又遇到这样的人时，就能把他认出来。我可以遇到第一个渣男，但当第二个渣男迎面走来的时候，我就对他产生了免疫力，这就是分手给我带来的一个成长。

分手后可能也忘不掉那个人，忘不掉就忘不掉吧，你真心爱过一个人，怎么会忘掉呢？但是你别内耗，也不要让自己给自己设个篱笆，更没有必要用脑补的方式不断地把对方完美化，那么有真正合适你的人，你也看不见，也不接受，那就耽误事儿了。一个真人永远打不过一个想象中的人。

好的爱情不一定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对爱情的理解太狭隘了。如果在一起时彼此滋养、成长过，即使分开，也是好的爱情。爱情的消失往往意味着一种成长——让我们看清自我，及时止损，避免更深的消耗。

如果你发现这个人很糟糕，身上有很多毛病，对你也不怎么样，但你为了让这个关系持续，反复容忍——这是好的关系吗？这太有毒了，等于你每天都在吸毒。

所以，爱情的好与不好，不能拿分不分手评判，还要看在爱情当中的体验状况如何。没有得到成长，就算结婚了，我都不认为它是好的爱情。

无论曾经经历怎样的爱情，我们都要让它变成人生的一个积淀，变成我们的阅历。

杜素娟与梁永安对谈

看天下：如今，年轻人对进入一段关系非常谨慎，你怎么看？

杜素娟：现在的年轻人说，我没遇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人，就不结婚不恋爱——这是时代的进步。跟不相爱的人在一起生活，你是受不了那份凌迟之刑的。没必要。你一个人生活不香吗？

在大城市，单身友好的情况越来越多。耐心地等待一个合得来的人出现，不积极地给自己找麻烦，不是很好吗？

今天的年轻人非常勇敢，如果有人说一些陈旧迂腐、根本不适用于他们的话时，他们就说是“老登”、“爹味”。当年，我们“60后”也被很多老一代的人说教，我们都接受了，也从来没给他们贴个标签。年轻人的认知比上一代敏锐、勇敢、反抗力更强，这不是好事吗？

来源：涂涂的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