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丝顺着防盗网的网眼儿往下淌，在水泥地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我捧着刚沏好的茉莉花茶站在门口，看着台阶上蜷成一团的两个人——母亲的蓝布衫下摆沾着泥，父亲的解放鞋裂了道缝，雨水正顺着那道缝往鞋里灌。

雨丝顺着防盗网的网眼儿往下淌，在水泥地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我捧着刚沏好的茉莉花茶站在门口，看着台阶上蜷成一团的两个人——母亲的蓝布衫下摆沾着泥，父亲的解放鞋裂了道缝，雨水正顺着那道缝往鞋里灌。

"小芸，开开门吧。"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被雨丝扯得发颤，"我们实在没地方去了。"

我捏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烫得生疼。六年前那个暴雨夜突然在眼前闪回：我攥着被雨水浸透的拆迁协议冲进家门，水珠子顺着发梢滴在"林建国、周淑芬"的签名上，把"480万"的数字晕染成模糊的墨团。

"凭什么全给小海？"我吼得嗓子发哑，"我照顾你们十年，每月雷打不动打三千块；你们生病住院，哪次不是我在医院守夜？小海呢？大学毕业五年换了七份工作，结婚时连彩礼都是我垫的！"

父亲把老花镜往上推了推，镜片后的目光像钉进墙里的钉子："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这房子是祖产，自然要留给儿子。"

母亲蹲在里屋择菜，菜叶子在水盆里晃得发慌："小海没本事，不帮他谁帮？你嫁了人就是外姓，我们老了还得指望你。"

那天的雨和今天一样大，我摔门时听见母亲嘀咕："现在的闺女就是不知足。"

门锁"咔嗒"一声开了条缝，父亲刚要抬脚进来，我往后退半步挡住："先说好，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小海不管我们了。"母亲抹着眼泪，"上个月他媳妇嫌我们脏，把铺盖卷直接扔楼道里。我们去儿子家，他说公司忙，让我们去酒店住......"

我突然笑出声，笑声在雨里显得格外刺耳。六年前拆迁款到账那天，弟弟林海开着新买的奥迪A6来接我，车钥匙在雨幕里晃得人睁不开眼："姐，爸妈说了，这钱是给我结婚买房的。你嫁得好，不用他们操心。"

那时我刚升超市主管，每月工资五千八；丈夫跑运输，女儿正为小学择校费犯难。我看着弟弟车上"新车免贴"的红纸条，想起自己那辆骑了八年的电动车，后座椅垫还是女儿用旧校服缝的。

"姐，我这房子写你名字？"林海摇下车窗，车载香水混着雨刷器的"唰唰"声涌出来，"不过房产证得写我名，银行才肯贷款。"

我没接话。后来才知道，那套写着林海名字的房子，装修钱是父母出的；婚礼请柬上"新郎父母"四个字，比我的名字大了整整两号。

"小芸，我们错了。"父亲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像老树皮，"小海把钱都投进什么直播公司了，现在欠了一屁股债。我们去医院查，你妈心脏要装支架，我糖尿病并发症......"

我抽回手，后背抵着墙。六年前的冬天突然涌进记忆：母亲摔了腿住院，我在医院守了七夜，白天还得赶去超市盘点。林海只来过一次，站在病房门口皱着眉头："妈，你这病房味儿真大。"转身就走了。

"当年拆迁款，你们真没留一分？"我问。

母亲的眼泪突然止住，从蓝布衫口袋里摸出个塑料袋，里面是张存折："这是你爸偷偷存的，两万块。本来想等你生二胎给......"

"不用了。"我打断她，"你们先去医院，该治的治。钱我出，但别想搬来我这儿住。"

父亲的脸涨得通红："你这是要逼死我们？"

"六年前你们逼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有没有地方住？"我声音发颤，"我结婚时，你们说'嫁出去的闺女不用陪嫁'；女儿出生时，你们说'外孙女是别人家的'；我买房差五万找你们借，你说'钱要给小海娶媳妇'。"

雨越下越大，母亲的蓝布衫全贴在背上，露出嶙峋的肩胛骨。她突然"扑通"跪在水洼里，膝盖砸在地上的声响让我心口一紧："小芸，妈给你磕头。当年是妈糊涂，总觉得儿子才是根......"

我蹲下去扶她，指尖碰到她膝盖时，摸到一片透骨的湿冷。记忆里最后一次这样的触感，是她送我去外地上大学那天。她往我帆布包里塞了六个煮鸡蛋，说："在学校别省着，不够钱就给家里写信。"后来我才知道，那六个鸡蛋是她攒了半个月的，因为要给林海买新球鞋。

"起来。"我把她扶到台阶上坐好，"明天我陪你们去医院。住院费、护工费我都出。但养老的事，等你们想明白'养儿防老'和'养女也防老'的区别再说。"

父亲张了张嘴，没说出话。远处传来电动车的鸣笛声，我看见丈夫的电动车停在巷口，后座上女儿抱着书包，发梢滴着水。

"妈，老师说下周开家长会。"女儿跑过来拽我衣角，她的校服袖口磨破了，我上周刚给她缝过。

我蹲下来给她理了理头发："妈明天调休，一定去。"

母亲突然抓住我的手："小芸，你女儿要是......"

"她姓林。"我轻轻抽回手，"和我一样。"

雨还在下，我撑起伞，丈夫把女儿抱上电动车。母亲望着我们离去的背影，突然喊："小芸！"

我没回头，但听见她的声音被雨声撕碎："对不起......"

电动车拐过街角时，后视镜里父母的身影越来越小。女儿趴在我背上，小声说："妈妈，爷爷奶奶是不是生病了？"

"嗯。"我摸了摸她的头，"但他们要明白，爱不是理所当然的。"

雨丝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的声响。我想起六年前那个暴雨夜，我抱着被退回的拆迁协议坐在公交站台，雨水浸透了鞋袜。那时有个穿红棉袄的老太太给我递了包纸巾，说："闺女，父母的爱有时候像偏心的秤，但你的爱要像伞，能罩住自己，也能罩住该罩的人。"

现在我终于懂了。我不能因为他们的偏心就否定所有付出，但也不能用他们的错误惩罚自己。就像女儿校服上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却比新的更结实。

电动车停在楼下，丈夫接过伞："医生怎么说？"

"先检查，再看。"我擦了擦女儿脸上的雨水，"对了，下个月你发奖金，咱们给女儿买双新球鞋吧。"

"好。"丈夫笑了，"她上次路过商场看了好久。"

夜色渐浓，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我们的脚步次第亮起。我摸出钥匙开门，听见女儿在身后说："妈妈，等我长大了，给你买大房子，装好多好多灯。"

我回头冲她笑，眼泪突然涌出来。有些爱或许来得晚，但只要足够真诚，就永远不会缺席。就像此刻，我怀里的温度，比六年前任何一笔拆迁款都珍贵。

来源：白兔望明月