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李满山,今年四十有五,在县城开了个修车铺。平日里修车补胎,手艺不错,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不瞒你说,前些日子老宅拆迁的事把我搅得不轻,却也因祸得福,挖出了尘封多年的家史。
我叫李满山,今年四十有五,在县城开了个修车铺。平日里修车补胎,手艺不错,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不瞒你说,前些日子老宅拆迁的事把我搅得不轻,却也因祸得福,挖出了尘封多年的家史。
记得那天下着小雨,我蹲在店门口抽烟。烟盒都皱了,里面的烟也只剩三根,还歪七扭八的。电话突然响了,是村里老支书打来的。
“满山啊,县里要拆迁你家那老宅子了,赶紧回来看看。”
我吸了口烟,灰烬落在裤子上,烫了个小洞。那房子早就空着,自打我爹走后,我就再没回去住过。
“行,明儿就回。”我随口应着,挂了电话。
俺们家那老宅是我姥爷留下的,只有三间正房一个小院,还有半亩菜地。记得小时候,院里有棵老槐树,夏天乘凉,冬天挡风,树下还埋着我小时候的狗——花狗,是姥爷给我养的。
第二天一早,我骑着三轮来到村里。天还阴着,老宅的门锈得厉害,钥匙都快拧不动了。院子里长满了齐腰深的杂草,蜘蛛网挂在房檐,老槐树早已枯死,只剩个光秃秃的树桩。
村里来了几个穿制服的,拿着本子量尺寸,说是评估赔偿款。我靠在三轮车旁抽烟,一根接一根。
“这老房要拆了,你舍得吗?”隔壁王婶端着个搪瓷缸子过来问我。缸子上有个缺口,冒着热气。
“有啥舍不得的。”我随口说,心想这破房子除了回忆还有啥值钱的。
王婶把缸子递给我:“喝口水暖暖。你娘走得早,你爹又娶了你继母,这宅子原本该是你的,结果你继母没少克扣你上学的钱,赚了多少苦钱啊。”
我摆摆手不想提这事。继母张氏,爹在我七岁那年娶回来的,她还带着个大我两岁的儿子。我娘得病早走了,那时我还小,记不大清楚她的样子,只记得她总笑。
“好了,都过去的事了。”我喝了口水,烫了舌头。
制服人员走过来,问我:“这房子建了多久了?”
“有六十多年了吧,是我姥爷盖的。”
“那地基很老了,赔偿可能不会太多。”
我点点头,心里也没太在意。拿多少是多少吧。
下午,拆迁队来了,先把周围房子都标了号。村支书来告诉我,三天后就拆,让我把能搬的东西都搬走。
我推开尘封已久的屋门,灰尘扑面而来。屋里的老物件都在——八仙桌上还放着我爹生前用的烟袋锅子,墙上挂着一张我和爹的合照,照片都黄了,像是镀了层金。照片里的我才十来岁,穿着校服,爹面黑瘦,笑得露出一口黄牙。
那时候,我读小学五年级,成绩不错。记得有次考试,我考了全班第一,拿着卷子回家想让爹高兴。
“爹,我考了第一!”我兴冲冲地喊。
爹正在院子里劈柴,闻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刚要说话,继母从灶房出来了。
“考第一有啥用,能当饭吃?”她擦着手上的面粉,“下学期学费又要交了,家里哪有那么多钱供你念书。”
爹放下斧头:“孩子念书重要,咱想办法。”
继母撇撇嘴:“你那工分都不够家里开销,还念啥书。你看人家王家狗蛋,早就下地干活了,一个月还能挣十来块。”
爹不说话了,我知道他拗不过继母。那晚,我听见他们在屋里吵架。
第二天,爹偷偷塞给我二十块钱:“拿着,交学费。”
我眼眶一热,攥紧了钱。没成想,第二天钱就从我书包里不见了。继母说我自己弄丢的,不能怪别人。爹只好又想办法借钱。
就这样,我念完了初中,成绩一直不错。老师劝爹让我上高中,爹也想让我继续念,可钱的问题解决不了。姥爷留下的宅基地名义上是我爹的,实际上继母管着钱,每次说起学费,家里就闹得不可开交。
最后爹妥协了,我十六岁就去县城打工了。本来乡里有个助学名额,可不知怎的,名额给了村长家那不爱学习的儿子。多年后我才知道,继母私下和村长做了交易,用我的名额换了些好处。
算了,都是陈年旧事了。
我在老屋里转了一圈,准备第二天来把能用的东西都拉走。临走时,我看了眼那棵枯死的老槐树,忽然想到小时候姥爷曾神神秘秘地说过:“槐树下有宝贝,等你长大了告诉你。”可惜姥爷没等我长大就走了,这话也就成了悬念。
第二天一早,拆迁队就来了。领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看着有点面熟。
“李满山?还记得我不?初中同学,何大壮!”
我仔细看了看,还真是何大壮,当年班里最调皮的一个。如今人胖了,头也秃了一半。
“哎呀,真是你啊!这么多年没见,你现在干啥呢?”我惊讶地问。
“就这样,领着一帮人拆房子。”何大壮笑道,“听说是你家要拆,我特意来看看。当年上学时,我可没少到你家来玩。”
我们聊了会儿,何大壮说:“你这房子地基太老了,得小心点拆,别伤着人。”
我点点头,突然想起姥爷的话,鬼使神差地问:“大壮,能不能先把老槐树那块地挖开看看?”
何大壮愣了一下:“咋了?”
“我姥爷生前说树下有东西,我想看看是啥。”
何大壮痛快地答应了:“行,那就先挖树那块。”
几个工人拿着铁锹和小型挖掘机开始干活。槐树根已经腐朽得差不多了,挖起来不费劲。挖了大约一米深,铁锹突然发出”咚”的一声响。
“有东西!”一个工人喊道。
我的心突然跳得厉害。大家伙都围过来,小心翼翼地挖,很快露出一个大缸的轮廓。那是个老式的陶缸,顶上盖着一块石板。
何大壮让人把石板搬开,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缸口封着一层厚厚的油纸。
“看来是真有东西。”何大壮说,“你自己看看吧。”
我蹲下身,手有些发抖,揭开油纸,里面是一个小木箱,木箱上了锁。
“哪有钥匙?”何大壮问。
我摇摇头:“不知道。”
这时,王婶走过来,神色有些古怪:“我记得你爹临终前给了你个什么东西,是不是钥匙?”
我一拍脑门,想起来了!爹走的那年,我刚在县城站稳脚跟,开了个小修车铺。他得了肺病,弥留之际,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小布包递给我:“这是你姥爷的东西,一直让我保管,说是等你需要的时候再给你。”
当时我没在意,把布包放在家里抽屉里,这一放就是好几年。
“快回去拿钥匙!”何大壮催我。
我骑着三轮火速回县城,翻箱倒柜找出那个布包。里面果然有把小钥匙,还有一张发黄的纸条,上面写着:“满山,姥爷的一点心意,望你前程似锦。”
我握着钥匙,眼眶湿了。姥爷去世那年我才五岁,他是村里的老木匠,手艺好,人缘也好。我记得他总是背着一个小木箱,里面装着各种精致的木工工具。
回到村里,大家都在等着。我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咔嚓”一声,锁开了。我深吸一口气,掀开箱盖——
箱子里放着一摞发黄的存折和地契,以及一封信。
何大壮凑过来:“哇,这是老物件啊,得值不少钱。”
我拿起信,小心地展开。是姥爷的笔迹:
“亲爱的满山: 若你能看到这封信,说明我的安排没有落空。你娘走得早,我担心你爹再娶后,你会受委屈,所以留下这点家当。这些都是我一生积蓄,你若是长大了能靠自己的本事活,那这些钱就当个念想;若是遇到难处,这些便是你的后路。这宅基地是我的心血,本该是你的,莫要轻易放弃。愿你前程似锦,莫忘我们李家的本分——厚德载物,诚实做人。 你的姥爷 一九八五年六月”
我眼泪夺眶而出。接着,我翻开存折一看,上面的数字让我惊呆了——一共有两万多元。在八十年代,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而地契则证明,这块宅基地确实是姥爷的合法财产。
何大壮看了看存折上的钱数,吹了声口哨:“老天爷,你姥爷可真有远见。这么多年,存折还在,真是奇迹。”
王婶叹了口气:“你爹一定知道这事,可他一直没告诉你继母。那时候你上学缺钱,他却没动用这笔钱,可见是多么尊重你姥爷的心愿,想留给你长大后用。”
我回想起那些年,爹明明知道有钱,却眼睁睁看着我为学费发愁,甚至辍学打工。心里既心疼又感动,多半是怕继母知道后,钱财落入别人手中吧。
拆迁后,这块地的补偿款不低。何大壮帮我跑了关系,按照姥爷留下的地契,证明了这块地的历史价值,赔偿翻了一番。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爹和继母这些年一直为这块地的归属暗中较劲。继母想把地过户给她儿子,而爹一直拖着不答应。我十八岁那年,继母趁我爹生病,拿着一份伪造的转让协议让爹按手印,被我回家撞见。爹当时虽然病得很重,却还是把那份协议撕了。
“这地是满山他姥爷的,得给满山。”爹虚弱却坚定地说。
继母气得摔门而去,从此对爹的病不管不顾。我只好辞了工,回来照顾爹。爹走前,把那把钥匙给了我,却没说是开什么的,只说是姥爷的心意。
如今想来,爹是怕我年轻气盛,拿了钱不懂珍惜,所以守着秘密,等我成熟了再告诉我。可惜,他没等到那一天。
拿着姥爷的遗物和拆迁补偿款,我扩大了县城的修车铺,还开了家汽车配件店。日子渐渐好起来。
去年夏天,我回老家看望继母。这些年她也老了,背有些驼,脸上的皱纹像树皮一样密。她儿子在外地打工,很少回来看她。院子里的菜都蔫了,水缸里的水只剩底。
我叹了口气,打了水,给菜浇上,又帮她修好了漏水的屋檐。临走时,我给她留下一张银行卡。
“里面有两万块,密码是你的生日。”我说。
继母愣了一下,眼里有泪光闪过:“你……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爹的日记本上写着。”我轻声说。
继母低下头,沉默了许久,颤抖着声音说:“那些年我对你不好,是我的不是。”
我没应声,转身要走。她突然拉住我的衣角:“你爹生病那会儿,一直念叨着槐树下的事,我还以为他说胡话。他临走前求我别告诉任何人,说是要给你留着。我……我确实没告诉别人。”
我点点头:“我知道了。”
风吹过老屋的窗户,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某种叹息,又像是释然。我骑上三轮车,看了眼那个我长大的地方,然后发动车子,驶向县城的路。
路上,我想起姥爷、爹,还有那口尘封多年的大缸。人这一生啊,多少秘密和心事,就像埋在地底的宝藏,等着被发现,又像是一场延迟的爱,等着在某个时刻绽放。
我姥爷是个聪明人,他用这种方式,跨越时间,给了我一份珍贵的礼物。而我爹,虽然沉默寡言,却用他的方式,守护了这份心意。
至于继母,也许她有她的难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如今她老了,儿子也不在身边,我总不能看着她挨饿受冻。
晚上回到县城,我坐在店门口的小板凳上,看着天上的星星。那些星星,像一个个细小的光点,遥远而明亮。我想,姥爷和爹,会不会也变成了星星,在天上看着我呢?
我掏出烟,发现烟盒里空了。隔壁小卖部的灯还亮着,我走过去买了包烟。老板娘是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手上有老茧,眼角有皱纹。
“你又熬夜啊?”她递给我烟,“身体要紧。”
我点点头,付了钱。走出门时,她突然喊住我:“李师傅,听说你要扩大店面?需要人手不?我侄子刚技校毕业,学的汽修。”
我回头,笑了笑:“行啊,让他明天来找我。”
回到店里,我点上烟,看着那本姥爷留下的存折。上面的字迹已经褪色,但那数字,却穿越了时间,见证了一份深沉的爱。我决定把这笔钱捐给村里的学校,设立一个奖学金,就叫”槐树奖学金”,专门资助那些家境困难的好学生。
这样,姥爷和爹的心意,就能继续传递下去了。
窗外,月光洒在街道上,静谧而温柔。我想起那句话:“厚德载物,诚实做人。”是啊,无论世事如何变迁,这个道理永远不会错。
来源:橙子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