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民政局的白色墙壁泛着一股消毒水和廉价油漆混合的冷漠气味,像一剂镇定剂,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
民政局的白色墙壁泛着一股消毒水和廉价油漆混合的冷漠气味,像一剂镇定剂,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
沈寂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指尖的香烟燃尽,火星灼痛了皮肤,他却恍若未觉。
“沈寂,你到底在磨蹭什么?签个字而已,有那么难吗?”林晚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耐烦,她今天穿了一件崭新的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与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格格不入。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离婚协议书上。财产分割那一栏写得清清楚楚:房子归女方,车子归女方,存款三十万,女方“念及旧情”分给他五万。
【旧情?我们之间还剩这个东西吗?】
这套房子,首付是他父母掏空了半生积蓄凑的,月供是他省吃俭用还的。他那辆开了六年的大众,是他们刚结婚时,他为了方便她上下班买的。至于存款,更是他这些年在博物馆做文物修复师,一点点攒下的血汗钱。
“小晚,”沈寂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房子……”
“别跟我提房子!”林晚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尖锐起来,“沈寂,你但凡有点出息,我们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吗?我跟着你六年!整整六年!住着这个破房子,开着那辆破车!我受够了!你看看你,一个月拿着那点死工资,整天抱着一堆破烂玩意儿当宝贝!那是古董吗?那就是一堆占地方的垃圾!”
她口中的“破烂玩意儿”,是沈寂的命。他自幼跟着爷爷学习古玩鉴赏和修复,对那些沉淀着历史尘埃的器物有着近乎偏执的热爱。这份工作虽然薪水不高,却是他的精神寄托。
可现在,这些都成了林晚口中他“没出息”的罪证。
“高总就不一样,”林晚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炫耀和向往,“他带我出入的都是高级餐厅,送我的是最新款的包。他能给我的,你一辈子都给不了。所以,别挣扎了,对我们都好。”
高扬,林晚那个满身铜臭的上司。沈寂见过一次,油头粉面,看人的眼神里都带着价签。
沈寂缓缓掐灭了烟头,不再争辩。心死了,再多的话都显得多余。他拿起笔,在协议书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锋干脆,没有一丝迟疑。
林晚看到他签字,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随即又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沈寂,我知道你难受。这五万块钱你先拿着,以后……以后有什么困难,也别来找我了。”
她说完,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了,像一只急于挣脱牢笼的金丝雀。
沈寂一个人在原地坐了很久,直到工作人员过来提醒他已经办完手续了。他走出民政局的大门,夏日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六年婚姻,到头来,只换来一个红色的离婚证和五万块钱的“遣散费”。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晚发来的朋友圈。一张她和高扬的亲密合照,配文是:“新生活的开始,谢谢你给我的所有浪漫。”照片的背景,是一辆崭新的玛莎拉蒂。
原来,离婚证还没捂热,她就迫不及待地官宣了。
沈寂自嘲地笑了笑,将手机揣回兜里。
就在这时,他看到民政局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青色连衣裙,长发如瀑,侧脸的线条柔和而清冷。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怀里抱着一个文件袋,眼神空洞地望着车水马龙,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都与她无关。她的气质,像一尊雨后出窑的青瓷,干净,易碎,又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距离感。
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女人转过头来。四目相对,沈寂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与无措。
“先生,请问……现在几点了?”她的声音也如她的人一样,清清冷冷的,像玉石相击。
沈寂看了眼手机:“三点半。”
“三点半了啊……”她低声呢喃,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她站起身,似乎准备离开,脚下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沈寂下意识地伸手扶了她一把。她的手臂很凉,隔着薄薄的衣料,都能感受到那份寒意。
“谢谢。”她站稳后,礼貌地退后一步,拉开了距离。
“不客气。”沈寂准备离开,却听到她手机响了,她接起电话,语气充满了压抑的疲惫。
“妈……他没来……我等了一上午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对,我一个人……我……”她的话语里渐渐带上了哭腔,“别逼我了,好不好?”
挂了电话,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缓缓地蹲了下去,将脸埋在膝盖里。
沈寂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他从这个陌生的女人身上,看到了一种和自己相似的、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
他走过去,将一包刚买的纸巾递到她面前。
她抬起头,红着眼眶看着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谢谢。”
“被放鸽子了?”沈寂问。
她点了点头,声音闷闷的:“约好了今天来领证的,相亲对象。”
沈寂了然。同是天涯沦落人。一个刚离,一个想结却结不成。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许久,女人擦干眼泪,站起身,对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抱歉,让你见笑了。”
“没什么。”沈寂说,“我刚在里面办了离婚。”
女人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她看着沈寂手里的离婚证,又看了看自己怀里准备得妥妥帖帖的户口本和文件,眼神复杂。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
【真是讽刺啊。一个拼命想逃出来,一个拼命想挤进去。】
就在这时,女人忽然开口,像是下定了天大的决心,声音都在发颤:“先生,你的户口本……带了吗?”
沈寂一怔:“带了。”为了办离婚,证件都在身上。
女人深吸一口气,抬起那双清澈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直视着他:“你缺一个妻子,我需要一个丈夫来应付家里的逼迫。我们……要不要搭个伙?”
**“我们,结婚吧。”**
这句话像一颗惊雷,在沈寂混乱的脑海里炸响。
他看着眼前这个只见过几分钟的女人,她眼中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
【疯了,真是疯了。】沈寂的第一反应是荒谬。
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一无所有,烂命一条,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林晚和高扬不是觉得他这辈子都完了吗?他偏要活出个人样来。或许,用一种最极端的方式告别过去,才是最好的开始。
“我叫苏青瓷。”女人主动报上姓名。
苏青瓷。人如其名,清冷雅致。
“沈寂。”
“沉寂的寂?”
“对。”
苏青瓷看着他,眼神认真:“沈先生,我不是在开玩笑。我需要一场婚姻,来换取我生活的安宁。我们可以约定好,这只是一场合作。互不干涉,等到时机成熟,随时可以结束。你……愿意吗?”
沈寂看着她,这个叫苏青瓷的女人,像一株风雨中飘摇的青竹,看似柔弱,却有着惊人的韧性。
他想起了林晚那张轻蔑的脸,想起了高扬炫耀的嘴脸,一股压抑许久的叛逆和疯狂涌上心头。
“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半小时后,他们拿着两本崭新的红色结婚证,再次走出了民政局的大门。
天边的晚霞烧得正旺。
走出民政局,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一个小时前,他们还是不相识的陌路人,现在,却成了法律意义上的夫妻。
“那个……沈先生……”苏青瓷率先打破了沉默。
“叫我沈寂吧。”
“好,沈寂。”苏青瓷点了点头,“我们现在……去哪?”
这个问题把沈寂问住了。去哪?他下意识地想说回家,但那个家已经不属于他了。林晚让他三天内搬出去,他还没来得及找地方。
“我暂时没地方住。”沈寂有些窘迫地开口,“原来的房子,给我前妻了。”
苏青瓷闻言,清秀的眉毛微微蹙起,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租了个房子,一室一厅。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先住我那里。客厅有沙发。”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会。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不是吗?”苏青瓷说这话的时候,耳根微微泛红。
沈寂看着她,点了点头:“好,那房租我们平摊。”
“嗯。”
苏青瓷租的房子在一个老小区,虽然旧,但很干净。推开门,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扑面而来。屋子不大,但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阳台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多肉植物,看得出主人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你先坐,我给你倒杯水。”苏青瓷放下包,走进厨房。
沈寂打量着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家”的地方。客厅的沙发不大,但看起来很软和。茶几上放着几本关于古代服饰修复的书。
【她也是做这行的?】
苏青瓷端着水出来,放到他面前:“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你……的东西多吗?需要现在去拿吗?”
“不多,就几箱书和一些……玩意儿。”沈寂口中的“玩意儿”,自然是那些被林晚嫌弃的古董。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回到那个曾经的“家”,林晚竟然还没走,高扬也在。两人正亲密地坐在沙发上,规划着房子的重新装修。茶几上扔着沈寂打包好的几个纸箱。
看到沈寂带着一个清丽脱俗的女人回来,林晚和高扬都愣住了。
“沈寂?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让你三天内搬走吗?”林晚的语气充满了警惕,目光在苏青瓷身上来回扫视。
高扬则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搂着林晚的腰,挑衅地看着沈寂:“哟,这不是沈老师吗?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眼光不错嘛,这位小姐,你可得当心了,别被某些只会玩泥巴的穷光蛋给骗了。”
苏青瓷的眉头皱了皱,但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沈寂身边。
沈寂懒得跟他们废话,径直走到纸箱前:“我来拿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林晚嗤笑一声,指着其中一个箱子,“就这些破烂?赶紧拿走,看着就碍眼。对了,你那堆瓶瓶罐罐,我找收废品的问过了,人家说最多给五十块钱。你要是懒得搬,我帮你处理了。”
这话像一根针,狠狠刺在沈寂心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弯腰去抱箱子。其中一个箱子没封好,他一抱,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
一个看起来灰扑扑的笔洗,滚到了高扬的脚边。
高扬嫌恶地踢了一脚:“什么破玩意儿,脏死了。”
**沈寂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笔洗捧了起来,用袖子轻轻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你不懂,就闭嘴。”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寒意。
高扬被他的态度激怒了:“嘿!你个废物还敢跟我横?一个破碗,你当宝贝了?林晚,你看看,这就是你跟了六年的男人,一点长进都没有!”
林晚的脸上也充满了鄙夷:“沈寂,你闹够了没有?赶紧拿着你的垃圾滚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青瓷忽然开口了。
“这不是破碗。”她的声音清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如果我没看错,这应该是宋代哥窑的笔洗。你看它的胎色紫黑,釉面有大小不一的开片,俗称‘金丝铁线’。这东西,要是品相完好,价值不菲。”
高扬和林晚都愣住了,随即高扬夸张地大笑起来:“哈哈哈!美女,你是在说笑话吗?就这么个破玩意儿,还哥窑?你跟他一样,魔怔了吧?”
苏青...瓷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是看着沈寂,眼神里带着询问。
沈寂对她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然后站起身,看着高扬,平静地说:“高总是做大生意的人,自然看不上这种小东西。不过,这笔洗,五十万,应该还是值的。”
“五十万?!”林晚尖叫起来,“沈寂你是不是穷疯了?!”
“信不信由你们。”沈寂不再多言,将笔洗小心地放回箱子,对苏青瓷说,“我们走。”
两人抱着箱子,在林晚和高扬看疯子一样的眼神中,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回到苏青瓷的住处,沈寂将那几箱宝贝安顿好,才松了口气。
苏青瓷递给他一杯热茶:“刚才……谢谢你。”
“应该是我谢谢你。”沈寂看着她,“没想到你也懂这个。”
苏青瓷浅浅一笑:“我大学是文物修复与鉴定专业的,主攻的是古代纺织品。现在在一家私人修复工作室工作。”
沈寂的眼睛亮了。原来是同行。难怪她身上有种沉静的气质。
“我叫沈寂,在市博物馆做器物修复。”
相似的专业,相似的爱好,让两人之间的陌生感迅速消融。他们从哥窑聊到汝窑,从青铜器聊到明清家具,越聊越投机。沈寂发现,苏青瓷的专业知识非常扎实,许多观点都与自己不谋而合。
这是他从未在林晚身上体验过的感觉。林晚只会觉得他的爱好是“不务正业”,而苏青瓷,却能懂他。
夜深了,沈寂主动提出睡沙发。苏青瓷也没矫情,从卧室抱出一床被子递给他。
“晚安。”
“晚安。”
躺在沙发上,闻着被子上淡淡的阳光味道,沈寂失眠了。他的人生,在今天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离婚,又闪婚。从一个牢笼,跳进了另一个未知的领域。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看着客厅角落里那几个安然无恙的箱子,他心里忽然有了一丝久违的安定。
第二天一早,沈寂醒来时,苏青瓷已经出门了。餐桌上放着温热的牛奶和三明治,还有一张便签。
“我上班去了。早餐在桌上。——苏青瓷”
字迹娟秀,和他的人一样。
沈寂心里划过一丝暖流。他吃了早餐,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博物馆的工作清闲稳定,但工资也确实低。现在他不再是一个人了,虽然是“合作关系”,但总不能一直让一个女孩子分担房租。
更重要的是,他咽不下那口气。高扬和林晚的嘴脸,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要证明,自己不是废物,他热爱的东西,也不是垃圾。
【是时候让这些宝贝见见光了。】
他打开箱子,将那个哥窑笔洗拿了出来。经过仔细的清理,笔洗露出了温润如玉的釉面和纵横交错的开片,美得惊心动魄。
沈寂联系了一个在古玩圈颇有名气的老前辈,人称“柏老”。柏老是爷爷的故交,对他一直很照顾。
电话接通,沈寂说明了情况。柏老听完,让他带着东西去自己的茶馆“松风堂”坐坐。
松风堂是本市有名的古玩交流地。沈寂带着锦盒,走进古色古香的茶馆时,看到柏老正在和一个中年男人喝茶。
“小寂,来啦!”柏老热情地招呼他。
“柏爷爷。”沈寂恭敬地问好。
“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聚宝阁的掌柜,张承。”
沈寂心中一动,聚宝阁是本市最大的古玩店,信誉极佳。
简单寒暄后,沈寂将锦盒打开。
当那个哥窑笔洗出现在两人面前时,张承的眼睛瞬间就直了。他戴上白手套,拿起放大镜,翻来覆去看了十几分钟,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
“开门!开门见山的老东西啊!”张承放下放大镜,看着沈寂,“小兄弟,这东西……你打算出吗?”
沈寂点了点头。
张承伸出五根手指:“这个数,怎么样?”
“五十万?”沈寂问。
张承哈哈大笑:“小兄弟,你太小看它了。我说的是,**五百万**!”
轰!
这个数字像炸弹一样在沈寂脑中引爆。他预估是五十万,没想到张承直接翻了十倍。是他看走眼了?不,是市场行情远超他的想象。他在博物馆待久了,对外界的商业价值有些脱节。
柏老在一旁笑着解释:“小寂,你这件哥窑笔洗,是传世哥窑里的精品,釉色、开片都是顶级的。而且传承有序,有明确的著录。张掌柜给的这个价,是实诚价。”
沈寂的心脏狂跳。五百万!这笔钱,足以让他彻底摆脱过去的窘迫。
交易很快达成。当五百万的转账提示短信出现在手机上时,沈寂还有些恍惚。
他向柏老和张承再三道谢,张承却笑着说:“该我谢谢你。小兄弟,以后有好东西,可得先想着我聚宝阁啊。你这眼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沈寂揣着这张银行卡,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都有些发飘。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去买车买房,而是去了一家商场。
晚上,苏青瓷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看到一桌子丰盛的菜肴,愣住了。
沈寂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笑着说:“回来了?快洗手吃饭。”
“你……做的?”苏青瓷有些惊讶。
“嗯,手艺一般,尝尝看。”
饭菜的味道出乎意料的好。吃饭的时候,沈寂将一张银行卡推到苏青瓷面前。
“这是什么?”
“房租,还有……生活费。”沈寂说,“密码六个八。以后家里的开销,都从这里面出。”
苏青瓷看着那张卡,皱眉道:“我说了房租平摊,我这里还有钱。”
“我今天,把一个玩意儿卖了。”沈寂轻描淡写地说,“挣了点钱。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打拼不容易,以后别那么辛苦了。”
他没有说具体数额,怕吓到她。
苏青瓷看着他,眼神复杂。她能感觉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和昨天那个落魄的样子,有些不一样了。他的眉宇间,多了一丝自信和从容。
“还有这个。”沈寂从背后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送你的。”
苏青瓷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精致的白金项链,吊坠是一片小小的银杏叶,做工精巧,很符合她的气质。
“为什么送我礼物?”
“算是……新婚礼物吧。”沈寂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苏-青瓷看着那条项链,沉默了许久,然后轻声说:“太贵重了。”
“不贵。”沈寂笑了笑,“你喜欢就好。”
那天晚上,苏青瓷没有再回卧室,而是抱着被子,坐在了沙发另一头。
“沙发太小了,你睡着不舒服。”她低着头,声音很小。
沈寂的心漏跳了一拍。
那一夜,两人依旧分被而眠,但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接下来的日子,沈寂没有再去博物馆上班,而是办了停薪留职。他开始频繁出入各大古玩市场和拍卖会。凭借着远超常人的眼力和知识储备,他屡屡“捡漏”。
从一个清代官窑的瓷盘,到一个明代宣德炉,再到一幅被当成仿品的唐伯虎真迹。他的财富像滚雪球一样迅速累积。不到一个月,他的银行卡余额就从五百万变成了一千多万。
他没有声张,依旧和苏青瓷过着平静的生活。他会每天做好饭等她下班,会陪她去逛超市,会帮她给那些多肉植物浇水。
苏青瓷的话依旧不多,但她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柔和。她会主动跟他聊工作室的趣事,会在他看书的时候,默默给他泡上一杯茶。
这种温水煮青蛙般的相处模式,让两人都感到很舒服。婚姻的壳下,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在生根发芽。
这天,沈寂接到了柏老的电话,邀请他参加一场私人鉴宝会。据说,这次会有几件压轴的重器出现,到场的都是圈内有头有脸的人物。
“小寂,这是个拓展人脉的好机会,你可一定要来。”
沈寂答应了。他想了想,对正在看书的苏青瓷说:“青瓷,后天晚上有个鉴宝会,你……想一起去吗?”
苏青瓷抬起头,有些意外:“我也可以去?”
“当然。你也是行家。”
苏青瓷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有些犹豫:“那种场合,我没有合适的衣服。”
“我帮你准备。”
第二天,沈寂带着苏青瓷去了一家高档礼服定制店。当苏青瓷换上一身天青色的旗袍走出来时,沈寂的呼吸都停滞了。
旗袍完美地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衬得她肤白如雪,气质清冷如月。宛如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仕女。
“好看吗?”苏青瓷有些不自在地整理着衣角。
“好看。”沈寂由衷地赞叹,“这是我见过,穿旗袍最好看的人。”
苏青瓷的脸颊飞上两抹红霞。
鉴宝会当晚,会场设在一处私家园林,亭台楼阁,古韵盎然。到场的人非富即贵,个个衣着光鲜。
沈寂和苏青瓷的出现,吸引了不少目光。男的俊朗沉稳,女的清雅绝俗,宛如一对璧人。
就在他们和柏老寒暄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哟,这不是沈老师吗?怎么,收废品收到这里来了?”
沈寂回头一看,竟然是高扬和林晚。
高扬今天人模狗样,一身阿玛尼西装,手上戴着一块硕大的金表。林晚则挽着他的胳膊,穿着性感的晚礼服,画着浓妆,满脸的得意。
显然,他们也是被邀请来的。
看到沈寂身边的苏青瓷,林晚的眼中闪过一丝嫉妒,随即化为浓浓的轻蔑:“沈寂,你行啊,还真把这个小白花给骗到手了。你告诉她你是个连房子都供不起的废物了吗?”
高扬更是嚣张,上下打量着沈寂:“怎么,上次卖那个破碗的钱花完了?又来这里碰运气?我告诉你,这里的东西,你一件都买不起!”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窃窃私语。
柏老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却被沈寂用眼神制止了。
沈寂看着上蹿下跳的高扬,神情淡然,就像在看一只猴子耍戏。
“高总真是财大气粗。”他微微一笑,“希望等会儿,高总也能有这份底气。”
鉴宝会正式开始。一件件珍品被呈上,引起阵阵惊叹。
高扬为了炫耀财力,频频出手,拍下了好几件东西,花了将近三百万,引得林晚在他脸上亲了好几口。
终于,到了压轴的拍品。
主持人揭开红布,里面是一尊元青花萧何月下追韩信图梅瓶。
**全场哗然!**
这可是国宝级的重器,存世仅有三件,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这……这是真的吗?”有人发出疑问。
主持人笑着解释:“这件梅瓶,是我们的委托人从海外回流的。我们请了国内最顶尖的专家团队进行鉴定,初步认为是真品。起拍价,八千万!”
八千万!这个价格让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望而却步。
高扬的眼睛都红了。他做的是房地产,最近刚拿下一个大项目,资金充裕。如果能把这件元青花拿下,不仅是天大的投资,更是他跻身上流社会最好的名片!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林晚,林晚也激动得满脸通红:“高总,拍下来!一定要拍下来!”
【拿下它,我就能彻底把沈寂这种人踩在脚下!】高扬心想。
“九千万!”高扬第一个举牌。
“一亿!”另一个富商跟上。
价格一路飙升,很快就突破了一亿五千万。
最终,只剩下高扬和那位富商在竞争。
“两亿!”高扬咬着牙,喊出了一个天价。
富商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放弃了。
“两亿一次!两亿两次!两亿……”
就在主持人即将落槌的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我建议高总再考虑一下。”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沈寂身上。
高扬脸色铁青:“沈寂,你什么意思?买不起就想捣乱?”
沈寂没有理他,而是走上前,对主持人说:“我能上手看一下吗?”
按照规矩,这是不允许的。但柏老在圈内的面子极大,他开口道:“让他看看吧,这孩子眼毒。”
主持人犹豫片刻,同意了。
沈寂戴上手套,走到梅瓶前,没有去碰瓶身,而是凑近了,仔细地观察着瓶口的釉色、瓶底的火石红,以及青花的晕散。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他。苏青瓷的眼中,也充满了信任。
几分钟后,沈寂直起身,摘下手套,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
“这件梅瓶,是假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什么?!”
“不可能!专家都看过了!”
高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假的?沈寂,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我看你就是嫉妒我买得起!”
林晚也附和道:“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自己没本事,就见不得别人好!”
沈寂没有动怒,只是淡淡地看向主持人:“真正的元青花萧何月下追韩信图梅瓶,我虽然无缘得见真品,但其图片资料我研究过不下百遍。真品的青花用的是从波斯进口的苏麻离青料,烧成后色泽浓艳,有自然的晕散和铁锈斑。而这一件,青花发色漂浮,铁锈斑是人为点上去的,极其不自然。”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其次,看瓶底。真品的胎土是元代特有的二元配方,烧制后胎质粗松,有明显的火石红。而这一件,胎土过于细腻,火石红也是用类似鞋油的东西伪造的。最重要的一点,”
沈-寂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画工。萧何月下追韩信是历史典故,画的是萧何的‘急’和韩信的‘怨’。真品上,萧何策马扬鞭,神情焦急,动态十足。而这一件,画工呆板,人物毫无神韵。这根本不是元代大师的手笔,充其量,是民国时期的高仿。虽有一定价值,但绝不值两亿。”
他的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条理清晰,将在场许多懂行的人都说得连连点头。
主办方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高扬却依旧嘴硬:“你胡说八道!你就是嫉妒!专家的话我不信,信你的?”
就在这时,柏老缓缓开口了:“小寂说的,有道理。这件东西,的确存疑。”
连柏老都这么说了,场上的风向瞬间变了。
高扬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花了两个亿,要是买个假货回去,不光钱打了水漂,人也丢尽了!
“我不信!我今天就要买下它!”他像是赌气一般,冲着主持人吼道,“落槌!”
沈寂摇了摇头,退了回去。
【蠢货。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最终,高扬以两亿的天价,“ triumphant”地拍下了那尊梅瓶。他抱着锦盒,像抱着全世界,狠狠地瞪了沈寂一眼,仿佛在说:你等着瞧!
鉴宝会结束后,许多人主动过来和沈寂交换名片,对他刚才的眼力大加赞赏。
回去的路上,苏青瓷看着沈寂,眼波流转:“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我一直都这么厉害,只是以前没人发现。”沈寂开着车,半开玩笑地说。
苏青瓷轻笑出声,月光下,她的笑容温柔得不像话。
“沈寂,”她忽然轻声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带我来,也谢谢你……让我觉得,我们这个专业,不是没用的。”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
沈寂知道,她也有过和自己类似的困扰。他们都是那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与这个浮躁的社会格格不入。但今天,他用自己的专业,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它很有用。”沈寂认真地说,“能看透时光的,才是最珍贵的。”
车里的气氛变得温暖而静谧。
没过几天,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在古玩圈传开。
高扬花两亿拍下的元青花梅瓶,被证实是民国高仿,真实价值不超过三百万。他找主办方理论,结果人家拿出合同,白纸黑字写着“拍品真伪自行判断,落槌概不负责”。
高扬气得当场吐血,直接进了医院。
而沈寂,则一战成名。那个在鉴宝会上语出惊人,断言国宝为赝品的年轻人,成了圈内一个神秘而传奇的存在。
林晚的日子自然也不好过。高扬投资失败,迁怒于她,说她是扫把星。两人大吵一架,高扬直接把她赶出了家门。
无处可去的林晚,竟然找到了沈寂和苏青瓷的住处。
那天,是苏青瓷开的门。看到门口憔悴不堪、哭得梨花带雨的林晚,她愣住了。
“沈寂呢?我要见沈寂!”林晚像疯了一样要往里闯。
沈寂闻声走出来,看到林晚,眉头紧紧皱起:“你来干什么?”
“沈寂,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林晚扑过来想抱住他,被沈寂侧身躲开。
她哭着说:“我不该跟你离婚,我不该跟高扬那个混蛋在一起!他就是个骗子!沈寂,你才是对我最好的人。我们复婚好不好?我知道你还爱着我,我们重新开始!”
她看着屋里的苏青瓷,眼神怨毒:“你让她走!这个家是我们的!”
沈寂看着眼前这个毫无尊严的女人,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厌恶。
**“林晚,你搞错了三件事。”**
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第一,我早就不爱你了。从你嫌弃我的事业,崇拜高扬的金钱时,就不爱了。第二,这里不是你的家,是我的家。我和我的妻子,苏青瓷的家。”
他走过去,自然地牵起苏青瓷的手。苏青瓷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握着。
“第三,”沈寂看着林晚那张充满震惊和不甘的脸,一字一句地说:
**“你最看不起的那些‘破烂’,现在能买下十个高扬的公司。你追逐的,是我最不屑的。你丢掉的,是你永远也高攀不起的。现在,请你离开。”**
这番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将林晚最后的幻想和尊严切割得粉碎。她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沈寂关上了门,将过去的闹剧彻底隔绝在外。
客厅里,两人的手还牵在一起。
“那个……不好意思,刚才事急从权。”沈寂有些不自然地想松开手。
苏青瓷却反手握紧了他。
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身影,也映着一簇从未有过的火焰。
“沈寂,”她说,“你刚才说……这里是我们的家?”
“嗯。”
“你说……我是你的妻子?”
“我们……本来就是。”沈寂的心跳开始加速。
苏青瓷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地印下了一个吻。
柔软,清凉,带着她身上独有的草木香气。
沈寂的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退开一步,脸颊绯红,却眼神坚定地看着他,“我希望,我们的合作关系,可以加上一个新的条款。”
“什么条款?”沈寂的声音有些发飘。
**“永远,不许解约。”**
沈寂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星光,忽然笑了。他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
“好。”他在她耳边说,“一言为定。”
这场始于荒唐的闪婚,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开出了最美的花。
风波过后,沈寂的生活彻底走上了正轨。他用手头的资金,在松风堂附近盘下了一间店铺,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古玩店,取名“尘光阁”,寓意拂去尘埃,重现华光。
有柏老的人脉和自己的名声在外,尘光阁一开业就门庭若市。沈寂不靠坑蒙拐骗,只凭眼力和信誉,很快就在这条街上站稳了脚跟。
苏青瓷也辞去了原来工作室的工作,在尘光阁的二楼,开辟了一间属于自己的纺织品修复室。她修复的古绣、缂丝,成了尘光阁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两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配合得天衣无缝。白天,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里发光发热;晚上,他们一起回家,做饭,散步,聊着那些只有彼此才懂的器物和历史。
他们的感情,就像一件需要慢慢修复的珍宝,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被精心打磨,逐渐显露出最温润、最坚韧的光泽。
沈寂也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压抑自己的男人。他变得开朗,自信,眉宇间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他会记得苏青瓷的生理期,提前为她准备好红糖姜茶;他会跑遍全城,只为买到她爱吃的那家店的桂花糕。
而苏青瓷,也褪去了那层清冷的保护色。她会对着沈寂撒娇,会在他工作疲惫时为他捏肩,会在他收到珍品时,比他还要开心。
一天,沈寂收到了一件特殊的委托。一位年迈的华侨,带着一件破损的凤冠霞帔找到他,希望他能帮忙修复。
那件霞帔因为保存不当,丝线断裂,翠羽脱落,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这是我太太的嫁衣,”老华侨的声音充满了悲伤,“我们年轻时颠沛流离,没能办一场像样的婚礼。我答应她,金婚的时候,一定让她再穿一次。可现在……她等不到了。”
老人的妻子,上个月刚刚去世。
沈寂看着那件残破的嫁衣,仿佛看到了一个跨越了半个世纪的承诺。
他把这件霞帔交给了苏青瓷。
苏青瓷看着这件几乎无法修复的嫁衣,眼神却无比坚定:“交给我。”
接下来的一个月,苏青瓷几乎住在了修复室里。她查阅了无数资料,一点点地将断裂的丝线重新连接,用古法将脱落的翠羽粘贴回去。那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和眼力的工作,但她没有一句怨言。
沈寂每天都陪着她,给她送饭,帮她打下手。在柔和的灯光下,看着她专注的侧脸,他总会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一个月后,当那件凤冠霞帔被重新修复好,展现在老华侨面前时,老人激动得老泪纵横。
霞帔上的凤凰仿佛浴火重生,流光溢彩,栩栩如生。
“谢谢……谢谢你们!”老人哽咽着,对着两人深深鞠躬。
送走老人后,苏青瓷靠在沈寂的肩膀上,轻声说:“沈寂,我们……也办一场婚礼吧。”
沈寂一愣,随即狂喜涌上心头。他们虽然有夫妻之名,却一直没有办过仪式。
“好!”他紧紧抱住她,“我给你一场,全世界最独一无二的婚礼。”
婚礼定在秋天,银杏叶落满庭院的时候。
地点就在他们的“尘光阁”。没有邀请太多人,只有柏老等一些至亲好友。
婚礼那天,苏青瓷穿的,是她亲手为自己修复、并加以改良的一件明制汉服嫁衣,红得热烈而端庄。
沈寂则穿着一身改良的中山装,英挺儒雅。
没有繁琐的西式流程,他们用了最传统的中式婚礼。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当沈寂用喜秤轻轻挑开苏青瓷的红盖头,看到她含羞带笑的脸庞时,他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我,沈寂,愿以一生为期,许你苏青瓷,岁岁平安,年年欢喜。”
“我,苏青瓷,愿以余生为诺,伴你沈寂,看尽尘光,共赴白头。”
交换的信物,不是钻戒。
而是沈寂亲手为苏青瓷雕刻的一枚羊脂玉佩,上面刻着她的名字。
和苏青瓷为沈寂缝制的一个香囊,里面装的是能安神助眠的草药。
简单,却充满了独属于他们的情意。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幸福。
尘光阁的生意越来越好,沈寂成了古玩界新生代里的领军人物。但他拒绝了无数高薪的职位邀请,依旧守着自己的小店,和苏青瓷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他们会一起去乡下淘宝,在蒙尘的角落里发现惊喜;他们会一起去博物馆,对着一件件展品聊上一整天;他们会把赚来的钱,用来资助那些濒临失传的传统手工艺。
偶尔,沈寂也会在新闻上看到林晚和高扬的消息。高扬的公司最终还是破产了,欠下巨额债务。林晚则嫁给了一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富商,成了笼子里的金丝雀,笑容里再也看不到一丝真心。
但这些,都与沈寂无关了。他们只是他生命中匆匆而过的两个过客,提醒着他曾经的愚蠢,也让他更加珍惜眼前的幸福。
又是一个黄昏,沈寂和苏青瓷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喝茶。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寂哥,”苏青瓷忽然笑着问,“你说,我们当初在民政局门口,要是谁都没开口,现在会是什么样?”
沈寂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没有如果。”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温柔而坚定,“所有的相遇,都是命中注定。我会在那里等你,无论早晚。”
就像那些蒙尘的古董,在遇到对的人之前,它们只是沉默的器物。
而他,沈寂,在遇到苏青瓷之前,也只是一段沉寂的人生。
是她,用她的温柔和懂得,拂去了他身上的尘埃,让他重现光芒。
而他,也用他的臂膀和才华,为她撑起了一片安宁的天地,让她尽情绽放。
他们是彼此的鉴宝人,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自己生命里,那件独一无二的,绝世珍品。
来源:芍药花丛拍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